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师娘终于把张天盛师徒俩的冬衣都缝制好了。
师父是青布面子的长棉袍和棉帽、棉鞋,穿戴起来,像个有钱的掌柜。
张天盛是毛蓝布的短棉袄、棉裤、棉帽、棉鞋,师娘还给他做了汗褂衬裤,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冬衣里都装了厚厚的棉絮,十分暖和。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衣裤鞋帽都有些大,师娘说,张天盛长得快,衣服要做大一些,就能穿好几年。
饥荒兵乱的年月,老百姓谁家都不宽裕,好几年才能做得起一身衣服。
张天盛原来的衣裳,还是爹妈在的时候做的,早就捉襟见肘,提裤显踝,鞋子更是小得穿不成。
他把新衣服穿戴整齐,更加显得俊了。
吃完早饭,张天盛就跟着师父,去城北的财神庙,参加“三皇会”一年一度的祭祀,祭拜三皇祖师爷。
“三皇会”是凉州瞎仙的行会组织,祭拜“三皇”,尊奉泰皇伏羲为祖师爷。
三皇的说法很多,有说是天皇、地皇、人皇,有说是燧人、伏羲、神农,也有说是伏羲、女娲、神农...
据《尚书大传》记载,三皇为天皇燧人,泰皇伏羲、地皇神农。
相传秦始皇修长城的时候,觉得盲人不能干活,没有用,就要把天下所有的盲人都杀死夯进长城...
泰皇伏羲便化身盲艺人下凡,对秦始皇说,盲人虽然不能干活,却能唱曲儿给修长城的民工解乏...
秦始皇便让伏羲去给修长城的民工唱曲儿,大家果然干活精神抖擞,不知疲倦。
于是,秦始皇便没有杀盲人,让盲人们跟着伏羲学唱小曲,为修长城的民工唱曲解乏,这便是凉州贤孝最早的起源。
凉州瞎仙感念伏羲为大家传下了吃饭的手艺本事,就把伏羲奉为祖师爷,供奉三皇,成立了三皇会,订立行规,划定各自卖唱的区域。
瞎仙都有师承,自拜师学唱贤孝那天起,便自动加入三皇会,要遵守三皇会的行规会则。
因为有严格的师徒传承,瞎仙们看似散在各处各自唱贤孝,其实却有严密的组织,便是三皇会。
三皇会行规第一条就是尊师重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要有徒弟不尊师父,就会被开除出三皇会,终身不许再唱贤孝,起码凉州城里再没有你唱贤孝的地方。
每个瞎仙唱贤孝的地盘,都是三皇会商议划定的,不许越界卖唱,否则就要按照行规处置,轻者在三皇神像前自掴耳光,重者打板子,更严重者,就要交由官府处置。
官府对三皇会也是承认的,毕竟瞎仙在凉州是个特殊的群体,在民间很有影响力,他们自己组织,自己管理,当然再好不过。
三皇会平常不怎么聚会,有事几位辈分大的主事人商量着定就行。
但每年腊月二十八,所有的瞎仙都要齐聚城北财神庙,祭拜三皇祖师爷,并商议一年当中行业里的事情。
首先自然是处罚违反行规的瞎仙,肃正行业风气。
其次就是师父介绍新收的徒弟,让大家认识。
最重要的,还是划定地盘。
新出师的年轻瞎仙,不可能在凉州城里有卖艺的地盘,一般都是在划定的一片乡镇,敲着双响或者碟子,走村串庄地买唱。
有农户人家想听贤孝了,就请瞎仙到家里,先摆上茶饭让瞎仙吃喝。
村里的邻居乡亲听到谁家请了瞎仙唱贤孝,便拿点干粮馒头什么的来交给瞎仙,等于买了票,便心安理得地等着听贤孝。
瞎仙吃饱喝足,便卖力气唱贤孝,一般都要唱一整天,要是唱到半夜,就在主家吃饭睡下,第二天再去其他村庄,继续敲铃卖唱。
虽然走村串庄的很辛苦,但起码也能混饱肚子。
就算几天遇不到请唱贤孝的主家,靠着上家挣来的干粮馍馍,也能吃几天。
年轻的瞎仙身体好,在乡村卖唱走动,能见识各地的风土人情,也是非常重要的历练。
等瞎仙在乡村里唱到年岁大了,跑不动了,贤孝唱得也有一定水准了,就可以向三皇会提出申请,在城里要一块地盘,固定下来唱。
年老的瞎仙唱不动了,三皇会就把地盘收回来,分配给新的瞎仙。
当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三皇会也一样。
有些瞎仙的师父师祖在三皇会里辈分高,权力大,就能早早分到凉州城里的固定地盘...
即便是按部就班地分配地盘,也有好坏之分,比如东门南门相对热闹些,在那里唱贤孝就挣得多。
而西门北门相对冷清,看客少一些,自然挣得就少。
更有甚者,徒弟虽然年纪轻,但师父退休不唱了,徒弟就破格继承师父的地盘。
但三皇会毕竟是瞎仙自己的帮会,大家抱团取暖,相互也有个照应,免得被人欺负。
毕竟大家都是苦哈哈的盲人,就靠唱贤孝挣口饭吃,谁也不容易。
张天盛第一次参加三皇会的祭祀,感到新奇又兴奋。
财神庙在城北,走路有些远,师娘就套上了毛驴车,让张天盛赶着驴车带师父去。
以前张天盛没来的时候,都是刘强赶着毛驴车带刘瞎仙去财神庙参加三皇会的祭祀。
可这都腊月二十八了,刘强还一点音信都没有,显然过年是回不来了。
师父师娘心里着急担心,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师娘说,让刘瞎仙去了财神庙,托个人问问,看儿子刘强到底还在不在雷台观兵营里。
这兵荒马乱的,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李强要是还在雷台观兵营里,最多是不能回家过年,好歹还算安全。
要是队伍已经开拔,可就不知道山南河北去哪里了...
万一上了战场,枪炮不长眼,刘强恐怕是凶多吉少。
张天盛把师父扶上了毛驴车坐好,便牵着毛驴出了门。
“天盛,操心着些,走大路...过不去的路,就让你师父下来走一截子!”
师娘跟出来嘱咐道:“这驴你还生的呢,别惊到了它!”
“您就放心吧,这驴我天天喂着,听我的话呢!”
张天盛回头笑了笑,跳上毛驴车,一扬缰绳,就赶着车出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