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阿朝点头,放下绣绷,活动了下手指:“好啊,正好也让雪球活动活动,这小家伙待在院里,都快闷坏了。”
他刚起身,就见雪球从屋角跑了过来,摇着尾巴蹭了蹭他的裤腿,像是听懂了两人的话,眼里满是期待。
谢临洲弯腰抱起雪球,又牵住阿朝的手:“走吧,我们去后花园瞧瞧端午的景致。”
两人并肩走出小院,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怀里的雪球轻轻蹭着谢临洲的衣襟,远处传来几声鸟鸣,一切都显得格外惬意。
后花园离小院不远,穿过两道月洞门便到了。
刚进园门,一股清苦的香气就扑面而来,只见青砖路旁的石台上,整整齐齐码着捆好的菖蒲和艾草,叶片上还沾着晨露,绿油油的格外精神。
阿朝松开谢临洲的手,蹲下身摸了摸艾草的叶片,指尖沾了些清凉的露水:“这艾草长得真好,晒干了装香囊正合适,回头我多摘些回去。”
谢临洲抱着雪球跟在他身边,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荷花池里,“去年端午来逛的时候,这池子里的荷花开得正艳,可惜那时我还不认识你,若是认识了定然会喊你来看看,”
池面上刚冒出几片嫩荷,圆滚滚的叶片浮在水面上,偶尔有蜻蜓停在叶尖,轻轻一点便漾开圈圈涟漪。
他想起去年的光景,嘴角忍不住弯起,“今年的荷花开得晚些,不过再过几日,想必也能看到满池的粉白了。”
阿朝顺着他的话望向荷塘,眼里满是期待:“等荷花开了,我们再来赏荷好不好?到时候我做些莲子羹,我们坐在池边的亭子里吃。”
“好啊,”谢临洲低头看向他,指尖轻轻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到时候我帮你摘莲蓬,保证挑最甜的。”
两人正说着,怀里的雪球突然不安分起来,爪子扒拉着谢临洲的衣襟,嘴里发出呜呜的轻叫。
阿朝笑着伸手逗它:“是不是想下来跑?”
说着便接过雪球放在地上,小家伙立刻撒开腿往前跑,雪白的身影在青石板路上蹦蹦跳跳,偶尔还停下来嗅嗅路边的花草,惹得两人忍不住发笑。
谢临洲快走两步追上阿朝,重新牵住他的手:“方才包粽子的时候,你说要给师傅师娘送些过去,要不要再备些别的?师娘上次说爱吃府里的红豆糕,我让庖屋多做些带上。”
阿朝点头,“不用特意麻烦,有粽子就够了,师傅师娘最看重的是心意。”
他靠在谢临洲肩头,看着不远处追着蝴蝶跑的雪球,轻声道,“能和你一起过端午,还能去看师傅师娘,这样就很好了。”
谢临洲握着他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人心安:“以后每一个端午,我都陪你过。”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温柔的涟漪。
两人就这么并肩站在荷塘边,看着雪球在花丛中穿梭,听着风吹过菖蒲的轻响,阳光透过枝叶洒在身上,暖得让人不想挪动脚步。
直到雪球跑回两人脚边,吐着舌头喘气,阿朝才笑着拉回思绪:“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说不定刘婶子的粽子已经煮好了。”
谢临洲弯腰抱起雪球,重新牵住阿朝的手,往回走时,还不忘帮他折了一支开得最旺的艾草。
他记得小哥儿说过,艾草能驱邪,带一支在身边,也能图个平安顺遂。
刚回到小院,就听见院外传来刘婶子的声音:“少君,少爷,粽子煮好啦。”
阿朝和谢临洲迎出去,就见刘婶子端着个青花大碗,碗里盛着十来个热气腾腾的粽子,粽叶被煮得愈发翠绿,热气裹着糯米的香甜和肉的油香,扑面而来。
“我先捞了几个,您二位趁热尝尝。”刘婶子把碗放在石桌上,又递过两双竹筷,“我还煮了些蜜枣的,等晾凉了再给您送过来。”
谢临洲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粽子,刚碰到粽叶就烫得缩回手,惹得阿朝笑出声:“别急,先剥了粽叶再吃。”
他拿起自己包的一个肉粽,指尖灵巧地解开棉线,剥开粽叶,露出里面油润饱满的粽子,糯米紧紧裹着中间的咸肉,肉汁浸透了米粒,泛着诱人的光泽。
谢临洲也学着他的样子,挑了个自己包的、形状最别致的粽子,歪歪扭扭的,粽叶还裹得有些松。
他小心翼翼地剥开,虽然卖相不佳,但里面的糯米也吸足了肉香,咸肉的油花渗在米粒间,看着也十分馋人。
“我先尝尝我的杰作。”谢临洲咬了一口,糯米软糯,咸肉咸香适中,肉汁在嘴里化开,竟比想象中好吃不少。
“怎么样?”阿朝看着他的表情,笑着问道。
谢临洲点头,又咬了一大口:“好吃,就是模样差了点,味道倒不输你包的。”
阿朝也拿起他包的粽子尝了尝,确实不错,忍不住夸赞:“第一次包就能有这味道,已经很好了。”
两人正吃着,雪球从谢临洲怀里跳下来,凑到他脚边,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粽子,舌头还不时舔舔嘴唇。
谢临洲见状,笑着从自己的粽子里挑出一小块肥瘦相间的肉,吹凉了递到雪球嘴边。
雪球立刻凑过去,叼起肉咽了下去,又摇着尾巴看着他,还蹭了蹭他的裤腿,像是在讨更多的肉吃。
“这小东西,倒会挑好的吃。”谢临洲又给它喂了一小块,才把剩下的粽子吃完。
阿朝看着一人一狗的互动,眼里满是笑意:“雪球最馋肉了,你再喂,它都要跟着你走了。”
谢临洲摸了摸雪球的头,雪球舒服地眯起眼睛,蹭了蹭他的手心。
粽子吃了个饱也不用吃午膳了,阿朝想着今日下午也没事,便对谢临洲说:“我们包了这么多粽子,给师傅师娘送些过去吧,他们肯定喜欢。”
谢临洲点头:“好,我去备车,我们现在就去。”
两人收拾了一篮肉粽和一篮蜜枣粽,装在食盒里,坐着马车往李府去。
李祭酒与李夫人见到他们来,格外高兴,李夫人拉着阿朝的手,絮絮叨叨地问着他最近的生活,李祭酒则和谢临洲坐在一旁喝茶聊天。
“师傅,师娘,这是我们今天刚包的粽子,你们尝尝。”阿朝打开食盒,把粽子拿出来,“有肉的,也有蜜枣的,师娘爱吃甜的,多留些蜜枣的。”
李夫人拿起一个蜜枣粽,剥开粽叶,咬了一口,笑着说:“甜丝丝的,真好吃,阿朝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往年这个时候,该是襄哥儿陪在他们两个老东西左右,如今小哥儿嫁出去了,他们两个的院子也显得冷清。
好在有谢临洲与阿朝时不时过来探望他们,要不然他们可要无趣到要管几个调皮上天亦或是古板到地的孙儿、孙哥儿、孙女。
“往年在王家包习惯了。”阿朝打哈哈的略过,又道:“师傅,师娘这里头还有夫子包的粽子,你们瞧瞧是哪个?”
李祭酒拿起一个肉粽,尝了一口,有些疑惑看向谢临洲:“这粽子里,真的有临洲包的?感觉不太像啊?”
谢临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师傅,确实是我包的粽子,你瞧阿朝的粽子有模样这么差的吗?”
李祭酒闻言,放下手中的粽子,哈哈笑了起来,指了指谢临洲面前那个形状歪斜的粽子壳:“我就说嘛,这粽子看着就透着股生涩劲儿,哪有阿朝包的那般周正。不过味道倒不错,糯米裹得紧实,肉香也足,比书朗在府里学包的团子粽强多了。”
谢临洲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师傅,你这般说大哥,若是被他知晓了,不得要闹上一番。”
阿朝坐在一旁,听着师徒俩的对话,忍不住插了句嘴:“是啊,待会我就寻慧兰嫂嫂去,告诉她,你说李大哥的坏话。”
李夫人也跟着笑,又给阿朝剥了个五花肉粽递过去:“可别,可别,要是真让书朗知晓了,我们这几日可不得安生。”
她说着,目光落在阿朝身上,满是慈爱,“前几日我还跟你师傅念叨,说什么时候能吃上你包的粽子,没想到今日就来了。”
阿朝接过粽子,咬了一小口,脸上挂着笑。
几人正说着,李祭酒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谢临洲:“说来也是麻烦,国子监六月上旬要办一场雅集,邀了京里几位有名的文人墨客来,到时候还要请他们题诗作画,你这段日子可得多准备准备,别到时候露了怯。”
这些文人墨客多是瞧着他们的改革之后前来,一探究竟的。
此事,他才知晓不久,方才就已经让下人送了信到各个博士府上。
谢临洲点头应下:“师傅放心,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练习书法,也读了些诗词,定不会给国子监丢脸。”
自己这个徒弟从不说假话,李祭酒也放心,补充道:“此次雅集还会设个投壶的环节,听说京里不少公子、小姐、哥儿都会来凑热闹。”
阿朝听了,眼里闪过一丝好奇:“投壶?我还从没见过呢,到时候能去看吗?”
李夫人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当然能去,到时候我跟你师傅带你去,正好也看看京里的热闹。说起热闹,京里这个月还有场花神节,就在城西的牡丹园,听说今年园子里新引进了好几种牡丹,开得正艳,还有人会扮成花神巡游,不少人家都会带着孩子去看。”
“花神节?”阿朝更感兴趣了,转头看向谢临洲,“我倒是有些兴趣,不过上回已经同文彦他们看过牡丹了,这花神节便不去了。”
谢临洲应声,“看你的,这花神节与平常倒也没什么不同的,不去也可。”
李祭酒喝了口茶,接过话茬:“说起京里的活动,再过几日,护城河边还要办放河灯的活动,每到晚上,河面上满是河灯,亮堂堂的,好看得很。你们小年轻,最是喜欢这些热闹,到时候也可以去凑凑。”
谢临洲点头:“我听说了,去年就想去来着,可惜那几日国子监事多,没去成。今年正好有空,到时候我与阿朝提前做几个河灯,写上心愿放下去。”
阿朝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我还从没做过河灯呢,我们可以做两个,一个写我们的心愿,一个写师傅师娘的健康平安。”
李夫人听了,眼眶微微发热,拉着阿朝的手:“你这孩子,总是这么贴心。不过你们有心就好,不用特意为我们费心。”
“师娘,这怎么是费心呢,”阿朝笑着说,“您和师傅就像我的亲人一样,我们当然希望你们好好的。”
几人就这么一边吃着粽子,一边聊着京里的活动,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里,暖融融的。
李夫人时不时给阿朝夹些点心,李祭酒则跟谢临洲聊着国子监的事,偶尔还会叮嘱他几句为人处世的道理,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温馨和睦的气息。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西斜,阿朝看了看窗外,对李祭酒和李夫人说:“师傅师娘,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免得晚了路上不安全。”
李夫人不舍地拉着他的手:“不若留下来用过晚膳再走,你我两家离得也不远。”
“以后有的是机会,”阿朝笑着推脱。
李夫人这才点头:“好,那你们路上小心些,到家了记得让人来传个信。”
她一边说着,一边让下人打包了些自己做的绿豆糕和杏仁酥,塞进阿朝手里,“这些你拿着路上吃,都是你爱吃的。”
阿朝推辞不过,只好收下,跟谢临洲一起向李祭酒和李夫人道别。
马车驶离李府时,夕阳已将天边染成暖橙色,余晖透过车窗洒在阿朝膝头,他怀里揣着李夫人给的点心匣子。
谢临洲坐在身旁,伸手将人往身边带了带:“累不累?靠在我肩上歇会儿,到家还有段路。”
阿朝顺从地歪头靠着,鼻尖萦绕着谢临洲身上淡淡的墨香,“不累,就是师娘太热情了,塞了这么多点心,怕是要吃好些天。”
他笑着打开匣子,拈起一块杏仁酥递到谢临洲嘴边,“你尝尝,师娘做的比庖屋的更酥软些。”
谢临洲张口含住,牙齿轻轻碰到他的指尖,惹得阿朝微微缩手,脸颊泛起薄红。
回到府上时,暮色已渐浓。
守门的门房瞧见二人回来,立即命人将大门打开。
谢临洲先下车,伸手将阿朝扶下来。二人牵着手,往府内走去。
院角的石榴树开得正盛,火红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添了几分生机。
“先歇会儿,还是现在就做河灯?”谢临洲替阿朝拂去肩头的花瓣,轻声问道。
阿朝眼睛一亮,立刻拉着他往屋里走:“现在就做,我都想好要在灯上画什么了。”
他快步找出白天备好的竹篾、彩纸和浆糊,又翻出一小罐朱砂。
朱砂是谢临洲平日里练字用的,此刻正好用来写字。
谢临洲搬来两张小凳,坐在阿朝身旁,开始小心翼翼地弯折竹篾。竹篾纤细易断,他指尖捏着篾条,动作放得极慢,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眼底的认真。
阿朝看着他专注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替他将头发别到耳后,“你慢些,别扎到手。”
“放心,”谢临洲抬头冲他笑,手里已将竹篾弯成了六边形的灯架,“以前做过风筝架子,这点活计还难不倒我。”
他用细麻绳将竹篾接口绑紧,又拿过彩纸,按照灯架大小裁剪,“你想贴什么颜色的纸?”
“我要粉的和绿的。”阿朝指着桌上的彩纸,眼睛亮晶晶的,“粉的贴在外面,画些荷花,绿的做灯芯的衬纸,这样烛火照出来会更柔和。”
他拿起毛笔,蘸了些淡粉颜料,在彩纸上细细勾勒荷花花瓣,笔尖落下,层层叠叠的花瓣渐渐显形,还不忘在角落添上一只停在花苞上的蜻蜓。
谢临洲一边听着他絮絮叨叨说要怎么装饰,一边有条不紊地糊纸。
他手指灵活,浆糊抹得均匀,彩纸贴在灯架上平整无皱,偶尔阿朝画到兴起,沾了颜料的指尖蹭到他手背上,他也只是笑着摇摇头,任由那点粉色留在皮肤上。
雪球在桌下转了两圈,好奇地用爪子扒拉着散落的竹篾碎,阿朝见状,取了张边角料彩纸,折了个小小的纸船递到它面前,“给你玩这个,别捣乱哦。”
雪球立刻叼着纸船跑到角落,趴在地上轻轻啃咬,不再打扰两人。
待灯架糊好,阿朝拿起朱砂笔,郑重地趴在桌上写字。
他先在第一个河灯上写下‘愿与临洲岁岁安,朝朝暮暮不相离’,字迹清秀。
写完后,他偷偷抬眼瞧谢临洲,见对方正含笑看着自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写得不好看,你别笑话我。”
“很好看,”谢临洲伸手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在第二个河灯上写下‘祝师傅师娘身康健,万事顺遂无烦’,两人的手交叠着,笔尖在纸上缓缓移动,朱砂色的字迹里满是温情。
写完字,谢临洲找来两根细麻绳,在每个河灯顶部系上小环,又拿出提前备好的小蜡烛,固定在灯芯中央,“这样就好了。”
他举起河灯,对着窗外的暮色看了看,“等放灯的时候点亮蜡烛,肯定好看。”
阿朝也拿起河灯,轻轻晃了晃,彩纸上的荷花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他靠在谢临洲身边,鼻尖蹭了蹭他的胳膊,“真好,等放河灯的时候,我们一定要找个安静的地方,看着它们漂远。”
谢临洲低头在他发顶印下一个轻吻,声音温柔:“好,都听你的。”
窗外的夜色渐深,屋内烛火摇曳,映着两人并肩的身影,还有桌上两个静静躺着的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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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四。
清晨,天刚蒙蒙亮,隔壁府上的公鸡刚打了头遍鸣,阿朝就被窗棂外的微光唤醒。
他揉着眼睛坐起身,就见谢临洲正弯腰帮他叠好外衣,“醒了?我已让人备了热粥,吃完我们便去郊外采兰草。”
谢临洲休假,他们二人昨夜闹了两回才睡觉,他困乏得很,迷迷糊糊间晓得谢临洲起来了。
阿朝眨了眨眼,才想起今日该采兰草煮浴兰汤的习俗,顿时来了精神,麻利地穿好衣服。他一边穿衣一边道:“夫子,你起好早啊,倒显得我像懒虫了。”
谢临洲替他穿上外衣,笑言:“昨夜睡的早一些,今日起的便早了。”
他今日早起给古韵斋的两个学子批改了新写的策论。这二位古韵斋的学子知晓谢临洲的大名,恰好擅长之处与他名下学生窦唯相似,便在前日午后特意寻到府上来,手里捧着誊写工整的策论,腰弯得格外恭敬,语气里满是恳切:“谢先生,我们二人钻研策论多日,总觉在‘民生疏策’的论述上差些火候,听闻窦唯兄的策论常得您指点,便斗胆来叨扰,求您给我们的拙作提些不足,哪怕只言片语,我们也感激不尽。”
谢临洲念着都是学子,又是国子监的栋梁,且瞧他们捧着策论的手都在轻轻发颤,眼里满是对学问的渴求,便不忍拒绝。
他当时便接过策论,温和道:“你们有心钻研便是好事,策论我先收下,明日清晨你们来取,我会把修改意见写在旁注里,你们回去后仔细琢磨。”
今日天不亮他便起身,就着窗棂透进的微光,逐字逐句批改策论,连标点的疏漏都细心标出,还在空白处写下补充论点的思路,生怕误了学子们求学的心意。
阿朝听着,伸手戳了戳谢临洲的胳膊,带着点打趣道:“夫子就是心善,休假还不忘管学子的课业,要是让国子监的其他先生知道了,怕是要羡慕您的学生有这么上心的先生了。”
谢临洲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腹,眼里满是笑意:“都是求学问的孩子,能帮衬一把便帮衬一把。况且我早起批改完,也不耽误陪你去采兰草,岂不是两全其美?”
说话间,院外传来年哥儿的声音:“少爷,少君,热粥备好了。”
阿朝拉着谢临洲的手往外走,脚步轻快:“那我们快些喝粥,喝完去采兰草,晚了露水干了,兰草就没那么鲜嫩了。”
谢临洲笑着应下,目光落在他雀跃的背影上,晨光洒在阿朝发间,镀上一层浅金,让他忍不住加快脚步,与阿朝并肩往前走。
院角的雪球听见动静,摇着尾巴跑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腿,像是也想跟着去。
“雪球乖,郊外露水重,你在家等我们回来,给你带好吃的。”阿朝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又在它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
两人吃过热粥,谢临洲背上背篓,阿朝背着小背篓,带上几颗饴糖就往外去。
正是放假之时,两人有闲情雅致,没有带下人亦没有驾驭马车,从城内走路到郊外。
出了府门,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露水浸润的青草香,街边的槐树垂下嫩绿的枝叶,偶尔有花瓣落在青石板上,被早起的行人轻轻踩过。不远处的市集已热闹起来,各色摊子顺着街巷排开,蒸腾的热气裹着食物的香气,远远就能闻到。
阿朝轻嗅着,“夫子,你瞧好热闹啊,等下回我们得了空闲早上出来逛早市,你觉得如何?”他的目光落在四周的摊子上,眼眸里满是渴望。
谢临洲应声:“好。”
二人有目的,没有在城内多待,往郊外走去。郊外的野花沾着晨露,在微光中泛着晶莹的光泽。
阿朝不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的蒲公英笑着说:“你看,这绒毛球真可爱,一吹就飞散了。”
谢临洲便陪着他停下,看着他踮起脚尖吹散蒲公英,眼里满是温柔。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郊外的河边。远远便见河边已有不少人影,三三两两的,都是来采兰草的街坊有穿着布裙的妇人、夫郎,提着竹篮蹲在岸边,一边采兰草一边和同伴说笑;还有扎着发髻的小姑娘、绑着马尾的小哥儿,被母亲、阿爹牵着,手里捏着刚采的兰草,蹦蹦跳跳地追着蝴蝶;更有几个年轻学子模样的人,围坐在石头上,手里捧着书卷,偶尔抬头指点着河面,倒像是借着采兰草的由头来寻清净。
河水清澈见底,岸边的兰草长得格外茂盛,一片片细长的叶子翠绿欲滴,凑近了便能闻到一股清苦却沁人心脾的香气。
阿朝松开谢临洲的手,快步走到河边蹲下,小心翼翼地拨开兰草的叶子,指尖拂过翠绿的叶片,眼里满是欢喜:“这兰草长得真好,叶片厚实还带着水汽,用来煮浴兰汤再合适不过了。”
他看向谢临洲,眉眼弯弯:“说不定泡完澡,我皮肤能变得比雪球的毛还光滑呢。”
不远处的妇人恰好听到这话,笑着搭话:“这位小郎君说得是,这河边的兰草最是鲜嫩,每年端午我都来采,泡完澡浑身舒坦,连蚊虫都少叮几口呢。”
阿朝闻言,转头冲妇人笑了笑,又回头对谢临洲小声说:“你听,人家也说这兰草好。”
谢临洲将背篓放下来,站在他身边,怕他踩到湿滑的泥土,便伸手扶着他的胳膊,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臂:“慢些,别摔着。你皮肤本就嫩,再光滑些,我都要担心风把你吹跑了。”
说着,他也蹲下身,帮阿朝把采好的兰草整理好,放进背篓里,还故意将几株叶片最宽的兰草挑出来:“这些留给你,煮的时候多放些,正好让你如愿变滑溜。”
旁边的小姑娘看到谢临洲挑兰草,脆生生地喊:“叔叔,你挑的兰草好大呀,我娘说,叶子宽的兰草煮汤最香了。”
谢临洲抬头冲小姑娘温和一笑:“是啊,所以叔叔挑些宽叶子的,给你这位哥哥煮汤。”
阿朝采得认真,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沾了几片细小的草屑,他自己浑然不觉,还在小声嘀咕:“听闻泡浴兰汤能驱晦气,我倒觉得闻着香,泡着也舒服。对了,你说刘婶子会不会偷偷在汤里加别的东西?上次她给我煮的甜汤,就多加了半勺糖。”
刘婶子知晓他们的爱好,做的膳食都往二人爱吃的去做。
谢临洲见状,便伸出指尖轻轻帮他拂去草屑,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额头,惹得阿朝抬头冲他笑了笑。他趁机刮了下阿朝的鼻尖:“说不定刘婶子是觉得你太瘦,想让你多吃点甜的长肉。不过你放心,今天的兰草汤,我盯着她煮,绝不让她偷偷加料,除非你想加。”
阿朝眨了眨眼,故意凑近他耳边,声音压低了些:“那要是我想加些桂花蜜呢?兰草香混着桂花香,肯定更好闻。”
谢临洲挑眉,顺着他的话接道:“那我就去库房偷一罐出来,不过要是被小谢管事发现了,你可得替我求情。”
“我才不替你求情呢,”阿朝笑着往后缩了缩,手里还攥着刚采的兰草,“是你自己要偷的,要罚也罚你。”
明明整个谢府最大就是他们二人,还非要在这里玩角色扮演。
河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说笑声、孩童的嬉闹声混着河水潺潺的声响,与兰草的清苦香气交织在在一起。
阳光渐渐升起,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阿朝采了一把兰草,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腰肢弯出好看的弧度:“差不多够了,再采些菖蒲就回去。你看那边石缝里的菖蒲,叶片直挺挺的,像不像你书房里插着的毛笔?”
他指着不远处的石缝,那里长着几株菖蒲,叶片挺拔,绿油油的格外精神。
谢临洲跟着他走过去,帮他把菖蒲连根拔起,抖掉根部的泥土,故意将菖蒲叶凑到阿朝面前晃了晃:“确实像毛笔,不过这支毛笔可写不了字,只能用来驱邪,说不定还能用来挠你痒痒。”
阿朝立刻往后躲,笑着拍开他的手:“别闹,这是驱邪的宝贝,哪能用来挠痒痒。”
“在我这儿,只要能让你笑,宝贝也能变玩物,”谢临洲把整理好的菖蒲递给他,眼里满是笑意,“你说挂在院门上能驱邪,那我们就多挂几处,门口和窗边都挂上,再在你枕头边也放一小束,让你晚上睡得安稳。”
阿朝点点头,接过菖蒲放进背篓里,手指轻轻摩挲着菖蒲叶:“这样一来,我们的府上就平平安安的了。”
谢临洲背着装满兰草和菖蒲的背篓往回走,背篓沉甸甸的。
阿朝走得有些累,谢临洲牵住他的手,放慢脚步陪着他走,他轻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回头让刘婶子煮浴兰汤,我们用过膳食就出去外头放河灯,之后回来一起泡澡,解解乏。泡完澡,你陪我看会儿话本,好不好?”
谢临洲握紧了他的手:“好,都听你的。”
阿朝笑意盈盈,警告道:“但是泡澡的时候,你不可以偷偷挠我痒痒。”
“你都这么说了,我倒想试试,”谢临洲低头看着他泛红的耳尖,故意逗他,“看看你泡在水里,能不能躲开我的手。”
阿朝立刻瞪了他一眼,却没真的生气,嘴角还带着笑意:“我才不让你挠,我会把水泼你身上。”
快到府上时,远远就看见雪球趴在府门口,看见他们回来,立刻摇着尾巴跑过来,围着谢临洲身后的背篓转了两圈,鼻子凑上去嗅了嗅兰草的香气,又蹭了蹭阿朝的裤腿。
阿朝笑着蹲下身,抱起雪球,指尖挠了挠它的下巴:“我们回来啦,给你带了好吃的,不过不是兰草,是你爱吃的肉干,藏在背篓最下面呢。”
谢临洲跟在后面,看着一人一狗的互动,嘴角忍不住弯起,伸手揉了揉阿朝的头发:“你倒会藏,我都没发现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偷偷放的,”阿朝抬头冲他笑得狡黠,“就知道你不会注意背篓下面,这样雪球的零食就不会被你偷吃了。”
谢临洲无奈地笑了笑。
回到府上,又进了院子,谢临洲便先将背篓放在石阶上,转身去柴房取来几根细麻绳。
阿朝抱着雪球跟在后面,看着他熟练地将菖蒲整理成束,忍不住凑过去帮忙:“我来系绳吧,你把菖蒲递我就好。我系的绳结可好看了,比你系的好看多了。”
谢临洲依言将菖蒲递过去,看着他指尖灵巧地打结,绳结打得紧实又好看,还在尾端留了小段流苏,故意逗他:“确实好看,不过要是待会儿挂的时候掉下来,可别赖我。”
“才不会掉下来呢,”阿朝将系好的菖蒲束递给他,“我系得这么紧,除非你故意把它弄掉。”
两人先将最大的一束菖蒲挂在院门上,青绿的叶片垂下来,风一吹便轻轻晃动,清苦的香气弥漫开来。
阿朝踮着脚往门楣上递菖蒲时,谢临洲悄悄伸手扶着他的腰,怕他站不稳:“慢些,不用踮这么高,够着门楣就好。你要是再踮脚,我就抱你起来挂。”
阿朝脸颊更红,连忙说:“不用抱,我自己能行。”
挂完院门,又去窗边挂了两小束,每挂好一处,阿朝都要退后两步端详片刻,像在欣赏什么宝贝:“这样看着就安心多了,邪祟都不敢来了。对了,你说要是有小偷进来,看到这么多菖蒲,会不会以为我们家有什么厉害的法器,吓得不敢偷东西?”
谢临洲走到他身边,从背后轻轻抱住他:“说不定会。”
雪球在一旁绕来绕去,时不时用爪子扒拉一下垂落的菖蒲叶,惹得阿朝笑着拍了拍它的脑袋:“别捣乱,这可是驱邪的宝贝,要是被你弄坏了,晚上就让你睡在院子里,不让你进房间。”
雪球像是听懂了,立刻收回爪子,乖乖地蹲在一旁,尾巴却还轻轻晃着。
谢临洲看着阿朝假装严肃的模样,忍不住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也就敢吓唬雪球,要是我捣乱,你可舍不得罚我。”
阿朝转头瞪他,却没反驳,只是轻轻哼了一声:“那是我大度,不跟你计较。”
谢临洲则提着背篓去了庖屋。
刘婶子接过背篓时,还笑着打趣:“少爷和少君这一早去采的兰草,瞧着比市集上买的还鲜嫩,煮出来的浴兰汤定是格外养人。”
说着便麻利地将背篓里剩余的兰草搬到水槽边,又取来新的竹筛,仔细挑拣,过筛一遍,连细微的枯叶都没放过。
阿朝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谢临洲则站在他身侧,指尖轻轻勾着他的衣袖:“不用在这儿守着,刘婶子做事稳妥,我们去院里等就好。”
阿朝目光落在刘婶子切兰草的手上:“走吧,我们换衣裳,出去一趟,我身上都出汗了。”
夫夫让下人送了热水到浴房,简单的洗了洗身子,便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膳食还未送到饭厅来,夫夫二人闲着无事,出去外头晒太阳。
院里,雪球正趴在石阶上晒太阳,见他们出来,立刻摇着尾巴跑过来,蹭了蹭阿朝的手心。
阿朝弯腰抱起它,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我想了想,下午也热热的,不若等傍晚,我们再出去放河灯?”
谢临洲去屋里取了之前做河灯剩下的彩纸,坐在他身边折起纸船,“可以,这纸船待会也顺带一起放了。”
他将折好的纸船递到小哥儿面前,船身上还画着简单的兰草纹样。
阿朝眼睛一亮,接过纸船轻轻晃了晃:“好啊,你等着,我还要在船底写上平安顺遂。”
说着便放下雪球,拿起朱砂笔,小心翼翼地在纸船底部写字。
院门上挂着的菖蒲在风里轻轻晃动,清苦的香气混着厨房飘来的兰草香,漫在整个院子里。
偶尔有路过的下人,见两人坐在院里折纸船,都脚步放轻,生怕打扰了这份宁静。
约莫过了三刻钟,刘婶子端着一个木质托盘走出来,托盘上放着两个白瓷碗,碗里盛着浅黄绿色的兰草水,还飘着几片完整的兰草叶。
“少爷,少君,先尝尝这兰草水,解解暑气,浴兰汤还得再煮会儿。”刘婶子将碗递到两人面前,“我特意少放了些冰糖,喝着不苦,还能清肝火。”
阿朝接过碗,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兰草的清苦中带着一丝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顿时觉得浑身清爽。
谢临洲也端着碗慢慢喝着,目光落在阿朝嘴角沾着的水珠上,伸手替他擦去:“慢点喝,还有很多。”
“辛苦刘婶子啦,”阿朝放下碗,指了指院外渐升的日头,“不过我们晚上才回来泡汤呢,傍晚要去护城河边放河灯,回来正好解乏。”
刘婶子了然点头:“那我把汤再焖得久些,晚上保证还是温乎的。”说罢便收拾好托盘,转身回了庖屋,临走前还不忘叮嘱:“膳食快好了,您二位记得准时用饭。”
不多时,刘婶子便端上了膳食,四菜一汤摆得满满当当,有阿朝爱吃的酱肘子,还有谢临洲喜欢的咕咾肉。
两人坐在饭厅内用膳食,雪球趴在脚边,时不时能得到阿朝递来的一小块肉,吃得尾巴直晃。
谢临洲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阿朝碗里:“多吃点青菜,别总挑肉吃,小心积食。”
阿朝乖乖应着,却趁他不注意,偷偷将碗里的青菜夹给了雪球。
见此,谢临洲无奈摇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就知道跟雪球串通一气。”
用过膳食,日头已升至中天。
谢临洲起身往书房走,临走前对阿朝说:“我去批改学生的月考卷子,你在屋里做周先生布置的课业,有不懂的就来书房找我。”
阿朝点头应下,抱着自己的课业本子回了小书房。
书房内,谢临洲坐在案前,摊开一摞卷子,提笔细细批改。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卷纸上,映得他眉眼间满是认真,偶尔遇到学生有趣的错题,还会忍不住勾唇轻笑。
阿朝在小书房里,对着周文清布置的诗文注解皱着眉,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滑动,遇到生僻的字词便起身去书房问谢临洲。
两人一个伏案批改,一个轻声请教,偶尔对视一笑。
不知不觉间,日头西斜,晚霞将天边染成橘红色。
谢临洲放下笔,伸了个懒腰,走到阿朝小书房,见他正对着课业本子傻笑,便凑过去看:“写完了?笑得这么开心。”
阿朝举起本子,献宝似的递给他:“你看,我把周先生布置的注解都写完了,还额外背了两首诗呢。”
谢临洲接过本子翻看,字迹工整清秀,注解也准确无误,忍不住在他脸颊上捏了捏:“我们阿朝真厉害,晚上给你多买个糖画当奖励。”
阿朝眼睛一亮,立刻起身收拾好课业,又去屋里取来白天折好的纸船和之前做的河灯:“那我们快走吧,去晚了护城河边该没好位置了。”
两人并肩往护城河边走,晚霞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路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远远便听见护城河边的热闹声,走近了才见沿岸早已挂满了红灯笼,暖黄的光透过灯笼纸映出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河边的柳树垂着嫩绿的枝条,晚风一吹便轻轻晃动,拂过行人的肩头,带来阵阵清凉。
孩童们提着纸糊的小灯笼在人群中穿梭,笑声清脆得像银铃,偶尔还能看见几个小贩推着摊子叫卖,糖画的甜香、桂花酿的酒香、还有街边小吃的香气混在一起,在夜色渐浓的河边漫开。
河面上已有零星的河灯漂着,有的绘着莲花,有的印着福字,烛火在水面上摇曳,像散落的星星。
阿朝拉着谢临洲的手,目光好奇地扫过周围的摊位,手指还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你看那个糖画摊子,师傅画的龙真好看。还有那边,有人在放纸船呢。”
谢临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着握紧他的手:“别急,我们先找个安静的地方放河灯和纸船,之后再去买糖画。”
两人沿着石阶往下走,在靠近河心的位置停下。
这里人少些,能清楚看见河面上漂浮的各色河灯。
谢临洲打开匣子,取出两人做好的河灯,又拿出火折子,吹亮后递到阿朝面前:“小心些点,别烫到手。”
阿朝接过火折子,指尖微微有些颤。他先对着写满两人心愿的河灯,将烛芯凑近,看着火苗慢慢舔舐烛芯,最终燃起一团暖光。
谢临洲在一旁扶着灯架,怕风把火吹灭,还特意用手拢着微光。
“好了。”阿朝轻声说,两人一起捧着河灯,慢慢放到水面上。
河灯顺着水流漂开,烛火在夜色里摇曳,映得灯的字迹格外清晰。
阿朝盯着河灯远去的方向,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谢临洲的手:“你说,我们的心愿会实现吗?”
谢临洲握紧他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温度:“会的。”
他低头看着阿朝的侧脸,月光洒在他睫毛上,像落了层碎银,“只要我们在一起,岁岁年年,都会如心愿这般。”
接着,两人又点亮写给师傅师娘的河灯。
阿朝双手捧着灯,轻声念道:“愿师傅师娘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谢临洲帮他稳住灯架,等烛火燃稳后,一起将灯推到水里。
两个河灯一前一后漂向河心,像两颗跳动的星,渐渐与其他河灯融在一起。
雪球跟在他们身边,此刻也好奇地探着头,爪子轻轻扒拉着他的裤脚,像是想碰一碰水面上的灯。
阿朝见状,笑着摸了摸它的头:“别调皮,河灯要带着心愿漂远呢。”
雪球似懂非懂,蹭了蹭他的手心,乖乖地缩了回去。
直到把纸船也放走,两人才站在石阶上,静静看着河面上的河灯、纸船。
晚风拂过,带来岸边的桂花香,也吹动了阿朝额前的碎发。谢临洲伸手帮他把头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耳垂,阿朝的脸颊瞬间泛起微红。
“时候不早了,风也凉了,我们去买糖画吧。”谢临洲轻声说,拉着他往岸边的摊位走。
阿朝点头,目光还恋恋不舍地望着河灯。
谢临洲看在眼里,笑着承诺:“明年端午,我们还来放河灯,到时候做更多好看的灯。”
阿朝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好,还要写更多心愿。”
糖画摊位前,阿朝指着牡丹形状的糖画,眼里满是期待。
摊主手法娴熟,一勺融化的糖液在青石板上流转,很快就勾勒出一朵盛放的牡丹,再粘上竹签,递到阿朝手里。
阿朝小心地捧着,先凑到鼻尖闻了闻,甜香扑鼻,又忍不住咬了一小口,糖衣酥脆,甜而不腻。
谢临洲站在一旁,看着他满足的模样,自己也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待两人抱着雪球、提着剩下的糖画回到府上时,夜色已深。
谢府大门上的菖蒲在月光下泛着淡绿的光,晚风掠过,清苦的香气与白天煮好的兰草香交织在一起,格外安神。
刘婶子早已将冷却到适宜温度的浴兰汤装进木盆,抬到了浴房,还贴心地在盆边放了干净的布巾和熏香。
“跑了一晚上,定是累了,快泡个澡解解乏。”谢临洲将阿朝手里的糖画放在桌上,又帮他褪去外衣。
阿朝看着木盆里漂浮的兰草叶,热气裹挟着清苦的香气扑面而来,白天采兰草的疲惫和晚上逛夜市的热闹,似乎都在这香气里慢慢消散。
谢临洲伸手试了试水温,刚好不烫:“我先帮你搓背?”
阿朝脸颊微红,轻轻点了点头,慢慢踏进木盆里。温水漫过肩头,兰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谢临洲的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顺着他的脊背轻轻揉搓,将一天的疲惫都揉散了。
雪球趴在卧房门口,偶尔抬头望一眼里面,又乖乖地缩回去,像是在守着两人。
阿朝靠在谢临洲怀里,听着他温热的呼吸落在耳畔,轻声说:“今天真开心,放了河灯,还吃了糖画,现在泡着兰汤,感觉所有烦心事都没了。”
谢临洲低头在他发顶印下一个轻吻,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以后每天都让你这么开心。”
月光透过窗纱洒进来,落在木盆里的兰草叶上,泛着柔和的光。
第77章
五月初五,天刚蒙蒙亮,檐角还凝着些晨露,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艾草香。
阿朝起得比往常早了大半刻,踩着轻快的步子往庖屋去,路过廊下时,还忍不住伸手拨了拨窗棂上挂着的五彩绳,指尖缠着丝线晃了晃,眼底满是按捺不住的雀跃。
他惦记着今日国子监的射柳比赛,昨夜就翻来覆去没睡安稳,此刻脚步都带着轻快的节拍,连年哥儿递来的帕子都没接稳,笑着道:“快些把早膳端上来,别误了和夫子去国子监的时辰。”
年哥儿连忙应“是。”
他也想看着国子监的射柳与马球比赛,昨日没怎么睡着。
早膳是精致的糯米粽、清甜的莲子羹,还有几碟爽口小菜。
阿朝坐不住,三两口扒完粽子,就转身去取早已备好的衣物。
那是件淡青色的短褂,料子是上好的杭绸,摸起来顺滑微凉,领口绣着一圈极细的竹叶。短褂是他先前用布庄买回来的布匹绣成的,针脚细密。
“夫子快换上试试,”阿朝捧着衣服走到谢临洲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今日射柳,穿得精神些才好。”
谢临洲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莲子羹,闻言抬眸,目光落在他带着笑意的脸上,眼底漾开一丝温和的笑意。
去年国子监的比赛,他的心情倒也是和小哥儿一般,可看过之后便觉得没那么好了。
他放下瓷碗,接过衣服,动作从容不迫地换上。
淡青色衬得他眉目愈发清俊,领口的暗纹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文雅之气。
阿朝绕着他转了一圈,拍手道:“好看,夫子穿这件真精神。”
谢临洲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声音温润:“是你手艺好,我穿起来才好看。”
收拾妥当,两人乘坐马车,带上年哥儿与青砚往国子监去。
街上早已热闹起来,不少人家门口插着艾草、菖蒲,孩童们提着彩粽灯笼追逐打闹,空气中弥漫着粽子的甜香和节日的喜庆。
阿朝一路叽叽喳喳,一会儿指着街边的糖画摊子说想吃,一会儿又念叨着射柳比赛定是精彩万分,恨不得要插上翅膀飞到国子监去。
谢临洲早已经习惯,偶尔应和他几句,目光落在他雀跃的侧脸上,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神色从容不迫,仿佛早已胸有成竹。
国子监内更是人声鼎沸,射柳场设在辟雍殿后的空地上,柳枝低垂,每根柳枝上都系着一面小小的彩旗,随风轻摆。
场地周围早已挤满了观赛的人,有国子监的学生、先生,还有不少闻讯而来的官员眷属。参赛的选手们正骑着马在场地边缘热身,个个英姿飒爽。
谢临洲作为国子监的博士,一到场便有几位同僚上前见礼。他颔首回礼,神色温和却不失沉稳,目光扫过参赛选手,淡淡问道:“今日参赛的学子都到齐了?”
身旁的李博士答道:“都到齐了,除了咱们国子监的生员,还有几位太学的优等生,连礼部侍郎家的公子也来了,听说箭术不错呢。”
阿朝早已被场上的景象吸引,拉着谢临洲的衣袖挤到前排,踮着脚尖往场上看。
参赛选手们穿着各色劲装,有玄色、宝蓝色、月白色,骑马持弓,身姿挺拔。
其中一位穿玄色劲装的少年,身形矫健,正拉弓试射,弓弦发出嗡嗡的声响,引得周围一阵喝彩。
阿朝看得心头一紧,攥住谢临洲的手,声音带着几分紧张又几分期待,小声问道:“夫子,你看那个穿玄色衣服的,他能射中吗?”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掌心带着一丝薄汗,眼里满是雀跃的光芒,仿佛自己也置身赛场一般。
谢临洲感受着掌心的微凉,低头看了看他紧张又兴奋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他抬眸望向那位玄衣少年,缓缓点头,声音沉稳有力:“那是国子监射箭社的社长慕容昭,箭术在学子中数一数二,是个好手,定能中。”
话音刚落,就见慕容昭双腿夹紧马腹,骏马往前疾驰,他侧身拉弓,动作干脆利落,箭头稳稳瞄准柳枝上的彩旗。
只听咻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出,精准地射中了那面小小的彩旗。彩旗应声飘落,人群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叫好声此起彼伏。
阿朝也跟着用力拍手,脸上满是雀跃与激动,眼眶都亮了起来,转头对谢临洲道:“中了,真的中了,夫子,你说得真准。”
谢临洲看着他喜不自胜的模样,抬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语气依旧从容:“别急,后面还有更精彩的。”
他的神色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唯有眼底的温和,泄露了他对身边人的宠溺。
射柳比赛渐入佳境,场上马蹄声与喝彩声交织不绝。
谢临洲站在观赛台边缘,几位同僚围在身旁,目光紧锁赛场。
此时,一位穿宝蓝色劲装的学子策马拉弓,箭矢却擦着柳枝偏了出去,引得人群中一阵惋惜。
李博士轻摇着头道:“这学子平日箭术尚可,今日怎的这般不稳?”
谢临洲指尖轻点栏杆,声音沉稳:“方才他拉弓时左臂微颤,想来是急于求成,气息乱了。射柳讲究人马合一、心箭同归,越是紧张,越要沉住气。”
话音刚落,又一位学子登场,动作行云流水,一箭射中彩旗。
谢临洲微微颔首:“此子弓步稳健,出箭时机拿捏得当,可见平日下了不少苦功。”
他的点评句句切中要害,身旁几位原本对他教学方式略有质疑的同僚,神色也渐渐变得郑重起来。
台下,阿朝正看得入迷,忽然听见有人唤他名字。转头一看,竟是好友薛少昀,他穿着一身银灰窄袖劲装
衣裳,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快步走了过来。
“阿朝,我就知道你在这儿。”薛少昀笑着挽住他的胳膊,“我婆母昨儿还念叨着,前几日你送给我的牡丹醉雪入口即化,清甜得很,今日特意做了些蜜饯给你送来。”
他今日是跟着他爹前来的,他夫君有事去了京都名下的周县
阿朝眼睛一亮,接过食盒打开,一股清甜香气扑面而来:“都是长风轩里的糕点,蜜饯,下回你有什么想吃的,告知我,我让下人给你送去。他新出的蜜饯海棠也不错,下次我们一起去尝尝,怎么样?”
薛少昀连连点头:“诶,谁人不知长风轩的老板沈长风你是夫君的弟子,跟你当朋友,我可有福了,现在京都里谁不知道长风轩,连当今皇后都夸他家点心好,门口那挂着国子监广业斋授艺的牌子,那些说人家满身铜臭的闲话,早就没人敢提了。”
两人凑在一起,一边说着沈长风的铺子,一边讨论着场上选手的表现,时不时发出阵阵惊叹,引得周围人侧目也不在意。
谢临洲回头瞧他们聊得尽兴,身旁又有青砚守着,便将目光放到赛场上。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刮起一阵逆风,柳枝被吹得剧烈晃动,系在枝上的彩旗忽上忽下,难以捕捉。
下一位登场的是位世家子弟,他勒住马,脸色有些发白,迟迟不敢出箭。犹豫片刻后,他咬牙拉弓,箭矢却被风吹得偏离方向,还险些误伤旁边的柳枝。
人群中响起几声低笑,那世家子弟涨红了脸,策马离场。
紧接着上场的学子更显慌乱,马匹在逆风中东倒西歪,他勉强拉弓,却因重心不稳,手臂被弓弦划出一道血痕,疼得他闷哼一声,摔下马来。
医护人员立刻上前处理伤口,赛场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会突发这样的状况。
“这可如何是好?剩下的选手里,怕是没人能在逆风中射中了。”李博士皱着眉说道。
谢临洲目光扫过台下,忽然开口:“沈长风何在?”
他想,沈长风可不能出岔子了,要是此番能出风头,下回,他就能让沈父宣扬出去,沈父再操作操作,按长风轩现在的火爆程度,成为皇商也未尝不可。
人群中,一个穿着黑红色劲装的少年应声而出。他身形挺拔,面容如玉,眉宇间虽带着几分沉稳,却难掩周身的利落气场。
听到谢临洲的召唤,沈长风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学生在。”
谢临洲看着他,语气平和却带着力量:“逆风虽险,却也是考验。你平日练习刻苦,且对风向变化颇为敏感,可否替他上场?”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与往日的嘲讽不同,此刻更多的是期待与好奇。
有观众小声说道:“这就是长风轩的老板吧?没想到他还会射箭!”
也有国子监的学子点头:“沈兄平日在射箭社就很刻苦,说不定真能行。”
之前那些常对他冷嘲热讽的世家子弟,在长风轩火爆之后便收起了轻视的神色,此刻正目光紧紧盯着他,眼里满是期待。
沈长风攥了攥手中的弓,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坚定地抬头:“学生愿一试。”
他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干脆,丝毫不见往日的散漫。
逆风依旧呼啸,柳枝晃动得愈发厉害,连观赛台的旗帜都被吹得猎猎作响。
沈长风没有急于出箭,而是骑着马在场地边缘缓缓绕行,目光紧盯着柳枝上的彩旗,嘴角抿成一条沉稳的弧线。
这道弧线就像他在广业斋琢磨食材配比时那般专注,仿佛要将风向的每一丝变化都刻进心里。
观赛台上,谢临洲的同僚们也屏住了呼吸,李博士轻声道:“他这是在观察风向?倒有几分心思。”
谢临洲不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沈长风,眼神中满是信任。
片刻后,沈长风忽然勒住马,马身稳稳停下的瞬间,他身体微微侧倾,左手持弓,右手拉弦,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迟疑。
弓弦拉满如满月,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定那面在风中乱晃的彩旗。
就在柳枝被风吹得微微下沉、彩旗短暂稳住的瞬间,他松开手指,箭矢如离弦之箭般破空而出,带着凌厉的风声,精准地射中了彩旗。
彩旗飘落的瞬间,人群先是一阵寂静,随即爆发出比之前更热烈的喝彩声。
阿朝和薛少昀激动地拍手,后者笑着喊道:“沈长风好样的,不仅点心做得好,箭术也这么厉害!”
阿朝连连点头:“这下他的名声可要更响了,以后京都里提起沈长风,谁不夸一句多才多艺。”语气稍顿,又道:“平日瞧他吊儿郎当的,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面。”
观赛台上,之前对沈长风存着几分好奇的同僚们,此刻纷纷露出赞叹的神色。
一位曾质疑谢临洲不该重用商户子弟的王博士,此刻也忍不住说道:“沈长风此子,不仅有经商之才、改良之能,连箭术都如此出色,谢博士果然好眼光。”
李博士更是感叹:“如今京都里谁不认可广业斋,今日他再添这射柳佳绩,怕是要成京中子弟的榜样了。”
自从改革后,国子监上上下下对谢临洲对广业斋改观了许多,不少此前嘲讽或是阴阳怪气过的学子或是夫子前来告罪过。
那些世家子弟们,此刻彻底没了言语,看向沈长风的目光中,只剩下敬佩。
沈长风骑马绕场一周,脸上露出了从容的笑容。他看向观赛台上的谢临洲,躬身行礼,眼中满是感激。
若不是先生当初不拘出身,悉心教导,若不是自己凭借美食改良打响名声,或许今日,他依旧是那个被人轻视的商户之子。
而此刻,射柳场上的出色表现,如同为他的名声再添一块基石,让沈长风这三个字,不再只与美食、店铺绑定,更多了才学、胆识的注脚。
谢临洲微微颔首,眼底带着欣慰的笑意。他知道,沈长风的路,只会越走越宽。
射柳比赛的喝彩声尚未散尽,国子监的空地上已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与球杆撞击声,马球比赛紧接着拉开了帷幕。
场地早已重新布置,四周用锦缎围栏围起,中央画着醒目的白色中线,十几个彩色马球散落在场上,阳光洒在光滑的球面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广业斋的学子正围着沈长风道贺,见场中动静,立刻往马球赛场前排挤。
“马球比赛可比射柳热闹多了。”阿朝满眼期待,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拍手的热度,“听说今日有好几支强队,连禁军里的好手都来客串了。”
薛少昀点点头,手里的糕点还没吃完,就忍不住踮脚张望:“我去年看过一次,那球杆挥起来,马球飞得多高都能接住,可精彩了。”
两人说话间,就见一队身着红色劲装的选手策马入场,个个头戴护具,手持雕花球杆,引得场边一阵欢呼。
谢临洲与几位同僚缓步移至马球赛场的观礼台,刚坐下,李博士便笑着打趣:“谢博士,你这学生可真是文武双全,射柳场上拔得头筹,如今京都里提起沈长风,怕是无人不晓了。”
谢临洲闻言,目光掠过场边被学子们围住的沈长风,眼底笑意温和:“他本就聪慧,又肯下苦功,能有今日的名声,都是他自己挣来的。”
旁边的王博士也连连附和:“先前我还觉得商户之子难登大雅,如今看来,是我狭隘了。沈长风这孩子,不仅心思巧、箭术好,听说连马球也打得不错,今日要不要让他上场试试?”
这话恰好被过来行礼的沈长风听见,他躬身道:“先生与各位博士谬赞了,学生马球技艺粗浅,不过是平日与同窗们练习过几次,今日重在参与。”
话音刚落,场中忽然响起一阵惊呼,原来红队选手已率先抢到马球,挥杆欲射,却被蓝队选手半路截胡,两人策马追逐,球杆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引得观赛人群屏息凝神。
阿朝看得手心冒汗,紧紧攥着薛少昀的衣袖:“小心些,别摔着了。”
薛少昀也跟着紧张,声音都提了几分:“蓝队那位穿银甲的选手好厉害,反应真快。”
场上局势瞬息万变,马球在众人手中来回传递,时而被高高挑起,时而贴着地面疾驰,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麻,选手们的呐喊声、观众的喝彩声交织在一起,比射柳比赛更添了几分热烈与激昂。
没过多久,红队一位选手不慎从马背上摔落,虽无大碍,却一时无法继续比赛。
红队队员们面面相觑,场上局势顿时陷入被动。就在这时,红队队长忽然看向场边的沈长风,高声喊道:“沈兄!可否替我们上场一助?”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长风身上,先前对他改观的学子们纷纷起哄:“沈兄上啊,让他们看看你的本事!”
阿朝和薛少昀也跟着拍手:“长风|沈长风,加油。”
谢临洲微微抬手,示意沈长风自行决定,眼神中依旧是信任与鼓励。
沈长风略一沉吟,便褪去身上的黑红色劲装外套,露出里面便于活动的短打,接过递来的护具与球杆,翻身上马。
他的动作依旧沉稳,却比射柳时多了几分凌厉,策马在场中绕了一圈,熟悉着马的习性与球杆的重量,目光扫过场上的局势,心中已有了盘算。
重新开赛后,沈长风果然没让人失望。他虽不如其他选手勇猛彪悍,却胜在心思缜密、反应敏捷。
蓝队选手挥杆欲射时,他总能提前预判路线,策马截住马球;队友陷入包围时,他又能找准空隙,用巧劲将马球传递出去,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球飞得太远,又能避开对方的拦截。
一次激烈的争夺中,马球被高高击飞,落向场地边缘。蓝队两名选手同时策马追去,眼看就要得手,沈长风却忽然调转马头,从斜侧方疾驰而出,身体微微前倾,手中球杆精准地击中马球侧面。马球改变方向,贴着地面滑向红队前锋脚下,前锋顺势挥杆,马球稳稳落入球门。
“中了!中了!”场边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阿朝和薛少昀跳着拍手,笑得眉眼弯弯。
观礼台上,谢临洲的同僚们更是赞不绝口,王博士抚掌道:“好一个以巧取胜,沈长风这孩子,不管做什么都透着股机灵劲,谢博士因材施教,真是教得好。”
李博士也点头:“射柳逆风翻盘,马球锦上添花,这下沈长风的名声,怕是要传遍整个京都了!”
谢临洲看着场上意气风发的沈长风,嘴角扬起一抹欣慰的笑。
马球比赛结束时,夕阳已西斜,晚霞将国子监的屋檐染成了暖红色。
沈长风所在的红队最终夺冠,他虽不是进球最多的选手,却因几次关键助攻与沉稳表现,成为场上最亮眼的存在之一。
学子们围着他欢呼雀跃,昔日那些鄙夷他满身铜臭的世家子弟,也纷纷上前道贺,语气中满是真诚。
马球比赛的欢呼声渐渐淡去,国子监外的街道上,人流也开始散去。
薛少昀正和阿朝说着下次要一起去长风轩尝新点心,远处就传来一阵马车轱辘声。
薛少昀的父亲薛大人坐在马车上,隔着车窗朝他招手。
“是我爹来接我了,”薛少昀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阿朝的手,“时辰也不早了,我该回家了,改日咱们再约。”
阿朝点点头,送他到马车旁,看着马车缓缓驶远,才转身往国子监内走,心里想着去找谢临洲。
穿过热闹的人群,阿朝很快在观礼台附近看到了谢临洲。他正和几位同僚道别,身姿挺拔地站在夕阳下,淡青色短褂被余晖染得暖融融的。
阿朝快步走过去,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夫子,咱们也走吧?”
谢临洲转头看见他,眼底的沉稳瞬间染上笑意,抬手顺了顺他被风吹乱的鬓发:“好,想去哪里?”
阿朝眼珠一转,笑着说:“国子监附近有个茶摊,杏仁茶做得特别好,咱们去尝尝?”
两人并肩往茶摊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路上,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茶摊就设在国子监东侧的巷口,搭着简单的凉棚,棚下摆着几张木桌,桌角都摆着一小盆栀子花,白色的花瓣透着清香,随风飘来,沁人心脾。
摊主是位和善的老妇人,见他们来,笑着迎上来:“两位客官,要点些什么?”
阿朝脆生生地答:“一碗杏仁茶,要甜些的。”又转头问谢临洲:“夫子,你还是喝凉茶吗?”
谢临洲颔首:“一杯凉茶,多谢。”
老妇人很快端来茶点,杏仁茶盛在白瓷碗里,表面撒着一层薄薄的桂花碎,热气裹着杏仁的甜香扑面而来;凉茶则用青瓷杯装着,杯壁凝着水珠,看着就清爽。
阿朝捧着白瓷碗,先小口抿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好好喝,杏仁磨得特别细,甜而不腻,比家里做的还香。”
谢临洲看着他满足的模样,端起凉茶浅酌一口,凉意在舌尖散开,驱散了午后的燥热。他笑着问:“这么喜欢?下次路过再带你来。”
“嗯。”阿朝用力点头,又想起刚才的比赛,忍不住说,“今天长风可真厉害,射柳逆风翻盘,马球又帮红队赢了比赛,现在京都里的人怕是更佩服他了。”
谢临洲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他性子虽然活泼,但肯钻研,不管是做点心,还是射箭、打马球,都肯下苦功,有今日的成绩不奇怪。”
阿朝托着下巴,看着谢临洲:“还是夫子教得好,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早就因为他商户出身,不肯好好教他了。”
谢临洲闻言,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语气温和:“教书育人,本就该不拘出身,只看心性与才华。再说,他能有今日,更多是靠他自己。”
一阵风吹过,凉棚下的栀子花晃了晃,花瓣落在阿朝的发间。
谢临洲伸手替他取下,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发梢,带着一丝柔软的暖意。
阿朝脸颊微微发烫,低头搅了搅碗里的杏仁茶,小声说:“其实刚才看马球的时候,我还担心沈长风会跟不上节奏,没想到他那么厉害,每次都能找准时机传球。”
谢临洲笑了笑:“他向来心思细,打马球时也懂得观察局势,不像有些选手只知猛冲,这才是他的优势。”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沈长风的表现,说到刚才射柳时的逆风,又说到街上卖的粽子口味。
阿朝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刚才看到的趣事,有个孩童追着糖画摊子跑,不小心摔了一跤,却捧着糖画笑得开心;还有位老匠人在街边扎艾草人,手艺巧得很。
谢临洲静静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眼底满是温柔。
夕阳渐渐沉下去,天边的晚霞从暖红色变成了淡紫色。茶摊的客人越来越少,老妇人坐在一旁打盹,只有风吹过栀子花的声音,和两人偶尔的交谈声,格外惬意。
阿朝喝完最后一口杏仁茶,满足地打了个小哈欠:“今天真是太开心了,既有好看的比赛,又有好喝的杏仁茶。”
谢临洲拿起他的空碗,递给老妇人,又牵起他的手:“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家,晚上让庖屋做你爱吃的。”
阿朝点点头,任由谢临洲牵着他的手往家走。
晚风带着栀子花的香气,吹在身上格外舒服,两人的影子在夕阳下紧紧靠在一起,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安稳。
翌日晌午,日头已升得颇高,却丝毫没挡住人们看龙舟的热情。
谢临洲陪着阿朝往城外的汴河去,还未到河边,就听见远远传来的锣鼓声与人群的欢笑声,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
路上的行人络绎不绝,有提着食盒的世家眷属,有穿着短打的寻常百姓,还有蹦蹦跳跳的孩童,手里攥着彩色的小旗,嘴里念叨着看龙舟去咯,热闹得像是把整个京都的人都聚到了这里。
阿朝被这热闹劲儿感染,脚步也快了几分,时不时拉着谢临洲的手往前张望,“我去年忙着干农活没来这儿看赛龙舟,还是听别人说的很热闹。”
他眼底映着路边摊贩挂着的五彩灯笼,格外明亮。
谢临洲怕他被来往的人群撞到,始终将他护在身侧,另一只手轻轻扶着他的胳膊:“今年京里太平,又赶上昨日国子监的比赛,这几日京都内黑压压的一片人”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汴河边。
河边早已挤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群沿着河岸排开,连河边的柳树枝上都爬着几个胆大的孩童,手里还拿着糖葫芦,晃悠着腿往下看。
河面宽阔,水波粼粼,阳光洒在水面上,闪着细碎的金光。
谢临洲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河对岸一处地势稍高的茶棚,那茶棚搭在岸边的高台上,四周挂着青色的布帘,既能遮阳,又能将河面的景象尽收眼底。
他牵着阿朝,绕开拥挤的人群,一步步往茶棚走去。
茶棚的店家是个机灵人,见谢临洲衣着文雅,气度不凡,又带着夫郎,立刻笑着迎上来:“客官是来观龙舟的吧?楼上正好有个空位,视野最好。”
谢临洲点点头,又叮嘱店家:“麻烦再搬两张竹椅上来,要稳当些的。”
店家连忙应着,招呼伙计搬来两张打磨得光滑的竹椅,还递上两块干净的帕子:“客官您坐,要是渴了,咱这有刚泡好的菊花茶,清热解暑。”
阿朝坐在竹椅上,终于能清楚地看见河面,忍不住探着身子往下望。
河面上已有几艘装饰精美的游船缓缓驶过,船上挂着各色的绸缎帘子,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人在饮酒赏景。
“快看,好像要开始了。”阿朝忽然指着远处喊道。
谢临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河的上游处,几艘龙舟正缓缓驶来,每艘龙舟都有十几丈长,船身涂着鲜艳的颜色,有朱红、明黄、宝蓝,在阳光下格外夺目。
最前面的一艘朱红龙舟,船头雕刻着一尊威风凛凛的龙头,龙角是用黄铜打造的,闪着冷光,龙鳞则用金粉细细描绘,连龙的眼睛都是用黑色的琉璃珠做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腾空而起。
船上的划手们穿着统一的红色短褂,腰间系着黑色的腰带,个个身姿挺拔,双手握着船桨,整齐地放在水面上。
船头站着一位鼓手,穿着绣着龙纹的劲装,手里拿着两面红色的鼓槌,正抬头望着前方,神情严肃。
“咚咚咚!”随着一声震天的鼓声响起,几艘龙舟瞬间如离弦之箭般往前冲去。划手们齐声呐喊着号子,船桨整齐地插入水中,又猛地拔出,溅起高高的水花。鼓点越来越急,划手们的动作也越来越快,龙舟在水面上疾驰,激起一道道白色的水浪,引得岸边的人群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阿朝看得入了迷,双手紧紧攥着谢临洲的衣袖,指节都微微泛白。
他的目光紧紧追着那艘朱红龙舟,看着它时而领先,时而被旁边的宝蓝龙舟追上,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快些,再快些!”他忍不住小声念叨着,眼睛瞪得圆圆的,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谢临洲感受到衣袖上的力道,侧头看他,只见他脸颊泛红,眼神里满是紧张与期待,像个专注看戏的孩童。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声音温和:“别急,还没到终点呢。”
这般热闹的场景,他早已见识过,能体会小哥儿现在的感受。
话音刚落,河面上的鼓点忽然变得更加急促,朱红龙舟上的划手们像是拼尽了全力,号子声也提高了几分。
船头的鼓手双脚蹬地,身体前倾,鼓槌重重地落在鼓面上,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心上。朱红龙舟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拉开了与其他龙舟的距离,朝着终点的红色绸带冲去!
“冲啊!”岸边的人群欢呼起来,阿朝也跟着站起身,挥舞着手里的帕子,脸上满是激动。
谢临洲怕他摔下去,立即扶着小哥儿的腰身。
就在朱红龙舟的船头碰到红色绸带的瞬间,河面上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锣鼓声、喝彩声、船桨击水声交织在一起,热闹得让人心潮澎湃。
阿朝松了口气,笑着转头对谢临洲说:“赢了!他们赢了!真热闹,比去年我从别人嘴里听到的还热闹。”
谢临洲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眼底满是笑意,松手,递过一杯菊花茶:“住下来,慢点喊,小心渴了。”
阿朝坐下来,接过茶杯,小口喝着,目光还恋恋不舍地望着河面。
此时其他龙舟也陆续冲过终点,划手们纷纷放下船桨,互相击掌庆祝,脸上满是汗水,却笑得格外灿烂。
“走吧,我们也去附近瞧瞧,方才来的时候,我瞧到附近有不少店铺呢。”阿朝道。
谢临洲应声。
龙舟赛的欢呼声渐渐淡去,河面上的游船也散去了大半,谢临洲牵着阿朝走下茶棚,沿着河边的小径慢慢逛。岸边的小铺早已支起摊子,五颜六色的商品摆得满满当当,有串着彩绳的香囊、印着龙舟图案的绢扇,还有裹着糖霜的粽子形状糖人,阵阵香气与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满是端午的烟火气。
阿朝的目光被一个个挂在竹竿上的香囊吸引,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那些香囊有菱形的、葫芦形的,绣着艾草、龙舟的图案,针脚细密,还缀着小小的银铃,风一吹就叮铃作响。
“这个香囊真好看。”他拿起一个绣着小龙舟的绿色香囊,凑近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艾草香扑面而来,“比我做的花样还多呢。”
谢临洲站在他身旁,手指轻轻拂过香囊上的绣线:“喜欢就买两个,回去挂在床头,也能驱驱蚊虫。”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一阵孩童的笑声。
阿朝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举着个巴掌大的纸扎小龙舟,正蹦蹦跳跳地跟着爹娘往前走。
那小龙舟做得格外精巧,船身是淡红色的,用薄纸折成,上面还贴着金色的纸剪龙鳞,船头的小龙头画得活灵活现,连眼睛都是用黑色的亮片贴的,在阳光下闪着光。
“哇!”阿朝眼睛一亮,放下手里的香囊,拉着谢临洲就往那小姑娘身后的小铺跑,“你看那个纸龙舟,好可爱!”
小铺的摊主是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正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剪刀和彩纸,低头忙着扎新的纸龙舟。
铺子里摆着十几个做好的纸龙舟,颜色各异,有红的、黄的、粉的,还有的在船尾粘了小小的纸做船桨,风一吹,船桨还能轻轻晃动。
阿朝蹲在摊子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粉色的纸龙舟,指尖轻轻碰了碰船身的薄纸,生怕把它碰坏了:“爷爷,这个小龙舟是您做的吗?做得真好看!”
老爷爷抬起头,见是个眼生的夫郎,笑着点点头:“是啊,每年端午都做些,孩子们都喜欢。你看这个,船底还粘了细竹条,能稳稳地立住,摆在窗台上正好。”
说着,他拿起一个黄色的纸龙舟,轻轻放在桌上,果然稳稳当当,连船头的小龙头都挺拔地翘着。
谢临洲站在一旁,看着阿朝专注的模样,眼底满是笑意。
阿朝拿起粉色的龙舟看了看,又拿起红色的比对,纠结地皱起眉头:“粉色的好看,红色的又特别热闹,都想要怎么办呀?”
老爷爷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夫郎要是喜欢,爷爷再给你做一个双色的,把两种颜色拼在一起,更特别!”
阿朝眼睛一亮,连忙点头:“真的吗?那太好了!”
趁着老爷爷做双色纸龙舟的功夫,阿朝在铺子里四处打量。他发现摊子角落还摆着几个纸扎的小粽子,绿莹莹的纸壳上系着彩绳,像极了刚出锅的粽子,忍不住拿起来递给谢临洲:“你看这个小粽子,跟真的一样!要是能吃就好了。”
谢临洲接过小粽子,轻轻捏了捏,纸壳软软的,还带着彩纸的清香:“要是想吃,回去让刘婶子再给你包几个,比这个香多了。”
不多时,老爷爷就把双色纸龙舟做好了。船身是粉色的,船桨和龙鳞是红色的,还在船头系了一根细细的彩绳,方便提着。
阿朝接过龙舟,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像捧着宝贝一样:“太好看了,谢谢您爷爷!”
谢临洲付了钱,又多给了些碎银,笑着说:“麻烦爷爷了,这个龙舟做得很精致。”
老爷爷连忙摆手,又从摊子上拿起一个小小的纸莲花,递给阿朝:“夫郎喜欢就好,这个莲花送你,放在龙舟旁边,更吉利。”
阿朝接过纸莲花,开心地谢过老爷爷,牵着谢临洲往回走。他把纸龙舟举在手里,时不时轻轻晃一下,看着船头的小龙头随着动作摆动,笑得眉眼弯弯:“你看它动起来的样子,好像真的在水里游一样!”
谢临洲看着他雀跃的模样,伸手替他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回去摆在窗台上,再配上那个纸莲花,肯定好看。”
两人沿着河边慢慢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阿朝手里的纸龙舟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偶尔有风吹过,船尾的纸桨轻轻晃动。
第78章
端午的热闹如同河面上的涟漪,渐渐散去,京城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天刚蒙蒙亮,阿朝悠悠醒来,下意识的摸了下身旁的位置,早已发凉,想来是谢临洲一大早便去了国子监。
梳洗过后,用过膳食,他便往书房去,每日辰时,周文清都会来府中教他念书,若有节假日或是休沐日,他便不会来。
念书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午时。
端午过后,谢临洲一直带国子监的学子门上实践课,晌午不回来用膳,阿朝担忧他的身子,会让青风送府上做好的膳食过去,三菜一汤,足以让一个成年汉子吃的妥帖。
课余时间吃过点心,这会午膳时辰,阿朝肚子也不是很饿,做完功课后,换了身轻便的短打,往后花园的小菜地去。
刚走出房门,雪球就摇着尾巴凑了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腿。
“走,雪球,我们去小菜地瞧瞧。”阿朝弯腰揉了揉雪球毛茸茸的脑袋,它立刻兴奋地汪了一声,围着他转了两圈,然后乖乖跟在他身后,往小菜园走去。
到了后花园,刚推开菜园的竹门,满眼的绿意就撞入眼帘,这会的小菜园早已褪去春日的青涩,处处透着蓬勃的生机。
往常他没有空闲之时,菜地与后花园都是孙伯照料,今日孙伯被小谢管事派去了庄子上,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阿朝之前栽种的青帮菜长得油绿油绿,叶片肥厚得能掐出水来;几株豇豆顺着竹架爬得老高,垂下一串串嫩绿色的豆荚。
最让他欢喜的是那几株番茄,矮矮的枝干上挂满了红彤彤的番茄,有的像小灯笼似的圆滚滚,有的则带着点尖尖的弧度,表皮泛着透亮的光泽,一看就熟得正好,连叶子间还藏着几颗半红半黄的。
阿朝蹲在番茄藤旁,小心翼翼地拨开叶片,指尖轻轻碰了碰一颗熟透的番茄,温温热的,还带着阳光的触感。
雪球也凑了过来,用鼻子轻轻嗅了嗅番茄藤,又抬头望着阿朝,尾巴摇得更欢了,像是在说“好香呀”。
阿朝忍不住笑了,伸手摘了一颗最小的番茄,在衣角擦了擦,递到雪球嘴边:“尝尝?甜着呢。”
雪球试探着舔了舔,然后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他的手心。
“你呀,就知道馋嘴。”阿朝点了点雪球的鼻子,又给了挑了颗最红的小番茄送进嘴里,这才拿起旁边的小竹篮,开始摘番茄。
他动作轻柔,生怕碰坏了熟透的果子,摘下来的番茄一个个放进竹篮里,很快就堆起了小半篮。
刚摘了没几颗,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是年哥儿提着个竹筐走来。
他脸上堆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笑,眼神却时不时往阿朝脸上瞟,带着点试探和犹豫:“少君,您又来打理菜地啦?我早上出去帮您买宣纸的时候,探听到了一件事,不知道少君想不想听?”
书房内的宣纸用的差不多,阿朝估摸着下午就没得用了,就让他出去外头买。
阿朝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目光淡淡扫过年哥儿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声:“年哥儿,你就说呗,你同我又不是外人了,不必这般吞吞吐吐。”
年哥儿被他看穿心思,脸颊微微一热,挠了挠后脑勺,“哎呀,我这不是怕你不想知道吗?”
只因先前对方告知过他无须继续打听王家之事,他才会这般的小心翼翼。
在阿朝打趣的目光下,他继续道:“是这样的,我早上在书肆买完宣纸回来,给街头巷尾的小乞丐买了点吃的,从他们嘴里晓得一些事儿。”
乞丐是消息最灵通的一群人,他们日日守在街头巷尾,见惯三教九流,哪家有红白事、哪家起了纷争,没有他们不知道的,想要探听消息,最好找这些走街串巷的乞丐。之前阿朝让年哥儿留意王家,就是花了几文碎银子、几个白面馒头,从他们身上打听的消息。
他说完,偷眼打量阿朝的神色,见他脸上毫无波澜,斟酌着说:“王老三之前好赌,欠了一屁股赌债没还上,上回王老爷子到家里来借钱,少君您也没借,后来债主找上门来翻遍了家也没找到钱,气不过就把人打了一顿。他的腿被打断了,腰也受了重伤,如今彻底成了废人,天天瘫在床上,连翻身都得靠人伺候,哭着喊着疼,家里也没人真心待见他。”
阿朝的指尖在番茄光滑的表皮上轻轻划过,力道比刚才重了些许,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快得像流星划过,转瞬就消失不见。
他没抬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示意年哥儿继续。
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年哥儿往前凑了半步,“还有王老爷子,听说王老三出事的当天,他正好在家,亲眼瞧见儿子被人抬回来,一口气没上来就气晕了过去。醒了之后就中了风,半边身子都动不了,说话也含糊不清,嘴里只会呜呜咽咽的,精气神儿彻底垮了,看着比之前老了十岁都不止。”
阿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他终于抬起头,目光望向不远处的豇豆架,眼神空洞了片刻,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走神。
想起这寄人篱下的十几年,王老爷子的不作为,任由他被三房的人磋磨的日子,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没什么温度的弧度,转瞬就敛了回去。
“王陈氏和王老太太呢?”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只是尾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她们俩现在可没心思再琢磨算计旁人了。”年哥儿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家里顶梁柱倒了,老爷子又瘫了,还有一大家子要养,王陈氏和王老太太只能硬着头皮出去找活干。”
他比划着,语气平淡:“每日天不亮就出门,要么去绣坊做零活,绣到手指发麻,要么去河边帮人浆洗衣物,冻得手通红,起早贪黑挣点碎银子,勉强够一家子糊口,看着也挺不容易的。”
年哥儿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王家大房倒是清净,自从之前跟三房闹开,就彻底撇清了关系,如今一门心思过小日子。听说王老大支起了山味摊子,生意还算安稳,一家子日子过得平平静静的,没再掺和王家的糟心事,也算是善终了。”
阿朝静静地听着,手里摘番茄的动作重新恢复了平稳,眼底的最后一点波澜也归于平静。
那些关于王家的冷遇、虐待,那些挨饿受冻、被随意打骂的日子,此刻听完他们的结局,心里竟没有半点快意,也没有同情,只觉得是他们各自的选择换来的结果,因果循环,不过如此。
“知道了。”他淡淡说了一句,便弯腰继续拔菜畦里的杂草,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往后这种事,不必特意告诉我。”
年哥儿连忙应道:“是,少君,我知道了。”他见阿朝神色如常,便主动上前帮忙,手脚麻利地帮着拾掇:“少君,您摘了这么多番茄,我帮您拎回去吧?我们摘点豇豆和红薯叶,待会一并送厨房去,省得您跑一趟。”
阿朝没有拒绝,把装满番茄的竹篮递给他:“好,那我们一起吧,两个人速度也快一些。”
雪球在一旁汪了一声,凑到阿朝脚边蹭了蹭,用脑袋轻轻拱着他的手背。
阿朝低头揉了揉它的脑袋,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风里的番茄清甜气息驱散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触动。
“明日你陪我来着把豇豆都摘完了,我酿个酸辣豇豆,到时候也给你尝尝。”他笑着说,眼底重新染上平和的暖意,那些关于王家的糟心事,如同尘埃一般,转瞬就被抛在了脑后。
年哥儿应和着,两人一狗在绿油油的菜地里忙碌着,身影被阳光拉得长长的。
与此同时,国子监里也是一派忙碌景象。
谢临洲穿着一身青色长衫,正带着学子们在辟雍殿后的空地上上实践课。
今日讲的是农耕知识,他特意让人从城外运来了几亩新翻的土地,还准备了各种农具。
“农耕乃民生之本,即便你们日后入朝为官,也该知晓粮食来之不易。”谢临洲拿起一把锄头,示范着耕地的动作,“握锄时要稳,下锄时要用力均匀,这样才能把土翻得松软,利于种子发芽。”
学子们围在一旁,认真地看着,时不时有人举手提问。
沈长风站在人群中,听得格外专注,还拿出纸笔记录着要点,自从端午射柳和马球比赛后,他在国子监的名声更响了,虽然平日上课还是那么吊儿郎当,但骨子里还是谦逊好学。
萧策身在岭南省,还不知何时能回到国子监内。窦唯在农桑司不亦乐乎,怕是忘了他们这帮同学。
谢临洲示范完,让学子们轮流尝试,他则在一旁耐心指导,纠正他们的动作,偶尔还会讲些民间的农耕趣事,引得学子们阵阵发笑。
用过膳食,批改完学子的作业,到了下午,谢临洲又去了专门为乡试学子安排的斋舍。
今年参加乡试的学子被划在同一个斋舍,由他负责实践课,谢珩负责经史课。
斋舍里,学子们正埋头苦读,案上堆满了经史子集。
谢临洲走进来,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打扰到他们,“明日的实践课,我们去城外的农庄,看看那里的稻子长势,再学习如何分辨庄稼的病虫害。”
谢临洲轻声说道,目光扫过每一位学子,“大家若有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来问我。”
学子们纷纷点头,脸上满是感激。有位家境贫寒的学子起身问道:“夫子,我们平日里只顾着读书,对农耕之事知之甚少,会不会给农庄添麻烦?”
谢临洲温和地笑了:“求学本就是从不懂到懂的过程,只要你们肯学,便是好事。农庄的庄主也是个热心人,早就盼着你们去了。”
学子们闻言,心中都明了,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其中一名衣着灰色长衫的学子立刻举手问道:“夫子,我们需要提前准备些什么吗?”
“大家可以准备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把看到的稻子长势情况、病虫害的特征记录下来。”谢临洲笑着说,“另外,农庄的田埂可能有些泥泞,大家最好穿便于行走的鞋子,避免滑倒。”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明日出发前,我会给大家分发一些关于稻子病虫害的图谱,大家可以先熟悉一下,到了农庄再对照实物观察,这样印象会更深刻。”
一名身着素色校服、脊背挺拔的学子认真地记录着谢临洲的话,还不忘提醒身边的同学:“记得多带一张纸,上次去农庄,我就因为纸不够,好多观察到的细节都没记下来。”
旁边的学子也点头附和:“对,还要带个水壶,上次走了一路,渴得不行。”
学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气氛热闹又积极。
傍晚时分,夕阳把天边染成了暖橙色,余晖透过车窗洒在谢临洲的书卷上,将书页映得发亮。
马车行驶在回府的路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车厢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街边叫卖声,透着几分市井的烟火气。
谢临洲放下手中的《农桑辑要》,揉了揉眉心,今日上了一天的课,虽有些疲惫,心里却满是踏实。
他掀开马车窗帘,往外望去,街边的店铺大多已开始收拾摊位,唯有街角的文渊书局前,依旧挤满了人,甚至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与周围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青砚,”谢临洲对着车外唤了一声。
驾驭马车的青砚立即停下了马车,回道:“公子,有何吩咐?”
谢临洲指了指前方的书局,疑惑地问道:“这书局平日此时早已清净,今日怎会如此热闹?可是有新书刊行?”
青砚顺着谢临洲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带着疑惑道:“公子,我以为您早就知道了,今日才这么淡定。”
“什么早就知道了?”谢临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青砚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解释道:“公子,是我误会了,想来是窦学子事情太忙,还没来得及亲自与您细说。今日上午,朝廷刚刊行了新版的《便民要术》,里面新增了一篇‘民间实用篇’,作者正是窦学子。”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听说那篇章里画了好多改良农具的图谱,还有不少农耕的实用技巧,通俗易懂,农户们都抢着来买,连周边州县的乡绅都特意派人来购书,就为了能照着图谱改良农具,今年好多收些粮食。所以这书局才会这么热闹,排队的人从早上就没断过呢
“哦?”谢临洲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明了,“原来是此事,怪不得今日同僚们瞧我的眼神都带着崇拜,我还以为是我靠着我的实力征服了他们,原来是窦唯的书发表了。”
他想起晌午用膳之前指导学子策论时,往日里总爱与他争论教学理念的李博士,竟主动走上前,脸上带着几分他从未见过的热络,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谢博士,今日气色真好,不愧是我们国子监的翘楚,教出来的学子个个有出息。”
当时谢临洲还愣了一下,只当是李博士今日心情大好,笑着客气了两句便作罢。
可到了实践课,更反常的事情发生了,平日里对他的教学方式虽不反对却也不算赞同的几位同僚,竟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夸赞起来。
王博士捧着茶杯,眼神里满是崇拜:“谢博士,您这因材施教的法子,真是神了,之前我还觉得您让学子们多下田、多实践是不务正业,如今看来,是我眼界太窄了。”
另一位张博士也连连附和:“可不是嘛!看来谢博士是走在我们国子监改革之前的,您有先见之明啊,以后您可得多指点指点我们,让我们也学学您的育人之道!”
谢临洲当时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同僚们今日的热情有些过头。他本以为是自己这些年在国子监的勤勉教学,终于让大家真心认可,心中还暗自思忖:“看来这些年的辛苦没白费,总算靠着实力征服了他们。”
不仅是同僚,学子们今日的表现也格外不同。往日里上实践课,虽也认真,却多是埋头做事,今日却总有人频频向他投来崇敬的目光。
有几位参加乡试的学子,还特意在课间拦住他,眼神里满是敬佩:“谢夫子,您真是太厉害了,我们佩服你。”
还有些低年级的学子,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
谢临洲当时一一应下,心中虽有疑惑,却也被学子们的热情感染,只当是大家敬佩他的教学成果,并未深思其中缘由-
谢临洲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抹哭笑不得的笑意:“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窦唯的书发表了。我早知晓他一直在整理农具图谱,朝廷有意将其纳入《便民要术》修订版,只是没料到竟这么快就刊行了,还闹得这么热闹。”
说着,他想起今日同僚们热络的模样和学子们崇敬的眼神,心中不禁有些好笑。
原来自己一大早沾了学生的光,还误以为是自己的实力征服了众人,这般想来,倒有些啼笑皆非。
青砚看着谢临洲脸上的神情变化,忍不住笑道:“公子,您教出这么出色的学子,本就是您的本事。窦学子能有今日的成就,离不开您的悉心教导和鼓励,同僚们和学子们敬佩您,也是应当的。”
谢临洲闻言,嘴角的笑意柔和了许多。他望着窗外书局前依旧热闹的人群,心中满是欣慰,“继续走吧。”
马车缓缓驶过书局门口,谢临洲透过人群,隐约看到书局的匾额下挂着一张大大的告示,上面“《便民要术》新增‘民间实用篇’,作者窦唯”几个字格外醒目,告示旁还贴着几张农具图谱的拓本,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
有农户模样的人指着图谱,兴奋地讨论着:“你看这个改良的锄头,把柄处加了软垫,握久了也不会磨手,真是贴心。”
还有乡绅打扮的人对身边的随从说:“这窦先生真是有才华,我们庄上的农具要是能照着图谱改良,今年的收成定能再涨几分!回去后,一定要派人去国子监拜访窦先生,请他到庄上指导指导。”
谢临洲看着书局前热闹的景象,心中满是感慨。他轻轻靠在车厢壁上,指尖依旧残留着书卷的触感。
那个曾在国子监角落里默默画图纸的少年,那个因出身与沉默被人轻视的少年,终究凭着自己的坚持,在热爱的领域开出了花。
只是想起这一路的时光,从窦唯初入国子监的窘迫,到如今成为受人敬重的窦先生,不过短短两三年,却像过了很久又似在昨日,恍惚间竟有些分不清岁月的痕迹。
马车继续前行,渐渐远离了书局,谢临洲却还望着窗外的晚霞,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
他仿佛能想象到,窦唯此刻或许在窦侯爷与窦夫人的鼓励下,继续完成自己的梦想,对着新收到的农户书信,认真回复着关于农具改良的疑问。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府门前。
谢临洲刚走下车,就看到阿朝带着雪球,站在院门口翘首以盼。
雪球看到他,立刻摇着尾巴跑了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腿,阿朝则笑着走上前,递过一条温热的帕子:“夫子回来啦,快擦擦汗,我做了你爱吃的番茄炒蛋,还热着呢。”
谢临洲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的薄汗,笑着把刚才的思绪缓缓道来:“今日路过文渊书局,发现窦唯的篇章已刊行成书。说起来,我早知晓知在整理图谱,只是真见他出书受欢迎,倒有些恍惚,总觉得他刚入国子监的模样还在眼前,转眼竟已成了农户敬重的‘窦先生’,时光过得可真快。”
阿朝听得眼睛发亮,伸手挽住他的胳膊,笑着说:“可不是嘛,之前我还见他在菜园旁对着锄头发呆,没想到如今都能出书了。不过这也是他应得的,你看他那股认真劲,就算别人嘲笑,也从没放弃过。”
他在下人嘴里晓得外头之事。
“他向来踏实,认定了一件事,就会全力以赴。”谢临洲牵着阿朝的手,往院里走去,雪球跟在他们身后,欢快地摇着尾巴。
谢临洲牵着阿朝往院里走,刚绕过影壁,就见石桌上已摆好了膳食,青瓷碗碟衬着竹编餐垫,透着几分雅致。
夕阳的余晖洒在桌面上,给每道菜都镀上了一层暖光,香气顺着晚风飘来,勾得人食欲大开。
阿朝拉着谢临洲在石凳上坐下,指着桌上的菜笑道:“你看,除了我做的番茄炒蛋和这盘清炒红薯叶,刘婶还让厨子炖了补汤和豇豆炖排骨,说你最近带学子们上实践课,又要给乡试学子辅导,辛苦得很,得补补身子。”
谢临洲低头看去,桌上果然丰盛。
中间一瓦盆奶白色的汤正冒着热气,是用老母鸡和党参、黄芪慢炖的,汤面上浮着少许油花,却不油腻,还撒了几粒鲜红的枸杞,看着就温润滋补。旁边一碗豇豆炖排骨,深褐色的汤汁里,炖得软烂的排骨露出鲜嫩的肉色,翠绿的豇豆吸满了肉香,轻轻一抿就能脱骨。厨子最拿手的酱色红烧肉也在列,块头均匀,外皮泛着油亮的光泽,肥而不腻。
阿朝做的番茄炒蛋摆在最外侧,红彤彤的番茄裹着金黄的鸡蛋,撒了少许葱花,酸甜的香气格外诱人。
还有一盘清炒红薯叶,是阿朝从菜园摘的新鲜叶子,炒得翠绿油亮,还带着刚出锅的热气。
“刘婶倒是细心,这豇豆炖排骨看着就入味。”谢临洲拿起汤勺,先盛了一碗补汤,吹了吹才小口喝下。温热的汤滑入喉咙,带着党参的微甘和鸡肉的鲜香,暖意顺着食道蔓延到四肢百骸,连日来因教学压力紧绷的神经,竟渐渐放松下来。
他忍不住点头:“这汤炖得不错,很鲜。”
阿朝见他喜欢,立刻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快尝尝我做的,今天的番茄特别甜,我喜欢吃甜口的,炒的时候我还加了半勺白糖提鲜,对了,这红薯叶也是我炒的,特意多放了点蒜末,香得很。”
谢临洲先咬了口番茄炒蛋,酸甜与醇香在嘴里散开,口感嫩滑;又夹了一筷子红薯叶,脆嫩的叶子带着蒜香,清爽解腻,果然比往常更合心意。
他笑着说:“都好吃,看来你的手艺又进步了,这红薯叶炒得比外头的酒楼还地道。”
阿朝被夸得脸颊微红,也给谢临洲夹了块排骨:“好吃你就多吃点,这豇豆是上午刚摘的,炖了快一个时辰,吸满了肉香,你尝尝。”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着天,谢临洲说起今日在国子监,同僚们因窦唯出书而对他格外热络的趣事,还自嘲道:“我还以为是自己终于靠实力征服了他们,结果竟是沾了学生的光,倒有些哭笑不得。”
阿朝听得直笑,又给他盛了半碗汤,慢慢道:“这有什么,你教出这么出色的学生,本就是你的本事。再说了,窦唯当初若不是遇到你,说不定早就放弃农具改良了,哪能有今日的成就?你最近确实辛苦,每天早出晚归,回来还总在灯下批改学子们的作业,这汤和排骨都得多吃点,补补力气。”
谢临洲顺从地又喝了半碗汤,看着阿朝忙着给他夹菜的模样,眼底满是温柔。
他夹了段豇豆放在阿朝碗里:“你也吃,这豇豆炖得软乎乎的,很入味,别光顾着给我夹。”
阿朝笑着吃下,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今天摘番茄和红薯叶的时候,雪球还偷啃了个小番茄,被我抓了个正着,你看它现在还老实着呢,趴在那儿不敢动。”
两人顺着话题聊起雪球白天的趣事,又说起窦唯以后的打算,偶尔有晚风拂过,带着院角石榴花的香气,吹动着桌上的烛火,明明灭灭。
石桌旁的雪球乖乖趴在地上,偶尔抬头看他们一眼,尾巴轻轻晃着,一派岁月静好。
谢临洲吃了半碗米饭,又啃了两块排骨,喝了小半碗汤,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连日来的疲惫消散了不少。
他放下碗筷,看着对面笑意盈盈的阿朝,轻声说:“有你和这些热乎饭在,再辛苦也值了。”
阿朝闻言,脸颊更红了,伸手给他擦了擦嘴角的酱汁:“说什么呢,我们本就是一家人。以后你要是累了,回来我就给你炒红薯叶、做番茄炒蛋,刘婶也会让厨子炖补汤和排骨,保证把你养得好好的。”
夕阳渐渐沉下,天边的晚霞变成了淡紫色。
丫鬟们收拾好桌面,阿朝与谢临洲坐在躺椅上,乘凉,看着雪球追着飘落的石榴花瓣跑,晚风里还残留着饭菜的香气。
“你瞧瞧雪球这小家伙,当初才那么大一点,现在胖成什么样了。”阿朝比划了个两个巴掌的大小,笑道。
谢临洲道:“说明我们这个伙食好,雪球才能胖胖的。”
似乎听到他们在说自己胖,雪球汪了好几声,在他们周围跑来跑去,还时不时抓一下两人的衣摆。
忽然,院门外传来小厮的通报声:“公子,夫人,窦侯爷携家眷前来拜访,还带了礼品。”
谢临洲与阿朝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却也难掩笑意。
窦侯爷平日里在朝中当值繁忙,今日竟特意带着家人过来,想必是为了窦唯出书的事。
两人连忙起身往院门口迎去,刚走到影壁前,就见窦侯爷身着藏青色朝服,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外,身旁的窦夫人穿着素雅的襦裙,窦唯脸上挂着浅笑。
三人身后跟着两个仆从,手里捧着鼓鼓囊囊的礼盒,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谢礼。
“临洲,阿朝,冒昧到访,还望莫怪。”窦侯爷一见谢临洲,便笑着走上前,语气里满是真诚,“今日朝廷刊行了阿唯的篇章,我下值后便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带妻儿来向你道谢,若不是你一直悉心教导,阿唯哪能有今日的成就。”
他对谢临洲的感激之情,三言两语说不尽,当初窦家蒙冤流放,树倒猢狲散,唯有谢临洲这个国子监的夫子没有在意窦唯的身世,谆谆教导。
窦夫人跟着上前,对着阿朝温和一笑,拉过窦唯的手,轻声道:“阿唯,快给你师傅和师郎行礼。”
窦唯比往日多了几分从容,他对着谢临洲和阿朝深深躬身,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师傅,师郎,多谢师傅一直以来的教导与鼓励,若不是师傅当初不嫌弃我出身,支持我研究农具,我也走不到今日。”
谢临洲连忙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底满是欣慰:“你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靠你自己的坚持与才华,我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如今你的书能帮到农户,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
他只能尽了分内之力,其余的还是靠窦侯爷的托举。
他转头看向窦侯爷夫妇,笑着打趣:“窦叔,窦嫂子,你们这可就见外了,我们两家素来交好,哪用得着这么多礼品。”
“这可不行。”窦侯爷摆摆手,让仆从把礼品递过来,“这些都是家里精心准备的,有我托人从江南带来的新茶,还有阿唯母亲亲手做的点心,以及几匹上好的丝绸,给阿朝做些新衣裳。临洲,你为阿唯费了那么多心思,这些不过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可千万别推辞。”
此外还有不少银两与黄金,夫子们不能收重礼,但只要家长不说出去,夫子们也不会受到责罚。
阿朝笑着接过窦夫人递来的点心匣子,没有打开,而是交给了一旁的年哥儿,他一边说,一边热情的邀请他们往院里走,“窦嫂子太客气了,您的手艺这么好,这些点心我们可就却之不恭了。快进屋坐,我去泡壶新茶,正好尝尝侯爷带来的好茶。”
众人在堂屋坐下,雪球也不怕生,凑到窦唯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
窦唯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跟谢临洲说起今日书籍刊行后的趣事:“师傅,今日我去书局看了,好多农户都在抢着买《便民要术》,还有位老农拉着我的手,说照着图谱改良农具后,种地能省不少力气,还邀请我下次去他们庄上指导呢。”
窦侯爷看着儿子兴奋的模样,眼中满是骄傲,对着谢临洲感慨道:“临洲,说起来真是惭愧。当初家族蒙冤,阿唯整日沉默寡言,我还担心他会一蹶不振。多亏了你在国子监对他悉心教导,不仅鼓励他坚持自己的爱好,还常常开导他,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如今他能有自己的追求,还能为百姓做些实事,我这个做父亲的,真是打心底里感激你。”
他当时远在四川省,对窦唯的了解都来自忠心耿耿的亲信。
谢临洲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笑着说:“窦叔言重了。阿唯本就聪慧,又肯下苦功,只是需要一个机会罢了。我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施展才华的平台,真正让他站起来的,是他自己的毅力。再说,我是他的师傅,传道授业解惑,本就是师傅的本分。他自己争气,才不负这份机缘,后续的路,还需他自己踏实走下去。”
阿朝端着点心匣子走过来,给众人分了点心,笑着补充道:“是啊窦叔,之前阿唯还来我们家的小菜园,跟我讨教种菜的技巧呢。那时候我就觉得,阿唯是个踏实肯干的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
众人听着,都笑了起来。
堂屋里的气氛温馨又热闹,窗外的夕阳渐渐落下,晚霞把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窦家三口在谢家坐了许久,聊起窦唯未来的打算,也说起两家的情谊,直到夜色渐浓,才起身告辞。
谢临洲和阿朝送他们到院门口,窦侯爷握着谢临洲的手,再次道谢:“临洲,今日多谢你和阿朝的招待。以后常来家里坐坐,我们两家多走动走动。”
谢临洲点头应下,看着窦家的马车渐渐远去,才与阿朝并肩往回走。
晚风带着夜色的清凉,吹过院中的石榴树,落下几片花瓣。
两人回到堂屋,桌上还放着窦家带来的点心和丝绸。雪球趴在一旁,打着轻轻的呼噜。夜色渐深,堂屋里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两人温馨的身影,满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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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朗气清,檐角的铜铃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叮当作响。
阿朝上完周文清先生的课,伏案将最后一道算术题演算完毕,又仔细核对了一遍先生布置的诗文背诵,才舒展着酸胀的肩背起身。
膳房早已备好了午饭,昨夜剩下来的菜配着软糯的白米饭,吃得人浑身熨帖。
用过膳食,阿朝没急着回房看书,而是坐在堂屋的竹椅上,逗弄着脚边蜷着的雪球。
雪球见阿朝伸手,立刻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掌心,喉咙里发出温顺的呜咽声。
阿朝指尖划过它柔软的皮毛,看着它眯起眼睛享受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弯起浅浅的笑意。
正玩得兴起,院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抬头望去,就见年哥儿提着一个干净的竹篮快步走来。他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短打,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少君。”年哥儿脸上带着雀跃的笑意,快步迎到跟前,将竹篮递到阿朝面前晃了晃,“工具我都收拾好了,今早我特意去菜园瞧了,那架豇豆长得可好了,一串串都熟透了,翠绿油亮的,正适合采摘呢。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阿朝笑着点头,起身从竹篮里取出两把剪刀,一把是他常用的小剪刀,刃口锋利却小巧趁手,另一把稍大些,是特意给年哥儿准备的。
他把小剪刀递过去,叮嘱道:“好,那我们这就去。不过摘豇豆可得仔细些,要顺着豇豆的根部轻轻剪,别使劲拉扯藤蔓,不然伤了茎秆,后续就结不了新的豇豆了,还能再收个两三茬呢。”
话音刚落,脚边的雪球像是听懂了去字,立刻竖起耳朵,摇着尾巴绕着阿朝的腿转圈圈,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呜呜声,小爪子还时不时扒拉一下他的裙角,显然是想跟着一起去。
阿朝被它黏人的模样逗笑,弯腰揉了揉它的脑袋:“你也想去凑热闹呀?行,那跟着来吧,可不许在菜园里捣乱。”
雪球像是得了赦免令,立刻欢快地跑出院门,又折返回来,站在不远处等着两人,尾巴摇得更欢了。
年哥儿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道:“雪球倒是机灵,啥都听得懂。”
两人一狗往屋后的小菜园走去,脚下的青石板路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
雪球跑在前头,时不时停下来嗅嗅路边的花草,又飞快地跑回来,生怕跟丢了。
小菜园不大,却打理得井井有条,竹篱笆圈起的地里,种着茄子、黄瓜、番茄,还有一架子长势喜人的豇豆。
年哥儿熟门熟路地掀开竹门,顺手将门边几株冒头的杂草拔起来扔到一旁,动作麻利得很。
一进菜园,浓郁的蔬菜清香扑面而来。那豇豆藤顺着竹架攀爬,郁郁葱葱的叶片间,挂着一串串饱满的豇豆,长的足有半尺,短的也有三寸有余,通体碧绿,带着一层细密的白霜,看着就鲜嫩多汁。
雪球好奇地在菜园里打转,鼻子贴着地面嗅来嗅去,偶尔抬起头,对着垂下来的豇豆汪汪叫两声,像是在夸赞这豇豆长得好。
“少君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都熟透了。”年哥儿指着最显眼的一串豇豆,语气里满是得意。
阿朝走上前,踮起脚尖打量了一番,伸手捏住一根豇豆,指尖能感受到它的脆嫩了,“确实熟得正好,”
他拿起剪刀,对准豇豆根部,手腕轻轻用力,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过后,那根豇豆就稳稳落在了另一只手心里。
一边将豇豆放在竹篮里,他一边指导:“你看,像我刚刚那样,剪的时候别太靠近主藤,留一点茎节,这样不影响后续发芽。”
年哥儿学着阿朝的样子,找到一串垂下来的豇豆,小心翼翼地捏住,剪刀对准根部,慢慢用力。有一段时间没练过,手还有些生疏,剪得稍偏了些,好在没伤到藤蔓。
阿朝在一旁看着,轻声鼓励:“别急,慢一点就好,找准位置再剪。”
雪球在一旁也没闲着,它看到年哥儿剪下豇豆往竹篮里放,竟也学着样子,用嘴叼起一根落在地上的短豇豆,小跑到竹篮边,试图把豇豆放进篮子里。
可它嘴巴太小,豇豆又有点滑,刚凑到篮子边,豇豆就掉在了地上。它歪着脑袋看了看,又叼起来,反复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急得围着篮子转圈圈,小尾巴都快摇断了。
阿朝和年哥儿看得忍俊不禁。
阿朝弯腰捡起那根豇豆放进篮子里,摸了摸雪球的头:“好了,谢谢你呀雪球,这活儿还是交给我们吧,你乖乖在旁边看着就好。”
雪球像是听懂了,委屈地呜了一声,趴在一旁的空地上,却还是时不时抬头盯着两人的动作,眼神里满是不甘。
有了师傅的指点,年哥儿很快就熟练起来。他个子稍矮,专挑低处的豇豆剪,剪下来的豇豆都整整齐齐地放进竹篮里。
阿朝则负责高处的,时不时踮起脚,或是伸手拨开叶片,寻找藏在里面的豇豆。
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洒下来,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菜园里只听得见剪刀开合的咔嚓声,还有雪球偶尔发出的轻吠,热闹又温馨。
“少君,你说孙伯怎么还在庄子行没回来啊?”年哥儿一边剪着豇豆,一边好奇地问:“是不是庄子上又出了别的蔬菜水果?”
阿朝手上动作不停,笑道:“这我怎么知晓,要是你想知晓,等孙伯回来了,问一问就好。”
“还是别了庄子上管着严,要是我问了,做梦的时候不小心说了出去,泄密了可不好。”年哥儿摇摇头,语气稍顿,补充道:“先前,我就听我爹说了,庄子上的人嘴巴不严、手脚不干净,把庄子上的种子卖了出去,被打死了。”
听到自己爹的这话,他吓得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阿朝倒是不知晓此事,手里的剪刀又落下一声脆响,“那还是不要瞎打听了,待会把豇豆摘完,回去送酸辣豇豆,腌个几天就能吃,到时候拌面条还是拌饭味道都好。”
两人说说笑笑间,竹篮很快就装满了。
一串串翠绿的豇豆堆叠在一起,看着就让人满心欢喜。
年哥儿提着沉甸甸的竹篮,雪球跟在旁边,时不时用鼻子蹭蹭篮子,像是在帮忙护送。
阿朝环顾了一圈藤蔓,见剩下的都是些还未成熟的小豇豆,便颔首道:“够了,剩下的让它们再长几天。我们回去吧。”
回到院子里,阿朝先让年哥儿把豇豆拿到井边清洗。
年哥儿提着竹篮走到井边,打上清凉的井水,将豇豆一根根仔细冲洗干净,去掉表面的泥土和白霜,然后捞出来沥干水分。
阿朝则在灶台边准备腌制的配料,鲜红的小米辣洗净切碎,蒜瓣剥好拍扁,还有适量的食盐、陈醋和少许白糖。
就在阿朝准备切豇豆时,雪球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它大概是闻到了小米辣的香味,伸长脖子想去舔案板上的辣椒碎。
阿朝眼疾手快地拦住它:“可不能吃这个,辣得很。”
可雪球偏不听,趁阿朝转身拿瓷罐的功夫,飞快地叼起一小块辣椒碎咽了下去。
下一秒,雪球就皱起了眉头,嘴巴张得大大的,不停地吐着舌头,小爪子还使劲扒拉着嘴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模样又可怜又好笑。
阿朝又气又笑,赶紧倒了一碗温水递到它嘴边:“让你不听话,知道辣了吧?快喝点水漱漱口。”
雪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头扎进碗里,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水,过了好一会儿,那股辣味才缓过来,委屈地趴在阿朝脚边,再也不敢乱舔东西了。
年哥儿洗完豇豆回来,看到雪球这副模样,问清缘由后,笑得直不起腰:“雪球可真是贪嘴,这下吃到教训了吧。”
玩笑过后,阿朝将沥干水的豇豆放在案板上,用刀切成约一寸长的小段,切得均匀整齐。切好的豇豆段放进一个干净的瓷罐里,撒上食盐,用手轻轻揉搓片刻,让盐分均匀裹在豇豆表面。接着放入小米辣碎和拍好的蒜瓣,倒入没过豇豆的陈醋,再加点白糖提鲜。
就在他准备盖盖子时,年哥儿突然叫道:“少君,等一下。”
他快步跑到储存粮食的库房,没多久拿着一小把晒干的紫苏叶跑回来,“我娘说,腌制酸豇豆时加点紫苏叶,味道会更香,还能防腐呢!”
阿朝眼睛一亮:“还有这说法?那正好加上。”他接过紫苏叶,撕成小片放进瓷罐里,搅拌均匀后,才盖上盖子,密封严实,放在阴凉通风处。
雪球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瓷罐,大概是还记得刚才的辣味,没敢再乱碰,只是乖乖地趴在旁边。
“这样就好了?”年哥儿看着密封好的瓷罐,满脸好奇。
阿朝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笑着点头:“嗯,密封好放个两三天就能吃了。到时候打开盖子,就能闻到酸辣的香味了,说不定还带着紫苏的清香呢。”
年哥儿舔了舔嘴唇,一脸期待:“那我可要记着日子,到时候第一时间尝尝少君做的酸辣豇豆。”
雪球像是也听懂了,抬起头汪了一声,像是在附和。
阿朝看着一人一狗期待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时间兜回早上,谢临洲用过膳食,一大早便骑着马去了国子监。
天刚破晓,国子监的大门便敞开了。
谢临洲穿着一身利于干活的短打,身旁跟着青砚,站在门前等候。
不多时,学子们便陆续赶来,个个背着行囊,里面装着纸笔、水壶和便于行走的布鞋,脸上满是期待。
昨日说着要带多些物什的学子背着一个略大的包袱,除了必备物品,还特意带了窦唯所著的《便民要术》新增篇,想对照着农庄的实景细细研读。
有了上一回经验的学子则换了一身耐磨的短打,不复往日的锦缎装扮,还特意把裤脚扎了起来,见附近之人看他,笑着解释:“上次踩泥坑的教训太深刻,这次扎紧裤脚,省得泥溅进去!”
一学子忍俊不禁:“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只带了备用布鞋,倒忘了这点。”
“都到齐了?”谢临洲清点完人数,让青砚分发完一些关于稻子病虫害的图谱,“图谱都收到了吗?”
得到学子们异口同声的回答,他笑着点头,“那咱们出发吧,早去早回,趁着清晨凉快,正好观察稻子的长势。”
学子们齐声应和,跟着谢临洲往城外走去。马车早已备好,一行二十余人分乘几辆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渐渐驶入乡间小道。
一路上,晨光熹微,薄雾尚未散尽,田野间弥漫着清新的泥土香和稻叶的清香。
学子们掀开马车帘子,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稻田,绿油油的稻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不由得发出阵阵惊叹。
扎起裤腿的学子趴在车窗边,指着稻田里偶尔飞过的白鹭,兴奋地说:“夫子,你看那些鸟儿,会不会偷吃稻子?”
旁边的学子凑过来:“我觉得不像,你看它们飞得那么低,倒像是在啄什么小东西。”
谢临洲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去,笑着答道:“这些是白鹭,它们主要以田间的害虫为食,不仅不会偷吃稻子,反而能帮着防治虫害,是农户们的好帮手。”
学子们闻言,纷纷凑到窗边观看,刚刚说话的学子还推了推身边的好友:“没想到田间还有这种‘天然捕虫师’,以前读诗只觉得白鹭好看,今日才知它还有这用处。”
好友点头:“书本上只提过生物防治,今日见了白鹭,才算真正懂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城外的农庄。
庄主王大叔早已在村口等候,见众人到来,连忙热情地迎上来:“谢夫子,学子们,可算盼到你们了,今日的稻子长势正好,病虫害也少,正好让孩子们好好看看。”
谢临洲拱手道谢,带着学子们跟着王大叔往稻田走去。
田埂狭窄而松软,学子们穿着布鞋,小心翼翼地跟着。
穿着一身短打的走在中间,见身后的还有有些踉跄,连忙伸手扶了一把:“慢点走,这边的泥更软,踩着稻根旁边走会稳些。”
好友感激地点头:“多亏你提醒,我刚才差点摔了。”
扎着裤腿的学子则在一旁炫耀起自己的经验:“我早说扎裤脚有用吧,你们看,走了这么久,裤脚还是干净的!”
学子打趣道:“李兄这是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实践课,咱们都得向你取经。”
抵达稻田边,谢临洲打开手中的图谱,对学子们说:“大家看,这图谱上画着稻子不同生长阶段的模样,还有常见病虫害的特征。现在你们仔细观察眼前的稻子,对比图谱,看看它们正处于哪个生长期,有没有出现病虫害的迹象。”
学子们立刻散开,有的蹲在田埂边,有的弯腰拨开稻穗,认真观察起来。
那个大包小包的学子拿出窦唯的书,一边对照图谱,一边翻看书籍,身边的周学子凑过来:“高师兄,窦师兄书中是不是也画了稻子的生长期?你看我眼前这株,稻穗已经长出来了,但颜色还是青的,是不是和书中说的‘乳熟期’对应?”
高学子点头,指着书中的插图:“对,你看这里写着,乳熟期的稻穗颗粒饱满,但颜色呈青绿,再过十几天,就会进入蜡熟期,颜色变黄。你再摸摸稻粒,是不是有点硬实了?”
周学子伸手摸了摸,恍然大悟:“还真是!以前只在书里读‘稻穗饱满’,今日亲手摸过,才知道是什么感觉。”
另一边,李学子凑到王大叔身边,指着稻叶上的细小纹路问道:“王大叔,这稻叶上的纹路这么清晰,是不是说明长势很好?”
王大叔笑着点头:“没错!稻叶翠绿、纹路清晰,稻穗饱满,说明今年的稻子长势喜人。”
旁边的学子也凑过来:“王大叔,那要是稻叶发黄,是不是就不好了?我家后院也种了几株稻子,叶子总是黄的,是不是生病了?”
王大叔耐心解释:“稻叶发黄有很多原因,可能是缺水,也可能是缺肥,还可能是生病了。下次你可以带些稻叶来,我帮你看看。”
谢临洲走到一片稻子前,指着稻叶上一个小小的褐色斑点,对学子们说:“大家过来看看,这就是稻瘟病的初期症状。这种病会导致稻叶枯萎、稻穗空瘪,若是发现得晚,会严重影响收成。”
学子们立刻围拢过来,纷纷拿出纸笔记录。
高学子一边记,一边问身边的周学子:“你刚才看到的那片稻子,有没有这种斑点?我刚才好像没注意,等会儿得再去看看。”
周学子点头:“我也没太留意,等先生讲完防治方法,咱们一起再去检查一遍,免得漏了。”
高学子皱着眉问:“先生,那该如何防治这种病呢?要是大规模爆发,农户们岂不是损失很大?”
“防治稻瘟病,要从选种开始,选择抗病性强的稻种;其次要合理施肥,避免氮肥施得过多,导致稻苗过于柔嫩;发现初期症状后,还要及时喷洒草木灰或者专门的药剂。”谢临洲一边说,一边在图谱上指出对应的防治方法,“窦唯在他的书中也提到了类似的方法,大家回去后可以结合书本再好好研究。”
高学子闻言,立刻翻开手中的书,找到相关章节,对照着眼前的稻叶,对身边的学子们说:“你们看,书中说的‘稻叶斑点呈褐色,边缘有黄色晕圈’,就是指这种情况。我之前看书时,总想象不出黄色晕圈是什么样,今日亲眼所见,才真正明白了。”
周学子凑过来:“那书中有没有说,不同地区的稻瘟病,防治方法有没有区别?咱们京城的气候,是不是更适合用草木灰防治?”
高学子仔细翻看书籍,答道:“书中提到,北方气候干燥,草木灰不仅能防治病害,还能起到抗旱的作用,确实更适合咱们这里。”
接下来,王大叔又带着大家来到另一片稻田,指着稻穗上的一些白色小虫子说:“这是稻飞虱,别看它们个头小,繁殖速度极快,会吸食稻穗的汁液,导致稻子减产。以前我们只能靠人工捕捉,昨日照着窦先生书中的方法,在田里养了青蛙,还撒了草木灰,这稻飞虱就少多了。”
学子们听得格外认真,李学子连忙问道:“王大叔,除了养青蛙和撒草木灰,还有别的方法吗?要是青蛙不够多,怎么办?”
王大叔想了想,答道:“还可以用竹帘在稻田里轻轻拖动,把稻飞虱赶到一起,再集中消灭。”
周学子立刻接话:“这个方法好!既不用花钱,又能锻炼身体,下次我家后院的稻子要是有虫,我就试试。”
高学子笑着补充:“不过王大叔说的‘生物防治’才是长久之计,养青蛙不仅能治稻飞虱,还能防治其他害虫,一举两得。”
谢临洲补充道:“大家要记住,农耕讲究‘因地制宜’,不同的病虫害,防治方法也不同。遇到问题时,既要参考书本知识,也要向有经验的农户请教,这样才能找到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学子们一边听,一边认真记录,时不时互相交流心得。
周学子对李学子说:“我觉得今天学到的东西,比在课堂上听十天都有用。以前总觉得农耕简单,今日才知里面有这么多学问。”
李学子点头:“可不是嘛!以前我连稻飞虱和蚜虫都分不清,今日不仅认得了,还知道了好几种防治方法,回去一定要跟我爹好好说说。”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
学子们虽然满头大汗,却个个兴致勃勃,手中的本子上写满了笔记,画满了稻子和病虫害的草图。
谢临洲看着大家收获满满的模样,笑着说:“今日的实践课就到这里吧,大家都累了,咱们去农庄休息片刻,吃点东西再回去。”
学子们跟着王大叔来到农庄的小院,桌上早已摆好了简单的饭菜,有清炒的青菜、香喷喷的玉米饼,还有一碗鲜美的冬瓜汤。
大家饿坏了,纷纷拿起碗筷,吃得津津有味。
周学子捧着玉米饼,一边吃一边对身边的高学子说:“这玉米饼比家里的糕点还好吃,果然是自己种的粮食最香。下次实践课,咱们还来这里好不好?”
高学子笑着点头:“只要夫子同意,我肯定来!”
李学子则夹了一筷子青菜:“这青菜也好吃,比城里菜市场买的新鲜多了,王大叔的种庄稼手艺真好。”
饭后,学子们坐在小院里休息,互相交流着今日的收获。
高学子拿出自己的笔记,与周学子、李学子分享:“我发现窦先生书中的图谱非常精准,今日对照着实物一看,很多之前没看懂的地方都明白了。比如这个稻瘟病的症状,书中画得很细致,今日一看,分毫不差。”
周学子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以前看书时,总觉得有些地方抽象,今日亲眼所见,一下子就懂了。”
李学子也凑过来:“我还记了王大叔说的防治稻飞虱的方法,下次咱们可以一起试试,看看效果怎么样。”
谢临洲坐在一旁,看着学子们热烈讨论的模样,眼底满是欣慰。
下午时分,大家收拾好行囊,向王大叔道谢后,便踏上了返程的路。
马车行驶在乡间小道上,学子们有的在翻看自己的笔记,有的在交流今日的见闻,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
高学子看着手中的《便民要术》,对身边的周学子说:“我以后也要像窦唯师兄一样,把书本知识与实践结合起来,将来为百姓做些实事。”
周学子点头:“我也想!今日才知道,原来学问不仅能写在书里,还能用到田间地头,帮百姓解决实际问题。”
回到国子监时,夕阳已经西斜。
谢临洲站在门前,对学子们说:“今日的实践课到此结束,大家回去后,把今日的所见所闻整理成笔记,下次上课我们一起讨论。”
学子们齐声应道,纷纷向谢临洲行礼。
高学子还特意走上前:“先生,下次实践课咱们还去农庄好不好?今日实在太有意思了!”
谢临洲笑着点头:“只要大家有收获,以后咱们常去。”
看着学子们离去的背影,谢临洲嘴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他知道,这些充满朝气的少年,在经历了一次次实践课后,终将褪去青涩,成长为有学识、有担当的栋梁之才。而他能做的,就是为他们指引方向,让他们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走得更稳、更远。
夕阳将国子监的朱红大门染成暖橙色时,谢临洲终于踏上了回府的路。
马车驶进熟悉的街巷,远远就看见院门口那棵石榴树下,阿朝正牵着雪球来回踱步,年哥儿则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一个盖着布的竹篮,想必是在等他归来。
“夫子回来啦。”阿朝见马车停下,立刻笑着迎上前,伸手接过谢临洲肩上的布包,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袖口,又连忙递过一条温热的帕子,“今日定是累坏了,快擦擦汗,我让庖屋温着汤呢,是你喜欢的山药排骨汤。”
谢临洲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的薄汗,目光落在阿朝手中的食盒上,笑着问道:“这食盒里装的是什么?瞧着你一路都护得紧。”
阿朝眼底笑意更浓,抬手掀开食盒盖子,里面整齐码着一碟刚出炉的核桃酥,酥皮还带着微热,醇厚的坚果香混着麦香扑面而来。
他道:“夫子,这是我照着慧兰嫂子给的房子做的核桃酥,特意少放了些糖,知道你不喜过甜,还把核桃砸得碎碎的,吃着不费牙,你尝尝脆不脆?”
念着第一时间给夫子吃这核桃酥,他甚至等不及人回到屋子里头去。
谢临洲拿起一块,指尖触到酥皮的微热,轻轻一咬,酥皮簌簌掉渣,核桃的醇香裹着淡淡的甜味在嘴里散开,越嚼越香。
他不由得点头,眼底带着笑意:“好吃,酥脆不腻,比嫂子做的还要合我的口味,阿朝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阿朝拉着他往院里走,雪球欢快地跟在身后,时不时用脑袋蹭蹭他的裤腿:“今日在农庄可有什么趣事?快跟我说说,我这一天都在惦记呢。”
两人在堂屋坐下,年哥儿端来温好的排骨汤,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谢临洲喝了口汤,暖意顺着喉咙蔓延开来,这才缓缓说起今日的实践课:“今日可热闹了,学子们都格外认真。一学子为了观察稻飞虱,差点摔进田里;另一个学子倒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扎着裤脚走田埂,全程没沾一点泥,还到处炫耀自己的经验。”
阿朝听得直笑,又给谢临洲夹了块山药:“看来今日大家都收获不小。那窦唯的书,在农庄派上用场了吗?”
“当然派上用场了。”谢临洲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有学子特意带了书去,对照着稻田实景给同学们讲解,连王大叔都夸窦唯的图谱画得细致,说帮了农户不少忙。”
他顿了顿,又说起学子们的变化,说罢,感慨:““少年人如春日新苗,不过数月光景,便已褪去懵懂,多了几分笃行向上的模样,倒叫人欣慰。”
阿朝静静听着,嘴角始终挂着温柔的笑意:“这都是你教得好。你总说实践出真知,如今学子们亲身体会到了,自然会改变想法。对了,今日我去菜园摘豇豆时,发现之前种的番茄又熟了几个,明日给你做番茄炒蛋好不好?”
谢临洲点头:“好啊,你做的番茄炒蛋,比任何山珍海味都好吃。”
他伸手握住阿朝的手,指尖传来他掌心的温度,心中满是踏实的暖意,“今日累了一天,回来能听你说说话,吃你做的饭,倒觉得所有疲惫都消散了。”
阿朝脸颊微红,轻轻靠在他肩上:“我们本就是一家人,你在外辛苦,我在家为你准备热饭热菜,是应该的。以后不管你多晚回来,我都等你。”
窗外的夕阳渐渐落下,晚霞将天空染成淡紫色,院中的石榴树随风摇曳,落下几片花瓣,落在窗台边,像撒了一层粉色的碎玉。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偶尔说几句话,或是看着雪球在院里追着蝴蝶跑,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许久,谢临洲才开口:“明日我要去国子监批改学子们的笔记,可能会晚些回来,你不用等我吃饭,早点休息。”
阿朝摇头:“没关系,我等你。你要是晚了,我就把饭菜温在灶上,回来就能吃热的。”
第79章
六月的风,带着荷池的清香掠过国子监的红墙,绿树成荫的庭院里,连蝉鸣都透着几分清爽。
前一日傍晚,谢临洲刚说要带阿朝去参加辟雍殿旁的雅集,还特意提了师傅师娘也会到场。
这话刚落,阿朝这一夜竟没睡安稳,天刚蒙蒙亮就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怕吵醒身边的谢临洲,却没想到刚走到妆台前,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醒这么早?”
谢临洲揉着眼睛坐起身,看着阿朝对着镜中比划衣裳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不过是参加个雅集,怎么倒比初次登门见师傅师娘还紧张?”
他不是头一回参加这种类似于宴会的雅集,都已经习惯了。
阿朝脸颊微红,转身拿起一件月白色的长衫,在身前比划:“那可是有许多京中名士和国子监的前辈,我得穿得得体些,既不能失了礼数,不能给你丢脸。”
长这么大个人了,头一回认识这么多曾经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大人物,他那颗心如何能安定下来。
他又翻出一支玉簪,在晨光下闪着柔和的光,“你上次送我的这支簪子,我一直没舍得戴,今日正好派上用场,你看合适吗?”
谢临洲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簪子,轻轻替他挽起长发,将银簪插好:“很合适,衬得你温婉又大方,他们见了定会喜欢。”
穿越来也有几年,他挽发的手艺倒是越发的好了。
他指尖划过他鬓边的碎发,眼底满是温柔,“别紧张,虽说是雅集,但他们都是好相与的,你到时跟在师娘身旁便好,有什么想吃的直接吃。”
话虽如此,阿朝还是忍不住上心。
辰时过半,两人乘着马车往国子监去。刚到辟雍殿旁的庭院,就见青石铺地的场地上已摆好了十几张案几,案上放着上好的宣纸、狼毫笔,还有时鲜的瓜果,水晶般的葡萄、粉嘟嘟的水蜜桃,连装果盘的碟子都是描金的白瓷。
荷池边的柳树下,李祭酒正和几位老儒闲谈,不远处,一个穿着藕荷色长裙的身影正朝这边望来,正是李夫人。
“阿朝,这里。”李夫人一看见阿朝,就笑着挥挥手,语气亲昵得像自家长辈。
阿朝连忙拉着谢临洲快步走过去,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师娘。”
李夫人一把拉起他的手,细细打量着他的装扮,目光落在那支玉簪子上,笑得眼睛都弯了:“你可舍得把临洲送你的簪子带上了。”
又摸了摸他的衣袖,“这料子摸着舒服,临洲倒是会疼人。”
谢临洲在一旁笑道:“师娘过奖了,他自己挑的样式,说是今日来的人都是德高望重之辈,特意选了这月白色。”
李夫人笑着,拉着阿朝在案前坐下,指着案上的投壶器具说:“你瞧,这是新做的木壶,比上回你同襄哥儿在府里玩耍还精致,等会儿你若是想玩就试一试。”
阿朝好奇地探头,只见三尺外的木壶雕着缠枝莲纹,壶口敞亮,旁边摆着十几支细箭,箭尾还系着红丝穗。
已有几位公子哥围在那里比试,其中一个身着宝蓝色长衫的少年,正是今年参加乡试的学子,他刚把一支箭投进壶中,就被一旁的学长拉去看画。
谢临洲细细叮嘱了阿朝一番,刚要走过去和恩师说话,就被两个熟悉的身影拦住,两人都是李祭酒的门生,按辈分也算谢临洲的师兄。
王生穿着藏青色常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扇面上题着诗句:“师弟,可算把你盼来了,恩师刚才还念叨,说你要是再不来,这题诗的环节就少了灵魂。”
李生也跟着打趣:“就是就是,上次你给农庄题的躬耕传智,农户们都裱起来挂在堂屋,今日可得给我们多写几幅,也让我们沾沾光。”
都是同门师兄弟也没那么多讲究,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谢临洲拱手笑道:“两位师兄取笑了,不过是随手涂鸦,哪当得灵魂二字。”
正说着,李祭酒朝这边招手:“临洲,过来,张老大人还等着看你题诗呢,别总跟你师兄们闹。”
谢临洲脸上挂着浅笑,跟着王生、李生往主位走去。
谢临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眼前,阿朝收回视线,坐在李夫人身边,指尖捻起一块枣泥松糕,小口咬下。
软糯的糕体在舌尖化开,甜而不腻的枣香漫开来,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眼尾微微上挑,转头对李夫人轻声说:“师娘,这枣泥糕做得真地道,甜润不粘牙,比家里做的还合口。”
李夫人拉过他的手,对身旁几位官家夫人、夫郎笑道:“这位是我家徒弟夫郎阿朝,性子温厚,手脚也勤快。”
阿朝连忙放下手中的糕点,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唇角,起身微微颔首,目光温和地一一扫过众人,声音温婉:“见过各位夫人、夫郎,晚辈阿朝,今日叨扰了。”
有人笑着回礼:“阿朝姑娘生得好模样,这眼睛可真特别。”
京都内多的是眼睛有其他颜色之人,他们也不如起初那般惊奇,只觉得这小哥儿的眼睛好看。
阿朝闻言脸颊微红,眼眸里闪过一丝腼腆,再屈膝行了个浅礼,举止得体又不显得拘谨。
正说着,阿朝的目光被投壶那边的热闹动静吸引。他微微侧头,眼眸映着场上的人影,好奇地望了片刻。
叶韵刚赢了一局,手里捏着一支箭,蹦蹦跳跳朝他走来,眉眼弯弯:“阿朝,要不要试试投壶?我教你呀,一点都不难。”
她先前在李襄成亲宴之上见过阿朝,对阿朝也有印象。
阿朝有些犹豫,李夫人在一旁推了他一把:“去试试,有师娘在,输了也没人笑话你。”
阿朝接过叶韵递来的细箭,脑海中回想着之前谢临洲的教导,深吸一口气,眼眸紧紧锁住不远处的壶口,抬手发力,没想到竟真的中了。
周围立刻传来几声喝彩,李夫人笑得最欢:“我们阿朝就是厉害。”
叶韵更是拉着他的胳膊雀跃:“阿朝太厉害了,一投就中,到底有什么法子,快些告诉我。”
阿朝又惊又喜,也有一段时日没玩过,手艺有些生疏,没料到竟会一投便中。闻言,他转身看了看叶姑娘,笑道:“哪算什么法子,不过是夫君先前教过两点,一是目光要定,盯着壶口别飘,心里只想着‘箭要进壶’这一件事;二是发力要匀,别用蛮劲,手腕轻轻往前送,力道够到壶口就好。”
他说着,指尖捏起另一支箭比划了两下,望向壶口,语气认真又温和:“你看,手臂架稳别晃,吸气时沉住气,吐气的瞬间松手,箭就不容易偏。刚才我也是凭着记忆瞎试,没想到真成了。”
叶韵听得眼睛发亮,拉着他不肯放:“原来这么简单,我之前总想着使劲扔,反倒偏得远。阿朝你再投一次给我看看,我跟着学!”
阿朝颔首应下,接过她递来的箭。这次他刻意放慢了动作,抬手时手腕稳如磐石,专注地锁住目标,待气息平复,指尖轻轻一松,箭杆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再次稳稳落入壶中。
周围喝彩声更响了,李夫人笑着拍手:“果然是临洲教出来的,连投壶都透着章法。”
阿朝被夸得脸颊微红,眸里漾起浅浅笑意,转头对叶韵道:“你试试?照着刚才说的,先稳住气息。”
正说着,另一边,谢临洲正站在案前题诗,王生和李生站在一旁,看得连连点头。
谢临洲手中的狼毫笔在宣纸上游走,笔走龙蛇,‘荷风送爽满庭芳,雅集清谈意自长’两句诗很快就写好了,字迹遒劲有力,还带着几分洒脱的风骨。
周围围了不少人,其中一位白发老儒,正是前朝的翰林院学士张老大人,他抚着胡须,看着诗句叹道:“临洲这字,越发有风骨了。笔力藏而不露,气韵却足,李祭酒能有你这样的门生,实乃幸事;国子监有你这样的先生,更是学子之幸啊!”
谢临洲放下笔,侧身对着李祭酒和张老大人拱手:“张老先生过誉了,弟子能有今日,全靠恩师悉心教导。国子监学风日盛,也是诸位同僚齐心协力、学子们勤勉好学之功,弟子不过是尽了些绵薄之力。”
站在一旁的王生立刻接话:“师弟这话就太谦虚了,上次你带学子去农庄实践,连农户都夸我们国子监教出的学生懂农事;还有窦唯那本《便民要术》新增篇,若不是你一直鼓励他、指点他,哪能有今日的成就?这都是你知行合一的教学法子好!”
阿朝刚投壶完,听着众人对谢临洲的称赞,又看了看身边满脸欣慰的师娘,心里满是骄傲。
李夫人脸上有光:“你瞧,临洲没让你我失望吧?他呀,之前阿观收他入门时,我就知他是个踏实的,如今既能做好学问,又能教好学生,还对你这般好,你往后有福气了。”
阿朝脸颊微红,轻轻点头:“都是师娘和师傅教导得好。”
正说着,叶韵拿着两支箭跑过来:“阿朝,王姑娘不服气,还想跟你再比一局。李婶婶,您也来试试呗。”
李夫人笑着起身:“好啊,我们两个一起上,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可不是只会赏花品茶的。”
阿朝跟着师娘走到投壶前,阳光透过柳树的枝叶洒在两人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阿朝拿起一支箭,瞄准木壶,轻轻一投,箭杆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落进了壶中。
周围立刻传来欢呼声,李夫人也投中了一支,两人相视一笑。
谢临洲站在不远处,看着阿朝与他们相处融洽的模样,眼底满是暖意。
张老大人看着这热闹的场景,笑着对李祭酒说:“李兄好福气啊,门生得力,师娘慈爱,连徒弟夫郎都这般聪慧懂事,这雅集有了这般温情,才更有滋味。”
李祭酒点头笑道:“是啊,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比单纯论诗写字更有意思。临洲总说雅俗共赏才是真趣味,今日看来,果然如此。”
荷风轻轻吹过,带着茶香与墨香,案上的糕点透着清甜,投壶的笑声与论诗的清谈交织在一起。
荷风渐柔时,雅集的氛围正浓。
李夫人与阿朝刚在投壶中赢了王姑娘与几位哥儿,众人正围着打趣往姑娘,却见一位身着绯色官服的身影从人群后走出。
此人是礼部尚书周大人,他刚处理完朝中事务,特意赶来赴这场雅集。
“周大人来了,”李祭酒连忙起身相迎,众人也纷纷见礼。
周大人笑着摆手,目光扫过庭院,最后落在谢临洲与谢珩身上,眼底闪过几分笑意:“方才在门口就听见这边热闹,原来是在投壶取乐。不过今日雅集聚了这么多文人贤士,只玩投壶未免可惜,不如来场论辩,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李夫人笑着接话:“周大人这话在理,只是论什么好呢?”
周大人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案上窦唯所著的《便民要术》新增篇上,那是他的门生方才带来,想请谢临洲题字的。
他缓缓开口:“近日窦唯的农书风靡京城,连农户都赞不绝口。我瞧临洲你一向主张农文相融,珩儿这孩子也聪颖,不如就以‘农与文之关联’为题,你二人各抒己见,让我们听听年轻人的想法?”
要知道,周大人曾是谢珩的夫子,教过他足足五年经史,两人情谊深厚,若不是这层渊源,也不会特意点名让这位如今的驸马爷同台论辩,既给了谢珩展露的机会,也让这场雅集多了几分看点。
这话一出,众人都来了兴致。
李夫人拉着阿朝的手笑道:“这下有好戏看了,谢珩向来严谨,临洲又务实,两人定能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
阿朝也点点头,目光落在谢临洲身上,满是期待。
谢珩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满是跃跃欲试。他向来严谨刻板,信奉经史为正统,出身定未来。早年总觉得农桑之事乃市井细务,登不得大雅之堂。但经过国子监这阵子的改革,他内心早已动摇。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郑重拱手:“多谢夫子抬爱。学生历经国子监改革,心中颇有感触。今日便斗胆与临洲兄探讨,也算梳理我心中疑惑。”
谢临洲则笑着拱手:“周大人提议甚好,只是在下向来主张文以载用,农以固本,观点或有偏颇,且谢兄师从周大人,经史功底远胜在下,若有不妥之处,还望诸位前辈海涵。”
他元意外今日又要出现对照组的场面,但瞧见周大人脸上的热切,那颗心稳稳当当的放回原位。
两人相对而立,荷风拂过,吹动衣袂,雅集的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谢珩率先开口,语气依旧带着几分严谨:“弟子以为,文为农之魂。若无文字记载,农法不过是口口相传的经验,既难久远,也难精准。就像《齐民要术》若无人著述,后世农户如何知晓古人的耕种智慧?窦学子的农书,若没有精准的文字描述、细致的图谱绘制,农具改良之法又如何能传遍各州?可见文是农之载体,能让农之智得以传承。”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昔日弟子认为农无文则粗,如今更明白,文能让农从经验之谈变为系统之学。就像临洲兄教学子以《孟子》不违农时之理指导播种,以《礼记》因地制宜之论改良田垄,这便是文对农的滋养,让农不再是单纯的劳作,而是有章可循的学问。”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周大人抚须笑道:“珩儿进步不小,竟能跳出往日成见,看到文对农的滋养,实属难得。”
谢临洲眼中闪过赞许,随即接过话头:“谢兄所言极是,文确为农之魂。但在下更以为,农为文之根。若无农桑之实,文便成了空中楼阁,失了烟火气与生命力。试想,若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文人墨客又何来闲情吟诗作赋?《诗经》中《七月》《伐檀》皆源于农桑劳作,若无这些真实的生活场景,又何来这般流传千古的诗篇?”
他拿起案上的《便民要术》,轻轻翻开:“窦唯著书,并非空谈理论,而是每日蹲在田间,记录稻飞虱的活动规律、改良犁耙的细节,这些都是农之实。他的文字之所以有力量,正是因为扎根在农桑的土壤里。反之,若文人不懂农、不察农,写出来的农书要么错漏百出,要么空洞无物,不仅不能惠及百姓,反而会误导世人。”
谢珩眉头微蹙,反驳道:“临洲兄此言有理,但文亦有其独立性。就像孔孟之道,虽不直接涉及农桑,却能教化世人、安定天下,为农桑发展提供良好环境。若只重农之实,而轻文之教化,百姓只顾温饱,不懂礼义,又如何能安居乐业?”
“贤弟此言差矣。”谢临洲笑着摇头,“我并非轻文,而是主张农文相融。文之教化,若能融入农桑实践,方能更深入人心。比如教农户读书,不是让他们死记经史,而是让他们能看懂农书、记账目、知礼义。沈长风改良糕点,既用了五谷特性的农之实,又以文字记录方子、传播技艺,这便是农文相融的最好例证——农给了文鲜活的素材,文给了农传播的力量。”
李生在一旁附和:“临洲说得好!以前总有人把农和文割裂开,要么重文轻农,要么重农轻文,却不知二者相辅相成。”
王生也点头:“就像我们国子监的改革,既教经史,又重实践,不正是农文相融的体现?”
谢珩沉默片刻,眼中渐渐露出释然之色,拱手道:“临洲兄所言,让我茅塞顿开。昔日我固守经史为正统,却忘了民以食为天,农是文的根基,文是农的羽翼,二者缺一不可。就像夫子教我的经史,若不能用来解百姓之困、助农桑发展,便只是死的文字;而农桑之事,若没有文的记录与教化,也难成气候。”
周大人抚掌大笑:“好!好!今日这场论辩,真是精彩!珩儿能正视成见、虚心受教,临洲能以实据服人、融会贯通,果然是后生可畏。农为文之根,文为农之魂,农文相融,方能生生不息,这便是今日论辩的真谛啊!”
众人纷纷附和,阿朝看着谢临洲从容不迫的模样,心中满是骄傲。
李夫人笑着说:“看来这国子监的改革,真是改对了,不仅让学子们开了眼界,连驸马爷都变了不少呢。”
周大人抚掌大笑的余音还绕着荷池,众人正围着谢临洲与谢珩,热议方才‘农为文之根,文为农之魂’的论辩。
李生正拿着谢临洲方才题诗的宣纸,与几位老儒探讨字迹里的风骨。
李夫人则拉着阿朝,指着投壶区的少年们说笑,连廊下的蝉鸣都似染上了几分欢快。
“依我看,今日这场论辩,可比单纯吟诗作对有意思多了。”邹司业捧着茶盏,语气里满是赞叹,“既见了学识,又懂了实务,国子监这改革,真是越办越好了。”
旁边几位文人纷纷附和,目光落在谢临洲身上,满是认可。
谢珩正与周大人低声交谈,说起方才论辩中自己的疏漏,语气里带着几分谦逊:“夫子,今日若不是临洲兄点透农文相融的真谛,弟子怕是还困在经史至上的执念里。”
周大人拍了拍他的肩,眼中满是欣慰:“你能正视不足,便是进步。往后多跟着临洲学学务实,对你驸马府的差事,也是益处良多。”
众人正说得热闹,忽闻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起初还在巷口,转瞬便似贴着国子监的红墙奔来,蹄铁踏在青石板上,嗒嗒声越来越响,带着几分边关特有的凛冽,瞬间打破了庭院的静谧。
紧接着,一道清亮的报喜声穿透朱门,直直传入雅集现场:“边关大捷!倭寇突袭岭南省,守军凭折叠式拒马、连发弩大破敌军!此二器皆出国子监生萧策所创,圣上亲授其‘技勇郎’!”
报喜声落,庭院里瞬间陷入死寂,方才还热闹的议论声戛然而止,连风吹柳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满是惊愕,似乎没反应过来萧策这个名字,竟会与边关大捷、圣上亲封联系在一起。
谢临洲原本正握着笔,准备给周大人题字,闻言手微微一顿,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渍。
他先是愣了愣,随即眼底闪过一丝惊喜,紧接着转为深深的欣慰。
萧策,那个曾在国子监里因整日舞枪弄棒、不喜经史,被几位老儒联名要求退学的武将之子,那个总躲在器械房里,对着一堆废铜烂铁琢磨改良的少年,如今竟真的用自己的本事,立了这般大功。
“萧策?竟是这小子。”李祭酒猛地从主位上站起身,手中的茶盏都晃出了茶汤,脸上却满是抑制不住的惊喜,“我就说他痴迷兵器并非顽劣,只是志向不同罢了,当初老儒们要把他赶走,我还跟他们争了好几天,如今看来,我果然没看错人。”
他转头看向谢临洲,语气里满是赞叹,“临洲,你当初力保他留在国子监,还特意去工部请了老工匠,又在斋舍旁设了器械房,让他能安心钻研,这份识人之明与包容之心,真是难得。”
周围的文人墨客这才回过神,纷纷议论起来,声音里满是惊叹。
先前总说萧策不务正业的几位老儒,此刻也红了脸,改了语气:“没想到萧公子竟有这般巧思,折叠式拒马便于携带,连发弩能快速御敌,听着便知是守城利器,圣上亲封技勇郎,当真是实至名归啊。”
“是啊是啊,先前是我们狭隘了。”另一位白发老儒抚着胡须,语气里满是愧疚,“总觉得他不学经史便是顽劣,却忘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能为国家造利器、守边关,比死读经书有用多了。”
阿朝早已放下手中的蜜枣糕,快步凑到谢临洲身边,轻轻拉着他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小声说:“夫子,萧策好厉害,我还记得你同我说过,去年他在器械房里做拒马,还被几位先生说浪费木料,他还偷偷抹眼泪呢,如今竟成了技勇郎,真了不起。”
谢临洲放下笔,伸手摸了摸阿朝的头,眼底满是温和的笑意:“萧策只是找到了自己擅长的方向,又肯下苦功,他以前为了琢磨连发弩的扳机,在器械房里待了整整三个月,连过节都没回家。能有今日的成就,都是他自己拼出来的。”
正说着,庭院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铠甲碰撞的声音。
只见一位身着亮银铠甲的中年武将快步走来,铠甲上还沾着些许风尘,显然是刚从宫门领旨回来,连甲胄都没来得及卸。
这人正是萧策的父亲,镇守岭南省的萧将军。
他刚走进庭院,目光便锁定了谢临洲,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双手抱拳,郑重地躬身作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谢夫子,犬子能有今日,全靠您当初的包容与指点。若不是您在老儒们要逐他出校时力保,又顶着压力为他请工匠、设器械房,他哪能有机会将所学用到实处,为国家立功!这份恩情,我萧家永世不忘!”
他随着边关大捷的消息一同赶到京都来,就是为了感谢谢临洲。
此番,他更是庆幸自己当初听了谢临洲的建议,没让萧策继续埋头念书,而是带着人去了岭南省。
谢临洲连忙上前一步,双手扶起萧将军,温声道:“萧将军客气了。萧策本性聪慧,只是志向不在经史,而在器械与城防。我不过是顺其天性,为他提供了些便利罢了。他能凭自己的本事改良兵器、大破倭寇,是他自己的努力,更是国家之幸,我可不敢居功。”
萧将军眼眶微红,转头看向李祭酒,又一次拱手:“李大人,当初我为了让犬子多学些礼数,强行将他塞进国子监,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如今他能为国效力,也算是不负国子监的培养之恩了。”
李祭酒笑着上前,拍了拍萧将军的肩膀:“萧将军言重了,国子监本就该培养各有所长的人才,而非只出死读经书的书生。萧策能有此成就,我们国子监上下,都与有荣焉!今日雅集恰逢此捷报,当浮一大白!”
“说得好!当浮一大白!”周大人率先响应,让人取来酒坛,给众人斟上酒。
庭院里的氛围瞬间比先前更热烈,投壶区的公子哥们早已停下比试,围在一起讨论萧策的功绩,连几位官家小姐都忍不住小声夸赞:“萧公子真是英雄!以后再有倭寇来犯,有他创的器械,边关定能安稳不少。”
谢临洲端着酒杯,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想起萧策当初在国子监的模样。那时的少年,总低着头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着画满器械图纸的纸,小声问‘先生,我真的不是废物吗’。如今,那个曾被质疑不务正业的少年,已成了为国立功的技勇郎,他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慨。
阿朝拉了拉他的衣袖,仰着脸笑道:“夫子,等萧策从岭南回来,我们一定要好好恭喜他,要不邀请他来家里吃顿便饭吧?”
谢临洲点点头,眼中满是笑意:“好,到时候我们请他来家里,让刘婶子做他爱吃的红烧肉,再温上一壶好酒,听他讲岭南的战事。”
夕阳渐渐西斜,将庭院里的树叶染成暖红色,雅集也渐渐接近尾声。
宾客们陆续告辞,周大人临走前,特意把谢临洲拉到廊下,避开众人,低声说:“临洲,下月朝廷要编修《农政全书》,旨在汇总天下农法,惠及更多农户。我看你既懂农事,又懂教学,想举荐你参与编修,你可愿意?”
谢临洲闻言,眼中闪过惊喜,连忙拱手:“能为农事出一份力,能让更多农户受益,晚辈荣幸之至,多谢大人举荐。”
阿朝站在不远处,看着谢临洲眼中闪烁的光,知道他又多了一个实现让农法惠及天下理想的机会。
两人乘着马车回府时,晚霞正染红河面,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着天边的云霞。
马车刚停在府门前,阿朝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牵着谢临洲的手往院里走:“今日雅集忙了一天,我一早就跟刘婶子交代,让他炖上你爱吃的糖醋排骨,现在该正好入味了。”
谢临洲笑着点头,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打趣道:“什么叫我爱吃,分明是你自己想吃罢了。”
入了六月,他的味道没那么好,阿朝为此操碎了心,恨不得自己就是食谱,每日能选出适合谢临洲胃口的饭吃啊。
进了屋,暖融融的香气便从庖屋传来,那是冰糖炒出的焦香混着排骨的肉香,勾得人食欲大开。
阿朝快步走到厨房门口,探头往里看:“婶子,排骨炖好了吗?我们饿了。”
刘婶子笑着端出一个白瓷盘,盘中的糖醋排骨裹着琥珀色的酱汁,还冒着热气:“好了好了,您一早叮嘱要多焖半个时辰,肉都炖到脱骨了,少爷肯定爱吃。”
谢临洲坐在堂屋的紫檀木椅上,看着阿朝像只雀跃的小雀,忙着指挥小厮摆碗筷、温酒,还特意让小厮把他常用的那只青瓷酒杯取来,眼底满是笑意。
不多时,四菜一汤便摆上了桌,除了主菜糖醋排骨,还有刘婶子拿手的栗子焖鸡、小炒脆黄瓜、肉沫豆角,以及阿朝特意让厨房炖的冬瓜丸子汤。
两人刚拿起筷子,院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年哥儿快步去开门,回来时身后跟着换了常服的萧将军。
他手里提着两个精致的食盒,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临洲,阿朝,冒昧来访,还望莫怪。”
谢临洲连忙起身相迎:“说这些话作甚,萧叔,快请坐。”
阿朝也笑着让小厮添了一副碗筷:“萧叔来得正好,我们刚要吃饭,府上炖的糖醋排骨特别香,一起尝尝?”
萧将军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笑道:“我母亲听说萧策立了功,多亏了先生的栽培,特意让我带了些她亲手做的酱牛肉和枣泥糕,说是给先生和阿朝小友尝尝鲜,也算是我们萧家的一点心意。”
是小小的心意,此番着实匆忙,没来得及准备上门道谢的礼品,只能先带着一些谢临洲夫夫二人可能会喜爱的吃食上门。
食盒刚打开,浓郁的酱香便溢了出来,酱牛肉切得厚薄均匀,纹理清晰,枣泥糕则透着清甜的枣香,还带着热气。
阿朝眼睛一亮:“萧老太太的手艺也太好了吧,闻着就特别香。”
谢临洲给萧将军斟上温好的酒:“劳烦老太太费心了,这份心意我们收下了,快尝尝府上厨娘做的菜,看看合不合口味。”
三人围坐桌前,阿朝先给谢临洲夹了一块糖醋排骨:“你快尝尝,这次的排骨炖得特别软烂,酱汁也调得正好。”
说罢,又用公筷给萧将军夹了一块,“萧叔也试试,酸甜口的解腻,配酒正好。”
萧将军咬了一口,排骨的肉果然一抿就化,酱汁酸甜适中,还带着淡淡的姜香去了腥气,忍不住赞叹:“好吃,比府上厨子做的好吃多了。”
语气稍顿,他又道:“此番上门实在仓促,老叔我一个糙汉子也没准备什么礼品,等你们小叔回来了,定送上大礼。”
小叔是对萧将军夫郎的称呼,他提起自家夫郎时,语气里多了几分柔和。
谢临洲客套了几句,道:“岭南气候湿热,萧策初到那边,怕是要适应一阵。听闻此次倭寇突袭,选的是夜里涨潮时登岸,防守难度不小吧?”
回来坐着歇息之事,他听青砚说了不少岭南省之事。
这话正好说到萧将军的心坎里,他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岭南那片海,夜里涨潮时风浪大,守军视线又差,倭寇乘着小渔船偷偷摸上来,起初还占了些便宜。好在萧策那小子早有准备,他改良的折叠式拒马,拆开能装在小推车上,夜里守军推着在岸边摆了两排,倭寇的船一靠岸,车轮子就被拒马卡住,根本冲不上来。”
阿朝听得入了神,托着下巴追问:“那连发弩呢?萧策是怎么用它打倭寇的?”
萧将军眼中闪过赞许,笑道:“这小子鬼主意多,他让守军把连发弩架在拒马后面,倭寇被困在岸边动弹不得时,弩箭一排一排射过去,打得他们哭爹喊娘!那些倭寇原以为我们守军的弩箭装填慢,想趁间隙冲过来,结果萧策改良的弩箭有个小箭匣,一次能装十支箭,扣一次扳机射一支,比原先快了三倍还多。”
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语气里满是解气:“说起来也可笑,那些倭寇穿的盔甲都是些破铜烂铁,连弩箭都挡不住,有的中了箭还想往海里逃,结果被浪头卷着又冲回岸边,最后要么被抓,要么淹死在海里,没几个能跑掉的。”
他倒是没想到自家儿子能有这么多的巧思,心里对谢临洲的感激更甚。
谢临洲闻言,微微颔首:“萧策能根据岭南的地形和倭寇的特点调整战术,倒是比在国子监时更沉稳了。只是湿热天气容易滋生疫病,他在那边,有没有让士兵注意防护?”
萧将军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临洲放心,这小子没忘,他在我跟前说,跟着你在农庄学过秸秆还田防虫害的法子,便让士兵们把营地周围的杂草除干净,还烧了些艾草驱蚊虫,至今没出现疫病。”
他抿了口茶水,又道:“说起来,我过来之时听随从提,今年国子监改革动静大,你既要带学子下田实践,又要跟官员探讨教学方案,连轴转了快一个月了吧?你这身子看着清瘦,可别硬扛着。我府上后院种着一株三十年的老党参,是前年北疆牧民送的,炖鸡汤最是补气血,明日我让人给你送来,你跟阿朝小友分着炖了喝,也能好好歇养歇养。”
谢临洲闻言,心中一暖,连忙拱手道:“萧叔太费心了,不过是些教学琐事,哪用得上这么贵重的药材。”
阿朝也跟着笑道:“是啊萧叔,先生身子好着呢,我们平日里也常炖些汤品补着,您的党参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萧将军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执拗:“哎,这有什么贵重的,萧策能有今日,全靠临洲栽培,我送点药材算什么。再说了,你临洲要是累垮了,国子监的实务教学谁来牵头?这可是关乎天下学子的大事,你们可不能推辞。”
见萧将军态度坚决,谢临洲只好应下:“那便多谢窦叔了,这份心意我们记下了。”
阿朝也笑着补充:“等明日药材送来,我亲自下厨炖鸡汤,到时候请窦叔过来一起喝。”
萧将军笑得眼睛都眯了:“好啊,能尝尝阿朝的手艺,我求之不得。”
阿朝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萧叔,岭南夏天那么热,一年到头也没多少凉快的时候,你们住着还习惯吗?”
萧将军是一大家子除了萧老太太等年长的人在京都外,剩下的都在岭南省。
谢临洲也跟着点头:“是啊,听闻岭南多雨,屋内潮气重,长辈们住着怕是会关节不适。”
提到家人,萧将军脸上的笑意更柔了些:“起初去的时候,确实不适应,夏天热得夜里睡不着,梅雨季被子都能拧出水,小的们还总闹着要回京都。”
他喝了口酒,继续道:“后来慢慢摸索出法子了,我家那口子让人在屋顶加了层隔热的茅草,窗户上挂着竹帘挡太阳,梅雨季就把炭盆烧得温温的,在屋里烘着潮气。院子里还种了些驱蚊虫的香茅,比艾草还管用。小的们现在倒爱上那边了,说岭南的水果多,夏天能天天吃芒果、荔枝,比京都热闹。”
阿朝听得眼睛发亮:“听闻岭南水果颇多,不知萧策回来之时,能不能让他带些岭南的果子?”
萧将军哈哈大笑:“没问题,等秋冬时节,岭南的柑橘熟了,让你小叔给你们寄一筐,保准甜,不过现在天热,果子不好运,等凉快点就成。”
晚膳在这样的闲聊中渐渐接近尾声,萧将军喝了不少酒,脸上带着红晕:“今日能与临洲、阿朝一同用膳,听你们说说话,又尝了这么可口的糖醋排骨,真是畅快。改日等萧策回来了,我做东,请临洲和阿朝去府里做客,让老太太和你小叔也见见你们,他们都盼着能当面谢谢临洲呢。”
谢临洲笑着应下:“好,到时候我们再好好听你说萧策在岭南的趣事。”
阿朝靠在他怀里,双手轻轻覆在谢临洲环着自己的手上,声音笃定:“夫子别担心呀。我们国子监的学子,虽没白鹿书院改革得早,可今年跟着先生学实务、下农庄,哪一个不是把学识扎进了实处?这样的学子去应考,写策论时能说民生、谈实务,可比只会死背经史的人强多了。”
他顿了顿,侧过头蹭了蹭谢临洲的脸颊,又道:“再说了,有我们夫子的谆谆教导,我们的学子早把农文相融、实务致用刻进心里了,就算白鹿书院来势汹汹,我们也未必会输。等放榜的时候,说不定国子监能拔得头筹的学子,比往年还多呢。”
谢临洲听着他的话,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鼻尖萦绕着阿朝发间淡淡的墨香与茶香,心中的担忧消散了大半。他收紧手臂,将人抱得更紧些:“有你在身边宽解,倒觉得安心多了。”
阿朝笑着转过身,双手环住他的脖颈:“那是自然,往后夫子要是再担心乡试,我就陪夫子去农庄看看学子们,看看他们种的庄稼、写的实践笔记,先生就知道,我们的学子一定能行。”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黄的光影里,满是无需言说的默契与安稳。
谢临洲看着阿朝眼底的笑意,忽然觉得,不管乡试结果如何,有这样一个人陪着自己,便是最大的幸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