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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

作者:连枝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0章


    文华殿内熏香袅袅,嘉庆帝手指轻抚过《便民要术》泛黄的纸页,目光又落在案头那份边关捷报上,纸墨间似还带着沙场的凛冽风意。


    他抬眼看向身旁的谢珩,语气中满是感慨:“此前国子监总以正统儒学自居,对白鹿书院的务实之学颇有微词。朕早知育人当求实效,而非死守章句,让国子监改革,如今看来,这务实之学果然能育出可用之才。


    萧策那孩子,本是武将之子,旁人都道他只会舞枪弄棒,却没想到他能潜心改良守城器械,以连环弩退敌三百里,立下赫赫战功;御膳房新换的点心花样,风靡了整个京城,问起源头,竟是那沈长风,靠着琢磨五谷特性、改良发酵之法,让寻常糕点有了新滋味;就连朕手中这本《便民要术》,刊行天下后,农户们争相抢购,书的作者窦唯,当初不也被人戏称是‘目不识丁’的勋贵子弟?可他偏偏沉下心去农庄,把农具改良、病虫害防治的法子写成书,实实在在惠及了百姓。”


    陛下的赞同之意溢于言表,在场官员纷纷颔首称是。


    兵部尚书贺景明率先出列,拱手奏道:“陛下所言极是,萧策改良的连环弩,如今已在边关推广,将士们都说‘有此利器,守疆更有底气’。此前臣总担心武将子弟只重武力、不重谋略,如今见萧策能将《武经总要》的学识与实战结合,才知务实教学能让武与智相辅相成,这正是我朝边防需要的人才!”


    紧接着,户部侍郎也上前附议:“臣也有同感,沈长风改良的糕点方子,不仅让御膳房添了新味,更让京郊农户多了生计。此前农户种五谷,多是自食或售卖原粮,利润微薄,如今跟着学做改良糕点,一斤五谷能卖出两倍价钱。这便是务实之学的好处,能把书本知识变成百姓口袋里的银钱,变成朝堂的民生根基。”


    国子监司业亦躬身道:“陛下,臣此前也对谢临洲博士的实践课存疑,认为有失国子监体面。可如今见窦唯的农书惠及千万农户,见广业斋那些边角料子弟各展所长,才明白体面不在授课之地,而在学识之用。谢临洲博士的教学,是让学子们带着问题学、为了实用学,这正是国子监改革该走的路!”


    侍立一旁的谢珩闻言,上前躬身奏道:“陛下慧眼识珠,臣亦早已知晓这些事,萧策往兵部军械库研习,窦唯赴农田考察,沈长风学改良糕点,臣此前或从官员禀报中听闻,或从文书呈报中瞥见,只是当初固守经史之见,未能察觉其中价值。”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诚恳:“广业斋诸生多是被视作边角料的子弟,谢临洲博士却坚持带他们走出斋舍,以实践课发掘天赋。教萧策研读《武经总要》以改良兵器,导窦唯考察农事以总结农法,最终让这些璞玉得以绽放光彩。”


    谢珩抬头,迎向皇帝的目光,继续说道:“在今年国子监的改革中,臣已然明白,谢临洲领先于我们一大截,他的教学之道,不仅成就了萧策、窦唯这般务实人才,更给国子监的改革提供了经验。此前臣对他的质疑,实乃浅见,臣自愧不如。”


    嘉庆帝闻言,抚掌大笑:“说得好,朕就欣赏你这般能正视不足的态度,国子监有谢珩守经史正统,有谢临洲开实务新篇,兼顾心智与实务,真乃双璧也!”


    笑声渐歇,嘉庆帝收敛笑意,目光扫过殿内众臣,语气愈发郑重:“诸位爱卿,朕今日要说的是,朝廷就需要萧策、窦唯、沈长风这样的人才!需要能把学识用到实处、能解百姓之困、能固国家之基的人才!不是只会引经据典、空谈义理,却连田间稻苗、军中器械都分不清的‘书呆子’!”


    他顿了顿,看向身旁的礼部尚书:“礼部即刻传旨,让负责今年乡试、会试出卷的官员,明日就去国子监寻谢临洲博士探讨,问问他,如何在考题中融入务实之思,如何引导天下学子重视‘学以致用’。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朝选才,不仅看经史功底,更看实务能力。往后考中的进士,若只会空谈,朕绝不重用;若能像萧策、窦唯那般,有一技之长、能办实事,朕必破格提拔!”


    礼部周尚书连忙躬身领旨:“臣遵旨,明日定亲自陪同出卷官员前往国子监,务必将陛下务实选才的旨意传达到位,让考题真正贴合朝堂所需、百姓所盼。”


    殿内众臣纷纷拱手:“陛下圣明。”


    国子监的晨钟刚过,广业斋的学子们便已端坐在案前,案上摊着昨日记录的农庄实践笔记,静静等着谢临洲来上实践课。


    却见李祭酒带着李博士缓步走进斋舍,前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抬手压了压,示意众人稍安:“诸位学子,今日谢博士有要事需赴正厅议事,暂由李博士代授经史课。课后你们可带着笔记去农庄,仔细记录稻苗的长势与叶片颜色,莫要因谢博士不在便荒废了实践,明白吗?”


    学子们虽有些意外,往日谢博士从未缺席过实践课,但也知晓定是要紧事,纷纷齐声应下:“弟子明白。”


    待学子们各自落座,李博士翻开《论语》准备授课,李祭酒才悄悄退到廊下。正思忖着昨日朝堂之事,便见谢临洲提着布包快步走来,布包里装着农庄实践课的详细笔记,显然是刚从府中赶来,准备先去广业斋交代几句。


    李祭酒连忙走上前,叫住他:“临洲,且慢。”


    谢临洲停下脚步,拱手行礼:“祭酒大人。”


    “礼部尚书派来的人该快到了。”李祭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里满是欣慰,他把昨日发现在文华殿上的事情简单的告诉对方。


    随后补充道:“今日议事关乎乡试考题,来的都是些大人物,你曾经也在翰林院做事,深知那些老大人做事讲究有据可依。我就不多说了,广业斋有我和李博士在,你且去值房内候着。”


    谢临洲闻言,心中一暖,连忙点头:“多谢祭酒大人提醒,弟子都记下了。广业斋的实践课,便劳烦大人与李博士多费心。”


    “这你放心。”李祭酒摆了摆手,“你只管安心去议事,若能让乡试考题多些实务内容,便是国子监乃至天下学子的福气。”


    而此时,谢临洲刚回到值房整理农庄实践课笔记,准备去广业斋上课,就见礼部尚书的贴身小厮快步走来,躬身行礼:“谢博士,我家大人奉陛下旨意,特来请您前往国子监正厅,与负责乡试、会试出卷的官员探讨考题方向,还请您移步。”


    谢临洲闻言,心中了然,连忙将笔记收好,跟着小厮往正厅走去。


    刚进正厅,就见礼部尚书与三位身着官服的官员已等候在此,桌上还摆着几本经卷与空白纸笺。


    礼部尚书笑着起身:“谢博士来了,快请坐。我等今日前来,是奉陛下旨意,想听听你对务实考题的高见。陛下希望考题能引导天下学子重视学以致用,你常年带学子实践,定有独到见解。”


    乡试在即,他们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谢临洲坐下后,三位出卷官员中,年长的张大人率先开口:“谢博士,陛下提及萧策、窦唯、沈长风的事迹,赞他们是务实之才。只是这经史考题向来重义理,如何才能融入务实之思?还请你指点。”


    谢临洲拿起案上的《便民要术》,又取出一本农庄实践课的记录册,缓缓说道:“大人此言差矣。其实经史与务实本就相通,只是以往考题多侧重记诵,少了应用。比如考《孟子》中‘民为贵’的章节,以往多问‘此句出处及含义’,若换成‘今京郊农户因不知如何根据节气调整播种时间,常致稻苗减产。若你为乡官,结合“不违农时”之理,设计一套适合当地气候的农事节气表,并说明每一步如何帮助农户增收’,不就将义理与务实结合了?”


    他翻开实践课记录册,指着窦唯记录的农具改良笔记:“就像窦唯当初学《齐民要术》,若只死记顺天时,量地利,便难有后来的农具改良。是让他去田间观察稻子长势,对比古今农事差异,才让他明白顺天时需看气候变化,量地利要分土壤肥瘦。考题若能这样引导学子‘联系实际解义理’,自然能选出务实之才。”


    另一位李官员点头称是,又问道:“那会试考策论,以往多论治国安邦之策,如何让它更贴近实务?”


    谢临洲思索片刻,答道:“可让学子针对具体事务献策。比如边关守城需改良器械,若你为地方官员,当如何组织工匠研习改良之法,需包含改良思路、工匠组织方式、士兵训练方法,或是某省遭遇蝗灾,如何参考《便民要术》中的防治方法,结合当地麦田分布,制定分区防治对策,还要考虑如何协调救灾资金。”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去年岭南抗旱,便是用了农庄实践中学的秸秆还田之法,再结合当地山泉水多的特点,修了简易灌溉渠。若考题能引导学子从实际问题出发,用学识找解法,便不会再出现空谈义理却无实策的情况。”


    张大人闻言,眼前一亮:“听谢博士一番话,我等茅塞顿开。那考农书相关内容,是不是还能让学子绘制简易农具图,并说明改良思路?比如让他们画改良后的犁耙,标注关键部件,解释如何减轻农夫劳作强度,这样既考了对农书的理解,又验了动手与创新能力。”


    谢临洲笑着点头:“张大人所言极是!还可加一道农事细节观察题,比如让学子描述稻飞虱危害稻苗的具体症状,区分稻飞虱与稻瘟病的不同,再提出用青蛙、白鹭防治稻飞虱的具体做法。这些都是学子在农庄实践中能接触到的,能有效检验他们是否真正深入实务,而非纸上谈兵。”


    几人围绕考题方向探讨了近一个时辰,从乡试经义题的农事实务结合,到会试策论题的具体问题献策,再到实操题的动手与观察能力考察,一一梳理出清晰的思路。


    待讨论结束,礼部尚书握着谢临洲的手说:“谢博士,此次多亏有你,这些具体的考题方向,既贴合陛下务实选才的旨意,又能真正检验学子的实务能力,我等定能据此拟定出好考题。”


    临走之时,礼部尚书特意将谢临洲留步,两人站在国子监正厅的廊下,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光影。


    礼部尚书压低声音,语气郑重:“临洲,今日探讨的考题方向,关乎陛下务实选才的旨意,在考题正式公布前,还需你多留意,莫要向外透露。一来是怕天下学子提前揣摩方向,失了考试的公允;二来也是为了避免白鹿书院等势力从中作梗,干扰了国子监的改革步调。”


    谢临洲心中一凛,立刻拱手应道:“大人放心,临洲明白其中利害,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向旁人提及,包括家中亲眷也只会字不提。”


    礼部尚书闻言,满意地点点头:“你办事妥帖,陛下果然没看错人。待乡试顺利结束,陛下定有更重的嘉奖。”


    待人走后,谢临洲这才发现已近午时,他闭了闭眼,待再睁开双眼之时,脸上的疲惫消去不少。


    念着广业斋的学子,他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摆缓缓走去,就见李博士正在给学子们讲解《武经总要》中兵器改良的内容,还结合了萧策改良连环弩的案例。


    谢临洲笑着点头,又看向学子们:“不光是农事要务实,世间万事皆然。就像李博士今日讲的兵器,你们不仅要记住《武经总要》里的形制记载,更要琢磨如何根据战场需求改良。比如萧策,便是把书本上的弩箭原理,改成了能快速装填的连发弩,这才立了战功。”


    他走到案前,拿起沈长风整理的糕点改良笔记:“再比如民生,沈长风琢磨五谷特性改良发酵之法,让寻常糕点成了京城新风尚,这也是务实;往后你们不管学经史、学律法,都要多问一句如何落地,如何有用。学律法,便要想着如何用条文化解邻里纠纷、规范市集秩序;学算术,便要琢磨如何帮农户记账、帮商户核算成本;学水利,便要实地考察河道,想出能防涝抗旱的法子。”


    他目光扫过满堂学子,语气恳切:“国子监的改革,从不是让你们只学农事,而是要让务实二字刻进心里。不管将来你们去边关、去乡野、去朝堂,都要记住:学识若不能落地生根、惠及他人,便只是纸上空谈。往后实践课,我们不仅要去农庄,还要去工坊、去市集、去河堤,让你们亲眼见、亲手做,真正学会用学识解难题。”


    学子们听完谢临洲的话,原本略显安静的广业斋瞬间热闹起来,眼神里都透着被点燃的光亮,反应格外真切:


    有的学子猛地挺直腰背,手里的毛笔在纸上轻轻顿了顿,眼底满是恍然大悟,自己学的律法、算术竟都能派上实际用场,脸上渐渐露出振奋的神色。


    沈长风率先站起身,拱手道:“夫子所言极是,弟子先前只专注于糕点改良,今日才知,算术能帮农户核算收成、律法能规范市集交易,往后弟子定多向同窗请教,把更多学识用到民生实处!”


    几个对兵器感兴趣的学子凑在一起,低声讨论起来:“是啊。萧策师兄能改良连发弩,咱们若潜心钻研,说不定也能琢磨出更实用的守城器械,往后去边关也能立功!”


    其中一人还拿起笔,在纸上画起了简易的器械草图,眼神专注又认真。


    还有些平日里偏爱经史的学子,脸上虽有几分迟疑,却也轻轻点头。一位身着蓝衫的学子轻声说:“以前总觉得经史只是用来吟诵的,如今才懂,民为贵不是空谈,能想着如何让农户增收、让百姓安居,才是真的践行经义。”


    李博士抚须,对谢临洲道:“你这一番话,可比我讲十节课都管用。”


    谢临洲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景象,心中满是欣慰,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往后不管你们对哪个领域感兴趣,只要肯沉下心去做、去琢磨,总能把学识用出价值。实践课的安排我已与李博士商议过,下周便带大家去工坊见识器械打造,再去市集看看民生百态,咱们一步步来。”


    话音刚落,学子们便齐声应和,声音洪亮又坚定,斋舍里的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烈。务实二字,此刻已真正住进了他们心里,成了往后求学路上的指明灯。


    几日后,乡试考题拟定完成。


    文华殿,嘉庆帝看着拟定好的考题,又翻了翻谢临洲与出卷官员的探讨记录,满意地对身边的谢珩说:“你看,谢临洲总能把朕的想法落到实处,连考题方向都想得这般具体。有他在国子监引路,有这些务实考题把关,往后我朝定能选出更多萧策、窦唯这样的人才,何愁天下不治?”


    谢珩躬身答道:“陛下圣明,谢临洲以教学践务实,以考题引方向,实为我朝育人选才之幸。臣往后也当多向他学习,在经史教学中融入实务,让国子监真正兼顾心智与实务。”


    天色已黄昏,府中庭院里,阿朝正蹲在石榴树下逗雪球,他手里拿着一根细绳,绳端系着个绣着兰草纹的小布偶,逗得雪球蹦蹦跳跳,时不时伸出爪子去扑,毛茸茸的尾巴摇得像朵花,惹得阿朝阵阵轻笑。


    “今日怎的回得这般早?”见谢临洲进门,阿朝连忙起身,接过他手中的布包,又顺手替他拂去肩上沾着的槐花瓣,“我还以为你要在国子监核对实践课的记录,得晚些回来呢。”


    谢临洲笑着握住他的手,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掌心:“今日事已办完,便想着早些回来陪你。”


    他目光落在满地打滚的雪球身上,又道,“这小家伙今日倒是精神,比昨日还活泼。”


    阿朝拉着他在石凳上坐下,拿起一旁温着的茶盏递给他,“许是知道你今日要回来,特意攒着精神呢。对了,今日去国子监,可有什么趣事?比如学子们在农庄又发现了什么新鲜事?”


    谢临洲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道:“不过是与同僚探讨些教学上的事,比如如何调整实践课的安排,没什么特别的。”


    阿朝虽有些好奇,却也没多问,只笑着说:“那就好,你近日总忙着带学子下田、整理农书笔记,也该歇歇了。”


    两人正说着话,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年哥儿略显急促的声音:“少爷,少君,宫里来人了!是内务府的总管公公,说陛下有旨意要宣!”


    谢临洲与阿朝对视一眼,连忙起身整理衣袍。谢临洲抚平长衫下摆的褶皱,阿朝则快速将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两人快步走到院门口迎接。


    来的果然是内务府的总管太监,身后跟着四名小太监,手里捧着三个明黄色的锦盒,还有一个用红绸裹着的长匣,瞧着格外郑重。


    总管太监见了谢临洲,脸上堆起温和的笑意,快步上前:“谢博士,陛下念你教学有功,特下旨赏赐,快请接旨吧。”


    谢临洲与阿朝连忙跪下,就听太监清亮的声音在庭院里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子监博士谢临洲,潜心教学,倡导务实,所带学子或改良器械守边疆,或著书立说惠民生,为朝廷育得栋梁之才,功不可没。今特赏:锦缎二十匹、白银一千两、御制《农政全书》手稿一套(内含陛下亲笔批注的农事改良建议)、官窑青瓷茶具一套、紫檀木书桌一张、还有‘务实育人’鎏金匾额一方,以彰其功。望卿再接再厉,为我朝培育更多务实之才。钦此。”


    “臣谢临洲,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谢临洲恭敬地接过圣旨,起身时,指腹触到圣旨上细腻的绫锦,心中满是感慨。阿朝站在一旁,眼中满是惊喜,却也记得规矩,待太监宣读完,才轻轻扶了阿朝一把。


    年哥儿连忙上前,给总管太监递上茶水,笑着说:“公公一路辛苦,快歇歇。”


    总管太监接过茶盏,却没急着喝,目光在庭院里转了一圈,又落回谢临洲身上,语气带着几分随意的亲近:“谢博士,陛下常与咱家念叨,说你是难得的务实之才,不仅教得好学生,办事实在,当年在翰林院任职时,也深得同僚敬重。”


    他顿了顿,见谢临洲只是温和浅笑,又接着说:“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像博士这样懂实务、能干事的,若能重回官场,不管是去户部管农事,还是去兵部助器械改良,定能大有作为。咱家今日来,也是顺口提一句,若博士有这想法,只管跟咱家说,咱家替你在陛下面前递个话,陛下定是乐意的。”


    谢临洲闻言,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从容,拱手道:“多谢公公美意,也谢陛下厚爱。只是临洲如今在国子监任教,看着学子们从懵懂到能将学识用在实处,看着窦唯的农书惠及农户、萧策的改良器械守着边疆,心中实在畅快。”


    他看向不远处正逗着雪球的阿朝,眼中满是暖意:“官场虽能做事,可国子监的讲台,更能育出千万个能做事的人。临洲浅见,若能将务实的种子播在更多学子心中,将来他们分散到天下各处,或守边疆、或理农事、或安民生,这份价值,比临洲一人在官场奔波,要大得多。”


    总管太监听他说得恳切,眼中闪过几分赞许,笑着点头:“博士心怀天下,咱家懂了。既是博士心意,咱家也不多劝,只盼博士在国子监,能育出更多栋梁,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说罢,他又闲聊了几句家常,便带着小太监们告辞了。


    待太监们走后,年哥儿早已兴奋得红了脸,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装着鎏金匾额的长匣,声音都有些发颤:“少爷,陛下竟赏了匾额!还是务实育人四个字,这可是天大的荣誉啊!还有那紫檀木书桌,瞧着就气派。”


    阿朝走到谢临洲身边,轻轻抚过他手中的圣旨,又看向那些赏赐,锦缎堆在廊下,云锦的光泽在夕阳下格外亮眼;官窑茶具摆放在石桌上,青瓷的温润衬得庭院都雅致了几分。


    他语气中满是欣慰:“我就知道,你这般用心带学子、琢磨务实教学,陛下定会看在眼里。方才公公的话,我也听见了,你能守住初心,真好。”


    谢临洲握着他的手,低声笑道:“有你在,有这些学子在,我哪舍得离开国子监。不过陛下赏的这紫檀木书桌,倒是正好给你用来上课。还有那套茶具,你不是一直想要套好茶具招待师娘吗?这下正好了。”


    阿朝闻言,脸上露出笑意,轻轻点头:“我懂,你既不便说,我便不问。只是这匾额可得好好挂起来,就挂在堂屋正中,让来访的人都瞧瞧,我家夫子是陛下认可的务实育人的好夫子。”


    话音刚落,雪球忽然凑了过来,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又抬头看了看那些赏赐,像是也在为这喜事高兴,惹得两人都笑了。


    谢临洲看着眼前的景象。


    夕阳染红了庭院的石榴花,阿朝眼中满是笑意,雪球在脚边撒娇,年哥儿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鎏金匾额,廊下的锦缎、桌上的茶具都透着暖意。


    接旨后的夜晚,府中褪去了白日接旨的热闹,只剩庭院里石榴树影与月光交织的静谧。


    阿朝早早就吩咐厨子备齐了谢临洲最爱的几道菜,连摆桌都亲自动手,将陛下赏赐的官窑青瓷茶具取出来。


    晚膳上桌时,氤氲的香气裹着暖意漫满屋子:松鼠鳜鱼色泽鲜亮,浇在鱼身上的糖醋汁滋滋作响,鱼肉被片得厚薄均匀;栗子焖鸡炖得软烂,栗子吸饱了鸡汤的鲜醇,鸡肉脱骨却不散,满是胶质。


    清炒荷兰豆,翠绿欲滴,只加了少许盐和蒜末调味,正好解腻;酱香茄子,茄子炖得软糯,裹着浓郁的豆瓣酱香,却不油不腻,配饭最是可口。


    最后端上来的是莲藕排骨汤,选用粉糯的洪湖莲藕,与肋排一同慢炖了两个时辰,汤色清亮,藕香与肉香交织,飘着淡淡的姜香去了腥气,正是谢临洲偏爱的清甜滋补口。


    桌角还温着一壶去年酿的青梅酒,酒坛旁摆着两个小巧的青瓷酒杯,是赏赐茶具里的一对。


    阿朝亲手给谢临洲斟了半杯,浅黄绿色的酒液顺着杯壁滑下,带着淡淡的果香,冲淡了菜肴的油腻。


    谢临洲提前洗了头发,在阿朝的要求下换了身衣裳,月白色长衫衬得身形清隽。


    他走进屋时,目光先落在满桌菜上,又转向忙前忙后的阿朝,眼底漾起化不开的温柔笑意:“今日怎这般费心?又是鱼又是汤的,倒像是过节。”


    阿朝正用公筷给鱼去刺,闻言抬头笑了笑,把一小块无刺的鱼肉放进他碗里:“陛下赏了那么多东西,又是御制手稿又是官窑茶具,还有务实育人的匾额,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再说,你近来忙着国子监的改革,还得抽空整理农书笔记,定是累坏了,这莲藕排骨汤是特意给你炖的,补补身子。”


    谢临洲拿起青瓷酒杯,轻轻碰了碰他的杯子,清脆的声响在屋里散开:“有你在,日日都是好日子,何须特意庆祝。”


    他浅酌一口青梅酒,酸冽回甘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又夹了一块莲藕放进嘴里,粉糯的藕块吸饱了肉汤的鲜,甜而不腻,忍不住赞叹:“这藕炖得正好,想来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也没。”阿朝脸颊微红,低头给自己也倒了小半杯酒,又问道:“夫子,陛下御批的《农政全书》手稿里,除了秸秆还田,还有什么有意思的内容??”


    谢临洲放下酒杯,想起手稿里的细节,眼中带着笑意:“手稿里还有陛下亲绘的农具草图。”


    语气稍顿,他补充道:“陛下在批注曲辕犁改良时,特意画了个简化的草图,还在旁边注了句此犁虽便,然北方旱地需减犁头弧度,可见陛下也颇为关注农事实操,并非只懂经史。还有一段,陛下提及江南水稻育秧,说浸种时加草木灰,可防烂种,这法子与咱们去年在农庄试过的不谋而合,想来陛下也是听了地方官员的奏报,才记在上面的。”


    方才将东西让小谢管事入库之时,他粗略的看了眼《农政全书》。


    说罢,他端着阿朝给他盛的汤喝了半碗。


    他说得细致,阿朝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手里还不忘给谢临洲夹了块栗子:“原来陛下也懂这些实务。那夫子参与编修《农政全书》,是不是要把窦唯的农书里那些好法子也加进去?还有沈长风改良糕点时,琢磨出的五谷配比,能不能也写进去,让农户多些增收的路子?”


    “自然要加。”谢临洲笑着夹了一筷子清炒荷兰豆放进他碗里,“我已与周大人商议过,编修此书本就是为了惠及百姓,窦唯的农具改良、沈长风的五谷利用,还有学子们在实践课上总结的旱地保墒法、果蔬储存技巧,只要实用,都要收录进去。等书成之后,不仅要刊行天下,还要让国子监的学子们带着手稿去各省城宣讲,让更多人能用上这些好法子。”


    阿朝咬了口脆嫩的荷兰豆,眉眼弯弯:“那真是太好了。”


    顿了顿,又想起什么,“对了,今日李博士派人来送实践课的安排,说下周要带学子们去工坊见识器械打造,你要不要提前准备些图纸?”


    谢临洲点头:“已让助教整理好了《武经总要》里的器械图谱,到时候让学子们对照着实物看,更容易理解。”


    他伸手轻轻替阿朝拂去嘴角沾着的一点酱汁,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这匾额,也有你的一份功劳。若不是你把家里打理得妥妥帖帖,让我能安心教书;若不是你总在一旁支持我,甚至跟着学子们一起去农庄记录,我也难静下心来做这些事。”


    阿朝愣了一下,随即脸颊更红,伸手握住他的手,两人的指尖相触,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桌下的雪球像是察觉到两人的温情,轻轻蹭了蹭谢临洲的裤腿,发出小声的呜咽,阿朝见状,连忙夹了块去了骨的鸡肉放在它面前的小碟里,雪球立刻低头狼吞虎咽起来,尾巴摇得像朵花,惹得两人都笑了。


    月光越发明亮,透过窗棂洒进屋内,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落在桌上的官窑餐具上,也落在那碗还冒着淡淡热气的莲藕排骨汤上。


    青梅酒的香气、菜肴的鲜香、莲藕的甜香交织在一起,屋里没有旁人,只有两人轻声的交谈与偶尔的轻笑,雪球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构成了最安稳的旋律。


    谢临洲又给阿朝倒了杯酒,轻声道:“等《农政全书》编修完成,乡试放榜之后,我想带你去江南走走。听说那边的水稻正熟,咱们可以去看看农户们用新法子耕种的模样,也尝尝江南的新茶,看看窦唯提到的江南水车。”


    阿朝眼中闪过惊喜,咽下嘴里的莲藕,用力点头:“好啊!我还没去过江南呢。”


    他身子微微前倾,眼底满是好奇,“夫子,江南的水稻田是不是像诗里写的那样,‘漠漠水田飞白鹭’?还有窦唯说的江南水车,是不是比京郊的更精巧?我还听说江南的女子、哥儿都爱采菱角,咱们去了能不能也试试?”


    他在赵灵曦、苏文彦嘴里听过江南省的大名,对这个地方向往的很。


    谢临洲被他雀跃的模样逗笑,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耐心解答:“江南的水田确实好看,尤其是清晨雾没散的时候,整片田都泛着水光,白鹭时不时从田埂上飞过,比诗里写的还美。窦唯说的水车,是江南特有的龙骨水车,比京郊的更轻便,农户们两个人就能推着转,既能灌溉又省力,到时候咱们找个农庄,让农户教咱们推推看。”


    他顿了顿,想起曾在江南见过的场景,又补充道:“至于采菱角,要等到初秋,现在去正好能赶上菱角刚熟的时候。江南的菱角有红有绿,浮在水面上像小灯笼,你坐在菱角船上,伸手就能摘到,新鲜的菱角剥了壳就能吃,清甜多汁,比市集上买的好吃多了。”


    想了想,又道:“差点忘了,江南还有一种乌篷船,船身小巧,船夫戴着毡帽摇橹,我们可以坐着乌篷船顺着河道走,两岸都是粉墙黛瓦的房子,还能看到农户在河边洗衣、孩童在巷口玩耍,热闹得很。”


    阿朝听得眼睛发亮,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谢临洲的手:“听起来好有趣,那我们去了,能不能住到农庄里?我学做江南的藕粉圆子,窦唯说那是用藕粉做的外皮,裹着芝麻、花生馅,煮在糖水里特别好吃。”


    “当然可以。”谢临洲看着他满是期待的模样,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我们提前跟江南的农户打个招呼,住到他们家里,白天跟着去田里看看,晚上就在院子里乘凉,听他们讲江南的趣事。等空闲了,再去苏州看看园林,去杭州尝尝西湖醋鱼,把江南的好景致、好滋味都体验一遍。”


    阿朝用力点头,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拿起酒杯轻轻碰了碰谢临洲的杯子:“那我们可说好了,到时候夫子可不许因为编书的事耽误行程。”


    谢临洲浅酌一口酒,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放心,到时候一切事都先放一放,只陪你好好逛逛江南。”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轻碰,酒液入喉,甜酸交织,正如他们此刻的日子,温暖而绵长。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映照着屋内的岁月静好,仿佛要将这份温馨,永远定格在这一夜——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啦,宝贝们有想看的番外可以告诉我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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