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 第1章 飘飘然 1 很少见女人,尤其是在工作的时候。 第一次见李清平的时候她穿了一身绿,飘飘然而欲仙,在烛光下荡啊荡,难以言说。 她说要向我打听一个人,我给她说我从来不记顾客名字的。也不记脸。兴致明显有些下来了。要不你说说看。实在不忍心让这样的人难过,尽管知道也不能说。 “郑赋之,你有听说过他吗?” 这名字倒是很熟悉。 “我们不能透露客人**呀,小姐。” 不敢看你。你向我投下的每一寸目光都让我感到**,火辣辣的在我的皮肤上燃烧。奇怪,明明是穿的最多的一晚。 “我交了钱的。” “他们也交了钱的。”觉得她的逻辑可笑到可爱。 她说不过我,不再站着,坐在我旁边沉默了好久。她没有看向我的时候我就可以看她。一袭黑发,分明是她飘飘然而欲我。终于开口了: “你很贵的你知不知道。” 她的话可爱到可笑。那你知不知道,女人一旦明码标价,就不值钱了。你才是最美的,别人买不到。 “我知道啊。”不愿说太多,想听她怎么回答。 “这对我很重要。”开始打感情牌,可惜我们之间没有感情。 “如果我说了,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会怎么看我?况且你大费周折的来找我,不只要我回答一个问题吧。”层层叠叠的绿纱,单拎出来每一面都很透明。 “姐姐,”完了,“大家都一样是女人,你应该能理解,谁都不想嫁给这样一个人。” 你要知道,你和我不是一样的女人,你说服不了我的。但是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结局了,从你“姐姐”两个字落音的时候。 “我们不一样,小姐,就像你说的,如果他认识我,你就不想嫁给他了。“我尽量说的委婉些,因为你的话真的很伤人心,你的”姐姐“让你蒙混过关了。但你说的对,我没法反驳。 “我不是这个意思……”无力到苍白的辩解。 “你很漂亮。”苍白到无力的恭维。 “请别用您以为的夸奖来形容我,小姐。”在我们这一行,“漂亮”二字早已浸满了侮辱与戏谑。 我知道你是客人,交了钱的客人,我应该为你服务的,忍不住在你这里耍小性子,也许是知道你不会对我怎样。 我的确该反思一下。 “对不起。” 两种声音重合,我们对视了一眼,然后开始笑。你笑得向后仰,躺在床上,第一次觉得一晚上太短暂,想让你留下陪我,不给钱也好,但没有合适的理由。 还是算了,这个世界有些东西对于你而言还是太残暴了,你只用见到我这个样子就好。 2 见到过很多女人,礼乐这样的倒是第一次见。 母亲姨母伯母叔母舅母祖母外祖母妹妹丫鬟奶娘,上层小姐,下层婢女,千篇一律,她们每一个人都可以用几个词来概括,她不一样。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要很久才能读懂她。 我觉得母亲把头发盘起来时有一种很温婉的美,妹妹们大都很可爱,我没有姐姐,我自己就是姐姐。不过如果我有一个姐姐,我希望她长成礼乐这个样子。因为她实在是太漂亮了。 很难去形容她的漂亮,只是见到便明白了她那么贵的原因,一瞬间理解了男人的想法。想要占有,想要侵略。后来我才发现自己这些想法都有很不尊重的意义在这里,当时只是觉得她很有吸引力,不只是一个会勾引男人的女人,而且是一个会勾引女人的女人。 其实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去找她。母亲把我许给了一个叫郑赋之的人。我不认识他,第一次见面就感觉他很会伪装,文雅严肃里面隐藏着**轻佻。重点不是这个,我不想嫁给他是因为我现在还不想嫁人。母亲自然不会听信这些话。郑家是名门望族,很有地位。这门婚事合理到很难推辞,我得找一个让他们“不得不”拒绝的办法。 托人去查他,不出意料有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既能让他不落得颜面尽失又能让母亲即刻否决,我想,多次往返妓院一事足够。像他这种爱慕虚荣的人,必然是找最有名的店里最有名的主。于是我顺藤摸瓜地便找到了礼乐,约了她无数人重金难求的一夜。 初见便觉得不配,不是她不配,是郑赋之不配。一下子差点让我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说的所有话都心不在焉。尽量把所有的内容分解,第一句话要说向你打听一个人,第二句话才问郑赋之是谁,把每个词每个字都浓缩。问完第一句的时候你说: “我记不清客人名字的。” 失落了一下,不是因为你的答案,是因为你打乱我的节奏了,这可怎么说出我提前计划好的话,面对你我思绪乱飞,不会组织语言。幸好你又说话了,我才有在这里盯着你看的理由。忘了你说的具体内容,只记得你用了“大费周折”四个字,便觉得这个词很适合和你说话的我,曲曲绕绕,蜿蜒回转,山路一般。只为让你多说一点,你的声音很好听。 礼乐完全打破了我对这种职业的想象,在她身上丝毫看不出谄媚亦或奉承,一切都很自然,却能勾魂、致命。 她总是在想尽话术拒绝我,第二天一早枕边已空无一人,桌子上放了一封信,里面是郑赋之在桂枝楼的消费记录。二月二十三日,二月二十四日,二月二十五日空了一天,因为那天晚上郑家和李家摆了一席,让我和他见了一次面,二月二十六日又续上了。 不出所料。 礼乐应该是抄了一份给我,为了尊重那些女生,把所有的对象都抹去了。我其实很想知道,里面有几次是你。又觉得知道似乎也做不了什么,只是莫名有一阵悲伤涌入。如果是别的女生,我大概也会同样感到难过吧,但是是同样感到难过,不是感到同样的难过,在你的这里还夹杂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难以言说。 为什么呢? 我可以出双倍的价格,你可以属于我吗,礼乐? 第一小节是礼乐视角,第二小节是李清平视角。第一篇是双视角第一人称叙事,希望大家能看习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飘飘然 第2章 小姐 3 干我们这一行的流行着这么一个说法,说漂亮女人的标准应该是柳叶眉樱桃唇鹅蛋脸丹凤眼水蛇腰青葱指,之前从没怀疑过,直到我遇见了李清平。如果单按这个来她也许算不上漂亮,但她的好看是不一样的好看,也许那叫美丽。 长相对于女人来说太重要,尤其是我们这种人。当然除了好看也要有技巧,不过不好看技巧再怎么多也没有用,只有足够好看没有技巧也不是不行。 早已习惯了别人将自己的职业与不光彩挂钩,所以自己的长相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不过谋生的手段罢了,如果不用做这行,我宁愿没那么漂亮。所以你说我漂亮的时候,心里隐隐痛了一下,不过没有关系,如果说我的漂亮是为了遇见你,那大概值得了那么一下。 虽然不认识李清平,对她的第一印象也只有那抹绿,但她给我的感受是他们说的那种大家闺秀的女人。由于身份以及其他种种原因,平时不怎么和外面的人打交道,他们估计也很少有人愿意和我接触。她和我所有认识的女人都不同,单看眼睛就不同。如果从她们的眼睛里看出来的是风情是韵味,那么李清平的眼睛里就是风雅是韵致。我开始想她是哪家的小姐,一定是读书识字的,嫁给郑赋之这种人太可惜了,所以看在你的份上会帮你一次,因为你和我不一样,你应该有更远的路要走,萍水相逢,作为女人之间的默契,我也会帮你,毕竟我曾经也幻想过成为你这样的人。父母会不会管得很严,一晚上不回家他们会说你吗?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会不会害怕? 第二天早上没有送你离开,大概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吧。我想把我们的回忆定格到那一晚,唯一一晚,我睡了个好觉。 我还有忘了说的,不知道该不该说。 如果她们的眼睛是把人引进去,那你的眼睛就是把人带走。 李小姐,你可以把我带走吗? 4 从小到大太多人叫我小姐。春花喊我时总带有一些低微的语气,奶娘说的时候尽显悲悯和怜慈,隔壁的“翩翩公子”们话音里费尽心思展现自己的绅士,别家的小姐话里饱含着热情的冷漠。 礼乐也叫我小姐,但她叫的不太一样,具体怎么不一样呢?难以言说。 回家路上还是有点忐忑的,原本的计划是在天亮之前溜回家,假装没出来过,但计划被打破了,因为睡过头了。于是我紧急又编了一个,长街有一家特别有名的糕点店,每天早晨要排长队才能买到它家的绿豆糕,这个点估计已经卖完了,不过我可以出高价从别人的手中收一份,然后谎称自己早起去排队买糕点吃。漏洞百出,但糊弄他们应该是足够了,而且我已经和春花提前打好招呼,让她配合我的表演。 万事俱备。 “小姐,你去哪了,老爷找你有事。” 我站在父亲房间门口,左侧站着我的妹妹李清歌、李清和,弟弟李清汉,他们后面分别是夏蝉、秋月、冬雪,春花在等我;右侧是母亲,姨娘。正对面是父亲。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我悄悄把绿豆糕放在门外角落,跨进去。 “女儿李清平给父亲请安。” 后面他开始讲,大概是自己要出远门,交代了各种事情,临行前的别离。 最后他把我叫住,留下来单独和我说了些话。 其实我也大体知道是什么。我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在他不在的时候,要承担家里的担子,帮着母亲处理各种事务,母亲身体不好,要好好照顾她,买药的时候一定要亲自去买,清汉要准备科举,叮嘱他好好读书,我也长大了,到了该出嫁的年纪,这件事我和我母亲商量,他不干预太多了,知道我应该看不上郑赋之,找个合适的说辞回绝也可以,自己决定就好。 父亲嘱咐了许多,我逐一应下。然而之前离开的时候似乎也没有说过那么多,是因为我长大了吗? 从屋子里的门槛迈过去的时候一直有一种恍惚感,已经到了正午,大大的太阳在头顶上晒,投射出来的是我小小的影子,在灰白色的地面上,连点声音都没有,我就慢慢走,院子里的芍药花还都是花骨朵,快到房间了想起在门口放下的绿豆糕,又折回去取。虽然是春天,但今天有点热,在到父亲房间的门口时隐约看到里面有火光,屋内好像在燃烧些什么,还有说话的声音,我听不太清,有一句是“不行,清歌清和现在还太小”,其他就随火光一样暗下去了。不敢停留太久,匆惶跑走了,心里还惴惴不安的,父亲肯定有事瞒着我,或者瞒着我们,但我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要知道,不该好奇的事情就不要好奇,从小到大世界是这么告诉我的。 很累。盯着绿豆糕发呆,有一种巨大的割裂感席卷我。昨晚,我在风情场飘荡,虽然第一次去,但丝毫没感觉到害怕。遇见了她。认识了新的人,可以算是朋友吗?睡了一晚,又去从别人的手上买东西,只为圆谎。做了太多自己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像是脱离了李小姐,体验了一下清平的生活,算不上很快乐,但回到家却很怅惘,像是每日有固定情节的木偶人离弦,磕磕绊绊地自己走了一会,又被捉回去了。 我把那张消费记录悄悄放在母亲床头,便没有说什么,母亲在吃饭的时候没有提起这件事,我想她是看见了的。大脑一直在放空,也有可能在想些什么,从今早回来仿佛思绪就抽离了,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还有一个人,从昨晚开始一直若隐若现在我的脑海里,不算是占据,只是偶尔就会突然冒出来,伴随着她的声音。 “我们不一样,小姐。” 夜里突然开始下雨,转凉,你在想什么? 浓稠的空气,缠绵不过今夜的雨,不过你的一句“小姐”。 第三小节是礼乐视角,第四小节是李清平视角。慢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小姐 第3章 浪漫 5 她走后这个世界没变,我却难以照常运转。 和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从来不记顾客的名字和长相。不过有天晚上来了一位客人,穿的也是绿色,脑子里全是那天的你。 很好解释为何对你印象深刻。你是第一位约我的女人,而且是一个无限接近我对女性美的预想的女人,是我日思夜想的理想形态。那一晚美好的像做梦,你优雅的像梦中的人,我不愿醒来。如果不是再次见面,我一定会怀疑那晚是否真实发生。 如果说第一次是缘分是命运,那第二次是什么? 见到你说不惊讶是骗人的,这次相遇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以至于与你对视的那一刻,有些不知所措,感觉什么姿势都很别扭。 还是一身绿,想开玩笑问你是不是没有别的衣服穿了。不过比起这个,更好奇你这次来找我的理由是什么。 你不说话,是在等我开口吗? “好久不见,小姐?”试探性地开场白,掩饰我其实在强装镇定。 “好久不见。“这次是你总闪躲我的眼神了。只回答我的问候,你到底是为什么来? “小姐这次来是?” “李清平,”她突然看向我,“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吗,我的名字……”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却被她的可爱逗笑。 “我知道啊。”这一刻似乎有什么隔膜被戳破了,气氛变得软绵绵。“所以呢,李小姐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不可以吗?” 不可以吗,不可以吗……你的话把我噎住了。你总是一次又一次打破我对某些事的认知,它明明不符合常理,却被你说的理所当然。 “可以,当然是可以的。”我朝她轻轻笑了笑。只是我记得你说,我是很贵的,为何花如此大代价,来告诉我你的名字呢?知道又能怎样呢,我很难见到你,你要知道,我们之间差的可不止一个阶级。 你自然地躺在了床上,盯着天花板,我们离着好近,我就在你的旁边,盯着你。 “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我甚至没有父亲母亲。 “你知道吗,”为什么要突然扭过头来,“你长得很像我姐姐。”为什么要这么近距离地看着我。 “是吗,那你姐姐长得还挺漂亮的。” “的确挺漂亮的。”你说。看向我。 “姐姐。” 脑子凝固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你先我一步又开始说。 “其实我没有姐姐。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长得像我素未谋面的姐姐。“ 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我觉得我不说话更好,你的话更像是一种独白。 “我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他们都很好,我的母亲也很好,父亲也很好,侍女叫春花,对我也很好。但是我很累,每天都很累。” 我侧着头用一只手撑着听她讲。不少有顾客喝多了来我这里发泄情绪,诉说自己的“悲惨人生”,痛斥他的不被理解。我从来没有听过,感觉他们每个人都是高高在上者的无病呻吟,因为真正痛苦的人不会来找我。可是她不一样,她没有抱怨或者哭诉,只是用很平和很温柔的语气向我讲她的故事,在喧嚣世界的一隅,静静流淌。 “不论是父母告诉我的,亦或是我自己告诉自己的,身为长女的责任,不像是一块大石头突然压在你的肩上,而是每天给你加一层衣服,直到厚重到你承受不起,却发现早已无法脱掉。 “你说这是荣耀吗?为什么别人提起这个的时候总带有点自豪。理论来讲权利越大担子越重,但我为什么丝毫没有感受到自己有什么特殊的权利? 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太造作了,因为“责任”这两个字是很虚无缥缈的,很难真正体现在哪里,却像空气一样每天包围着我,挤压着我。 “总感觉未来会有很多未知的危险等待着我,我不仅不能停下,还要站在所有人前面。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也会站到最前面的,但是我好像并没有那么勇敢,而且特别害怕,却不得不假装坚强。 “他们把这一切的原因归结为我是长女。如果可以,我希望晚出生几年,为什么大那么几岁,要多这么多东西,少这么多东西。 “感觉妹妹们很快乐,起码相对快乐,我像她们这么大的时候,被强制地要求读书写字,学琴棋书画,被每个人说教要端庄,要温婉,要听话,要懂事,要独立,要有个姐姐的样子,可是姐姐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他们说我做得很好,可我只是每天学着来,实际上只有自己才知道,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现在更弄不明白了,因为你和他们说的’姐姐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可是见到你就有一种想把你当姐姐的感觉。 “我今晚不想走了,能在你这里睡吗?” “可以,当然是可以的。”也许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同样的话在一晚上说了两遍,但这一遍绝对有别于上一次,这句话我说的很轻很轻,轻的要飘起来了,仿佛用尽了我这辈子的柔情。 对你来说总是不够的,多少都不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的话,你似乎不需要我的回答,只是需要有一个人聆听。 你侧过了身,背对着我,大概是睡觉了。我不敢闭眼,珍惜每一分每一秒这样美好的时光,回味你刚刚说的每一句话。 很安静很安静的空气,我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你的绿色衣裳,你的发丝,连呼吸都放轻。月光在窗外不声不响,还是你更皎洁一些,我想。你突然发出声音: “叫我清平,好不好。” “好。清平。” 感觉这两句话很浪漫,是真实意义上的“浪漫”,海浪,一层一层的,漫过我。 从此不敢看绿色,怕会想到你,我又被淹没。 这一章只有李清平的视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浪漫 第4章 掷千金,换千金 6 当我再一次去找你,我就知道,我注定在这一条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白天还好,一到夜里,你的身影又浮现,话语又清晰。 你会不会想起我,想起我的哪一刻? 忘了告诉你我叫什么,你说你从来不记顾客姓名,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尽管你叫的小姐很好听,但我希望你叫我清平,姐姐,请你叫我清平,我要去找你。 感觉自己很荒唐,带着这么一个不足挂齿的理由去找你了,心里没有底气,所以不敢看你。如果第一次是缘分是命运,那这一次是我主动走向你。 可是只有我走向你,只求你不要动,不要后退,待在原地等我就好。一夜掷千金,换千金,要通过“正规渠道”找你,感觉见到你必须要付出点什么,不然我会不自在。 这次依旧穿了上次那件绿裙子。你说你从来不记顾客的长相,我希望你能认出我来。 与你对视的时候心颤抖了一下,把日思夜想的人搬到眼前,发现记忆与现实重合的那一刻,像做梦一样。 你不说话,是在等我开口吗? “好久不见,小姐。” 叫我清平。 “好久不见。” 终于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却说你知道。 “所以呢?李小姐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叫我清平。 我不记得我告诉你了,这样会丧失所有我这次见你的正当理由。不正当的,我自己都不想知道。算了,我为什么这么心虚,明明是交了钱的。 索性躺在床上,这样可以靠你近一点。面对你我总有一种喊姐姐的冲动,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比我大。我有好多事想给你说。 你好像对你的漂亮很有自知之明。长长的睫毛要把我扇到月亮上吗?请你不要再眨眼了,我要上天了。 “姐姐。” 我承认上一次叫你多少带点贿赂之意,但这一次,自然的像是早已叫过一万遍,完全是由心而出的,顺带着一些没人倾诉的故事,一起出来了。在你面前不需要假装成熟,假装镇定。 我说的那些话你都没有回答我,只是在旁边这么看着我。我也没有给你留下回复的余地,只是找一个人诉说。找到了一个依偎点,就可以略微肆无忌惮的,告诉你别人不知道的。你似乎是最好的人选,我们的生活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如果我不来找你,你就不能见到我。不过给你说的时候我并没有权衡利弊,没有考虑这么多,只是觉得你很有安全感,这个房间很有安全感,在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安放了我的秘密。 我知道或许你的过去更加复杂,更加不容易,但是你没有指责我的为赋新词强说愁,没有指责我的造作,没有给我说教什么大道理,只是默默听着,像是一只盒子,把它们都装进去,不改变什么。 我侧过身躺下的时候,你在看我吗?是否也像一个姐姐一样,温柔的凝视呢?闭着眼想了很多,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过了今夜就要回家了,就要变成李小姐了。感觉每次出来,都是清平在用力呼吸,汲取尽量多的氧气,来维系在家里的生活。可是人总是贪婪的,为什么一旦破例之后,就会欲求不满,变本加厉呢? 所以说,“叫我清平,好不好。” 这是一个陈述句。 “好。”你的停顿此时被无限放大,似乎在努力地思考这两个字该怎么读,“清——平——”把每个字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的确是一个易碎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睡的一点都不好,原来梦里的人搬到身边,还是会止不住地想。 夜里我会梦到你吗,如果会的话,那算不算你主动来找我呢?这样我们就扯平了吧。 第二天早晨你还是提前离开了,什么都没留下,把我的心锁在这里。 回到家,这次失神怅惘,没有准备理由,母亲却开始问我了,编不出来一个合适的答案,她罚我不出家门抄一遍《礼记》,礼记,礼记……我满脑子却是你,于是九万九千字的《礼记》中,我写了五万遍礼乐。 要去找你。 这次理由是什么,是我把你的名字写的很好看。 “又见面啦。”我笑着走向你,直接躺在了床上。 “你想见我可以白天来找我,不用花那么多钱的。” “你是不是白天休息晚上工作,你有假期吗?我这么来找你,是不是在给你带薪放假。” “这次来找我是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不能来找你吗?” 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可能只是单纯想你了。 “钱没地方使也不用这么挥霍吧,你父母会同意吗?” 用在你身上不叫挥霍。“我给他们说我去找朋友玩。”没有告诉你我是翻墙出来的。 你沉默了。为什么不说话。 “给你带了个好玩的。”拿了一本小画册给她,“小时候很喜欢的一本书。”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字,所以这里面只有画。 你一页一页地翻,头发低垂,遮挡住我的视线。抚摸我曾经抚摸过的地方,算不算抚摸我的过去。多渴望认识你早一点。 看的我有些走神了,直到最后你抬头问我这三个字念什么,我才庆幸自己拿对书了,可如果你不识字的话,那份账单是谁拓的? 看看那三个字,又看看你,踌躇了一会,我说: “李清平。” “李清平。”你说。 吞了我。 第一次听你念我的大名,要咬紧牙才能掩盖我的心多跳了一下,从此我的人生轨迹开始分叉,拐我驶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偏离轨道。 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心脏多跳的那一下,酿造了我人生的紊乱,从此刻开始,彻底紊乱。 “喜欢吗?送给你的。” “送给我?我要这个没用。”不要拒绝我。“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不是小时候很喜欢的书吗?” “只是以朋友之名送你一件礼物,没有不要的道理。而且哪里没用,上面有我的名字。”我希望你可以记住我的名字,不只是以顾客名义。 你慌慌忙忙翻自己的橱柜,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东西,都可以拿走。 你也可以拿走吗?“不需要回礼,你自己收下就好。” 我突然为自己留了一条路。“如果你真的想送我什么的话,下一次我来的时候给我吧。”不是想要你的东西,只不过又多了一次见你的理由。 大早晨翻墙进去,累的我好开心。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日子都有了点盼头。 中午吃饭的时候,母亲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 “吃完饭收拾收拾行李吧,下午我们去你姑姑家住几天。”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已经打到这来了吗?” 母亲没有说话,继续沉默的吃饭,妹妹们好像还没听懂是什么意思,清汉也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是没明白,还是早知道了。 我也没说话,吃完饭回到屋里,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要收拾东西。回过神来已经在路上了。母亲问我手里为什么攥着一袋绿豆糕,想吃的话那里也有卖的。我忘了回答。 清和问我姐姐你为什么要哭,才发现自己的眼泪打湿了棕黄的牛皮纸。 走了好久好久的路才刚可以思考,第一个想到的是礼乐。 这次要走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她会不会在等我。 希望她在等我,因为这代表她还记得我,不希望她在等我,因为不希望她难过。 要打多久的仗,能赢吗?她会怎么样,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受牵连。 再见面是什么时候? 探头向窗外看,马车徐徐前进,逼迫着我成长,离开你,离开我的温柔乡。 到地方后的次日母亲带了全家去庙里拜佛,如今这次我终于变成了一个大人,虔诚的跪下,默念着我的愿望。 保佑母亲健康长寿,父亲青云直上,弟弟科举高中,妹妹幸福如意。 保佑礼乐平安喜乐。 7 从你上次走到现在已经半年了。 这半年里我无限次回放你和我共处的最后那天晚上。不希望你花那么多钱来找我,因为我又不能为你做些什么,会觉得既浪费你的钱,又浪费你的时间。 你说我们是朋友的时候我确实愣住了。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李小姐?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很快乐,但是总有一种不配得感。你是星星是月亮,高高在上,我只能是仰望者,你的倒影离得我好近好近,你就以为我们紧挨着了,实际上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我是清醒的。 你掏出来书的时候我慌张了一下,想告诉你我不识字,却发现里面竟然都是图画。一下子觉得你是很细心很细心的女孩,如果是姐姐的话,一定是很好很温柔的姐姐,你的弟弟妹妹们一定很幸福吧。 第一次念你的名字,感觉音调很好听,像你一样端庄,那三个字也很漂亮,是你自己写的吗?你不是好奇我怎么知道你叫什么的吗?其实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去问了掌柜。不记顾客的名字,但从来没有只单纯的把你当做顾客。 别的客人送我金银,送我衣服,送我首饰,你却送给我书。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不知道放在哪里,感觉哪都不干净,它神圣的不属于这里。你也是。 我翻箱倒柜想给你回礼,然而心里深知没有可以配得上你的东西,包括我自己,都轻贱的要命。该怎么回报,明明什么都没为你做,却总是从你这里得到很多,物质的还有精神的。 你说下次的时候再来拿,以至于日日夜夜我都在想要送你什么才好。我请教了陈觅——桂枝楼的老板,少数的和我比较熟的女人,我让她教我写字,学会怎么用笔后我开始写李清平,一遍遍的写。本来给你买了一件绿色的新裙子,怀疑你喜欢绿色,不然怎么每次见我都穿绿色呢?这才意识到我们好像只见过三次面,但从第一次遇见你起,你就占据了我生活的大部分。 后来你迟迟没有来,我就准备给你一件更用心的礼物。其实感觉送什么都配不上你,如果可以的话想去摘天上的星星。自己亲手做了一个香囊,很久很久没有用过针线了。选的绿色的底料,和你那天一个绿。这几日芍药花开的正盛,在上面缝了个芍药,又觉得太单调了,于是正面缝一个“清”,反面缝一个“平”,这就是专属于你的了。 芍药花开了又谢,直至街头的绿叶变枯黄,雨下了一场又一场,我挨过无数个难熬的夜,你还没有来。 你很可恶你知不知道,总让我盼望你的到来,又一次次落空,从而更加厌倦无数个平凡的夜晚。 最近城里在打仗,你还好吗?总是在不停地猜你怎么样了,不敢想不好的情况,但总忍不住担心,忍不住往坏处想。 “陈姐,你今天是要去庙里吗,带上我可以吗?” “可以啊。你不是不信这个东西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笑一笑。不信是因为之前从没有什么牵挂的人,便觉得荒谬。这次不一样了。 白烟环绕着我,古松在苍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更为稳重。 跪在无言的佛前,默念一万遍你的名字。 李清平,平安就好。 我遇见过很多人。总有人绞尽脑汁试图陷害我,总有人苦思冥想试图得到我,总有人想方设法试图远离我,数不胜数的手段,从未跳进去过。 我是一个不会上钩的女人。 除非她是李清平。 第6节是李清平视角,第7节是礼乐视角。 《女人》这一卷就写完了,前四章都是这一卷里的内容。 下一卷是《默》。 慢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掷千金,换千金 第5章 礼崩乐坏 1 最近家里来了几个没见过的人,母亲说这是我舅舅一家。 虽说是舅舅家,但是却不见舅舅,只有舅母、她的几个孩子以及随从。 舅母和母亲完全是两种类型的人。母亲很爱打扮,热情、健谈、不拘小节,而舅母却不怎么爱说话,脸色病恹恹的,看起来身体不太好,她喜欢微笑,做事很有规矩,她的孩子们也一样,尤其是那个叫李清平的,我的姐姐。 她的年纪和我最相仿,只比我大一岁,本以为来了一个可以和我聊天的朋友,却发现她和我的性格也大相径庭,就像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一样。 刚来的时候她的气质有些忧郁,总是发呆,如今忧郁大大减半,看起来明朗了许多,可仍然喜欢发呆,甚至时间更长。她发呆的时候眼睛是空洞的,我不知道这空洞里是否装了什么。 母亲在白天时间里把我和她安排在一起,并一再夸她满腹经纶啊饱读诗书啊什么的,她也笑着回答“姑母言重了”之类的。都是很无聊的大人的话语。我盯着她每次弧度都是一样的笑容,不禁觉得有些恐怖。 一张长桌子,她坐在我的右边,只有读书,我曾尝试观察过她,实在抵挡不住沉重的睡意,不久后就放弃了。那段时间里,她读了多少本书,我就做了多少个梦。 我一直在找一个和她搭话的契机,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她盯着一页书看了十分钟,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嘿!” 她下意识眨了下眼,向左转头看向我,没有说话。 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 “你看的什么?” “《诗经》,你要看吗?” 我向她坐的地方凑了过去。 “我记得这个,我最喜欢那一句''湫兮如风,凄兮如雨''。” “那不是《诗经》里的。”她说话会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轻柔的像天上的云朵,散发着“姐姐”的味道,也许是常年的习惯,让人感到亲和。 “你这么多天呆在这里一直看书不会无聊吗?” “无聊啊,所以我也会做点别的,只是那个时候你都在睡觉。” 突然觉得自己亏了好多,想看看她做别的事情的时候的样子。不过转念一想她可能是专门挑在了我睡觉的时候做。 “你家住在京城吗?那里怎么样,是不是很繁华?” 她思考了一会,”有钱人的歌舞升平罢了。“便没有再说更多,”这里也很好啊,有山有水,如果可以,我以后也要选择在这种地方度日。“ “真的吗,你给我的不是这种感觉。” “嗯?那是什么感觉?” “像是会接受父母的安排,到一定年龄嫁给一家并不喜欢但门当户对的人,然后荣华富贵又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她笑了笑,没有告诉我刚刚的猜想是否正确,只是反问了一句“你呢?” “我?我也不知道。”我住在这里已经十八年了,十八年,没走出过这连绵的山。于是我把那句”想去大城市生活“的话咽回肚子里,”但我想我会嫁给一个我喜欢的人。“ 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我说这句话时的样子,但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却还是迟疑了。 听说外公家住在遥远的北方,每年冬天都会下雪的地方。为什么母亲会来到大山里呢?像她那样的人从来耐不住寂寞,又喜欢热闹,却在这空寂的大山里呆了一年又一年。她嫁给的是她喜欢的人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她喜欢的人不能给她喜欢的生活呢? 我不知道这之间需要经历什么,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那么多弯弯绕绕费脑筋的麻烦事情。我只想睡觉。 李清平会思考这些吗? “你有喜欢的人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有喜欢的人吗?”她小心翼翼地重复,没有回答我。我知道她此刻的脑海里在一遍遍地过人,于是我不再追问,我知道她不会告诉我的,也知道她会被我这个问题缠绕直到太阳落山。 后来我们会经常说话,我发现她并不是一个死板的人,有时也非常活泼。舅母停留在我们家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久,直到十一月初旬还没有走。我和李清平成了如影随形的好朋友,我会给她讲父亲带我们去捕鱼捉虾的趣事,以及山上哪里有好吃的果子。她很少给我讲她的故事,据她说是因为没什么好讲的。不过我其实好奇在大城市里发生的一切。 李清平每天吃的都很少,一开始我以为是初来乍到放不开,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吃不惯我们纯正的“山珍海味”。记得她刚来的时候攥着一袋绿豆糕,以为她喜欢吃这个,跑了好远去买糕点,结果她看见我拿着一堆点心回来,说: “你喜欢吃这个吗,我这里有一袋。” 结果我一看,还是七个月前的那个袋子,没有拆开。 “姐姐,你那里面的都馊了吧。” 她一边笑一边说: “你要不要尝尝?” 那种笑不是固定弧度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快乐,这快乐很有感染力,让我也不自觉地浸润在愉悦的氛围中。 “我以为你喜欢吃,大老远给你买回来的,你要再瘦下去,别人以为我们家虐待你呢。“ 她每一种都尝了一块,吃得很慢,我看出来了她其实并不太喜欢,只是为了不辜负我的远行。我摆摆手说算了,我吃吧,我喜欢。他似乎触发了一个很关键的要点,给我讲她家附近有条街,街上有家非常有名的糕点店,每天都要排好长好长的队才能买到,她的这个就是从这里买的。 “不喜欢吃为什么要排这么久的队买呢?” “因为我不是排队买来的,我是花高价从已经买了的人手里收购的。” “钱没地方使也不至于这么挥霍吧,你不是不喜欢吗?” 她明显地顿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也和你说过一样的话。”她的眼神黯淡了,我试图从这黯淡中看出来点什么,却毫无收获。 沉默了很久,她突然轻轻地说: “如果有一天,你如愿去了繁华的大城市,会不会偶尔也想念在这‘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生活。“ 我其实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应该会吧。” “那你该如何证明这段日子的存在,只凭记忆吗?” “我大概会带走一些东西作纪念。” 她没有说话,含带着笑意看了我一眼,我突然明白了。 我们躺在院子里看星星,她说山里的星星比城里的星星亮,我不知道,我十八年里看的一直都是这样的星星,却也想看看那不亮的星星长什么样。 “曈曈。” “干嘛突然叫我的名字?” “是明亮的意思。” 风吹的很慢,掠过我的每一根毛发,深秋的夜很亮,我突然想到“湫兮如风,凄兮如雨”。十八年里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的名字还有这样的意思,我不知道他们这么叫我是有意还是无意。 “真的吗?”我不知道是在问她,还是问我自己。 “‘千亩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当然啦,一般形容的是日出。” 第一次有了想认真读书的冲动,如果没遇见李清平,我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清平是太平,清汉是银河,清歌是歌声嘹亮,清和是清静平和。”她开始一个一个说,像数天上的星星一样。 “礼乐是什么意思呢?” “礼乐?这我知道,周朝的制度嘛,礼乐制。” “礼乐制吗?”她对着黑夜念念有词,我转过头去看她,才发现她其实是在自言自语。 “那还真是礼崩乐坏。” 这一章是李曈视角。李曈也是重要比较重要的配角。属于第二分卷《默》里的第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礼崩乐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