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张天盛就被雨水打窗的声音惊醒了。
他把头探出被窝,朝窗外看了看,天光昏暗,看不出什么时辰。
已经是谷雨时节,但下雨的时候还是很冷,张天盛实在舍不得暖和的被窝。
可他想起昨天起迟了被师娘呵斥,便赶紧爬出被窝,套上衣服,叠好了被褥,下炕出门。
外面的雨说大不小,屋顶上已经淌起了廊檐水。
上房里静悄悄的,师父师娘显然还没有起来。
张天盛便去伙房,找来了两个水桶,放在了廊檐下接雨水。
凉州干旱缺水,下雨的时候,人家一般都会拿水桶接水。
一来防止雨水冲坏院子的地面,二来无根雨水有肥力,用来浇菜浇树都长得好。
接好了廊檐水,张天盛又去后院柴棚里抱了一些干柴,到伙房里生火烧开水。
昨天师娘就说了,早上起来先烧水。
水还没开,就见师娘进了伙房,不悦说道:“今天下雨又不出摊,你起这么早干啥呀?”
“呃...雨不是很大,我给师父打着伞,能去城里出摊呢。”张天盛说道。
“你这个娃娃,说是有灵性,有时候还是傻乎乎的!”
师娘郁闷说道:“你是能扶着你师父走到城里,可下雨天,街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谁来听贤孝?”
“哦...”
张天盛这才意识到,雨天不出摊不是因为瞎仙怕淋雨,而是没有客人,挣不到钱。
“你们这营生,刮风减半,下雨全完,每回遇到雨天,你师父都睡到中午才起,能省一顿早饭...”
师娘叹气道:“罢了,你已经起来烧了水,我们就吃一点,完了你跟我去干活吧!”
“是,师娘。”
张天盛烧开水泡了茶,端着馍馍到上房,和师父师娘吃了早饭,雨却不见小。
师父又闷头睡了,师娘说道:“天盛,去后院里帮我出粪!”
张天盛就跟着师娘,来到后院。
师父家的后院很大,四周有驴圈、猪圈、灰圈(厕所),柴棚、草棚、车棚...
后院中间是一大块菜地,种了很多菜,却都刚抽叶扯蔓,还没有能吃的。
昨天的风雨不小,把豆秧和洋柿子(西红柿)的架子刮歪了,张天盛就帮着师娘,冒雨先把架子绑好,又来到圈舍里出粪。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以前没有化肥,粪肥是庄稼人唯一的肥料。
师娘拉来架子车,进了驴圈,将地上被毛驴踩踏瓷实的粪草混合物,用铁锨铲到车里,再推出去,倒在粪堆上,盖上土和草木灰发酵。
张天盛才八岁,还没有铁锨高,帮着师娘铲粪推车,累得满头大汗,却一点都不敢偷懒。
师娘一个女人,腿脚还有病,家里家外的活都干得井井有条,自己一个半大小伙子,怎么能说累呢?
自己到了师父家里,多了一张嘴,自然得帮着师娘把庄稼种好。
干到中午,张天盛累得半死,肚子更是饿得前心贴后脊梁,可师娘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只好咬着牙继续干活。
一直干到午后,师娘把驴圈的粪都出完,才停下来。
张天盛扔掉了铁锨,一屁股坐在架子车辕条上,浑身就像散了架一般。
“你们城里娃,干活就是不行!”师娘擦了擦汗,“我娃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挑水劈柴,出粪种地,啥活都干开了!”
“我...慢慢就行了。”
张天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从小在凉州城里长大,没有干过什么重活,的确不如乡下的孩子。
今天拿着铁锨干了半日活,手掌磨起了四五个血泡,钻心的疼,张天盛一声没吭,没想到师娘还数落他干活不行。
心里有些委屈,但张天盛知道,这就是自己以后要过的日子。
自己不能吃闲饭,不仅要帮着师父唱贤孝挣钱,还得帮着师娘干活。
就算吃不下这苦,自己也回不到爷爷身边了。
拜师誓状里写得明明白白,自己以后就是师父家的人,死走病亡,各安天命。
张天盛也不怨师娘。
师娘把自己当亲儿子,才拿她儿子的标准来衡量自己。
怪只怪,自己太没用,这点活都干不好。
师娘四五十岁了,在驴圈里出了一早上粪,干的活又脏又累,全是为了这个家,自己怎么好意思怨她?
“走吧,间(方言:疏苗)些萝卜缨子,今天搅锅拌面汤吃吧!”
师娘去菜地里,拔了一些长得稠的萝卜嫩苗,带着张天盛回到伙房,说道:“你去把萝卜缨子多淘几遍,弄干净些,不然吃着碜牙!”
张天盛便取了盆子,从缸里舀来水,淘洗萝卜缨子,一不小心弄破了手心里的水泡,疼得忍不住嘶出了声。
“怎么了?手上扎刺了?”师娘拌着面,回头皱眉问道。
“木事,不要紧...”
张天盛赶紧把手伸进水里,却又疼得龇牙咧嘴。
“有刺就得挑掉,不然一直疼呢!”
师娘没好气说着,走过来一把拉起了张天盛的手。
待看到张天盛手掌里的血泡,师娘愣了一下,叹道:“哎呀,你们这城里娃娃也太嫩了吧?才干了几铁锨活,就磨了这么多血泡?疼不疼?”
“也不太疼...就是刚沾了点水有些疼...”张天盛赶紧抽回了手,忍着钻心的疼,强挤出一点笑。
“刚才都龇牙咧嘴的,还说不疼?血泡要挑掉才不疼,你等着,我去找针...”
师娘白了一眼张天盛,找来了针,把张天盛手上血泡都挑破。
“怎么样?疼得好些了吧?”师娘又问道。
“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
张天盛不好意思地笑道。
师娘的法子很有效,血泡挑破,真的没有刚才那么疼了。
“去锅底抹一把灰,明天血泡就长好了!”师娘又说道。
张天盛按照师娘说的,在血泡上抹了点锅底灰,感觉好多了,便坐在灶火前放火烧水。
一会水开了,师娘把拌好的面搅进锅里,又调上了洗干净的萝卜缨子,便是今天的午饭“拌面汤”。
虽然清汤寡水,但毕竟是正经粮食,更何况还有鲜嫩的萝卜缨子,张天盛就着咸菜,喝了两大碗拌面汤。
吃过饭,雨终于停了,但时间太晚了,来不及去城里唱贤孝。
师父刘瞎仙似乎是为了节省粮食,又在炕上睡了。
师娘套好驴车,装了一车发酵好的粪肥,带着张天盛来到了庄子外面的庄稼地里卸了,用土盖住,等地干了再撒。
盖好了粪肥,毛驴在埂坡上贪婪地啃着刚冒出来的草芽,张天盛则跟着师娘挖野菜。
“你这个城里娃,不会连野菜都不认得吧?”师娘没好气地问张天盛。
“呃...我认得曲曲菜和灰条,我爷爷带我挖过。”
张天盛腼腆地笑了笑。
去年好几天没有人算命,他们爷孙俩连黑面馍都吃不上,爷爷就带张天盛去城外面挖野菜,回家煮了充饥。
“认得曲曲菜和灰条就行了!”
师娘点了点头道:“灰条捡嫩的挖,老的吃不成...曲曲菜啥样的都行,最好连根挖了,我回去和萝卜缨子渥(浸泡发酵)一坛子浆水,天马上热了,我给你们做浆水面吃!”
“好啊!”
张天盛一听师娘要做浆水面,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拿起铲子挖起了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