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信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乌有之乡”内部激起了新的波澜。
别经年没有透露信息的来源,只是引导着律师和陈律师,将核查的重点转向了信息所指的方向。这如同在密林中开辟了一条隐秘的小径,虽然依旧荆棘遍布,但至少有了明确的目标。
红姐动用了她盘根错节的街坊关系网,阿斌则在网络和公开数据库里大海捞针,小舟用他艺术生的敏感,试图从那些枯燥的文件里找出不和谐的细节。一种同仇敌忾的气氛,将这个小小的社群凝聚得更紧。
而这一切,黄作粱都无从得知。他发送完那条冒险的短信后,如同经历了一场虚脱。他将自己投入到其他几个无关紧要的项目里,试图用忙碌麻痹神经,但化龙池三个字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他不敢再去“乌有之乡”,害怕面对别经年那双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也害怕自己的反常会引起同事的怀疑。
他按照经理的要求,按部就班地推进着针对刘奶奶的法律流程,发送正式的通知文件,安排评估人员上门。每一个步骤,都像是在他自己心上凌迟。他只能尽可能地将程序拖慢,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资料需要复核,流程需要会签,试图为别经年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王经理对他的“效率”表达了不满,在周报上用红笔批注了“加速”二字。李锐看他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探究,半开玩笑地问:“粱哥,你最近状态不对啊,不会是让那个酒吧老板下了什么蛊吧?”
黄作粱只能勉强笑笑,搪塞过去。
这天傍晚,黄作粱加完班,身心俱疲。他鬼使神差地绕到了化龙池后巷,那里靠近刘奶奶家和“乌有之乡”的后门。他只想远远地看一眼,确认那里的平静是否还在。
然而,他看到的情景让他血液几乎凝固。
刘奶奶家那扇薄旧的木门外,站着两个穿着黑色POLO衫、身形魁梧的男人,正用力拍打着门板,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老太太,开门!我们是街道派来的,跟你谈谈搬迁的事!”
“再不开门我们可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他们的语气凶狠,动作粗鲁,与“街道工作人员”的身份格格不入。
黄作粱认得这种做派,这是比之前那些混混更专业、也更难缠的“清场”人员,通常用来对付最顽固的“钉子户”。他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动用了这层力量。
他躲在拐角的阴影里,心脏狂跳。他看到刘奶奶家的窗帘紧紧拉着,里面没有任何声息,那种沉默的恐惧几乎要溢出这小小的院落。
就在这时,“乌有之乡”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别经年走了出来。他依旧穿着那件深色T恤,步伐因为旧伤带着他特有的、微微迟滞的节奏。他手里没拿任何东西,只是平静地走向刘奶奶家门口。
“几位,有事?”别经年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瞬间镇住了那两人的气焰。
那两人转过身,看到别经年,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地说:“别老板是吧?我们找刘桂香老太太谈公事,不关你的事。”
“她是我这里的客人,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别经年挡在门前,身形不算特别魁梧,却像一堵沉默的墙,“有什么事,跟我谈,或者,按法律程序走。”
“法律程序?”另一个男人嗤笑一声,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别经年身上,试图用体型压迫他,“别给脸不要脸!识相的就让开,不然连你这破酒吧一块儿收拾!”
巷子里的空气瞬间绷紧。
黄作粱在阴影里屏住了呼吸,手心里全是冷汗。他知道别经年有身手,但对方是两个人,而且明显是专业的打手。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手指悬在报警号码上。
别经年面对近在咫尺的威胁,脸色丝毫未变,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他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看着那个挑衅的男人,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的店就在那儿。”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乌有之乡”的后门,“你们可以试试。不过,我店里有监控,直连云端。这条巷子两头,也有邻居装的摄像头。你们今天动了手,明天,你们背后的人,就得想想怎么跟警察解释,为什么‘街道工作人员’会暴力威胁合法经营的商户和老人。”
他的话不紧不慢,却字字千斤。那两人脸上的横肉抖动了一下,气势明显弱了下去。他们这种活在灰色地带的人,最怕的就是被摆在明面上。
就在这时,红姐的大嗓门从前街传来:“哎哟!这是干什么呢!大晚上的堵在人家门口!阿斌!小舟!快出来看啊!有人要欺负刘奶奶和别老板!”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和议论声由远及近。阿斌、小舟,还有几个附近的商户和住户都闻声赶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锅铲、扫帚之类顺手的东西,瞬间将巷子口堵住了。
那两个男人见势不妙,色厉内荏地撂下几句狠话,悻悻地瞪了别经年一眼,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
人群簇拥着别经年和惊魂未定、被红姐扶出来的刘奶奶,议论纷纷,群情激奋。
黄作粱依旧躲在阴影里,看着别经年被众人围在中间。巷子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沉稳,坚定,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黄作粱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机,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没有现身,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这条喧嚣渐起的后巷。
他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夜风吹在他发烫的脸上。他回想起别经年面对威胁时的冷静,那种基于理性和准备的、不卑不亢的力量,与他平时所见的要么卑躬屈膝、要么虚张声势的生存方式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他从未真正拥有过的力量。
而他自己,刚才除了躲在暗处准备报警,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他提供的那些信息,在真正的、**裸的暴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但他知道,事情不会就此结束。对方的试探受挫,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会是这么容易打发的人了。
暗流已然汹涌,明火,只怕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