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当我再一次去找你,我就知道,我注定在这一条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白天还好,一到夜里,你的身影又浮现,话语又清晰。
你会不会想起我,想起我的哪一刻?
忘了告诉你我叫什么,你说你从来不记顾客姓名,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尽管你叫的小姐很好听,但我希望你叫我清平,姐姐,请你叫我清平,我要去找你。
感觉自己很荒唐,带着这么一个不足挂齿的理由去找你了,心里没有底气,所以不敢看你。如果第一次是缘分是命运,那这一次是我主动走向你。
可是只有我走向你,只求你不要动,不要后退,待在原地等我就好。一夜掷千金,换千金,要通过“正规渠道”找你,感觉见到你必须要付出点什么,不然我会不自在。
这次依旧穿了上次那件绿裙子。你说你从来不记顾客的长相,我希望你能认出我来。
与你对视的时候心颤抖了一下,把日思夜想的人搬到眼前,发现记忆与现实重合的那一刻,像做梦一样。
你不说话,是在等我开口吗?
“好久不见,小姐。”
叫我清平。
“好久不见。”
终于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却说你知道。
“所以呢?李小姐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叫我清平。
我不记得我告诉你了,这样会丧失所有我这次见你的正当理由。不正当的,我自己都不想知道。算了,我为什么这么心虚,明明是交了钱的。
索性躺在床上,这样可以靠你近一点。面对你我总有一种喊姐姐的冲动,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比我大。我有好多事想给你说。
你好像对你的漂亮很有自知之明。长长的睫毛要把我扇到月亮上吗?请你不要再眨眼了,我要上天了。
“姐姐。”
我承认上一次叫你多少带点贿赂之意,但这一次,自然的像是早已叫过一万遍,完全是由心而出的,顺带着一些没人倾诉的故事,一起出来了。在你面前不需要假装成熟,假装镇定。
我说的那些话你都没有回答我,只是在旁边这么看着我。我也没有给你留下回复的余地,只是找一个人诉说。找到了一个依偎点,就可以略微肆无忌惮的,告诉你别人不知道的。你似乎是最好的人选,我们的生活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如果我不来找你,你就不能见到我。不过给你说的时候我并没有权衡利弊,没有考虑这么多,只是觉得你很有安全感,这个房间很有安全感,在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安放了我的秘密。
我知道或许你的过去更加复杂,更加不容易,但是你没有指责我的为赋新词强说愁,没有指责我的造作,没有给我说教什么大道理,只是默默听着,像是一只盒子,把它们都装进去,不改变什么。
我侧过身躺下的时候,你在看我吗?是否也像一个姐姐一样,温柔的凝视呢?闭着眼想了很多,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过了今夜就要回家了,就要变成李小姐了。感觉每次出来,都是清平在用力呼吸,汲取尽量多的氧气,来维系在家里的生活。可是人总是贪婪的,为什么一旦破例之后,就会欲求不满,变本加厉呢?
所以说,“叫我清平,好不好。”
这是一个陈述句。
“好。”你的停顿此时被无限放大,似乎在努力地思考这两个字该怎么读,“清——平——”把每个字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的确是一个易碎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睡的一点都不好,原来梦里的人搬到身边,还是会止不住地想。
夜里我会梦到你吗,如果会的话,那算不算你主动来找我呢?这样我们就扯平了吧。
第二天早晨你还是提前离开了,什么都没留下,把我的心锁在这里。
回到家,这次失神怅惘,没有准备理由,母亲却开始问我了,编不出来一个合适的答案,她罚我不出家门抄一遍《礼记》,礼记,礼记……我满脑子却是你,于是九万九千字的《礼记》中,我写了五万遍礼乐。
要去找你。
这次理由是什么,是我把你的名字写的很好看。
“又见面啦。”我笑着走向你,直接躺在了床上。
“你想见我可以白天来找我,不用花那么多钱的。”
“你是不是白天休息晚上工作,你有假期吗?我这么来找你,是不是在给你带薪放假。”
“这次来找我是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不能来找你吗?”
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可能只是单纯想你了。
“钱没地方使也不用这么挥霍吧,你父母会同意吗?”
用在你身上不叫挥霍。“我给他们说我去找朋友玩。”没有告诉你我是翻墙出来的。
你沉默了。为什么不说话。
“给你带了个好玩的。”拿了一本小画册给她,“小时候很喜欢的一本书。”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字,所以这里面只有画。
你一页一页地翻,头发低垂,遮挡住我的视线。抚摸我曾经抚摸过的地方,算不算抚摸我的过去。多渴望认识你早一点。
看的我有些走神了,直到最后你抬头问我这三个字念什么,我才庆幸自己拿对书了,可如果你不识字的话,那份账单是谁拓的?
看看那三个字,又看看你,踌躇了一会,我说:
“李清平。”
“李清平。”你说。
吞了我。
第一次听你念我的大名,要咬紧牙才能掩盖我的心多跳了一下,从此我的人生轨迹开始分叉,拐我驶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偏离轨道。
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心脏多跳的那一下,酿造了我人生的紊乱,从此刻开始,彻底紊乱。
“喜欢吗?送给你的。”
“送给我?我要这个没用。”不要拒绝我。“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不是小时候很喜欢的书吗?”
“只是以朋友之名送你一件礼物,没有不要的道理。而且哪里没用,上面有我的名字。”我希望你可以记住我的名字,不只是以顾客名义。
你慌慌忙忙翻自己的橱柜,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东西,都可以拿走。
你也可以拿走吗?“不需要回礼,你自己收下就好。”
我突然为自己留了一条路。“如果你真的想送我什么的话,下一次我来的时候给我吧。”不是想要你的东西,只不过又多了一次见你的理由。
大早晨翻墙进去,累的我好开心。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日子都有了点盼头。
中午吃饭的时候,母亲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
“吃完饭收拾收拾行李吧,下午我们去你姑姑家住几天。”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已经打到这来了吗?”
母亲没有说话,继续沉默的吃饭,妹妹们好像还没听懂是什么意思,清汉也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是没明白,还是早知道了。
我也没说话,吃完饭回到屋里,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要收拾东西。回过神来已经在路上了。母亲问我手里为什么攥着一袋绿豆糕,想吃的话那里也有卖的。我忘了回答。
清和问我姐姐你为什么要哭,才发现自己的眼泪打湿了棕黄的牛皮纸。
走了好久好久的路才刚可以思考,第一个想到的是礼乐。
这次要走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她会不会在等我。
希望她在等我,因为这代表她还记得我,不希望她在等我,因为不希望她难过。
要打多久的仗,能赢吗?她会怎么样,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受牵连。
再见面是什么时候?
探头向窗外看,马车徐徐前进,逼迫着我成长,离开你,离开我的温柔乡。
到地方后的次日母亲带了全家去庙里拜佛,如今这次我终于变成了一个大人,虔诚的跪下,默念着我的愿望。
保佑母亲健康长寿,父亲青云直上,弟弟科举高中,妹妹幸福如意。
保佑礼乐平安喜乐。
7
从你上次走到现在已经半年了。
这半年里我无限次回放你和我共处的最后那天晚上。不希望你花那么多钱来找我,因为我又不能为你做些什么,会觉得既浪费你的钱,又浪费你的时间。
你说我们是朋友的时候我确实愣住了。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李小姐?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很快乐,但是总有一种不配得感。你是星星是月亮,高高在上,我只能是仰望者,你的倒影离得我好近好近,你就以为我们紧挨着了,实际上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我是清醒的。
你掏出来书的时候我慌张了一下,想告诉你我不识字,却发现里面竟然都是图画。一下子觉得你是很细心很细心的女孩,如果是姐姐的话,一定是很好很温柔的姐姐,你的弟弟妹妹们一定很幸福吧。
第一次念你的名字,感觉音调很好听,像你一样端庄,那三个字也很漂亮,是你自己写的吗?你不是好奇我怎么知道你叫什么的吗?其实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去问了掌柜。不记顾客的名字,但从来没有只单纯的把你当做顾客。
别的客人送我金银,送我衣服,送我首饰,你却送给我书。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不知道放在哪里,感觉哪都不干净,它神圣的不属于这里。你也是。
我翻箱倒柜想给你回礼,然而心里深知没有可以配得上你的东西,包括我自己,都轻贱的要命。该怎么回报,明明什么都没为你做,却总是从你这里得到很多,物质的还有精神的。
你说下次的时候再来拿,以至于日日夜夜我都在想要送你什么才好。我请教了陈觅——桂枝楼的老板,少数的和我比较熟的女人,我让她教我写字,学会怎么用笔后我开始写李清平,一遍遍的写。本来给你买了一件绿色的新裙子,怀疑你喜欢绿色,不然怎么每次见我都穿绿色呢?这才意识到我们好像只见过三次面,但从第一次遇见你起,你就占据了我生活的大部分。
后来你迟迟没有来,我就准备给你一件更用心的礼物。其实感觉送什么都配不上你,如果可以的话想去摘天上的星星。自己亲手做了一个香囊,很久很久没有用过针线了。选的绿色的底料,和你那天一个绿。这几日芍药花开的正盛,在上面缝了个芍药,又觉得太单调了,于是正面缝一个“清”,反面缝一个“平”,这就是专属于你的了。
芍药花开了又谢,直至街头的绿叶变枯黄,雨下了一场又一场,我挨过无数个难熬的夜,你还没有来。
你很可恶你知不知道,总让我盼望你的到来,又一次次落空,从而更加厌倦无数个平凡的夜晚。
最近城里在打仗,你还好吗?总是在不停地猜你怎么样了,不敢想不好的情况,但总忍不住担心,忍不住往坏处想。
“陈姐,你今天是要去庙里吗,带上我可以吗?”
“可以啊。你不是不信这个东西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笑一笑。不信是因为之前从没有什么牵挂的人,便觉得荒谬。这次不一样了。
白烟环绕着我,古松在苍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更为稳重。
跪在无言的佛前,默念一万遍你的名字。
李清平,平安就好。
我遇见过很多人。总有人绞尽脑汁试图陷害我,总有人苦思冥想试图得到我,总有人想方设法试图远离我,数不胜数的手段,从未跳进去过。
我是一个不会上钩的女人。
除非她是李清平。
第6节是李清平视角,第7节是礼乐视角。
《女人》这一卷就写完了,前四章都是这一卷里的内容。
下一卷是《默》。
慢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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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掷千金,换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