黄作粱在“乌有之乡”的生存技能培训,进展得磕磕绊绊。
他试图帮阿斌修电脑,结果把系统搞崩,差点让阿斌熬夜写的代码泡汤。他想帮小舟布置一个小型画展,结果把价格标签贴得歪歪扭扭,被小舟吐槽“充满了资本主义的丑陋”。红姐让他帮忙看一会儿麻将馆,他倒好,给客人找零钱差点算错,被红姐揪着耳朵教训“细伢子会不会算数咯”。
每次搞砸,别经年通常只是撩起眼皮看一眼,不咸不淡地来一句:
“嗯,有进步,至少这次没摔东西。”或者,“挺好,保持了这个稳定的闯祸频率。”
黄作粱从最初的窘迫,到后来几乎有点破罐子破摔。他发现自己那些所谓的“金牌经纪人”技能,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市井江湖里,大部分都派不上用场,甚至显得可笑。
这天下午,酒吧里没什么人。黄作粱自告奋勇要帮别经年整理阁楼仓库。那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和备用的酒水。在搬动一个沉重的旧木箱时,他脚下不稳,箱子脱手,眼看就要砸下来。
电光火石间,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稳稳托住了箱底。是别经年。他动作极快,但托住箱子的瞬间,黄作粱清晰地听到他极轻地抽了口气,左膝几不可察地软了一下,靠右腿迅速支撑住才稳住身形。
“没事吧?”黄作粱赶紧接过箱子放下,下意识地去扶他。
别经年摆摆手,站直身体,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没事,老毛病。”
黄作粱看着他下意识揉了揉左膝的动作,那旧伤显然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松。“你这膝盖……”
“以前练散打留下的。”别经年语气随意,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年轻时候逞能,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伤了一次没好利索又急着上台,结果……”他耸耸肩,扯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就把自己搞成这半残废样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黄作粱却能想象出那份属于年轻别经年的张狂和随之而来的代价。那与他现在这副看透世事、懒散淡漠的样子,形成了奇妙的对照。
“散打?厉害啊!”黄作粱试图让气氛轻松点,“是不是像电影里那样,一个打十个?”
别经年嗤笑一声,从旁边杂物堆里抽出一本旧相册,随手翻到一页,指给他看。
那是一张集体照,一群鼻青脸肿、穿着背心短裤的年轻小伙子,对着镜头龇牙咧嘴,背景是简陋的擂台。站在角落里的别经年,眼角还贴着胶布,却笑得一脸没心没肺,眼神亮得灼人。
“还一个打十个?”别经年合上相册,语气带着戏谑,“能把自己囫囵个儿从台上弄下来就不错了。那时候傻,教练画个饼就往上冲,以为打赢了就能怎样,结果呢?”他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奖金还不够治这破腿的。”
黄作粱看着他现在这副惫懒样子,很难和照片里那个眼神锐利的少年联系起来。
他忍不住问:“后悔吗?”
“后悔?”别经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挑眉看他,“后悔有用吗?拿后悔换点钱花花?”他顿了顿,语气缓下来,带着点看透后的淡然,“就是一段经历。跟阿斌熬夜秃头写代码,跟小舟饿着肚子搞艺术,跟你以前拼命卖房子一样,都是谋生,顺便做点自己觉得当时该做的事。只不过我那个行当,更容易把身体搞废。”
他这话说得太平常,太接地气,反而让黄作粱愣住了。他原以为会听到一个关于梦想破碎的悲情故事,结果别经年三言两语,把曾经的荣光和伤痛都讲述成了“谋生”和“该做的事”,甚至还带着点自嘲。
晚上打烊后,别经年心情似乎不错,翻出个小电磁炉,说要煮点宵夜。他拿出下午买的糖油粑粑,不是炸的,而是用少量油慢火煎得两面金黄酥脆,内部软糯,然后淋上厚厚的红糖汁和炒香的黄豆粉。
“尝尝,比外面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强点。”别经年把一碗推到黄作粱面前。
黄作粱咬了一口,外酥里嫩,甜而不腻,黄豆粉的香气混合着红糖的焦甜,温暖妥帖地落进胃里。
他舒服地眯起眼:“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以前队里有个湘西来的师兄,教的。”别经年自己也端着一碗,靠在灶台边吃着,橘黄的灯光软化了他脸部的轮廓,“他说吃甜的能缓解疼痛,骗鬼的。不过,心情不好吃点甜的,倒是有用。”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黄作粱却忽然想到,他膝盖旧伤发作疼痛难忍的那些夜晚,是不是也曾这样,一个人默默地给自己煎上一份糖油粑粑,用那点甜,去对抗身体和记忆里的苦。
这个念头让黄作粱心里某个地方微微一动。他看着别经年低头吃东西时垂下的睫毛,看着他那双稳定却带着旧疤的手,看着这个用嬉笑怒骂和随性冷漠包裹着自己的男人。
他看到的不再只是一个有故事的、需要被拯救的符号,而是一个真实的、有着具体伤痛和具体应对方式的人。他会疼,会自嘲,会煮不好吃的糖油粑粑,也会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安抚自己。
这份真实,比任何悲情的故事都更有力量。
黄作粱低下头,大口吃着碗里甜糯的粑粑,感觉那甜味不仅暖了胃,似乎也悄悄渗进了心里某个冰冷坚硬的角落。
他想,或许他不需要急着去拯救谁,也不需要刻意挖掘什么沉重的过去。就这样,慢慢地,看清这个人的每一道伤疤,也尝到他藏起来的每一份甜,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