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阿朝蹲在衣柜前,把要带去泡温泉的衣物,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跑完温泉后穿的衣裳,他选的是月白色的软缎外衫,料子轻薄透气,最适合泡完温泉后穿。
一旁的年哥儿正将阿朝爱吃的糕点放进食盒,此外,食盒里还装着温热的蜂蜜水、干净的帕子。
检查的差不多,阿朝问:“年哥儿,夫子呢?他可收拾好了?”
原本计划是谢临洲定泡温泉的地方,后面出了点事情,由李夫人来定,此番去泡温泉的也多了赵灵曦与赵衡二人。
“收拾好了。”谢临洲从外屋走进来,走到阿朝身边,伸手将他散落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声音温柔:“就等你与我出门。”
阿朝回眸看他,笑着说:“我们走吧。”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出门。
装衣服的小包袱年哥儿拿着,食盒被青砚拿在手上。
京都已被凉意浸透,车帘缝里钻进来的风都带着清冽的劲儿。
阿朝裹紧了素色棉披风,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瞧,往日里车水马龙的朱雀大街渐渐退去,道旁的银杏早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映着灰蓝的天,倒有几分疏朗的意趣。
他扯了扯谢临洲的衣袖,轻声道:“原以为夏日才能去泡温泉,没想到这种日子也能。”
没泡过温泉,他对温泉的认知是从街头小巷听来的。
“当然能,如今天气越发冷了,泡个温泉正好暖身。”谢临洲顺势搂着他的肩膀,“不过待会儿到了地方,你可得记着,温泉不能泡太久。一来这天气冷热交替快,泡久了身子发虚,出来容易着凉;二来泉水温度不低,长时间浸着会耗气血,反而得不偿失,两刻钟就差不多了。”
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倒也没怎么去泡过温泉,偶有几次都是旁人约的。
阿朝眼里明晃晃挂着期待,“我都省的的。”
他这几日都念着此事。授衣假前两日都有别的事情,泡温泉只能往后搁,他千等万等终于等到了,昨夜夜里兴奋的睡不着。
马车碾过城郊的土路,车轮声从清脆变得沉稳。道旁的农田已收尽了作物,只剩褐色的土地静静卧着,偶有几丛枯黄的狗尾草在风里晃荡。
“过了授衣假,你再回国子监上几日值就该到十二月了,今年格外的冷,也不知你坐马车去国子监会不会冷的难受。”阿朝想了想,直接道:“到时,我让年哥儿给你准备暖炉,你捂着去。国子监的值房总归没家中暖和,你上值,我随你去国子监,给你布置一下,免得冷到了。”
他就怕被冷着,到时候生冻疮,难受的紧,做事也不方便。
眼下刚入十一月,十二月还有段时日,亏他还想的这般长远,谢临洲脸上挂着笑,“都依你的。”
语气一顿,他道:“等正式入了冬,周先生便在家中猫冬,不能来教你了,你若是想学与我说便是。”
这是起初,他与周文清商量好的。周文清是个怕冷的小哥儿,一入冬什么活计都不接,只会待在家中。
阿朝知晓此事,应答:“成,”
远处的山尖蒙着一层薄雾,他的视线从开阔的郊野收了回来,车帘子被放下,“风真凉啊,都能从骨头缝里钻进去。”
谢临洲用披着的黑色大氅将人搂进怀里,笑道:“知道冷,还把车帘子打开,这不活该冷着你了。”
行至半程,马车拐进一条覆着薄雪的小径。雪下得轻,只在青石板的缝隙里积了些,踩上去咯吱作响。
雪是昨日开始下的,下的不大,落在手心里没等看清模样,就悄悄化了。阿朝原本还计划和谢临洲一块堆雪人的念头就被此打消了。
道旁没有了秋日的桂花,倒栽着排排红梅,花苞鼓鼓囊囊的,裹着雪粒像缀了串胭脂珠子,要等暖阳再烈些才肯绽开。
风掠过枝头,卷着雪沫子拂在脸上,凉丝丝的,却带着股清润的水汽。
阿朝从窗帘的缝隙望到了的外头的美景,心头悄悄一跳,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披风系带,“这景可真美啊!”
他不由得感叹,往年冬日,他哪有闲情欣赏美景,今日景色倒送到他眼前了。
“待会到了别院,我带你仔细瞧瞧景。”谢临洲对这处的美景也有几分喜爱,缓缓道。
阿朝点头。
马车再往前走,小径尽头的竹林覆着雪,青黑的竹枝托着白雪,比春日更显幽静。竹影深处漏出一角黛瓦,檐下挂着的铜铃被风一吹,叮铃响着。
绕过竹林,温泉别院便露了全貌。
院墙上爬着枯了的藤蔓,却有几株腊梅从墙头探出来,暗黄色的花苞透着甜香,与温泉的水汽缠在一起。
院内的仆从帮他们将马车挺好,谢临洲与阿朝下了马车,后者道:“这般雅致的地方也不省的师娘如何寻到的?”
京都内的大户人家,冬日闲得发慌,又没怎么娱乐方式,琢磨琢磨着,什么好玩的好去的地儿都琢磨出来了。
谢临洲牵着他的手,浅笑着:“往后你便懂的了。”
李夫人早把二人的相貌细细交代过,门房笑着迎上来,引着路,脚步轻快地往院里走。
院里的热闹隔着墙都能听见,积雪落在青石板上,被扫出一条干净的通路,两旁的腊梅裹着雪粒,暗黄色花苞透着甜香。
李夫人正带着丫鬟在廊下摆茶点,宝蓝色锦裙外罩了件白狐毛披风,指尖捏着银质茶则,脸上堆着热情的笑,与身边的夫郎、哥儿说笑着。
薛少昀和李襄在暖阁里,围在石桌旁下棋,旁边的茶几上放了几盘点心,他们时不时拿上一块来吃,棋子落盘的嗒嗒声混着少年人的争论。
赵衡、薛大人、李祭酒则凑在花坛边,院里的菊花竟还开着,橙黄、粉白的花瓣沾着雪,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娇俏,他们披着大氅,凑在一起低声赞叹。
赵灵曦和薛夫郎说着近几日来京都内的好笑事。
阿朝与谢临洲前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热闹的景象。互相问好后,彼此寻了位置坐下。
赵衡拉了谢临洲过去,赏花,作诗,品美景。
投壶、双陆、藏钩,这些项目已经是李襄与薛少昀玩腻了的东西,他们二人从下人哪儿听说城内赌坊内出了个斗地契,拉着阿朝要玩。
阿朝可没玩过这种游戏,坐在牌桌上,摇头:“我都不会玩儿。”
李襄将硬纸片裁成的牌子在矮桌上摊开,笑着对阿朝道:“这戏法叫‘斗地契’,玩起来最是容易,你瞧这些牌子,便是我们赌局里的地契凭证,从壹到拾,跟咱们平日里算收成的数儿一样,好记得很。”
他们虽玩斗地契,但不赌钱,就玩个乐呵。
李夫人见了也没有多说什么,与薛夫郎闲聊,说东家姑娘要嫁人,西家汉子要娶哥儿。
一旁的薛少昀伸手拿起两张印着相同数字的牌子,补充道:“这戏法要三人玩才热闹,就像村里三家争一块好地。先得选个掌契人。我们轮流喊认契,谁喊得最响,谁就当这掌契人,能多拿三张秘契,就像多占了三块藏着庄稼的好地。剩下两人便是联户,得凑在一起跟掌契人对着干,把手里的地契先出完,就算赢了他的地。”
李襄又拿起一串连着的牌子,比画着说:“出契也有讲究。单张出,是拿一小块地试探;两张一样的是双契,像两块连着的地,能压过单张;三张一样的是三契,再带一张散契,便是带地出,威力更大;要是五张连着的,比如从叁到柒,那就是连契,好比占了一整片好田,寻常牌子压不住。”
“还有两样最厉害的,”薛少昀掏出两张画着花纹的牌子,眼神亮了亮,“这是金印契和玉玺契,单张就比所有牌子都大;要是两张凑在一起,便是玺印合璧,管他什么连契、三契,都能压下去,就像官府的印信,能断所有地契纠纷。”
最后李襄总结道:“掌契人先出契,之后咱们轮流跟牌,你手里的契能压过上家,就可以出;压不过便只能让契。谁先把手里的契全出完,谁就赢了。掌契人赢了,就算守住了所有地;咱们联户赢了,就是把他的地分了。怎么样,阿朝听明白了吗?”
阿朝听得眼睛发亮,当即就想试试手。
三人坐定,暖阁里炭火烧得旺,矮桌上的地契牌码得整整齐齐。
第一轮薛少昀先喊认契,李襄紧跟着加了倍契,最后倒让阿朝误打误撞抢了掌契人,捧着额外三张秘契,指尖都有些发紧。
阿朝攥着牌反复看,见两张画着花纹的金印契和玉玺契单独放在一边,只当是压轴的宝贝,连出双契、三契时都舍不得用。
轮到薛少昀出了串伍到玖的连契,李襄皱着眉摆手让契,阿朝手里明明有玺印合璧能压,却慌得只顾着翻牌:“我、我这儿有柒的单契,能跟吗?”
听是听明白了,玩起来跟另一回事一样。
薛少昀憋笑憋得咳嗽。
李襄干脆伸手点了点他手边的两张王牌:“阿朝,你傻啊。这玺印合璧是管所有契的,你留着当宝贝,倒让他的连契畅通无阻了。”
他也不怪阿朝,当初他自个儿玩也是这样。
阿朝这才反应过来,脸颊瞬间红透,忙把两张王牌拍在桌上,声音都小了些:“那、那我用这个压。”
这一闹,暖阁里的笑声更响了。
后头阿朝渐渐摸清了门道,虽没再抢到掌契人,却跟着李襄用一串叁到柒的连契,把薛少昀的三契压得没了辙,末了还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牌,眼底满是雀跃。
玩久了是会上瘾的,阿朝摆摆手,说:“我不玩了,下回跟你们一块。”
坐着玩了块一个时辰,肩膀累得发酸,他捏了块奶糕放入嘴里,坐在软塌上,瞧他们的额举动。
薛少昀连输两局,揉着眉心笑叹:“那我也不玩了,输了那么多次,我这脸面都要没了。”
李襄也觉得累,没有丝毫端庄,瘫坐在软塌上,“还是跟你们一块好玩,我在家里头和下人们玩,总是我赢,一点趣儿都没有。”
阿朝笑道:“谁家下人斗地契敢赢主子啊。别说这个了,我们聊点其他的呗。你们这几日在家里头没听到什么八卦吗?”
他正无聊着呢,斗地契把自个儿玩累了,正想听些不费脑子的。
“听到了啊。”李襄直言直语:“不就是户部尚书家的事儿嘛,原是定了他家嫡女嫁给永宁侯府的嫡子,庶哥儿嫁给永宁侯府的庶子。一家亲上加亲,更是明媒正娶的头等亲事,京里谁不羡慕
岂料成婚之前,嫡女和庶子就看对眼了,成婚当日,嫡女硬要庶哥儿换成自己一样的成亲头面,偷龙转凤,恰好嫡子洞房花烛夜,被永宁侯夫人撞了个正着。这要是传出去,尚书府的脸面可就彻底没了,还得担着欺瞒侯府的罪名。”
他端起茶盏喝了口,又接着道:“尚书夫人疼嫡女,哪里舍得让他受半点委屈,更怕担了期盼侯府的罪名,什么事儿都推到了庶哥儿身上。可有眼的人都瞧得出这个庶哥儿乖巧安分,若无人陷害或是指挥,哪敢做这等欺上瞒下之事。”
“最妙的是后头。”李襄放下茶盏,声音压得低了些,“侯夫人大发雷霆,尚书夫人自知理亏也怕侯夫人告到皇上哪儿去,传到街头巷尾,什么要求都应了下来,侯府啊,在成婚第二日,得了近一条街的铺子。侯夫人乐呵的不找北。”
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他也没有半分隐瞒。
原本此事是他娘前几日去参加侯夫人好友宴席的时候知晓的,回来没忍住嘴与他说了。
此时,薛少昀当真不知晓,眼睛都瞪大:“天哪,这等事儿尚书小姐怎么敢的。”
阿朝的关注点没在嫡女身上,迫切的问:“那庶哥儿后来怎么了?”
“好着呢。”李襄也没有卖关子,“本来啊,我也以为庶哥儿嫁过去要受气,谁知那永宁侯世子竟是个通透的,早瞧不上尚书嫡女那骄纵性子,也喜欢哥儿。这庶哥儿过门后,打理家事井井有条,对公婆恭敬有礼,与世子说话也句句在理,反倒是把世子的心给拢住了。如今侯府上下谁不夸他贤良?”
历经此事,李夫人对他啊,也多了一分关注,宁愿他玩心大一些都不敢让人与心术不正的哥儿、姐儿玩。
语气一顿,对上薛少昀的目光,他继续道:“那嫡女嫁给庶子后,过得还成,只是终究没了从前做尚书府嫡女时的体面。听说那庶子是二姨娘生的,家底薄,住的院子比不得侯府正院宽敞,连伺候的丫鬟都只留了三个。她先前在府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倒要学着管账、理家事,前几日还听人说,她因分不清米价贵贱,被府里的老嬷嬷暗地里笑话。”
李襄捏了块桃酥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叹气:“更要紧的是,那庶子性子温吞,在府里没什么话语权,连带着她在侯府的亲戚圈里也站不住脚。上次侯府老太太做寿,别家的媳妇、夫郎都能陪着说说话、凑凑趣,她却只能坐在角落,手里捏着帕子,连句话都插不上。反观替她嫁过去的庶女,如今已是世子君,跟着世子出席宴席,进退有度,连皇后娘娘都夸了句‘贤淑’。”
他看了眼李夫人的方向,压低声音道:“我娘说了,若是她的女儿这样,非要把女儿打死才成。好好选的世子爷不要,要二姨娘生的庶子。”
阿朝握着暖炉的手指紧了紧,眼底掠过一丝复杂,轻声叹道:“原是嫡女占着最好的缘分,偏生不珍惜,倒让庶哥儿得了本该属于她的体面。说起来是换嫁,可日子过得好不好,终究是自己选的。”
他话里没半分苛责,更多是惋惜,想起了往日里听来的那些“嫡庶有别”的规矩,此刻却觉得,比起出身,心思和品行才更能定人往后的光景。
薛少昀则靠在椅背上,指尖敲了敲桌面,语气里带着几分通透:“这事儿说到底,是福祸自招。尚书府只想着瞒天过海保嫡女,却没算到强扭的瓜不甜,更没瞧出庶哥儿的稳当。”
“都是他们自个儿选的。”李襄道。
话音刚落,隔壁暖阁里上传来一阵吵闹声。
阿朝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暖阁被一架雕花竹屏风隔了半扇,余下的空隙漏着暖黄的。
他问站在一旁的年哥儿,“隔壁怎生的这般热闹?”
年哥儿回答:“少爷和几个大人在暖阁打马吊呢,李夫人他们凑上去下了赌注,少君,你同薛少爷,李少爷也要过去瞧瞧,凑个热闹。”
没想到三人打了十几轮的斗地契,隔壁都在打马吊了。
这个热闹,李襄是一定要凑的,急忙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裳,小童给他披上一件暖色披风,“阿朝,少昀我先过去了。”
话语落下,他如同一阵风,消失的无影无踪。
随后,薛少昀紧跟其后。
阿朝想着还没见过谢临洲打马吊,朝年哥儿笑了笑,自己披上披风,小步往隔壁暖阁去。
他掀帘进来时,正撞见谢临洲指尖夹着张东风,轻轻落在梨花木桌中央,竹牌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嗒响。
暖阁里炭火气混着茶香,热闹得让人心里发暖。
李祭酒坐在东侧,李夫人挨着他身后的绣墩,手里攥着把瓜子,嗑得壳子落在青瓷碟里沙沙响,目光却没离过桌上的牌。
李祭酒思索着,看着桌面上脸色各异的众人。
薛大人在南侧,薛夫郎站在他身侧,指间串着的玉珠转得飞快,见薛大人要摸牌,轻声提醒:“先瞧赵衡刚出的九饼,别凑错了搭子。”
北侧的赵衡刚要碰牌,身侧的赵灵曦便蹙着眉伸手拦了下,低声商量着:“等等,你手里已有两对,不如先留着五饼,凑刻子更稳妥。”
赵衡笑着点头,收回了要伸出去的手。
薛少昀在四人身后慢慢绕着,路过谢临洲身边时,还俯身扫了眼他摊开的牌面,又轻轻摇了摇头,似是觉得这局胜算不大。
李襄早站在桌角,手里捏着枚银锞子,眼睛盯着桌上的牌局转了圈,最后把银锞子放在谢临洲手边的小碟里:“我赌谢大哥这局能和。”
谢临洲闻言,抬眼朝他笑了笑,没说话。
阿朝就在此时,拉了个小凳子坐在他身后。
谢临洲闻到熟悉的气味,转头,瞧见小哥儿亮晶晶的双眼,“你们怎么都过来了?不打斗地契了?”
与赵衡他们赏花、作诗,品茶之时,他也让青砚关注阿朝那边的情况,知晓他们几人正在打斗地契。
“不打了,你们这边热闹,我过来瞧瞧。”阿朝笑意盈盈,从面前的汉子手上接过暖炉,道:“你们这是押完输赢了?”
谢临洲“嗯”了一声,“你看我打完,下回我教你两个人打的马吊。”
阿朝应声,年哥儿立刻端来一盘炒得喷香的瓜子,瓷盘边缘还摆着两瓣剥好的橘子。
他拿起一颗瓜子嗑开,吐了壳在碟子里,又捏起一颗剥好的瓜子仁,抬手递到谢临洲嘴边。
打马吊他不会,但见王郑氏同别人打过,识的一些规则。
谢临洲正盯着桌上的牌琢磨,感觉到唇边的暖意,便微微侧头张口接住,指尖仍在牌堆里轻轻摩挲,寻找要打的牌。
阿朝见他吃了,又低头剥起瓜子,偶尔也自己磕两颗,目光却没离过谢临洲面前的牌面。
他对自己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的牌技一般,没有出声,静悄悄的看。
谢临洲摸牌的动作顿了下,一看是张七饼,便顺势打了出去,随即转身道:“我想吃橘子。”
阿朝没忍住笑出了声,戳戳他的后背,“好,给你剥橘子吃。”
今日入眼可见的橘子味道都不错,他拿起一颗橘子,撕了皮、脉络,分成瓣。
等谢临洲出完牌的间隙,阿朝将橘子递到他嘴边,“橘子甜,多吃几个也可以。”
旁边的李夫人见了,笑着和薛夫郎道:“啧啧啧,瞧阿朝和临洲的恩爱劲,比我当年和老李成婚还要人羡慕。”
薛夫郎道:“恩爱好,说不定往后生几个大胖小子,能跟你家孙哥儿、孙子、孙女凑上对。”
李夫人浅笑着:“希望吧。书朗他们,在东院同你大儿子聊的正是欢,说不定,往后是我们两家先亲上加亲。”
谢临洲与阿朝顾着自己,没关注其他人。
谢临洲偏头看了阿朝一眼,眼底带着点笑意,“你自己吃,别顾着我。”
他又抬手摸起下一张牌。
“我省的。”阿朝继续剥着瓜子,偶尔投喂一点。
欢乐的时光转瞬即逝,眨眼就到了快用膳的时候。
李家、薛家的人坐满了正厅的大圆桌,说话声、笑声裹着饭菜的香气飘远,热闹得连近处人的声音都快听不清。
谢临洲拉着阿朝的手,先去跟李祭酒说了声,打算等晚上再回来和众人一起用膳,眼下二人想先去泡个温泉解解乏,泡透了再吃也更有胃口。
阿朝点头应着,顺手拎起先前备好的素色浴衣,跟着谢临洲往别院西侧的温泉区走。
刚拐过栽满红梅的小径,就见前头也有两人并肩走着,正是赵衡与赵灵曦。
赵衡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是他们,笑着招手:“原以为就我们俩想避开饭点泡温泉,倒巧了。”
谢临洲走上前,四人并肩同行。
谢临洲道:“师傅和薛叔家中人丁兴旺,他们两家凑在一块吃饭,要是拉上我们谈话,那场面难说。”
定会吵得他头脑发昏,他要应着谈话,不能很好的照顾自己夫郎用膳。
“倒是我们几个清闲了。”赵衡有些苦中作乐的意味在。
他身为赵侍郎中间的儿子,不受宠,与家中关系也一般,往常春游、夏猎、秋赏、冬澡都轮到不他,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赵灵曦握着他的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岔开话题,说起温泉的布局:“李婶娘这处别院的温泉分了三个池子,东侧的清露池最大,能容四五人,不过水汽重;西侧的暖玉池中等,能坐三人,池底铺了鹅卵石;最里头的听松池最小,只容得下两人,旁边就是竹林,最是清静。”
阿朝听着,下意识看向谢临洲。
谢临洲便笑着接话:“既如此,我与阿朝去听松池,赵兄与灵曦去暖玉池如何?各自清静,也免得互相打扰。”
一般泡澡不是夫夫、夫妇就是大人带着小孩。
赵衡当即点头应下,赵灵曦也没意见。
四人走到岔路口时便分了方向,谢临洲牵着阿朝往深处走,远远已能看见听松池边飘起的白汽,混着松针的清香,让人浑身的疲惫都轻了几分。
听松池边的石栏上搭着干净的棉毯,白汽袅袅升起,落在栏边的松枝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谢临洲让年哥儿与青砚守在温泉入口的竹帘外,又叮嘱了句:“若有人来,先拦一拦”,才牵着阿朝往池旁的换衣小屋走。
虽说这个时辰没什么人会来,但还是要以防万一的好。
小屋不大,却收拾得整洁,靠墙的木架上摆着叠好的素色浴衣,衣料是细软的麻布,还带着淡淡的熏香。窗边的铜盆里盛着温水,旁边放着胰子与布巾。
阿朝与谢临洲没用,将自己带来的浴巾、胰子、布巾放在空的木架上。
谢临洲先帮阿朝取下发冠,解开发带,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又拿起浴衣递过去;阿朝也顺手帮谢临洲理了理衣襟,看着他褪去外袍,换上轻便的浴衣。
不是头一回赤身果体,阿朝有些害羞,但也没像以往那般羞得不敢不看人。
两人换好衣裳出门,温泉的暖意扑面而来。
谢临洲先抬脚试探了下水温,确认不烫,才扶着阿朝的手臂,陪着他慢慢走入池中。
温水漫过脚踝、小腿,最后停在腰际,暖意顺着肌肤蔓延开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阿朝舒了口气,靠在池边的青石上,看着池面泛起的涟漪,听着不远处的松涛声,只觉得浑身的筋骨都松快了不少。
谢临洲坐在他身侧,指尖拨弄着水面,偶尔有松针被风吹落,飘进池中,他便伸手捞起,丢到池外的石栏上。
白汽裹着松针的冷香飘来,谢临洲活动着筋骨,“这处温泉小院倒是别致,师娘包了好几日,想来花了不少银钱。”
说是温泉小院,实则不小,光是他们这一处别院,就有三进院落,前院栽着成片的红梅,中院设了茶亭暖阁,后院才是私汤区,连引路的石子路都铺得规整。
阿朝顺着池边的青石走了两步,“等下回我们去探望师娘之时,可要送上厚礼,不然可就白白占人家便宜了。”
温泉池周围的每一处物件儿的做工都不像是寻常富商能置办的,就连檐角的铜铃,刻的是云溪蓝氏的印记。
他四处观察一番,道:“先前我跟着小翠去采买时,见过蓝家的商号,听说他们在江南专做绸缎和别院生意,京郊好几处温泉庄子都是他家的。”
好在他知晓自己的短处后,跟着小翠出去外面见识不少,若是此刻有人问起,他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谢临洲眼泪露出几分赞赏的目光,“师娘与蓝夫人是手帕交,去年蓝夫人来京,师娘还请她去府里吃过茶。想来这次包院,定是蓝夫人给了方便,不然这听松池旁的别院,平日里想订都要排上两三个月的队。”
他伸手舀了些温水,看着水珠从指缝落下,“蓝家做这温泉生意最是讲究,每个别院都配了专门的管事,浴衣的料子都是江南运来的软缎,院里的茶点,用的也是苏式的松子糖和桂花糕,连带着一日三餐都是苏式的膳食。”
阿朝点点头,“师娘素来疼人,知道你和几位大人上个月累,特意寻了这处清静地,有这处好地方,我们也能玩个尽兴。”
语气稍顿,他笑道:“怪不得原本定好的换了,由师娘来定,原是有这么一遭。”
他虽跟着苏文彦认了不少京内的大户人家与商贾人家,但难免认得不全。
谢临洲道:“师娘定了更好的地方,我原本定的那处转给别人,赚了不少钱。”
十一月到十二月中这段时日是最多人来泡温泉的,无论是大户人家还是商贾人家都想着累了一整年想来享受享受,他们都有这等心思,以至于温泉生意好的爆棚。
位置都订不到,谢临洲漏出来的位置便顺其自然得到了哄抢。
“这可是好事。”阿朝泡在温泉里,指尖轻轻拨弄着水面,盈盈一笑:“赚了多少钱,你还没跟我说过呢。”
还没等对方回答,他忽然想起先前在京郊公共浴堂听人说的闲话,抬眼,眼里带着几分疑惑问道:“这温泉水瞧着平静,是流动的吗?咱们来泡,会不会泡到旁人先前泡过的水?”
前几年冬过得难受,王家人没有热水给他用,他也不敢自己偷偷烧,几乎每隔两三日就会拿着五文钱去京郊的公共澡堂,买一刻钟沐浴的小屋子来沐浴。
想到王家人,他不免想起,昨日年哥儿的汇报。
三房自从王绣绣加入张家后,家里的活计全都落在了王郑氏与王老太太手上。王老三沾上赌瘾败光家产后,王老爷子日日望着门口念叨。
好好的一个家分崩离析,王家没了往日的热闹,日日都是吵闹。
除却耕种家务等活计,王郑氏与王老太太还要接衣裳来洗,维持生计。他们的宝贝儿子,小孙,也没法继续去私塾上课,日日在家伤春悲秋。
听到这个结局,阿朝没忍住笑了出声。
闻言,谢临洲笑着往池边挪了挪,先回答了先前的话:“赚了约二百两银子。”
哄抢是哄抢,他卖给了熟人,也没要太多的前。
随后,他在池边摩挲一番,掀开池壁一处不起眼的石板,露出底下藏着的陶管接口,接口处正有细微的水流缓缓涌出,带着淡淡的暖意,“你看。”
阿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耳边响起谢临洲解释的声音:“这陶管便是引活水的通道。蓝家这别院的温泉,用的是连泉活水的法子。后山的泉眼常年涌水,通过陶管一路引到各个汤池,每个池壁都有进水口,池底又设了隐蔽的排水沟,水满了便会顺着水沟排去下游的溪流,时刻都是‘进新水、排旧水’,哪会存着旁人用过的水。”
话音落下,谢临洲仔细查找一番,找到池角刻着的细小刻度,又道:“方才和师傅他们吟诗作对之时,管事过来搭嘴,闲聊的时候就说过他们每日会定时检查水位和水质,若是客人泡的时间久了,还会提前询问是否要‘换汤’,就是把池里的旧水排空,重新引新水进来。
我们这听松池是独院私汤,从我们进院起,这池水就是新换的,之前没旁人用过,你尽管放心。”
阿朝凑近看了看排水沟,果然见沟里有水流轻轻涌动,心里的疑惑顿时散了,笑着往温泉深处靠了靠:“原来这般讲究,倒比我想的周全多。”
谢临洲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指尖沾着的温水落在肩头,带着暖意:“不然师娘也不会特意选这里。你且安心泡着,等泡透了,咱们再回屋子用个午膳,散散步,随后睡午觉。”
阿朝点头如捣蒜,背过去,“你给我搓背呗,我都搓不到背。”
他拿起自己准备的搓澡巾,递到身后,“快点,你给我搓了,我也给你搓。”
谢临洲接过来,对上小哥儿莹白的后背,“白白的,那还需要搓。”眼睛微眯,他道:“给你搓一下脖子吧,脖子有些分界线。”
“都要搓的,我昨夜其实自己搓过一遍了,但总觉得在这儿搓澡很舒服。”阿朝趴在池边,回头看人。
谢临洲分区搓背,先从脖子搓起,闲聊着:“今日玩马吊时,你剥的瓜子仁倒比平日里好吃些,是这儿的瓜子格外好吃吗?还是我的错觉。”
阿朝正望着池边摇曳的竹影,回头笑了笑:“许是暖阁里的炭火气熏着,才觉出好吃。”仔细想想,又道:“或许是真的好吃,我吃了些橘子,味道格外的甜,糕点也好,想必是这儿的特色。”
谢临洲‘啧’了一声,轻拍小哥儿的后背,“平日里那么聪明,怎幺现在就傻了。我想说的是,你剥给我吃的东西格外的好吃。”
阿朝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踩了一脚谢临洲的,力度不大,“先前还说这别的呢,我哪能反应过来。”
他脸上泛着红晕,“若你喜爱吃,我往后也这般喂你。”
语毕,他道:“你方才是没见着灵曦指挥赵兄弟打马吊有多厉害,我瞧着就紧张死了。”
“听赵兄弟说他夫郎本就是个打马吊的高手,他自己只是个半吊子。”谢临洲顺着话头说,给小哥儿搓着上半个后背,提起:“明日若得空,我们可以去别院后山走一走。听师傅说,那边的梅树开得正好,还能瞧见结冰的溪流。”
阿朝眼睛亮了亮,点头应下:“好啊,正好把今日没赏够的景补回来。对了,方才襄哥儿说要跟你学算牌的法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教他?”
谢临洲低笑一声,继续搓:“等晚膳后吧,他那性子急,今日学了明日就能用上。你若有兴趣,也能一起听,这算牌的道理,跟你平日里理账倒有几分像。”
给阿朝搓完澡,泡的时辰也差不多了,谢临洲没继续泡也没有搓澡,二人穿好一开始就准备上的衣裳回了李夫人特意为他们分的院子。
走到里屋,阿朝坐在榻上,年哥儿用暖炉子帮他烘干头发。谢临洲则让下人把膳食送到这个屋子里来。
没一会,八仙桌上摆上了三菜一汤,都是江南美食。
青瓷盘里卧着油润的酱鸭,鸭皮泛着琥珀色,皮下油脂浸得肉质酥软,还没动筷就能闻到醇厚的酱香味。
旁边白瓷碟盛着清炒马兰头,嫩绿的菜尖裹着细碎的香干丁,简单淋了点麻油,鲜得清爽不腻。
中间那盘是糟熘鱼片,雪白的草鱼片浸在浅黄的糟卤里,衬着几丝青笋。
最后端上桌的是荠菜豆腐汤,奶白的汤里飘着翡翠似的荠菜碎,嫩豆腐切得小。
膳食还算不错,二人闲聊着就将膳食用完。
用过膳食肚子还饱,断不能就此睡了过去。夫夫二人合计下,直接玩起两人的斗地契来。
阿朝把最后一张地契拍在桌上,看着谢临洲又用两张良田赢走自己仅存的竹林,脸瞬间鼓成了气鼓鼓的小包子。
他攥着空空的袖口,指节都捏得发白,眼神却带着点没底气的凶:“谢临洲,这都第三把了。你是不是偷偷记我牌了?”
他不相信自己能连输三把,所以肯定是对方耍赖。
谢临洲忍着笑,把赢来的地契仔细叠好,还故意用指尖敲了敲:“牌都在你手里理的,我怎么记?是阿朝自己每次出山地前,都要先抿三下嘴,一看就知道要出什么。”
拿到什么牌都表现在脸上,小哥儿这种习惯,他看一眼就知道该出什么不该出什么。
“我才没有。”阿朝急得往椅背上一靠,双手环胸,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他盯着桌上的牌堆,又偷瞄了眼汉子慢悠悠洗牌的模样,突然把下巴一抬,语气硬邦邦的:“这把,这把再输,我就,我就把牌收起来,再也不跟你玩了。”
凶狠是凶狠,但不够凶,连威胁人的手段也只是不和人玩。
谢临洲洗牌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眼底满是笑意却故意逗他:“哦?不玩了?那刚才是谁说再玩最后一把的?”
阿朝被戳中小心思,更急了,伸手就要去抢牌:“你管我。反正这把你再赢,我就不玩了!”
谢临洲顺势把牌递到他面前,还故意把几张好牌露了个边,嘴上却一本正经:“好,那这把我让着你,阿朝可别再输了。”
阿朝眼尖,早瞥见对方递牌时露出来的水田,手疾眼快把牌抽过来,理牌时嘴角都快翘到耳根,却还装着严肃的模样,指尖在牌面上轻轻敲着,故意拖延时间。
出牌时他先扔出一张林地试探,见谢临洲果然出了张小牌,立刻把藏着的水田,啪地拍在桌上。
随后,他声音都亮了几分:“看,我赢了。”
说着就去抢谢临洲面前的地契,慌慌张张把之前输的竹林、山地往怀里拢,没留意一张山地从指缝滑出去,飘落在脚边。
等谢临洲笑着认输,阿朝才发现少了一张,正弯腰去捡,谢临洲却先一步拾起,还故意把地契举得高高的:“阿朝的山地掉了,想要啊?得说句好听的。”
阿朝踮着脚够了两次都没够着,急得伸手去挠他胳膊:“夫子,你耍赖,快给我。”
谢临洲顺势把地契塞回他怀里,还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尖:“不耍赖,就是想听听阿朝夸我一句。”
阿朝抱着一叠地契,耳朵又红了,却还是小声嘟囔:“算你厉害行了吧。”
他顿了顿,又抬头盯着谢临洲,语气带着点小得意的威胁:“下次玩你得让我先选牌,不然我还是不跟你玩了。”
谢临洲捏了捏他鼓起来的脸颊,故意逗他:“好好好,让你先选。那赢了的人,是不是该给输了的人点奖励?”
阿朝愣了愣,随即把刚赢的地契分出一张良田递过去,别扭道:“给你这个,下次可不许再让我连输三把了。”
谢临洲没接过来,摇头,“我可不是要这个。”他在小哥儿嘴上偷了个香,“我要这个,你下回亲我一口,我就会输掉了。”
阿朝哪能不知道方才他的好夫子都在让着他,他笑眯眯的背过身去,“那我阿朝就大发慈悲亲你一口吧。”
第62章
午睡过后,温泉小院里还浸着暖融融的水汽。
厢房内地龙烧得暖,阿朝呈现一个大字型睡的天昏地暗,迷迷糊糊间听见写声响,半睁开双眼,看过去。
只见谢临洲被年哥儿服侍着,披上玄色大氅,理好发冠,正准备往外面走去。
阿朝艰难的将自己撑起来,睡眼惺忪,“夫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谢临洲快走几步过来,捧着小哥儿的脸颊,眉眼柔和,“方才师傅派人过来,问我醒了没有。说后院那几株朱砂梅开得正好,约我去瞧瞧。”
当时,他已经醒来,小哥儿又要抱着他的手臂睡觉,他只能躺在床上,想事情。
“那你去吧,我待会洗把脸也去找襄哥儿他们玩。”阿朝脑子呈现迷迷糊糊的状态,瓮声瓮气。
让年哥儿照顾好人,谢临洲出门,接过青砚递来的油纸伞,伞面是素雅的竹青色。
方才风里已夹了些细碎的雪,若是不撑伞,待会雪化在身上,难免要喝一顿姜汤。
他握着伞柄迈步,青砚亦步亦趋跟在身侧,两人踏着湿润的青砖往后院走,清新的雪花混着泥土与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才转过温泉池的转角,便见先前零星飘落的梅瓣此刻铺了薄薄一层在青石路上,透过竹林的缝隙望去,前方的梅花林已渐入眼底。
朱砂梅本就生得高大,此刻满枝满桠缀着花苞与绽放的花朵,雪花中更显朦胧雅致,花瓣被雪水打湿后,红得愈发浓烈,顺着枝干往下滴着细碎的水珠,落在池边的青苔上,晕开浅浅的湿痕。
青砚指着隐约可见的梅林,笑道:“公子,这处的梅林美不胜收,若传出去被那些个文人雅士知晓,不免要争先恐后而来,赏花作对。”
谢临洲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附和:“是一处美景。”他一顿,又想:“若是蓝家人有那个心思,做一处梅林给文人学士,那赚的可就说了。”
说罢,又觉得是自己俗了。
走几步,又见几枝青绿色的花萼从红梅间探出来,花瓣是淡淡的乳白,沾着雪水更显莹润,与旁边热烈的朱砂梅相映,倒生出几分清雅别致。
“先前只闻梅香,倒不知雪中赏梅更有韵味。”谢临洲的脚步没有停,目光掠过整片梅花林。
不远处,薛大人身着藏青锦袍配着藏青色大氅,手里还牵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此少年乃是他的小儿子薛承晏。
一旁的李祭酒则坐在凉亭中,赏着面前的一片梅林。
雪花中,梅枝的虬曲姿态愈发清晰,有的像龙爪般伸向天空,有的则低垂着,似在饮水,枝头上的花苞或含苞待放,或全然舒展,每一朵都透着生机。
见到谢临洲出来,薛大人笑道:“方才还同你师傅说,这梅香混着温泉的暖意,倒是比京城里的梅园多了几分意趣。方提到你,你便来了。”
谢临洲颔首,笑了笑,坐在李祭酒身旁的位置,“此处倒是个闲聊的好去处。”
凉亭处在梅林中央,四处八方都是梅花,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风一吹,落梅簌簌,飘了几片在几人的肩头。
客套了几句家常话,薛大人看着儿子小心翼翼拈去梅花的模样,忽然转向谢临洲与李祭酒,语气里带了几分郑重:“李兄,临洲都是科举出身的栋梁,今日有件事想请教。晏儿明年便满十五了,我想着让他下场试试乡试,不知二位觉得他如今的学问,还差些什么?”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虽为夫子,但对自家小儿子多的是不自信。
闻言,谢临洲的目光落在薛承晏身上,今日早一早他们几人闲聊之时,这少年虽不多言,却总在听大人谈论诗文时悄悄记着,眼神里满是认真。
他斟酌片刻,温声道:“早上见承晏写的《咏梅》诗,字句间颇有灵气,只是议论稍浅。若想备战乡试,不妨多读些史论,学着以史为鉴谈时政,再者,策论的章法还需再打磨。”
李祭酒也点头附和:“临洲说得在理。乡试不比童试,考官更看重经世致用的本事。我看晏儿心思细,可让他多关注民生疾苦,比如近年南方的水患、北方的边粮问题,这些都是策论里常考的题目。平日也可让他多写几篇策论,我与临洲都能帮着批改。”
他家几个儿子,只有二儿子在读书一事上有天赋。
薛承晏听得连忙躬身行礼:“多谢谢叔、李伯伯指点,承晏定当好好用功。”
薛大人见儿子懂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正想再说话,却见李大人忽然收起折扇,语气添了几分严肃:“说起明年,还有件大事要提,前几日得到的消息,明年开春,陛下要下旨选秀了。”
这话一出,院中的气氛顿时静了些。
谢临洲微微蹙眉,他知道选秀不仅是选妃嫔君,世家女子哥儿也可能被选入宫中担任女官、君官,或是指婚给宗室子弟。
没过一会,他的眉眼便舒展开眼,他谢府,府上只有他与阿朝两位主子,他们又没什么很亲近的亲戚。此事与他无关。
薛大人则沉吟道:“如此一来,京里各家有适龄女儿的,怕是又要忙起来了。不知这次选秀,陛下是侧重品德,还是看重家世?”
他心中无比庆幸,自己已经给薛少昀定下亲事,如今只需将事情告知夫郎,让夫郎给关系好的几乎人家一说。
李祭酒叹了口气:“没有具体的消息,只说要‘选贤淑以充后宫,辅教化而安宗社’。想来品德与家世都要考量。不过具体的章程,还要等年后礼部的文书下来才知道。”
他对孩子加入皇家没那个想法,现如今,他家中适龄的哥儿、姑娘,需趁文书下来之前定下亲事。
风又吹过梅林,落梅更多了些,薛承晏望着飘落在温泉水面的梅花,忽然小声问:“那,若是被选上了,是不是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跟着父亲和大人学诗文了?”
这话让几人都愣了愣,随即谢临洲温和地拍了拍他的头:“傻孩子,选秀是针对女子、哥儿的,与你无关。你且安心准备乡试便是。”
薛承晏松了口气。
李祭酒则笑着摇摇头,指了指枝头最艳的那朵红梅:“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咱们今日是来赏梅的,快瞧那株胭脂雪,今年开得比往年更盛。”
话音刚落,他便伸手虚引,带着众人往那株胭脂雪走近。
雪已经停了,他抬手点了点枝头最繁茂的那簇梅花,笑着对谢临洲说:“临洲你瞧,这胭脂雪倒比我在自家院中亲手栽下的要美几分。”
他十年前在自家后花园栽种下来的胭脂雪,往年最多开个七八分,今年满枝满桠都是花,连枝干都被压得微微弯了。
他们几人是在前几日在李副府上探讨年底放假事宜,顺带吃个便饭之时,赏过一番。
谢临洲走近几步,抬眼望着那满树红梅,融化的雪珠挂在花瓣上,红得愈发鲜活欲滴。
他微微颔首,笑道:“师傅,你这倒是谦虚了,此处是梅树乃是得了温泉水汽的滋养,才长得这般繁盛。前几日,在您府上见到的胭脂雪想必今日也开的更旺了。大致是,花瓣层层叠叠,色泽浓淡相宜,比寻常红梅更有韵味。”
没在官场混迹多久,他现代只在宴席上学到了些皮毛,因此赞赏的话都刻在了骨子里。
“临洲说的不假。”一旁的薛大人也凑了过来,目光在梅枝间流转。
他们这边还在对梅花,梅林观赏。
另一边,阿朝想着自己不能继续睡下去了,起身到铜盆边舀了勺温水洗脸,冰凉的水激得他瞬间清醒。
“该去找襄哥儿和少昀了。”他一边念叨,一边抓起搭在衣架上的的天青色大氅披上。
他记得早上闲聊之时,李襄说过要在小院东侧的暖阁里练字,薛少昀大概率会跟着凑趣。
刚走出房门,便见石板路上落着几片红梅瓣,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花瓣上镀了层浅浅的金光。
年哥儿跟在他身后,轻声道:“梅林的梅花开的好,少爷与少君回来歇息时,外头刮了风,梅花花瓣飞的四处都是。”
阿朝明了,随口一问:“可知晓师娘他们在做什么?”
年哥儿道:“回少君,与他们的仆从一块用膳之时,听到的,李夫人与薛夫郎计划下午打马吊,拉了赵公子与赵少君。”
阿朝“嗯”了一声,顺着青砖路往东走,约莫走了一刻钟,就听见暖阁里传来纸响。
他加快脚步,推开半掩的木门,果然见李襄正坐在桌前,手里握着支狼毫笔,桌上摊着一张写了三分之二的字帖,旁边的薛少昀则趴在桌边,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眼神却飘向窗外的梅树。
“你们俩果然在这儿。阿朝笑着走进去,暖阁里生着炭火,暖意扑面而来。“还以为你们会定去别的地方玩呢。”
他凑到桌前一看,李襄写的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字迹虽还带着几分少年的青涩,却已有了几分飘逸的韵味。
李襄见他来,放下笔揉了揉手腕:“你可算醒了,我爹他们去梅林赏梅,一时半会回不来,我们几个到底干嘛好啊。”
薛少昀也直起身,晃了晃手里的玉佩:“我刚还跟李襄说,要不要去梅林那边瞧瞧,说不定还能捡几朵好看的梅花回来插瓶。没想到李伯伯他们在那边,他们若在我们肯定不能玩个尽兴。”
他叹了口气,又瘫坐在软榻之上,捏了块桃酥送入嘴里。
阿朝道:“不能去赏梅,我们玩别的就是了。”
李襄把最后一个字写下,“不如我们三个人也打马吊,拉上他。”他指了指站在阿朝身旁的年哥儿。
几经周转,最后马吊没打成,三人约了出去闲逛。
他们也没想到,此番闲逛能听到这般大的八卦。
三人沿着青砖路往西走,越靠近西角门,周围的景致越安静。
路边栽着几丛翠竹,竹叶上还挂着雪珠,风一吹,沙沙作响,比梅林多了几分清幽。
薛少昀走在最前面,时不时伸手拨弄一下竹叶,忽然压低声音:“你们听,好像有人在说话。”
阿朝和李襄立刻停下脚步,顺着薛少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竹林旁,站着两个穿着青布衫的仆从,正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手里还捧着个盖着布的木盒。
三人本不想偷听,可刚要转身,却听见其中一个仆从提到了张御史家。
李襄顿时来了兴致,拉住要走的二人,压低声音道:“张御史是京里出了名的清官,我们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拉着两人躲到一棵粗壮的竹树后,屏住呼吸听了起来。
头一回做这种偷听大官员家中的事,阿朝不免有些紧张,走了几步躲在到竹屋的角落,足够安全之后,他仔细听。
“你说张御史家也太不地道了,昨日我去城里采买,听见张府的老管家跟药铺掌柜哭诉,说他家三太太嫁过去三年没生养,上个月竟偷偷抱了个乡下孩子回来,还对外说是什么远房亲戚家的娃,想蒙混过关当亲生的养。”
瘦高个仆从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语气里的惊讶,“什么,竟然还有此事。这,这……”
矮胖仆从立刻瞪了他一眼,左右看了看才咬牙道:“你小点声,张御史可是陛下器重的人,这话要是传出去,咱们的舌头都得被割了。我还听说,张府大太太知道这事后,气得卧床不起,前日还偷偷让管家去庙里求符,说要驱邪,其实是想把三太太和那孩子赶出去呢!”
“真的假的?”瘦高个仆从眼睛瞪得溜圆,“我还以为张御史家多和睦呢,没想到背地里这么乱。那孩子来历清楚吗?万一要是有什么问题,张御史的名声不就毁了?”
矮胖仆从叹了口气,伸手掀开木盒一角,露出里面几块糕点:“这是我从城里带回来的,刚才路过张府后门,瞧见他家丫鬟偷偷把这糕点扔了,说是什么三太太给孩子买的,大太太不许府里留这些不干净的东西。我听药铺掌柜说,那孩子好像是三太太从乡下一个农户家抱来的,那农户家穷得揭不开锅,拿了张府的钱就走了,连孩子的生辰都没说清。”
瘦高个仆从还想再问,矮胖仆从突然拽了拽他的胳膊,脸色一变:“别聊了,好像有人过来了。”
两人慌忙盖好木盒,低着头匆匆往庖屋方向走,脚步都比刚才快了几分,转眼就消失在竹林尽头。
躲在竹树、竹屋后的三人也怕人来,不约而同的跑走,直到听不见人声音这才停下来。
阿朝最先回过神,平复呼吸,“没想到张御史家还有这种事,这也太吓人了吧。”
李襄眉头皱得紧紧的:“难怪前几日我听二哥哥说张御史最近心情不好,总在朝堂上走神,原来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薛少昀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严肃:“这种家宅秘闻最是敏感,咱们可千万不能外传。张御史是清官,要是这事被有心人利用,说不定会害了他全家。”
阿朝和李襄连忙点头,刚才的好奇劲儿也消了大半,只剩下几分紧张。
毕竟偷听别人的秘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三人走到不远处的小亭子里,把偷听之事抛在脑后,拿出象棋玩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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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来去匆匆,眨眼便入冬。
入了冬,周文清不来给阿朝授课,阿朝也就清闲了下来,平日除了留出两个时辰与平常一般学习,便是在家等着谢临洲回来。
谢临洲还要在国子监内教书,一直教到明年一月,一月大致十号那般,国子监便会给夫子放假。
入冬之后刮风下雪是寻常之时,马车走在路上容易打滑,阿朝今日原本想给谢临洲送膳食都被拦住,府上青风拎着去送。
屋内烧起地龙来,阿朝面前摊着一本话本,“年哥儿,何时才会停雪啊,这雪一直下,我也不能出去,闷在屋里也没什么事儿干。”
话本是,谢临洲怕他冬日无聊在书房里找出来给他的。
有了下人之后,他便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他能做些什么了,他能做的,下人都能做。
年哥儿正蹲在地龙边添炭,听见少君的话,抬头看了眼窗外。
窗外雪花还在密密麻麻地飘着,把庭院里的梅枝都裹成了白色,檐角垂下的冰棱足有半尺长。
他拍了拍手上的炭灰,笑着回话:“少君别急,方才听青风哥说,这雪到傍晚就能停了。您要是闷得慌,不如再看看少爷给您找的话本?那本《梦若梦》您昨日不还说看得入迷吗?”
阿朝低头瞥了眼摊在桌上的话本,书页还停留在昨日看到的地方。
他伸手翻了两页,却没什么心思读下去,叹了口气:“看了半天,眼睛都酸了。”
以前在王家的时候,下雪天一直忙活着没个空闲,别的孩子滑雪,他干活,别的孩子堆雪人,他还是干活。如今待在这暖烘烘的屋里,彻底空闲下来觉得浑身不得劲。
说着,他起身走到窗边,手指在温热的窗纸上轻轻划着,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忽然眼睛一亮,转身问年哥儿:“今日闲着无事不若蒸些包子,等夫子回来当晚饭的配食。”
年哥儿愣了一下,不解:“少君,您何必自己动手?厨房的刘婶子做包子是一把好手,您等着吃就行。”
“不一样,我做的包子有我自己的味道。”阿朝说着,已经迈步往门外走,“以前在王家,我跟着隔壁卖包子的大娘学了大半年,蒸出来的包子又白又软,大娘还总夸我。”
年哥儿见状,赶紧跟上,还不忘叮嘱:“那您慢些走,地上铺了毡子,可别滑着。”
到了庖屋,刘婶正坐在桌边择菜,见阿朝进来,连忙起身:“少君怎么来了?可是饿了?饿了让下人过来端糕点便是,哪还有亲自过来的道理。”
说罢,她亲自去端点糕点过来。
“刘婶不用忙,”阿朝笑着摆手,庖屋内暖融融的,他倒不用穿太多,将斗篷脱给年哥儿拿着,将干净的围裙围上。“我想蒸些包子,您帮我烧着蒸笼就行,其他的我自己来。”
他巡视了一番小庖屋,熟练地走到案板前,拿起面盆舀了面粉。
刘婶愣了愣,见阿朝熟练的手法,笑着应道:“好,那我这就去把蒸笼预热,您有需要喊我一声。”
阿朝先揉面,双手握住面团反复揉搓,力道均匀,面团在他手里渐渐变得光滑有弹性。
年哥儿在一旁看呆了:“少君,您这揉面的手法,比刘婶还熟练呢。”
阿朝笑了笑:“以前学习的时,大娘说揉面是基本功,要揉到面团能拉起来不裂才行。”
面醒发着,他朝着刘婶子道:“婶子,您帮我烧着火煮红豆吧,我来剁肉馅,等会儿咱们一起蒸包子。”
刘婶手脚利落,没一会就把红豆给煮上,包包子来的突然,红豆没泡过煮的时间要久一些。
此时阿朝已经握着菜刀,把放在海碗里的五花肉,切成小块,随后手腕发力,对着肉块细细剁起来。
刀刃落在案板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节奏均匀。
他先把五花肉剁成肉糜,再把刘婶烧火间隙备好的葱姜切成末,混进肉里一起剁,让葱姜的香味充分融入肉中。
年哥儿在一旁看呆了:“少君,您这剁馅的手法真熟练,比我奶奶剁的还快。”
阿朝笑了笑:“以前剁得多了,就熟练了,要把肉剁得细腻些,吃起来才不柴。”
剁好肉馅,他往里面加了酱油、少许香油和盐,顺着一个方向不停搅拌,直到肉馅变得粘稠有弹性。
这边张妈还在继续煮红豆,见状,搭嘴:“少君,不若先揉面,你把面揉的差不多,小的就把红豆捣成沙。”
阿朝心想也可以,告诉了自己做红豆沙的法子,便开始揉面。
在他揉面的间隙,红豆终于在大火的闷煮下,煮软。
刘婶把煮软的红豆倒进洗干净石臼里,用木槌反复捣压,直到红豆变成细腻的豆沙,再加入白糖,放在锅里慢慢翻炒,去除多余水分,让豆沙更香甜。
阿朝双手握住面团反复揉搓,力道均匀,面团在他手里渐渐变得光滑有弹性。
年哥儿凑过来:“少君,您也太厉害了,又剁馅又揉面,都不用歇会儿吗?”
阿朝擦了擦汗:“没事。”
之前在王家做的事儿比这多了去,闲下来,手艺也退步了,剁了会肉馅便觉得累。
揉好面盖上湿布醒发,他才坐在一旁歇了会儿,喝了口温水。
等面团醒发的过程,刘婶搬来三个小凳子,放在灶头边:“趁这功夫歇会儿,灶边暖和,正好唠唠嗑。”
阿朝和年哥儿连忙坐下,灶火噼啪作响,映得三人脸上暖融融的。
刘婶道:“这到了冬日就闲的发慌,昨夜睡觉都不安生,闲的紧,半夜睡不着给我孙儿做了件袄子。”语落,他看向阿朝问:“少君,你这怎生来做包子了?”
阿朝烤着火,“与刘婶子一样,闲的发慌,字帖练完,课业也写了。闷在屋子里,不省的能做什么好,便来做包子。”
他又道:“不过还好,明日能拿碎布头纳鞋底,给夫子做双鞋,要不然得把人闷死去了。”
年哥儿将斗篷折好,道:“少君,等雪停了,你可以出去找李少爷和薛少爷他们,也无须待在家中。”
阿朝摇头,“天寒地冻的,不想出门,躲在院里找些事儿干便是。”
年哥儿看着锅里剩下的红豆汤,忍不住问:“刘婶,这红豆汤能喝吗?闻着好香啊。”
刘婶笑着点头:“当然能喝,等会儿给你盛一碗,放些糖,暖身子。”
阿朝则想起以前的事,轻声说:“以前在外城住着,下雪天也会煮红豆汤,还会在里面放些红薯,喝一碗浑身都暖了。”
语气一顿,他道:“削几个红薯吧,放在红豆汤里,也算是喝个红薯糖水里。说起来,我也许久没这般吃过,今日尝尝鲜。”
刘婶应下,去粮房拿了五六根胳膊大小的红薯,洗干净用到削皮,言:“若是少君想,明日早膳做红薯糖水便是,也能蒸红薯。”
阿朝道:“也成,我的那一份就这样做吧。夫子的就按往常。”
谢临洲在国子监累,若是吃这些物什,怕是不够饱。
他说完,拿过小刀来给红薯削皮,“这红薯啊,切的时候不能直接切断,切一半用刀掰开,更好入味。”
没一会,红薯削完皮,刘婶按他说的法子给红薯切块,随后烧起锅里的火。
锅内熬着红豆汤做底的红薯糖水,他们说着隔壁王府的辛秘事。
阿朝起身,掀开湿布,看了眼,面团变得蓬松柔软,用手指按一下还能回弹。他笑着说:“可以包包子了。”
刘婶也起身:“我来帮你擀皮,咱们快点做,争取等谢大人回来就能吃上热乎的。”
二人忙碌起来,擀皮、放馅、捏褶子,动作麻利。年哥儿则是将斗篷交由门外的小厮拿着,他坐在灶头前看火。
把包子放进蒸笼,定好时辰,阿朝便坐在一旁等着,正期待着,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少君,少爷回来了。”
阿朝一听,立刻起身,刚要往外跑,又想起蒸笼里的包子,转头跟刘婶叮嘱:“刘婶,等会儿时间到了您帮我关火,我去接夫子。”
说完在门口的铜盆里洗干净手,快步跑了出去。
年哥儿还没反应过来,人就不见,立即洗干净手,拿过小厮手里的斗篷,“少君,斗篷,斗篷,没有穿上。”
他往前跑去,想要追上阿朝的步伐。
屋内看火的刘婶,见状,没忍住笑出声来,“跟孩子似的。”
跑到门口,阿朝抬眼望去,正好看见谢临洲披着一件玄色披风从马车上下来。
谢临洲披风边角沾着细碎的雪粒,帽檐下露出的眉眼间带着几分疲惫,目光落在阿朝身上时,瞬间像被温水化开般柔和下来。
“怎么跑出来了?外面多冷。”他快步上前,伸手把阿朝往怀里带了带,掌心贴着他后颈的棉衣领口,触到一片温热,才稍稍放下心。
“怎生的斗篷也不披,就往外头跑来,冻着了怎么办?”嘴上说着话,他摸了摸小哥儿的耳朵,见那耳垂冻得微红,又皱了皱眉:“耳朵都冻红了,快跟我进去。”
阿朝被他护在披风中,笑意盈盈:“不冷,这不想着你回来了,就跑出来了。”
后来的年哥儿瞧见这副模样,斟酌片刻,喊:“少君,你跑到太快了,小的追不上,快快过来,小的给你把斗篷披上要不然得着凉了。”
听到这话,谢临洲拍了拍躲在他怀里小哥儿的肩膀,“快些。”
阿朝从他怀中出来,三两下披上斗篷,拉着谢临洲的手就往正厅走,雀跃道:“我自己剁馅蒸了包子,等会儿你尝尝,肯定比外面买的好吃。刘婶帮我煮了红豆做豆沙馅,年哥儿还在旁边给我递帕子,我剁肉馅的时候,刀刃都没停过,剁得可细了。”
谢临洲被他拉着,脚步跟着放慢,听着他叽叽喳喳的声音,眼底的疲惫又淡了几分。
走进正厅,暖意扑面而来,地龙烧得正旺,桌上还摆着早上阿朝从外面摘的梅花。
谢临洲坐下后,接过阿朝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暖身子,夸奖:“阿朝很厉害。”语气一顿,又道:“那阿朝今日在家除了蒸包子,还做了些什么?没一直闷着吧?”
瞧见小哥儿那张就差写着快夸我的表情,他让对方如愿以偿。
冰天雪顶他不好在国子监与家中奔波,放完授衣假回来后便一直是早上去国子监,晌午让府上人送膳食或是在国子监内用膳,下午回来。
阿朝挨着他坐下,手里把玩着谢临洲披风上的玉佩,闻言抬了抬下巴:“我早上还读了一个时辰的书,周先生留的课业都做完了,闲着无事去后院摘了梅花插在屋里。”
他指了指屋内花瓶里的腊梅,又道:“下午看不下去话本了,觉得觉得闷,才想着做包子。”
说着,阿朝忽然话锋一转,歪着头看向谢临洲,眼神里满是好奇:“倒是你,在国子监过得怎么样?今日教书累不累?有没有学生调皮惹你生气?”
谢临洲放下茶杯,伸手揉了揉阿朝的头发,指尖触到柔软的发丝,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又温和的笑意:“哪有那么多调皮的学生?倒是今日教玉林斋学子,讲《论语》里温故而知新,有几个年纪小的学生,总把故字念成古,纠正了好几次才记住,倒也不算累。就是下了雪,国子监的回廊结了冰,我还扶着一个差点滑倒的老夫子回了屋。”
玉林斋内的小学子乃是九月份,方入国子监的学子,才开始启蒙,说容易教也不容易。原本负责玉林斋的夫子在来国子监的路上,马车打滑摔了,谢临洲这才被喊去教授。
“那老夫子没摔着吧?”阿朝立刻追问,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谢临洲笑着点头:“没摔着,就是吓了一跳,后来还拉着我聊了半盏茶的功夫,说他家里孙儿也跟你一般大,最爱在雪天里堆雪人。”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今日国子监还煮了姜茶,给我们这些夫子驱寒,味道虽不算好,却也暖身子。”
阿朝听得入神,“看来国子监待遇不错,我先前还想着,要不要让刘婶把姜汤熬了给你带到国子监去,到时候让国子监的厨子热一热就好。”
谢临洲见他这副模样,“若是私塾待遇差些也正常,但国子监待遇若差了那可不能交代。”
他拿起一块放在碟子里的桂花糖,递到阿朝嘴边,看着他张嘴咬下,又继续说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会去寻苏文彦苏小哥儿。”
阿朝嚼着糖,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化开,“不去了,不去了,外头冷的紧,我才不想出门。”
前日,他与苏文彦书信来往,回信之时约过,若有空闲定要到苏府同文彦一块围炉煮茶。
正想说些什么,年哥儿从外面走进来,“少爷,少君,包子蒸好啦。”
阿朝道:“快快快,把包子端进来,还有那红薯糖水也盛一大海碗,我们在饭厅吃。”
他看向谢临洲:“许久未亲自做包子了,待会你可要和我说说味道如何。”
谢临洲应声,二人用捧上来的温水洗过手,往饭厅走去。
刚走进来一股浓郁的麦香就裹着肉香扑面而来。刘婶正把蒸笼端到桌面上,雪白的包子在笼布上冒着热气,海碗内盛着红薯糖水。
年哥儿已经摆好了碗筷,见他们进来,笑了笑拉着刘婶往外面走,还道:“若是不够喊小的一声便好。”
坐下,阿朝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包子,吹了吹热气,递到谢临洲面前:“你先尝这个,我剁的肉馅,加了葱姜和香油,可香了。”
谢临洲接过包子,指尖触到温热的面皮,轻轻咬了一口。面皮松软,肉馅细腻,葱姜的清香混着肉香在嘴里散开,确实比外面铺子卖的更有滋味。
“好吃,我们阿朝的手艺越发好了。”他咽下嘴里的包子,又拿起一个豆沙包,递给阿朝,“你也尝尝豆沙的,刘婶做的豆沙肯定甜糯。”
阿朝接过豆沙包,咬了一口,豆沙细腻不齁,还带着淡淡的红豆香,忍不住点头:“刘婶的豆沙做得也好,比我上次自己炒的还软。”
吃了几个肉包,谢临洲喝了口红薯糖水,暖意在胃里散开,看向小哥儿说:“你可还记着萧策?”
阿朝正咬着包子,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看向谢临洲,眼里满是诧异:“萧策?他怎么了?上回,你不还说他要跟他爹去岭南省?”
中秋过后,国子监正式上课,萧将军就带着萧策寻谢临洲,说等他在岭南省置办好物什后,就让人带萧策去岭南省居住,暂时休学一年。自从知晓自己儿子心思后,萧将军在夫郎的开导下,找萧策彻底谈开了,因此才有这么一遭。
说是置办好物什,其实际上是取得萧策哥哥们的意见。
家长强烈要求,学生没有意见,谢临洲与李祭酒商量过后,允许了。
谢临洲放下汤碗,擦了擦嘴角,语气比刚才更柔和了些:“放授衣假那几日,萧策就随着他大哥去了岭南。今日,收到他的来信,说他和岭南省的将领们一起改良的军中器械,得到父亲的夸奖。
阿朝咽下嘴里的包子,追问:“改良器械?先前听你说过他有这个方面的天赋,没料到还真的去做了。”
之前,谢临洲白日在国子监,只有夜里空闲时间多,他时不时会缠着谢临洲让对方说些国子监内的趣事。因此了解不少,广业斋的学子。
谢临洲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碗沿,想起信里的内容,嘴角也带了些笑意:“信里说,他刚到岭南时,萧将军根本没让他碰军械营的东西,只让他跟着军中的老卒做帮工。
“每日天不亮就得起来,跟着伙夫营的人劈柴挑水,等军械营开门了,又去帮着擦拭兵器、搬运锻造用的铁器。”他顿了顿,“岭南冬日虽不似京都这般,却冰冷刺骨,军械营的铁料沾了晨露,摸起来更是难受,他手上磨出的水泡破了又长,也没跟人抱怨过一句。”
阿朝听得眉头微蹙,慢慢吃着包子,“也是不易,他一个有家世托底的汉子能做到这个份上,能为自己所热爱的去奋斗,确实能让人高看一眼。他如今这般,比在广业斋内被人说只会舞刀弄枪好。”
“确实好。”谢临洲给他盛了碗红薯糖水,继续道,“他就这么做了半个月帮工,日日在军械营外看着工匠们锻造、修补兵器,偶尔还会蹲在一旁,把工匠们换下的废零件捡回去琢磨。”
“有回军械营的老匠头修弩机,少了个适配的小铜销,翻遍了库房都没找到,萧策却从怀里掏出个自己打磨的铜销递过去,那铜销比库房里的还合尺寸。”
说到这儿,他眼底的笑意更深,“老匠头又惊又喜,拉着他问怎么懂这个,他才说在国子监时,常去书库翻读前朝的《考工记》,还跟着工部的老吏学过器物测绘。”
阿朝听得入了神,忍不住感叹:“原来他早有准备。”
“嗯,老匠头把这事告诉了萧将军,萧将军才松了口,让他跟着参与军械改良。”谢临洲拿起一旁的信纸,递给阿朝,“你看,他在信里画了改良后的□□,说加了个可调节的箭槽,能让箭矢飞得更稳,岭南的将领们试过之后,都说比原先的好用,萧将军这才夸了他。”
阿朝接过信纸,指尖轻轻拂过纸上的线条,“倒是个好孩子。”
谢临洲收回目光,看向窗外飘落的细碎雪粒,“他信里最后说,想留在岭南的军械营多学些东西,等有机会,再给国子监的同窗们带些自己做的小玩意儿。”
萧策的小玩意,多是方便携带的短刀,还有能防潮的箭囊。
阿朝感叹:“起初听夫子你说,他往后会有大作为,我还没多少感知,如今能看到他的成长,我想,往后他怕是要子承父业成为大将军了。”
说着话,阿朝忽然想起府里的小翠,又道:“小翠前几日跟我说想回家看看。她家里在京郊,冬日路不好走,我想着让管家派辆马车送她,再给她装些棉衣和点心,你看可行?”
谢临洲点头:“应当的,小翠做事细心,把府里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让她多待两日也无妨,冬日里府里事不算多,其他丫鬟也能应付。”
聊完小翠后,阿朝吃了几块红薯,又喝了糖水,随后食指与中指作人走路的模样,一下一下走到谢临洲手背,“我们去堆雪人吧?我省的你今日在国子监累,我堆雪人,你给他弄上眼睛鼻子就成。”
雪在他们蒸包子的时候就停下了,这会外头都是积雪。
谢临洲点头:“把东西吃完了再去,堆完雪人立即去沐浴。”
用过膳食,阿朝与谢临洲披上披风、大氅往院子走去。
院中的雪已积了半尺深,踩上去咯吱作响、
谢临洲先替阿朝拢了拢披风的领口,见他兴致勃勃,开口:“我与你一块。”
阿朝听见谢临洲说要一起堆,眼睛瞬间亮了几分,当即蹲下身,双手捧起一大捧雪往中间拢,雪粒从指缝簌簌往下掉,沾得他鼻尖都泛了白。
“那我来滚雪身子。”他说着便揉了个雪球,弯腰推着在雪地里跑,雪球越滚越大,到后来他力气不够,小脸憋得通红,只能回头朝谢临洲晃了晃手。
谢临洲见状,缓步走过去,修长的手指轻轻扶住雪球边缘,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手套,竟没让雪立刻融化。
他顺着阿朝先前的方向慢慢推,动作沉稳又轻柔,还不忘低头叮嘱:“慢些走,别摔着。”
两人一高一矮,身影在雪地里挨得极近,脚下的积雪被踩出连贯的咯吱声。
没一会儿,圆滚滚的雪身子就堆好了,阿朝又兴冲冲去滚雪脑袋,这次谢临洲没再上手,只站在一旁看着,目光落在阿朝蹦蹦跳跳的身影上,眼底盛着化不开的柔和。
等阿朝抱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雪团回来,谢临洲自然地接过,轻轻放在雪身子上,还伸手调整了两下,让雪人的模样更周正。
“该弄眼睛和鼻子啦。”阿朝拍了拍手上的雪,抬头望着谢临洲。
谢临洲早有准备,让下人拿来两颗乌黑的煤球和一根红通通的胡萝卜,他先蹲下身,仔细将煤球按在雪脑袋两侧,又把胡萝卜稳稳插在中间,还特意微微倾斜了角度,像是让雪人带着几分俏皮的笑意。
阿朝凑过去看,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雪人的胡萝卜鼻子,笑得眉眼弯弯:“它好像在朝我笑呢。”
谢临洲顺着他的话,指尖轻轻拂去他发间沾的雪粒:“那是因为阿朝堆的雪人,满心都是欢喜。”
阿朝盯着雪人光秃秃的脖子看了会儿,突然眼睛一转,扯了扯谢临洲的披风下摆:“它好像少了点东西。”
不等谢临洲反应,他就小跑着回屋,片刻后抱着一条绣着浅青竹叶的旧围脖出来,踮着脚想往雪人脖子上绕,却够不着雪人的脑袋。
谢临洲见状,顺势屈膝半蹲,让阿朝能稳稳站在自己脚边。
阿朝立刻借力把围巾绕了两圈,还特意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拍着手笑:“这样就不冷啦。”
谢临洲望着雪人脖颈间的青竹纹,眼底笑意更深:“阿朝连自己舍不得戴的围巾都给它,倒真是心善。”
阿朝闻言,小手攥了攥谢临洲的袖口:“可它和我们一起待着,不能冻着呀。”
正说着,阿朝突然抓起一小把雪,轻轻往谢临洲肩头撒去,撒完还往后退了两步,吐着舌头笑:“下雪啦。”
谢临洲愣了愣,随即也弯腰捏了个小雪球,却没往阿朝身上扔,反而轻轻放在雪人的头顶,像是给雪人戴了顶小帽子。
“这样才算真正下雪了。”他说着,伸手刮了下阿朝的鼻尖,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又赶紧用掌心捂住他的鼻子暖着,“手都冻红了,还玩雪。”
阿朝却不撒手,拉着谢临洲的手往雪人跟前凑:“好玩嘛,我先前都没和人一块堆过雪人的。”
“好了,雪人也堆了,玩也玩了个高兴,这会能去沐浴。”天寒地冻,谢临洲不想让人在外面冷着,搂着人的肩膀往房内走去。
一边走一边吩咐:“年哥儿让下人准备好水,待会少君去沐浴。”
阿朝被他带着走,恶趣味的将被雪冻得有些发僵的手直接往谢临洲脖子捂去。
谢临洲被冷的打了一个寒颤,垂眸,对上小哥儿那双闪过一丝狡黠的眸子,无奈的笑了出来,“你再这般等你夜里睡觉,我不帮你捂脚,也不搂着你睡了。”
阿朝立即把手收了回来,牵着谢临洲的,娇声娇气道:“我不弄你就是了,你别这样嘛,晚上还是要搂着我歇息的。”
他侧脸打量了一番汉子的神情,“我让你也捂回来好了。”
谢临洲握紧了他的手,“无须了,待会你又说冷,又说难受。”
小孩子一样的你来我往,他没那个心思。
回到房内,地龙刚烧起来,屋内凉飕飕的。
谢临洲坐在椅子上,看着阿朝收拾待会沐浴要穿的衣裳,“穿暖和些,把帽子也带去,出来时见风,吹到头了,容易头疼。”
去年在这过了个寒冷的冬日,他现在还历历在目头。头见了风,好几日都昏昏沉沉的。
阿朝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哥儿,自然省的,道:“你也是,我快些沐浴完就给你暖床。”
沉吟片刻,谢临洲道:“这会浴房也冷,我先去沐浴,把屋子弄暖了,你再来。”
阿朝没拒绝,等他裹着银狐毛镶边的厚棉袍推门进来时,地龙烧得刚刚好,暖意将整个屋子笼罩。
他刚挨着酸枝木床沿坐下,谢临洲便伸手将他拉进怀里,指尖触到他带着冷意的耳朵,温声问:“怎么不多披件披风?方才从浴房过来,廊下风大。”
阿朝往谢临洲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对方的脖颈:“怕你等急了,想着早些回来陪你。方才回来的时候,听年哥儿说,刘婶炖了冰糖雪梨,等会儿让丫鬟盛两碗来?”
从浴房回卧房就那么几步路,穿的太多,走起来不轻便。
谢临洲握着他的手往汤婆子上凑,“好,顺便让她们把新贡的碧螺春沏上。”一顿,又道:“后院的梅花开的正好,明日你若有闲情剪几枝来,插在书房的花瓶里,念书时看一眼,心情也会好上许多。”
“我自是省的的。”阿朝揉了揉眼睛,往他怀里又钻了钻,“早前我去国子监的时候,瞧到监内花园有梅花,不知这个时候是不是开的正艳,你明日下值回来,给我带一朵吧。”
他直勾勾的盯着汉子看,“就当是让阿朝也沾一沾国子监的书香气。”
谢临洲也跟着笑,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你呀,我在国子监教学难道身上就没书香气么?你与我一同歇息,也会沾到的。”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喜爱,我明日便摘几朵回来。”
阿朝点点头,手指轻轻勾着谢临洲的衣摆:“方才沐浴时,丫鬟往水里加了些西域进贡的香露,泡着身子暖得很。你方才沐浴的时候泡了吗?”
“并无,我不喜爱这等东西。”谢临洲低头蹭了蹭他的发顶,闻到淡淡的沉水香。
什么西域进贡的香露,不都是他从系统拿出来的好东西。
“长风轩出了些新品,听长风说早上送了糕点来,可还喜欢?若是喜欢,我与长风说一声,让他铺子里的人每隔五六天送一次。”
五六天是他所能接受的一个度,吃太多糕点也不好。
“合口味呢,那,玫瑰酥味道好着呢。”阿朝小声应着,脸颊贴在谢临洲的胸膛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只觉得心里满当当的。
第63章
入了冬,温暖的被窝似是有魔力一般,惹得阿朝睡的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凉了。
每次起来,洗漱之时,阿朝都唾弃自己,之前在王家可是日日起的最早,和谢临洲在一起了,怎生的比人家起的还晚。
此时,阿朝正捧着白瓷碗,用银勺小口舀着温热的鸡丝粥,檐外的雪粒子还在簌簌打在窗棂上。
外头天光大亮,积雪把院子里的青砖盖得严严实实,后花园的腊梅都裹了层白绒,只漏出几点艳红的花苞,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年哥儿你说这几日下的雪这么大,还能出去外头吗?”他问。
原本计划做完作业后,晌午去寻李襄闲聊,下午再去寻苏文彦说话本内的精彩内容,可眼看着没有丝毫停下迹象的大雪。
他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这么大的雪,他要是出去,可谓是‘寸步难行’。
年哥儿站在一旁,闻言回:“我早上问过青风哥了,大抵傍晚雪会停下来。”
阿朝“嗯”了一声,外头响起敲门声,随后声音传来:“少君,赵家夫郎来了。”
阿朝眼睛一亮,放下碗,帕子擦了擦唇角,用茶水漱口,又擦唇角,“快快请到屋子里来。”
说罢,他往外屋走去,坐在小塌上,“年哥儿准备些糕点蜜饯,小食。”
刚吩咐完,就见赵灵曦掀开门帘子走进来,他披着件石榴红的羽缎披风,墨发上还沾着点雪沫。
他身旁的下人手里拎着个描金漆盒。
“就想着大雪天你会在屋里头。”赵灵曦把下人手里的漆漆盒一拿往案几一放,掀开盖子,里面是两碟精致的糖霜山药糕,“昨儿府里新做的,想着你爱甜口,特意给你带了些。”
屋内暖融融的,他将披风脱掉,下人立即接了过去。
另一个下人立即从怀里拿出手帕给赵灵曦擦拭墨发上的雪沫。
“也亏是你来了,要不然可得把我闷坏。”阿朝笑着让他坐下,又吩咐侍女添盏热茶。“我这几日闲的发慌,若你不来,我下午只能一个人纳鞋底了。”
他是主子,下人们胆大一些倒是能跟他闲聊一二,可没多少下人是胆大的。
冬日确实没什么好玩的,他都计划着,若可以,往后冬日就随谢临洲一块去国子监,他上课,他就在值房内等着,回来就给他捏捏骨头捶捶背。
赵灵曦捧着暖炉,身子往窗边挪了挪,望着窗外的雪景,“这雪下了好几天,宅里闷得慌,赵衡他阿爹又不许我往外跑,若不是想着约你们吃古董羹,我可要闷坏了。”
“古董羹?”阿朝端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冬日里围炉煮着,最是暖和。”
他没吃过古董羹,却也听人说过。此时,他乍的想起来,怎么就忘了还能吃古董羹呢。
“可不是嘛。”赵灵曦眼前一亮每个,身子往前凑了凑,“我昨儿跟家里厨子说好了,让他们备上羔羊卷、鲜鱼片,还有冻豆腐和菌菇,再熬上一锅骨汤做底,夜里在我院里的暖阁吃。”
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笑道:“我已经让人给谢兄弟递了信,他回话说明日得先去国子监一趟,傍晚准能到。你明日可得早些来,咱们先一起布置暖阁,顺便看看我新得的那套青花小碟,那套小碟啊用来盛酱料正好。”
阿朝望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眼底也染了笑意,点头应道:“好,明日我过了晌午就过去。只是你府里的暖阁够不够大?莫要到时候挤着了。”
他的好夫子都应了下来,他自然也是应的。
“不可能挤着的,就加上你我就四人。”赵灵曦道:“况且,我早让下人把暖阁里的八仙桌换成了大圆桌,再添两张绣凳,我们坐着宽宽敞敞的。对了,你要不要带些你相公珍藏的梅片茶?煮火锅时喝些,解腻正好。”
自从上回听闻谢临洲有珍藏的梅片茶,他也惦记了许久。
阿朝闻言,想起谢临洲书房里那罐刚开封的梅片茶,点头道:“自然可以,明日我一并带来。”
他对茶不太喜爱,府上的茶平日多是招待客人或是谢临洲自己一个人喝。
赵灵曦见他应下,脸上的笑意更浓,又跟他说了些府里的趣事,直到小童来催他回府,怕雪下大了回不去。
临走时还不忘叮嘱:“明日可别迟到了,我们一起布置暖阁。”
阿朝应了声好。
翌日,用过膳食,歇息了会,阿朝带着那罐梅片茶出了门,此外还带了些上门应带的物什。
雪已停了大半,阳光透过薄云洒在积雪上,映得满眼亮堂。马车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不多时便到了赵府。
有了窦府的珠玉在前,第一回到赵府来,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缓步跟在下人身后。
刚走进品兰苑的院门,就见赵灵曦披着件苍青色披风,站在廊下朝他挥手。
“你可算来了,我吃过膳食就在等着,看你何时能来。下人把暖阁的炭火都生好了,里头暖得很。”他一边说一边拉着人往暖阁里面走。
阿朝随着他的步伐,轻声道:“说来今日的天也算好,倒是个吃古董羹的好日子。”
他还怕下大雪,要迎着大风雪前来。
“可不是。”赵灵曦道:“太阳好,若是待会停雪,我们一块堆雪人怎么样?”
阿朝点头:“自然是好的。”
暖阁坐落在品兰苑的后院,四面糊着厚实的菱花窗,门上挂着双层棉帘。
一进门,暖意便裹着淡淡的炭香扑面而来。屋内已摆好了一张圆桌,桌角放着那套青花小碟,精致得很。
二人齐齐坐下。
赵灵曦先指着墙角的博古架,笑道:“你看我寻来的摆件,这对青釉瓷瓶插了两枝腊梅,是不是添了些雅趣?”
博古架让工匠特意打造的,放在墙边好摆放东西上去。
阿朝走近一看,腊梅开得正盛,花瓣上还沾着点雪,衬着青釉瓶,评价:“倒有几分冬日意趣。”
赵灵曦眼里闪过几分笑,“这腊梅可是赵衡的宝贝,平日都不让碰的,昨夜我央了他一晚上这才给我剪了两支下来。”
“哈哈哈哈。”阿朝笑着道:“恐怕是今日赵兄弟要去上值,怕你闹他一夜,他没个好觉睡,这才答应的吧。”
上回在温泉小院游玩那几日,他就知晓赵衡是个爱梅之人。
赵灵曦被说中心事,耳尖微微泛红,却又嘴硬道:“才不是,他是见我要给暖阁添些景致,我又开口了,心甘情愿给的。”
话虽这么说,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显然是想起了昨夜缠着赵衡要腊梅的模样。
阿朝也不戳破,转而伸手轻轻碰了碰腊梅花瓣上的雪粒。
雪粒微凉,沾在指尖转瞬化成水珠,倒让那艳红的花瓣更显娇嫩。
“说起来,上回在温泉小院,我还见赵兄弟对梅林的梅花看了一下午。”他笑着回忆,“那时候我还纳闷,不就是几株梅吗,怎么能看得这么入神。”
那时,他刚好被谢临洲拉着去赏花,花是没赏,两个人倒是腻腻歪歪了一下午。
“他啊,打小就喜欢梅花。”赵灵曦顺势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又藏着些温柔,“小时候在赵家,他院子有棵老梅树,每到冬天,他就蹲在树底下,盯着花苞看,盼着它早点开。有一回下大雪,梅枝被压断了几根,他还偷偷抹了好几天眼泪。”
这些事儿,是他从从小伺候赵衡长大的嬷嬷嘴里听到的。
说着,他拿起案上的小剪子,轻轻剪掉腊梅枝上一片有点蔫的叶子,“后来与我成婚了,他特意在院子里种了好几株梅树,什么朱砂梅、绿萼梅都有,每日都要去浇浇水、松松土,比照看自己还上心。”
阿朝听得有趣,忍不住道:“没想到赵兄弟看着沉稳,倒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正说着,外头传来下人的声音,说是厨房把煮古董羹的骨汤熬好了,问要不要现在端上来。
赵灵曦当即放下剪子:“先不急,等谢兄来了再煮,咱们先把别的布置好。”
两人闲聊了会,赵灵曦喊下人拿来,一块选了块朱红绣金线的锦缎,摸着桌布,有些怀念道:“这桌布还是我和赵衡成亲那日的用的,留到现在还这般的好。”
阿朝一边铺着桌布,一边道:“能留到现在,这桌布也是好的。说来,也不知道我与夫子当初成婚的桌布有无留下,若是有下回我邀你们一块吃古董羹也能用上。”
他没问过成亲那日席上的东西如何处理,自然不晓得。
铺好桌布,赵灵曦从漆盒里拿出几盏银质小碟,“你回去问问就省的了。这些小碟用来盛蒜泥、腐乳这些酱料的。”
忙到申时,暖阁总算布置妥当。
两人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也没有了要去堆雪人的打算,捧着暖炉闲聊。
阿朝想起昨日的糕点,笑道:“昨日你送来的糖霜山药糕,我留了两块给谢临洲,他说腻的发慌。”
“你家那口子,上回一同用膳我就晓得他不是个爱吃甜口的。”赵灵曦道:“你啊,还是别给他吃糕点了,还不如做些清淡的小食给他解解嘴馋。”
一顿,又问:“对了,你纳的鞋底怎么样了?”
阿朝道:“还没成呢,我明日再弄一弄。”
“纳鞋底确实麻烦些。”赵灵曦话锋一转,“你听下人说了没,钱府家的小公子被贼人掳走了?”
阿朝捏着梅花酥的指尖猛地一顿,诧异道:“怎的会出这种事?”
他补充了句:“之前同夫子出去逛街,还见钱府小公子坐在马车里,扒着车窗跟奶娘要糖葫芦。马车周围围着都是仆人,瞧着守卫挺严的。”
赵灵曦往暖炉边凑了凑,素手拨了拨银霜炭,压低声音继续说:“可不是嘛,我觉得守卫也严,这不是前几日出的事儿,老夫人带着小公子去城隍庙求平安符,不过转身给孩子买糖人的功夫,再回头人就没了。钱老爷当即就报了官,衙役们搜了大半夜,连个贼人的影子都没找着,只在城隍庙后墙根下捡着个小公子戴的赤金长命锁。”
阿朝听得眉头紧锁,伸手端过青瓷茶盏抿了口热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这贼人也太大胆了,光天化日的就敢掳钱府的孩子。虽说钱家比不得别家根基深,可在这京都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商户,难不成是冲着赎金来的?”
他与赵灵曦一同玩耍,对京内的商人已经认识了许多。
“谁说不是呢。”赵灵曦叹了口气,吃了口红豆糕,“我家下人今晨替我买酸疙瘩时,听茶馆里的人说,钱府昨夜已经收到赎信了,张口就要五千两银子,还不许报官,不然就撕票。钱老爷急得满嘴燎泡,正四处找相熟的商户拆借呢,连库房里存的上好丝绸都打算折价变卖了。”
“五千两?这可不是小数目。”阿朝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茶杯差一点都要掉在地上,“寻常百姓家一辈子也见不着这么多钱,钱府就算凑得出来,交赎金的时候也凶险。万一贼人拿了钱还不放手,那孩子可就危险了。”
赵灵曦点点头,眼神里满是担忧:“可不是嘛。现在城里人心惶惶的,我们这样的人家,更是把孩子看得紧。要不然近来,赵衡阿爹作何看管着我,不让我出门。”
阿朝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忧虑:“希望官府能快点抓到贼人,救出钱府的小公子,也让城里的人能安心些。不然这么下去,连出门都提心吊胆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赵灵曦压低了声音:“此事难办,官府近来的人手都派到名下村里去了,想把此事解决,难得很。”
到了冬日,天寒地冻的,小偷小摸……犯罪之事层出不穷。
阿朝眉头皱得更厉害:“此事我也知晓。前几日听府里的老农说,城郊的庄子近来总丢东西,鸡鸭牛羊丢了不少,农户们闹得厉害,官府就去处理这事了。可城里出了掳孩子的大事,怎么也该留些人手才是。”
赵灵曦道:“谁说不是呢。冬日里天寒地冻的,地里没了活计,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就容易生事。前儿我家采买的婆子还说,西市的杂粮铺夜里遭了贼,柜台里的碎银子被翻了个空,连掌柜的藏在床底下的棉袄都被偷走了。说是那贼冻得实在受不了,竟连旧棉袄都看得上。”
阿朝道:“往年我在王家住着的时候,听说过这些事,也遇到过。那些胆大的贼人,直接敢闯进家里抢东西。”
赵灵曦叹了口气。
傍晚时分,院外传来脚步声,下人掀帘通报:“谢公子到了。”
阿朝起身迎出去,就见谢临洲披着件玄色披风,肩上落了些碎雪,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冷不冷?过来的路上可还好。”进了暖阁,阿朝自然的为谢临洲取下披风,放到一旁的软塌之上。
“今日出了太阳倒也还好。”谢临洲回答:“倒是路上被积雪陷了下,这才来晚了。”
夫夫二人的日常,多是如此,一个关心一个解答。
他说着,朝赵灵曦浅笑了下,“赵兄弟呢?可散值了?”
天晚的早,国子监下课也早了些,今日若不是积雪化了他也不会来这么晚。
阿朝没忍住笑了出声:“方才还和灵曦说着呢,入了十二月赵兄弟的活越发的多,夜夜回来天都黑透了。”
“是啊,谢兄,我是没想到今年十二月比去年还忙。”赵灵曦让下人给谢临洲上了热茶,“不过他在礼部做事忙也正常。”
他是知道明年开春要选秀一事。
“谢兄饿不饿?若是饿了,我就让下人把古董羹送上来,我们先吃不等赵衡了。”赵灵曦特意询问。
是他请人来家中用膳总没有让人等着的道理。
谢临洲道:“无事,等一等赵兄。天黑的快,他大致也快回来了。”
阿朝捧着温热的茶盏,顺着话头道:“等一等吧,赵兄在礼部忙了一日,回来同我们一块用古董羹心里也慰藉。”
见他们为赵衡着想,赵灵曦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原先我听赵衡说选秀之事,还以为就是从京中女子、哥儿之中挑选,没料要从各省城选些有才情的女子、哥儿,这不礼部要统筹的事自然多。”
他也心疼自己夫君,早出晚归,偏偏自己还不能帮上什么忙,怕夫君闷得出事,他这才请阿朝夫夫二人前来。
窗外,暮色已经漫过窗棂,雪后的天空泛着淡淡的青灰。
谢临洲浅啜一口茶,缓缓点头:“不止统筹,各州府的名册要核对,宫宴的礼制要拟定,连秀女、选哥儿们的住处安排都得礼部过问。赵兄身兼礼部主事,自然分身乏术。”
此时,他庆幸自己没继续宅官场上待下去,要不然既要勾心斗角又要累死累活的工作,他怕是短命好几年。
阿朝没出声,夹了块雪花酥放在谢临洲面前的小碟子里。
他不太关注选秀女,选哥儿的事情,在他看来天大地大都没有自家夫子大,他能做的就是为夫子排忧解难,虽然也排不出,解不了。
赵灵曦听得轻轻叹了声气:“可不是嘛,前几日他回来,连饭都没吃几口就去书房看名册,我去送汤时,见他案上堆的卷宗都快没过砚台了。”
话里带着点心疼,却又很快扬起笑,“不过等选秀的事忙完,开春就能歇一阵了,到时候咱们再约着去春游,如何?”
阿朝刚要接话,就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伴着下人的问好声。
赵灵曦眼睛一亮,当即起身:“定是赵衡回来了。”
说着便掀帘出去,不多时就引着赵衡进来。
赵衡身上还带着寒气,墨色官袍的下摆沾了些雪水,他先对着谢临洲和阿朝拱了拱手,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让诸位久等了。”
赵灵曦忙让下人接过他的官袍,又递上暖炉:“快暖暖手,谢兄和阿朝都没急着吃,就等你呢。我让下人们把吃食端来,你回去换身衣裳免得冻伤了。”
赵衡朝谢临洲二人笑了笑,随后离开。
下人很快端上铜炉,乳白色的骨汤在炉中咕嘟作响,热气裹着肉香瞬间漫满暖阁。
没一会,赵衡便回来,赵灵曦率先夹起一片羔羊卷,在汤里涮了两涮,裹满芝麻酱放到赵衡的碗中,示意后者先吃,随后招呼人:“这羊肉是今早刚从牧场送来的,嫩得很。谢兄、阿朝,你们快尝尝。”
赵衡心里像是被温水淌过,暖和的紧,在官场上的疲惫似乎在此刻消散,“快快吃,你们等得也久了。”
说了几句客套话。
阿朝夹了块冻豆腐放进锅里,冻豆腐吸满汤汁后,咬一口满是鲜香。
他转头道:“灵曦,你家这冻豆腐味道美,如何做的,我回去也让下人做。”
赵灵曦道:“简单的很,回头我让厨子把方子给你带回去。莫说这冻豆腐了,你把炸好的圆蛋放下去,吸满汤汁,味道也美。”
按着他的方法做,阿朝吃了个心满意足,夸赞:“确实是好的。”
谢临洲喝了几口汤垫垫肚子,慢悠悠地往锅里下了几片冬笋,对赵衡道:“赵兄近日辛苦,多喝点汤补补。”
他忙但没对方忙,且多是府上给他做的膳食,味道好营养也够。
赵衡笑着应下,舀了勺汤,刚喝了一口,就想起什么似的,眉头微蹙,“今日在部里,倒是出了件事。”
他放下汤勺,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在议事厅吵起来了,闹得不少官员都去看热闹。”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暖阁外又有下人守着,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这话一出,阿朝牛肉都不吃了,立即停了筷子,好奇地看向他。
赵灵曦迫不及待:“你快些说。”
谢临洲也抬了抬眼,示意他接着说。
赵衡无奈地叹了声:“还不是为了选秀的住处。礼部选了城东的静云轩,觉得那里清净,离宫也近,可工部尚书说静云轩的屋顶去年漏过雨,冬日里寒风大,得重新修缮,不然秀女住进去要受冻。”
“那修缮便是了,怎么还吵起来了?”赵灵曦不解地问。
这么简单的事情,有什么好吵的,他心中不解。
“问题在工期。”赵衡端起茶盏喝了口,“礼部尚书说选秀的日子定在三月,静云轩修缮至少要两个月,现在动工赶不上;工部尚书却反驳,说若是不修缮,冬日里冻坏了秀女,责任算谁的?两人各执一词,吵到最后,连去年谁批准静云轩不用大修的旧事都翻出来了,最后还是侍郎们劝住了,才没闹得更僵。”
阿朝听得咋舌:“没想到朝堂上的事,也这么热闹。”
谢临洲则若有所思:“静云轩的位置确实好,但若真有漏雨的问题,不修缮确实不妥。或许能让工部先做应急修缮,先挡住寒风,等选秀结束后再彻底大修。”
赵衡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明日打算把这个想法递上去。但仔细想想也怕户部没钱,前不久太子选秀,后又要给边疆的将士送粮草,兵部兵器制造又要钱。”
谢临洲闻言,沉吟片刻后开口:“赵兄担忧的是,眼下各部开支确实紧张,户部那边怕是要卡得紧些。不过这事倒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抬眼看向赵衡,语气沉稳:“其一,可在奏折里写明,静云轩的修缮只做应急处理,而非全面翻修。不用更换主梁,只需修补漏雨的屋顶、加固松动的窗棂,再给墙体加层防寒的草席,这样算下来,材料费和人工费能省大半。应急修缮的账目更简洁,户部那边也更容易批。”
赵灵曦凑过来听着,忍不住插了句:“这法子好。只修要紧的地方,既解决了问题,又不费钱。”
谢临洲接着道:“其二,可向工部借调人手。前几日我听闻,工部负责修缮皇陵的工匠队刚完工,眼下正闲置着。让他们来修静云轩,不用额外付工钱,只需管饭即可。工匠的手艺有保障,还能省去请外面施工队的高价费用,户部那边也挑不出错。”
赵衡茅塞顿开:“借调工匠?这倒是个好主意,既盘活了闲置人手,又省了开支。只是工部尚书会不会不乐意?”
“这点无需担心。”谢临洲淡淡一笑,“你可在奏折里提一句,‘应急修缮后,静云轩可暂借工部存放闲置的木料和工具’。工部库房一直不够用,静云轩位置宽敞,正好能解他们的燃眉之急。这么一来,工部尚书得了便利,自然愿意配合。”
他对朝堂之事之所以这般熟悉,亏得广业斋那些‘牛鬼蛇神’。
阿朝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夫子这法子想得周全,既省了钱,又不得罪工部,户部那边也说不出话来。赵兄,你大可试一试。”
赵衡彻底松了口气,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脸上的疲惫散去不少:“多亏谢兄点拨,我明日写奏折时,就按这两条来写。这样一来,既解决了秀女住处的问题,又不用跟户部扯皮了。”
“算不得点拨,是你两日过于疲惫罢了。”谢临洲不敢邀功,“更何况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赵衡摆摆手,“话说,谢兄有如此智慧,当初为何要去国子监?你若是在朝廷做事定能大放异彩。”
“我并不喜爱朝廷上的弯弯绕绕。”谢临洲简短的回答,“况且,在国子监内教书也很好。”
阿朝夹了泡好的炸蛋放到谢临洲碗中,“我倒觉得夫子现在刚好,去了朝廷,不免要累上几分。”
暖阁里的气氛重新热闹起来,铜炉里的汤还在咕嘟作响,四人的笑声混着肉香、茶香,将窗外的寒意彻底挡在了外头。
古董羹吃到尾声,铜炉里的汤渐渐收了浓,剩下的冬笋和菌菇吸满了肉香,反倒成了最抢手的吃食。
赵灵曦挑了块最大的冻豆腐放进赵衡碗里,笑着道:“多吃点,补补你这几日熬瘦的脸。”
赵衡无奈地笑了笑,也不推辞,慢慢嚼着。
阿朝放下筷子,摸了摸鼓起来的肚子,满足地叹道:“这古董羹真是越吃越香,尤其是最后这汤泡饭,绝了。”
谢临洲闻言,便让下人送了碗酸梅汤上来,温声道:“吃的多,待会回去可要好好走走,免得积食。”
喝了几口汤,阿朝道:“都是灵曦这儿的吃食好,我吃的就忘了。”
等众人都放下碗筷,下人撤了铜炉和碗碟,换上煮茶的炭炉与茶具。
阿朝把带来的梅片茶取出来,拆开纸包,茶叶条索纤细,还带着淡淡的梅香。
“这茶是夫子去年从江南寻来的,煮着喝最是解腻。”他说着,将茶叶放进银壶里,注上热水,放在炭炉上温着。
赵灵曦靠在软枕上,捧着暖炉,“我就念着这一口了。”
谢临洲道:“灵曦若是喜爱,等我回府了让下人送几罐过来。”
这些茶,他多的是。
赵灵曦大喜,“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瞧着几人安静下来,他缓和气氛,问道:“赵衡,除了尚书吵架,礼部近日还有没别的新鲜事?”
赵衡端起刚煮好的梅片茶,浅啜一口,缓缓道:“新鲜事倒有一件。前日有个刚入部的小官,把选秀名册错写成了选绣名册,还递到了尚书案前。尚书看了半天没明白,问他选绣是选什么绣品,那小官脸都白了,跪在地上请罪,最后还是侍郎替他解了围,说他是连日抄录名册累糊涂了。”
这话一出,阿朝和赵灵曦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朝捧着肚子道:“这小官也太慌了,竟能把秀写成绣,莫不是平日里也爱琢磨针线活?”
谢临洲也勾了勾唇角,补充道:“想来是刚入仕,太紧张了。我当年刚进翰林院时,也犯过把奏折写成折奏的错,被先生罚抄了十遍典籍。”
赵灵曦听得更乐了,拍着桌子道:“原来谢兄也有这么窘迫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一直都这么沉稳呢。”
谢临洲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再多说,只是给阿朝又添了杯茶。
窗外的夜色渐浓,暖阁里的炭炉烧得正旺,茶香袅袅。
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从朝堂趣事说到京城里的新鲜玩意儿,又说到开春后要去郊外踏青。
直到亥时,阿朝见夜色已深,便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我和夫子也该回去了,免得家里下人惦记。”
是个托词,他是怕夜里睡的晚,睡的时辰少了,明日谢临洲起来精神头不好。
赵灵曦虽有些不舍,却也知道太晚了不安全,忙让下人备好灯笼,送两人到门口。
赵衡站在廊下,对谢临洲道:“明日我会把修缮静云轩的折子递上去,若有消息,再与谢兄细说。”
谢临洲点头应下,又与两人道别,才牵着阿朝的手,走进夜色里。
灯笼的光映着积雪,暖黄的光晕里,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只留下暖阁里还未散尽的茶香,萦绕在冬夜里。
出了赵府大门,冷风裹着雪后的寒气扑面而来,阿朝下意识往谢临洲身边靠了靠,嘴里嘟囔着:“冷的我都要去见周公了。”
谢临洲见状,将人留在披风里面温声道:“夜里风大,靠紧些。”
二人上了马车,青砚驾驭着马车往谢府的方向去。
车内没有旁人,阿朝感叹道:“今日这顿古董羹吃得真痛快,尤其是最后那汤泡饭,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香。要不然肚子实在吃不下了,我怎么着都不会剩下最后那小半碗。”
谢临洲侧头看他,见他眼底还带着笑意,也跟着弯了弯唇角:“喜欢的话,回头让厨房也熬一锅,咱们在家也能吃。”
他顿了顿,又道,“灵曦那套青花小碟确实精致,下次去瓷器铺,也给你挑一套喜欢的。”
阿朝摇摇头:“不用啦,家里的瓷碟够用了。”
他靠在谢临洲的怀中,把玩着汉子落下来的一缕头发,“家中就你我二人,无须买太多东西的。”
不多时便到了家门口,下人早已在门口等候,见他们回来,忙接过灯笼,掀开门帘。
回到卧房,暖意瞬间裹住周身,阿朝解下斗篷,递给下人,又伸了个懒腰:“还是家里暖和。”
谢临洲让下人端来热水,两人洗了手,又坐在厅里喝了杯热茶,在屋内走了走,觉得肚子没那么胀了,这才去沐浴。
阿朝坐在榻上泡脚,用木梳梳着头发,“眨眼一瞧时间过得也快,这不就十二月了,再过几日就到冬至了。”
谢临洲坐在小凳子上,给铜盆放些温水,“是快些,今日晌午,师傅还约说冬至前一日的休沐日,我们大家伙去冬钓。”
他心里知晓李祭酒一家对他们的好。
“也好,上回钓鱼输给了师傅他们,这会冬钓若是能赢回来岂不美哉。”阿朝双手撑在床上,“那我可要好好准备了。”
谢临洲绞干帕子,随即弯着唇角将帕子搭在竹架上:“不急,眼下先要忙明日之事。”
他与小哥儿说起国子监的事情:“长风他们几个心思活络,想要来家里弄个烧烤宴,你觉得如何?若是可,我明日便告知他们。”
语气一顿,补充道:“主要是授衣假回来后,国子监内有大考,他们考的不错,我想不若就弄个烧烤宴奖励他们。”
正好后日是他休沐,明日让府上厨子准备食材,大冬日的围在院子里烧烤也算快乐。
阿朝道:“确实是要奖励一番的,他们从被人唾弃到现在被人称赞,除了夫子你的谆谆教导也少不得他们的努力。”
谢临洲指尖在温热的水里轻轻划着,闻言笑出声:“我就知道你会答应。上次去西市,见有铺子卖那种腌得酸甜的梅子酱,配烤肉正好,明日让厨子多备些。”
“还有还有,”阿朝忽然想起什么,眼眸亮了亮,“前几日师娘让人送了些晒干的菌子,泡发后串起来烤,定是喷香。再让小厨房温些米酒,吃着烤肉喝口暖酒,才不算辜负这冬夜。”
谢临洲抬眼看向他,眼底盛着笑意:“都听你的。明日我让管家去市集多买些新鲜的牛羊肉,再备些时蔬,让他们来了有的选。”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话说回来,长风那性子,若是让他瞧见我院子里那株腊梅开了,指不定要缠着我折几枝带走。”
阿朝掩唇轻笑:“无事,我会替你护住你的腊梅的,毕竟是你寒冬亲自栽下的,要是被他折了,我会替你心疼好几日的。”
谢临洲宠溺的说了声好。
铜盆里的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两人的眉眼,暖融融的气息在屋内漫开,连窗外的寒风都似柔和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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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阳光难得这样透亮,透过院角腊梅的枝桠,洒在青砖地上,留下细碎的光斑。
完成了课业,阿朝便让府里的仆役早把院子收拾妥当。
青砖地上架起了两座铜制烤炉,旁边木桌上码满了切好的食材。
肥瘦相间的羊肉被切成薄片,裹着晶莹的糖霜;带骨的肋排提前用酱料腌透,泛着诱人的红;还有串好的菌子、青椒与豆腐,连阿朝提过的梅子酱都装在细瓷小碗里,摆得整整齐齐。
阿朝蹲在烤炉旁,伸手碰了碰炉壁,温温的热度透过指尖传来,让他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年哥儿,你看这炭火燃得正好,等会儿烤羊肉肯定外焦里嫩。”
年哥儿正蹲在一旁,把串好的菌子串摆进竹篮里,闻言抬头笑道:“少君放心,这炭火是按少爷说,用的松木炭,烤出来的肉带着股松香味,比普通木炭更提鲜。”
他说着,面对四处忙活下人们灼热的视线,小心翼翼道:“少君,你瞧着我们这些下人可有机会也弄一次烤肉宴尝尝?”
他年哥儿从今日一早起来知晓要弄烤肉宴后,就被府内的下人拉到一边,七嘴八舌的问、央求,最后成了他们的希望。
阿朝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到一旁的铜盆洗干净手,“府内下人虽不算多,但要是弄烤肉宴,我需和夫子商量商量。”
年哥儿心中大喜,“谢谢少君,谢谢少君。”
说完这话,阿朝心里却在琢磨着此事的可行之处。
他走到木桌旁拿起一小碟梅子酱,用筷子沾了点尝了尝,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
在四周观察一番,阿朝又想起什么,转头对年哥儿道,“对了,等会儿学子们来了,你多盯着点烤炉,别让他们把肉烤焦了。”
有这番言语,多得了在温泉小院里,他和襄哥儿他们弄的烤肉,闲聊聊过了,肉糊了。
年哥儿也跟着笑了:“少君放心,我会看着的。再说还有青砚、青风哥们、翠姐姐在,他们做事细致,定不会让学子们闹笑话。”
他顿了顿,又道,“方才听下人们说,今日街上的雪化了不少,谢公子下值回来的路应该好走些,说不定能比往常早到一刻。”
阿朝抬头望了望天色,阳光越发暖了,连院外的麻雀都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
“可不是嘛,这天气要是能再多来几天就好了。等过几日不忙了,我们也能请人来烧烤。”
他说着,又拿起一串青椒串,对着阳光看了看,青椒的颜色鲜绿,看着就有食欲。
正闲聊着,院外传来下人的声音,说谢临洲带着学子们快到门口了。
阿朝眼睛一亮,忙整理了一下衣襟,对年哥儿道:“快把烤炉的炭火再拨旺些,咱们准备迎客了。”
年哥儿应了声,手里的动作也快了起来,暖融融的阳光下,烤炉的炭火渐渐旺了,空气中似乎已经飘起了烤肉的香气。
“师郎,师郎,我们来了。”院门外传来清脆的招呼声,阿朝刚转身,就见几个身着青衫的学子簇拥着谢临洲走进来,脸上都带着雀跃的笑意。
为首的学子叫赫然是沈长风,他刚进门就盯着烤炉直咽口水:“师郎,我们老远就闻见香味了,您这烤炉可太馋人了。”
阿朝笑着走上前,面对他们的热情,笑意盈盈道:“别急,炭火刚旺,正好能烤肋排。你们路上雪化得厉害吗?没滑倒吧?”
“没呢,师郎。”另一个叫林舒的学子连忙摆手,“夫子特意让马车走得慢,还让我们每人揣了个暖炉,一点都不冷。”
说着,他指了指谢临洲,眼里满是敬佩,“方才路上遇见个卖糖画的老人,雪化了路不好走,夫子还让人帮老人把摊子搬到了屋檐下,耽误了会儿功夫,不然我们还能早到呢。”
谢临洲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举手之劳罢了。”
他走到阿朝身边,目光扫过木桌上的食材,温声道:“阿朝准备的很好。念着学子们闷了许久,今日下值早了一些。”
阿朝顺着谢临洲的目光看向木桌,指尖轻轻碰了碰盛着羊肉片的瓷盘,笑道:“知道你今日要带他们来,我一早就让厨房准备了。这些学子在国子监里日日对着书本,难得出来放松,总得让他们吃些合心意的。”
他顿了顿,想起方才学子们说的话,又补充道,“你倒细心,还帮卖糖画的老人搬摊子。”
谢临洲垂眸看着他,“不过是顺手的事,雪化后路面滑,老人年纪大了,摔着就不好了。”
他的指尖蹭过阿朝的肩头,带着些微暖意,“倒是你,为了准备这些,定是忙了一上午。课业都完成了?”
“早完成了。”阿朝往后退了半步,靠在木桌边缘,望着不远处围在烤炉旁、小声讨论的学子们,语气轻快,“上午把先生留的作业写好了,想着下午要烤肉,就提前让年哥儿收拾院子。你看那串好的菌子,还是我挑的新鲜的,比寻常菌子更嫩些。”
谢临洲顺着他的话看向竹篮里的菌子串,点头应道:“确实新鲜。方才在路上,长风还跟我念叨,说盼着今日的烤肉盼了三天,说最念念不忘便是梅子酱。”
走了几步,阿朝将年哥儿方才对他说的话,复述一遍,询问:“你如何想的?”
谢临洲沉思了会,“应了他们吧,他们这一年来勤勤恳恳没犯过错,就当是奖励了。日子就定在我们去冬钓那日。”
第64章
谢临洲与阿朝聊着国子监内的趣事,那边沈长风就如脱缰的野马,指挥这个烤羊肉指挥那个烤青椒。
见着院内热闹的样子,阿朝挽着谢临洲的手臂,“长风也太热情了,简直跟回到家一样。”
望着阿朝的笑颜,谢临洲扬眉眼微弯,揉了揉他的头发,“走吧,我们也过去。”
院里炭火烘烤着,温暖起来,谢临洲脱下斗篷递给小翠,带阿朝走过去,笑言:“你们几个好好烤,别烤糊了,不能浪费吃多少烤多少。”
学子们回头,连连应是。在沈长风之下,比较活跃的学子王生勾起唇角,“夫子,你就放心吧,在家里头,我没少给我弟弟妹妹烤红薯,手艺好着呢,待会也给您和师郎烤一个,让你们开开眼。”
说罢,他忙去拿了一根长短胖瘦均匀的红薯,走到烤架前,烤起来。
李桑手里拿着根纯肉肠,“夫子,你就不用操心我们了,我们心里都有数,你跟师郎在一边等着吃就好。”
几个学子举着手里的羊肉串、猪肉脯,忙忙应是。
他们互相帮忙,就算不会烤,也能跟着会的学子学习。
看看这一帮兴高采烈的学子,又看看谢临洲,阿朝浅笑着:“学子们都这般说了,那我们便顾着自己吧。”
他招招手,喊:“年哥儿,让刘婶弄个糖炒栗子,张厨弄个解腻的酸梅汤,顺带煮个糖水吧。”
吩咐完,他拉着谢临洲坐在椅子上,“你暂且休息一会,我给你烤。”
正说着,阿朝拿起一串羊肉往烤炉上放,“先前我跟襄哥儿他们学了,烤肉还算可以。”
可以的意思的能吃但味道一般。
谢临洲揉了揉肩膀,一旁的小厮见此立即上前给人按摩,他则是说:“好,你烤便是。”
他其实不太敢吃小哥儿烤的肉了,毕竟上回吃了对方烤的肉,去了好几趟茅厕,但看到小哥儿跃跃欲试的模样,他的拒绝停在了嘴边。
刚摆好羊肉串,眼瞧着差不多,阿朝就翻面,谁知肉串上的油滴得太急,炭火腾地窜起半尺高,吓得他手一缩,肉串差点掉在地。
“欸!”谢临洲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他的手腕,将肉串稳稳托住,眼含关切:“没烫到吧?”
阿朝摇摇头,“没呢,你速度太快了,我没受伤。”
瞧他这副模样,谢临洲没忍住笑出声,“我知晓你想让我快些吃上烤肉,但烤肉哪能这么快的,油脂还没渗进肉里,炭火倒先把肉皮烤焦了。”
阿朝耳尖微微发烫,缩回手挠了挠脸,不服气地嘟囔:“我上次看少昀就是这么翻的,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行了?”
话虽这么说,还是乖乖看着谢临洲怎么操作。
谢临洲握着他的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慢慢转动肉串:“少昀翻得勤,是因为他常和爹娘兄长出去外头,在家里烤肉,有了经验,知道什么时候该转、转多少。”
他一边说,一边抬眼看向阿朝:“你看这肉的边缘,得烤到微微发焦、卷起来,油珠慢慢渗出来,再翻面才正好方才你把肉放上去,连三息都没到就翻,肉里的汁水都跑光了,能好吃吗?”
旁边的沈长风啃着刚烤好的五花肉,含糊道:“师郎,你不会烤肉啊,早说,我给你烤个大鸡腿去。”
拿了根鸡腿,他心血来潮,打趣道:“夫子,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不教师郎烤肉啊。”
阿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谢谢长风了。”听完,又低头看谢临洲握着自己的手,看看谢临洲的脸,“你看,你学生都来打趣你了。”
“去,你去烤你自己的去,待在这边作甚。”这个沈长风就是嘴多,谢临洲看着心烦,打发人走。
“好了,人都走了。”阿朝声音软了些:“我也不是学不会烤肉,你多教我会儿,不然下次烧烤,你又该被人嘲笑了。”
谢临洲忍着笑,指尖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我哪能不教你,这烤肉啊,烤起来也简单。”
他传授方法,说着松开手让小哥儿自己试,眼看小哥儿又要急着翻面,立马用扇子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背,“慢着,再等会儿,你看这油珠,是不是比刚才多了?”
阿朝停下动作,盯着肉串上慢慢滚动的油珠,点点头:“好像是。”
“等这面烤到金黄,再翻过去,烤另一边的时候,就能刷梅子酱了。”谢临洲站在他身边,时不时用扇子调整炭火的大小。
在他的教导之下,阿朝烤了一串生平最好吃的羊肉串,他尝了口,递到谢临洲嘴边:“你尝尝,还不错。”
谢临洲微微蹙眉,一时间还不太敢尝试,虽说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学生,但老师领入门,修行看个人。
他狐疑的看了眼阿朝,“你烤出来的,还是你吃吧。”
阿朝瞧他就是不敢吃,不相信自己技术的模样,楚楚可怜道:“唉,我就省的,夫子是不信任我罢了,无事,无事,不信任我的人多了去了,唉。”
见状,谢临洲那还敢说什么话,立即咬了口,嚼了嚼,由衷之言:“好吃,很好吃,我们阿朝最厉害了。”
阿朝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回来手,看着那一群疯玩的学子们,“你说,这萧策若是在,长风他们得疯成什么样啊?”
谢临洲摊开手,“就鸡飞蛋打。”
他们没打算自己烤肉,让下人喊了空闲着的厨子来帮他们烤。专业的事情还得要专业的人去做。
不多时,下人便领着个穿着青布短衫的厨子过来了。
厨子见了谢临洲与阿朝,先是恭敬地行了礼,随后便熟稔地接过烤炉旁的肉串,动作麻利地刷油、翻面,炭火被他用扇子轻轻一拨,便只冒暖烟不蹿火苗,肉串上的油脂滋滋地渗出来,裹着香料的香气瞬间浓了几分。
阿朝看得稀奇,起身小跑过去,凑在一旁看了会儿。
厨子怕他靠太近,“少君,你得往后靠靠,免得油脂弹你脸上。”
闻言,阿朝“嗯”了一声,往后挪了挪,转头便见谢临洲端着个白瓷碗走过来,碗里盛着几颗油亮的糖炒栗子,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刚从庖屋拿过来的。”谢临洲将碗里的栗子递了几颗给他:“尝尝,味道不错。”
阿朝捏起一颗栗子,指尖触到温热的壳,轻轻一剥,金黄的栗子肉便露了出来,咬在嘴里,又甜又糯。
“好吃。”
他吃了好几颗,又剥了一颗,递到谢临洲嘴边,“你也尝尝,刘婶做的糖炒栗子味道越发的好了。”
话音刚落,就有下人端着做好的糖炒栗子放在院中,学子们的桌面上放一海碗,阿朝与谢临洲坐着的圆桌放一海碗。
此外还放了一碟子酥酪、糖糕、酸辣无骨鸡爪。
谢临洲张口接住,慢慢嚼着,目光落在烤炉旁。
那厨子正将烤好的羊肉串分装进碟子里,撒上少许孜然,递到几个不太会烤肉的学子面前,学子接过便迫不及待地吃起来,时不时发出满足的赞叹。
谢临洲坐回原位,抿了口茶,用筷子夹了个鸡爪吃,“坐好等着吃。”
阿朝坐在他身边,拿起一串刚烤好的羊肉串,咬了一口,肉质鲜嫩,带着炭火的焦香和孜然的味道,“厨子烤的就是比我自己烤的好吃。”
他眯着眼,看着忙碌的学子们,“早上师娘让下人来传话说,年底她生日没打算大办,让我们记得去。”
生日宴并不是每一年的都需要大办,就例如今年,国库空虚,此刻大办不就表明了自己有钱。李夫人想到这一层,打算约相熟的人在府上聚一聚就好。
“我听师傅说了。”谢临洲剥着栗子吃,有些干,喝了口茶,“到时候送虎皮吧,杂货铺那边收了一张上好的虎皮。”
“听你的,我把礼品交由小翠去准备了。”阿朝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将嘴里的干压了下去。
这时,年哥儿端着一个陶盆走过来,里面装着几个烤得焦黑的红薯,热气腾腾的。
“少爷,少君,刚烤好的红薯,你们尝尝。”年哥儿将陶盆放在石桌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递到阿朝面前,“这个最甜,我刚才摸了,软乎乎的。”
阿朝接过红薯,烫得双手来回倒腾,好不容易剥掉焦黑的外皮,露出橙红的薯肉,热气裹着甜香扑面而来。
他吹了吹凉,咬了一口,甜得流心,软糯香甜,忍不住感叹:“真的好甜呐,甜到心底了。”
谢临洲也拿起一个红薯,慢慢剥着皮,看向阿朝:“明日休沐,带你去看戏如何?我们也有一段时日没出去看戏。”
阿朝眼睛一亮,点点头:“好啊好啊。我顺带去长风轩看看有没有别的没吃过的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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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府里的仆役就把暖炉、毡毯和钓具搬上了马车。
阿朝与谢临洲穿上御寒的衣服,刚出府门口,就听见李襄清脆的声音,“阿朝,谢大哥,你们快点,我们等好久了。”
抬眼看去,被掀开的帘子里,李祭酒穿着藏青棉袍,李夫人则裹着枣红斗篷,挽着李襄的手坐在马车内。
阿朝笑道:“襄哥儿,师傅,师娘,你们先出去,我们在后头的马车一块走。”
话语落下,他拉着谢临洲就往马车上走,车厢里铺着厚毡,暖炉里炭火正旺。
坐在马车内,后背靠着车厢,阿朝叹息:“唉,就是少昀要和他爹回老家探望外祖父外祖母,要不然能和我们一块去钓鱼的。”
上回烤肉宴后,第二日,他和谢临洲原本计划出去外面看戏的,结果下了一天的下雪,计划搁置下来。
明日冬至,今日与明日谢临洲都能放假,不然他们夫夫二人难得有这般清闲的时候。
“无事,此番有赵兄弟与他夫郎,我们冬钓也有乐趣。”谢临洲安慰。
昨夜二人闹得有些完,现在困意涌上心头,他闭目养神。
马车行至城外,一片芦苇荡映入眼帘,岸边已结了厚冰。
仆役们忙着凿冰搭钓台,谢临洲先帮阿朝把毡毯铺在石墩上,又替他理了理衣领:“风大,别冻着。”
阿朝坐的稳稳当当,接过年哥儿递来的鱼竿,笑着道:“放心不会冻着的。上回,跟着你学了那么多次,今日定能钓条大鱼。”
谢临洲坐在他身旁,当个夸夸怪,“嗯,定能的。”
随后,他接过青砚组装好的钓竿。
李夫人坐在一旁,看着李襄蹲在水边玩冰,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哪是来钓鱼的,分明是来撒野的。”
明年就要嫁出去了,孩子还这般孩子气,可怎么好。
李祭酒脸上挂着笑,“好了,让他玩去吧,这段时日闷在家中,他也难受。”
说罢,他把鱼饵递给谢临洲:“我这鱼饵是用酒泡过的,冬日里鱼嘴刁,用这个准能上钩。”
不多时,谢临洲的鱼竿先动了,他轻轻一提,一条半尺长的鲫鱼跃出水面。
阿朝眼睛一亮,自己的鱼竿也不看了,连忙帮着摘钩:“还是你厉害,这么快就有收获了。”
李襄也凑过来,兴奋地喊:“谢大哥,我也要钓。”
谢临洲便把自己的鱼竿递给他,耐心教他如何握杆:“手要稳,感觉到鱼拉钩再提。”
李襄钓鱼了两刻钟,没钓上鱼来,灰头丧气的拉上阿朝去打雪仗。
阿朝看看谢临洲,得到对方答复后,穿好防寒的衣裳就跟着李襄走。
李祭酒看着走开的两个人,无奈的笑了笑,“唉,我这个小哥儿就是静不下性子。”他看向一旁和李夫人闲聊的赵灵曦,“灵曦,你也跟他们一起去玩吧。”
赵灵曦摇头,“近来身体不太舒服就不多动了,再者陪婶子说话也好。”
也是知道他身体不太舒服,李襄才没有约他去玩别的。
赵衡放好鱼竿,看他眼,没看到有什么异样,这才和谢临洲一起钓鱼。
那边,李襄扯着阿朝往村口的开阔雪地跑时,嘴里还在不停嘟囔:“那冰窟窿里的鱼肯定是成精了,两刻钟连个鱼影子都没见着,白费我扛着鱼竿等那么久。”
说话间,他弯腰抓起一把雪,双手快速揉搓,捏成个拳头大的雪球,猛地转身朝阿朝砸去,“先拿你出出气。”
雪球擦着阿朝的衣角落在雪地里,溅起细碎的雪沫,阿朝反应过来,立即揉了个雪球,暗暗道:“想偷袭我阿朝,难得很。”
李襄还没得意地笑出声,一团带着凉意的雪就啪地贴在了他的后颈上,“是谁偷袭我?”
他说完,转头就见阿朝站在三步外,双手各攥着一个比他刚才捏的还紧实的雪球,指尖沾着的雪粒晶莹剔透,眼里满是狡黠的光:“襄哥儿,你扔得太慢啦。”
“我肯定会赢过你的,阿朝,你等着我的大雪球吧。”李襄不服气,撸起袖子就往雪地里扑,双手飞快地扒拉着雪,想多捏几个雪球发起攻势。
他就嘴上嚷嚷的厉害,刚捏好第二个,阿朝的雪球就又准又狠地砸在了他的手背,雪团散开,冰凉的触感让他手一缩,刚捏好的雪球啪嗒掉在地上。
“襄哥儿,你说话的功夫,我雪球都到你那儿了。”阿朝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蹲在草垛子后,揉起雪球来。
“我不服,我不服。”李襄又惊又气,却见阿朝已经找了个草垛躲起来,还在有条不紊地制作弹药,“我不服气,阿朝,你等着,我肯定让你好看。”
他耍嘴炮的时候,阿朝已经将按照谢临洲之前教他的方法,把雪捧在手心,反复按压,让雪变得紧实,再一点点捏成圆润的形状。
“襄哥儿,别说我不教你,扔雪球的时候,手要用力攥紧,扔的时候胳膊要甩出去。”阿朝一边说,一边抬手又扔出一个雪球。
这次直接砸中了李襄的帽檐,积雪顺着帽檐滑进他的衣领,冻得他龇牙咧嘴。
李襄找了个草垛子,躲在后面,“阿朝,我待会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他来了劲,学着阿朝的样子捏紧实雪球,躲在树后和他对扔起来。
可不管他怎么扔,只是能挨到阿朝的一点边。而阿朝的雪球却总能精准地找到他的位置。
半盏茶的工夫过去,李襄的头发、衣领、袖口全是雪,连睫毛上都沾了细碎的雪粒,而阿朝除了鼻尖冻得通红,身上几乎没沾多少雪。
“我认输我认输。”李襄举着双手从树后走出来,气喘吁吁地说,“不扔了,我待会要变成雪堆了。”
阿朝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手里还拿着一个刚捏好的雪球,递到他面前:“襄哥,这个给你,我们不扔了,堆雪人好不好?”
李襄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刚才打雪仗的挫败感瞬间烟消云散,接过雪球点头:“好,堆个最大的雪人。”
他接过阿朝递来的雪球,攥在手里使劲捏了捏,又往地上一按,笑着说:“我们要堆一个比国子监的老树都大的雪人。”
说着他便弯腰扒拉来一大捧雪,双手推着雪团在地上滚。
阿朝点头:“嗯嗯嗯。”
起初雪团还只有巴掌大,滚着滚着,沾的雪越来越多,渐渐变得像圆木墩一样沉。
李襄憋着力气往前推,额角都渗出了细汗,阿朝见状,立刻跑到雪团另一侧,双手扶住雪团边缘,跟着他一起发力:“襄哥儿,往这边拐点,这边雪厚,滚得更快!”
两人一左一右推着雪团,脚步配合得格外默契,过了一刻钟,第一个大雪团就滚得比阿朝还高。
李襄直起腰擦了擦汗,歇口气,“阿朝,你去揉头吧,我休息休息。”
话语落下,没多久,阿朝已经抱着一小团雪跑了过来:“你瞧这个雪球是不是当头刚刚好,圆乎乎的。”
“好好,我们快点弄上去吧。”李襄道。
他接过雪球,踮着脚,想把小雪团往大雪团上放,可力气不够,雪团刚碰到顶端就往下滑。
阿朝赶紧伸手托住,稳稳地将小雪团摞在大雪团上,还特意调整了角度,让雪人脑袋摆正;“这会我们要给雪人做眼睛,鼻子了。”
他没停下,眼睛在雪地里转了一圈,很快发现了目标。
不远处的篱笆上挂着几个红辣椒,墙角还堆着去年晒干的玉米芯。
问了下附近在冬钓的人,发现这人就是篱笆与小屋的主人,他问人要了两个最红的辣椒,又捡了几根粗壮的玉米芯,说了声谢谢,才往回跑。
阿朝跑回雪人身边:“襄哥儿,用辣椒当鼻子,玉米芯当胳膊。”
说着他踮起脚,把红辣椒往雪人脸上按,李襄则蹲下身,将玉米芯斜着插进雪人身体两侧,还特意调整了角度,让胳膊看起来像是在张开拥抱。
等基本形状做好,两个小哥儿围着雪人转了一圈。
李襄忽的想起什么,拉着阿朝往马车的方向跑,没过一会儿,抱着一顶旧棉帽和一条花围巾跑了回来。
“我娘知道我会堆雪人,特意拿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李襄小心翼翼地把棉帽戴在雪人头上,又绕着雪人脖子把围巾系好,还特意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看着阿朝:“阿朝,你看给雪人戴上帽子和围巾,它就不冷啦!”
阿朝站在一旁看着,忍不住伸手拂去雪人肩上的碎雪,又从荷包里掏出两颗珍藏的玻璃弹珠,按在雪人脸上当眼睛。
弹珠亮晶晶的,映着漫天飞雪,雪人瞬间像是有了灵气。
李襄看着那玻璃弹珠,好奇的询问:“阿朝,你这弹珠好好看啊,那儿买的?”
“昨日夫子从国子监,去了一趟工坊拿回来的,我还有很多呢。”阿朝从荷包里拿出另外一颗,“给你一颗。”
李襄珍惜的放回荷包里,“谢谢阿朝。”
两个小哥儿退后几步看着成品,雪人戴着棉帽、围着花围巾,红辣椒鼻子格外显眼,玉米芯胳膊微微张开,仿佛在对着他们笑。
李襄忍不住揉了揉阿朝的头发:“还是你主意多,要是我一个人堆,肯定没这么好看。”
阿朝笑着踮起脚,把自己口袋里的小绒球掏出来,粘在雪人帽檐上:“这是我们一起堆的,当然最好看啦。”
看着一副美好的画面,谢临洲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与李夫人商量:“师娘,待会回府上弄个酸汤鱼吧,阿朝爱吃。”
李夫人收回视线,笑盈盈:“弄吧,总之弄个全鱼宴。”
听到他们的话,刚钓上一条鱼的赵衡笑言,“婶子这般说,那我们可要努力了。”
李襄玩累了,拉着阿朝过来,见到他们笑嘻嘻的,问了下,又道:“娘,我累得很,我来钓鱼吧。”
……
阿朝则是坐在谢临洲身边,气喘吁吁,看到桶里的鱼,夸赞:“夫子,你好厉害啊,能钓上这么多鱼。”
“运气好罢了。”谢临洲将鱼竿放到腿上,拿出干净的帕子替小哥儿擦拭脸上的汗水,“玩的累不累?”
“累得,但是很开心,我堆了个比上回我们在院子里面堆的还大的雪人,还跟襄哥儿打雪仗了。”阿朝接过年哥儿递来的暖炉暖手,还比划着雪人的大小。
“嗯,我们阿朝很厉害。”谢临洲给他擦完,慢慢道:“休息休息,待会带你滑冰如何?”
他看过附近有个山坡不错,附近也有大人带着孩童来滑雪。
“好啊,不过我不会,可要你教我才好。”阿朝点头如捣蒜。
计划了今日要教会阿朝滑雪,谢临洲早就让青砚准备好了滑雪的工具,陪小哥儿回去换衣裳,他顺带把布包给带上。
阿朝换完衣裳后,顺带把头发盘成一个丸子的形状,“走吧,走吧,我歇好了。”
谢临洲脸上挂着浅笑,牵着阿朝的手往河边的缓坡走,脚下的积雪被他们二人踩得咯吱作响。
找到适合的地方,他从带来的布包里取出两块打磨光滑的木板,木板边缘缠着厚实的布条,防止打滑。
“来,先把脚踩上去试试。”谢临洲蹲下身,扶着阿朝的脚踝,帮他把脚稳稳地放在木板上,又从布包里拿出麻绳,轻轻绕在阿朝的小腿和木板上固定好,“这样就不会滑下来了。”
他抬头,看着阿朝:“试着抬抬脚,看看紧不紧,难不难受?”
闻言,阿朝试着抬了抬脚,木板跟着动了动,“还好,能接受。”
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有些紧张地抓住谢临洲的手:“夫子,我会不会摔啊?”
谢临洲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温和:“别怕,我扶着你呢。先慢慢往前走两步,感受一下木板的重量。”
说着,他放慢脚步,牵着阿朝一步一步往前挪,还时不时提醒:“重心放低些,膝盖稍微弯一点,对,就这样。”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阿朝渐渐适应了木板,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紧张。
谢临洲看他放松了些,便笑着说:“我们试着往下滑一点好不好?这个坡很缓,不会有危险的。”
他走到阿朝身后,双手轻轻扶着他的腰,“我数三声,我们就慢慢往下走,一、二、三……”
随着谢临洲的声音落下,阿朝跟着往前滑去。
起初速度很慢,风轻轻拂过脸颊,带着雪的清凉,阿朝忍不住笑出声:“夫子,好像在飞一样。”
谢临洲在身后稳稳地扶着他,声音里带着笑意:“稳住,要是想慢下来,就把脚往两边稍微分开一点。”
阿朝听话地照做,速度果然慢了下来,他兴奋地回头看谢临洲:“夫子,我会控制速度啦。”
谢临洲看他喜悦,毫不掩饰的夸赞:“嗯,我们阿朝最厉害了。”
又滑了一段路,阿朝渐渐熟练起来,甚至敢试着松开一只手。
谢临洲看着他雀跃的样子,慢慢松开了扶着他腰的手,只在一旁跟着走,随时准备接应。
突然,阿朝脚下的木板碰到了一块小石子,他身子微微一晃,下意识地喊了声:“夫子。”
谢临洲立刻上前,稳稳地扶住他的胳膊,笑着说:“没事吧?别慌,遇到情况先稳住重心。”
阿朝定了定神,摇了摇头:“我没事,夫子,刚才好险。”
谢临洲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又帮他紧了紧麻绳:“刚开始学都这样,多练几次就好了。”
说着,他从布包里拿出一个暖手的帕子,递到阿朝手里:“先歇会儿,暖暖手,等下我们再接着练。”
阿朝接过帕子裹在手上,靠在谢临洲身边,看着远处飘落的雪花,笑着说:“夫子,滑雪比堆雪人还好玩。”
谢临洲摸了摸他的头,目光温柔:“你喜欢就好,等下次雪再大些,我带你来滑更有趣的坡。”
歇了约莫一刻钟,阿朝攥着暖手帕的手渐渐恢复了暖意,眼神又开始往坡上瞟,眼睛亮晶晶的。
他晃了晃谢临洲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期待,“夫子,我们再去滑好不好?我想试试能不能滑得再快一点。”
谢临洲看着他雀跃的模样,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点头应道:“好,但这次我们试试稍微调整下姿势,能滑得更稳些。”
说着便牵起阿朝的手,再次往坡顶走去。
路上,他特意指了指坡面上一处雪层厚实、没有碎石的区域:“等会儿就从这里滑下去,记住,身子稍微往前倾一点,别往后仰,这样不容易摔。”
阿朝点头,牢牢将他的话记在心中。
到了坡顶,谢临洲帮阿朝重新检查了木板和麻绳,确认没问题后,才松开手退到一旁,轻声叮嘱:“别怕,我在下面等你。”
话音落下,他往下面走去,一步三回头,“到了下面,我向你挥挥手,你就滑下来。”
阿朝“嗯”了一声。
到了最下面,谢临洲看到阿朝渺小的身影,挥挥手。
阿朝回了个挥手,随后深吸一口气,按照谢临洲教的姿势,脚轻轻一蹬,便顺着雪坡滑了下去。
起初他还有些拘谨,滑了几米后,他渐渐找到了感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雪花在身边飞舞,那种自由畅快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张开了手臂,嘴里还欢快地喊着:“夫子,你看我,我滑得好快呀!”
谢临洲站在坡底,目光紧紧追随着阿朝的身影,看着他越来越熟练的动作,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等阿朝滑到跟前,他立刻上前扶住他,帮他稳住身子:“做得很好,比刚才稳多了,有没有觉得更轻松些?”
阿朝用力点头,脸上满是汗水,却笑得格外灿烂:“嗯,按照你说的姿势,真的一点都不晃了。夫子,你再教我个新技巧好不好?”
谢临洲揉了揉他被风吹得发红的耳朵,笑着应允:“那我们试试转弯怎么样?滑的时候,想往哪边转,就把那边的脚稍微用力压一下木板,身子也跟着转一点。”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阿朝在平地上演示了几遍。阿朝学得认真,没过一会儿就掌握了要领,迫不及待地拉着谢临洲又上了坡。
这次滑下去时,阿朝试着按照谢临洲教的方法转弯,虽然刚开始转得有些笨拙,差点摔了,但在谢临洲的鼓励下,很快就熟练起来。
他甚至能灵活地避开雪地里的小土堆,还笑着朝坡底的谢临洲挥手:“夫子,我会转弯啦。”
谢临洲看着他灵活的身影,眼中满是欣慰,等阿朝滑到身边,他递过水囊,“慢点喝,暖暖身子,看你这满头的汗。”
水囊里装着温热的姜茶。
阿朝接过水囊,小口喝着,暖意在胸腔里蔓延开来。他抬头看着谢临洲,笑着说:“夫子,今天真开心,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啦。”
谢临洲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说:“以后只要你想,我们常来。
阿朝刚把姜茶喝完,正拉着谢临洲的衣袖撒娇,说想再滑最后一次,就见远处李府的下人快步走来,隔着雪地扬声喊道:“谢少爷,谢少君,夫人让小的来请二位回府。”
阿朝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垮了些,攥着谢临洲衣袖的手又紧了紧,小声嘟囔:“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呀,我还没滑够呢。”
谢临洲摸了摸他的头,温声哄道:“下次我们早些来,滑够了再回府好不好?”
说着便蹲下,帮小哥儿解开脚上的麻绳,收起木板。
阿朝虽还有些不舍,但也知道不能让李夫人久等,只好点点头,跟着谢临洲往回走。
回去的路是沿着河边的小径,积雪被阳光晒得微微融化,踩在上面软乎乎的。
阿朝走在谢临洲身边,时不时还会回头望一眼刚才滑雪的坡地,嘴里念叨着下次要挑战更陡一点的地方
谢临洲耐心听着,偶尔应和几句。
出了河畔,青砚已将马车牵至近前,并道:“少爷,东西都收拾好放在马车背了,李大人他们见你们迟迟不回,念着要送鱼回去做全鱼宴,先走一步。”
谢临洲应声,先扶着阿朝踏上马车,自己才随后坐进,车帘落下时,还细心将边缘掖了掖,挡住外头的寒风。
赵衡夫夫二人与同行的仆从上了另外一辆马车,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几辆车首尾相衔,缓缓朝着李府的方向行去。
车厢内铺着厚实的锦垫,阿朝靠在谢临洲身侧,刚才滑雪的劲儿还没完全过去,嘴里仍絮絮叨叨说着下次要带个小篮子,在坡底捡些好看的冰碴儿。
谢临洲听着,指尖轻轻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偶尔应一声,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脸颊上,满是柔和。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李府门前。
李夫人早已在朱漆大门外等候,见马车停下,立刻笑着迎上来:“一路冷不冷?快进府暖和暖和。”
说着便吩咐身边的丫鬟:“快带谢大人和谢少君去东厢房,赵大人和赵少君去西厢房,小媛把各屋浴房的热水都备好,再添些艾草进去,祛祛寒气。”
丫鬟们应声上前,引着几人往厢房走。
东厢房陈设雅致,暖炉早已烧得通红,将屋子烘得暖意融融。
阿朝刚迈进门槛,便再也撑不住,径直朝着窗边的软榻扑过去,整个人蜷在锦被上,长长舒了口气:“可算能歇会儿了,腿都快软了。”
打雪仗,堆雪人,还兴致高涨的滑雪,此刻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疲惫。
谢临洲走过去,在榻边坐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没什么汗湿,才放下心来:“刚才玩得太疯,累着了吧?”
语气一顿,他又道:“也怪我,忘了你和襄哥儿疯玩本就累,不该带你去滑雪的。”
阿朝侧过身,脑袋枕在谢临洲的腿上,声音带着点慵懒:“才没有,就是滑雪的时候跑太多趟,脚有点酸。”
他盯着谢临洲的眼睛,“怎么能怪夫子呢,是我自己想去的。”
语毕,他岔开话题:“你说,宴上的鱼都是这么做的呢?糖醋?清蒸?还有怎么做的,会不会做我最爱吃的酸汤鱼。”
谢临洲被他这副馋模样逗笑,指尖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尖:“急什么,等沐浴完,去饭厅一看便是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谢大人、谢少君,浴房的热水备好了。”
谢临洲应了声,扶着阿朝从榻上起来:“走,先去沐浴,暖暖身子。”
浴房内热气蒸腾,艾草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铜制的浴桶里盛满了温热的水,水面还飘着几片新鲜的艾草叶。
谢临洲先帮阿朝褪去衣裳,小心地将他扶进浴桶里,又伸手试了试水温,轻声问道:“烫不烫?”
“不烫暖呼呼的,最舒服了。”阿朝摇摇头,舒服地将身子往水里缩了缩,水花漫过肩头,带走了一身的疲惫。
谢临洲取来放在一旁的香胰子,蘸了点温水揉出泡沫,轻轻帮阿朝擦拭胳膊。
他的动作格外轻柔,生怕弄疼了阿朝,遇到刚才滑雪时可能蹭到的地方,还会放轻力道,低声问:“这里疼不疼?”
阿朝靠在浴桶边,眯着眼睛享受,偶尔哼唧两声:“不疼,夫子擦得好舒服。”
这话感觉跟什么似的,让人瞬间联想到昨夜的缠绵。
谢临洲轻咳一声,“不疼就不疼,别乱说。”
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哥儿了,阿朝眼珠子一转,“就是舒服嘛,我又没说什么。”
谢临洲扫他一眼,发觉他没有停下嘴的意思,直接命令,“坐好就是了。”
洗到头发时,谢临洲特意取来温和的香胰子,手指轻轻揉搓着阿朝的发丝,泡沫顺着发梢滴落,沾在浴桶边缘。
阿朝乖乖地仰着头,任由谢临洲摆弄,还不忘嘟囔:“我今日出了好多汗,可要把头发洗的干干净净的,要不然就变成臭哥儿了。”
谢临洲笑着应道:“好,给你洗的香香的,我们阿朝是最香的哥儿。”
阿朝又道:“可惜,我待会要回去让年哥儿给我烘干头发,要不然也能给夫子洗身子,洗头发了。”
冬日,洗了头发需要及时烘干,要不然会冻僵在头发,这样不仅难看,还累人。尤其是他们这种头发长的、
“下回吧,下回你帮我洗。”谢临洲道:“今日你也玩累了,沐浴完,让年哥儿给你按按肩背腿什么的,要不然你明日该喊疼了。”
热水裹着暖意,艾草香萦绕鼻尖,浴房里的时光缓慢又温柔,将冬日的寒冷都悄悄驱散了。
第65章
晌午用过全鱼宴后,几人依旧待在李府,没有去任何地方。
聚在一块玩的也都是那些,打马吊、斗地契或是打雪仗在,总之他们空闲不得。
当天夜里,赵府有事,特意派下人前来喊了赵灵曦和赵衡回去。李府内只剩下谢临洲与阿朝两个人继续留在这个地方用晚膳。
用过晚膳,其他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庭院内。
李祭酒喝得高兴,握着酒盏,笑着往两人面前凑了凑:“明日便是冬至,你们二人不若就留在府上不回去,等过了这个冬至再回到府上去。”
语气一顿,他又道:“钦天监算过这几个的天气难得的好,临洲,你留在府上可以和我一块赏花喝酒,阿朝能和襄哥儿一块围炉煮酒,总之咱们能热闹到夜深。”
阿朝的外祖父母那边,他略有耳闻,当初还以为最起码是可以依靠的,没想到现在闹成分家的地步,且过得凄惨。
加上谢临洲这边,两个人在一块简直是……,他都不知该用什么词语去形容,总之难就是。
念着明日冬至,谢临洲二人与自己府上之人一块过会更加热闹一些,借着酒意就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谢临洲放下手中的酒杯,指尖轻轻碰了碰身侧人微凉的手背,语气温和:“多谢师傅的美意,只是今年冬至是我与阿朝一同过得第一个冬至,我想着二人一块过更好一些,便不叨扰师傅你们了。”
这是之前就商量好的事情,当初还想着和李祭酒他们一块过冬至,但思来想去还是作罢。
无论面上多么的亲热,到底不是血脉相承的一家人,传出去对彼此都不好。当然,他对李祭酒也没有任何的疏离,只是觉得不妥。
阿朝顺着他的话,微微侧头往谢临洲肩上靠了靠,眼底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师傅,你也知我从前过得不太好,如今当时是想着自己小家一块过冬至的。”
李祭酒见两人眼神间满是相护,便不再多劝,笑着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小夫夫心意相通,我这老头子可不敢留你们了,时辰也不早,你们两个快些回去吧,路上仔细些。”
夫夫二人有主意,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祝福。
谢临洲敬了一杯酒,“师傅哪里的话,等明年冬至,我与阿朝闹你都来不及呢。”
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这个饼是一定要画下的。
阿朝眉眼弯弯,点头:“是啊,师傅。你同师娘他们对我们这般好,我们巴不得来呢。”
三言两语便将李祭酒哄得找不着北,“好了,好了,你们二人也莫要寻我一个人消遣,快些回去吧,待会夜深路滑也不好走。”
没有再多说,夫夫二人谢过李祭酒后,带上下人并肩走出李府。
夜色已浓,街上挂着的灯笼透出暖黄的光,落在积雪上,映得路面亮堂堂的。
谢临洲将阿朝的手揣进自己的袖笼里,指尖反复摩挲着他手心的薄茧,轻声道:“待会回到家中给你拿东西抹一抹,今日碰水太多,手都干了。”
阿朝摇摇头,往他身边又凑了凑,声音带着点困意:“无事,不抹了,困的很,待会回去直接睡觉好了。”
他一日几乎都在玩雪,手上碰的雪太多泡的水也太多,导致现在手心、手背都干燥无比。
此事可不由得他,谢临洲道:“抹,你睡觉我替你抹便是了。阿朝还这般年轻,手便跟老汉子一样,哪里好看。”
他知晓小哥儿最在意便是好不好看,俊不俊俏,此时就这句话回对方最好。
果不其然,阿朝立即哼声:“好,听你的。”
他可不要成老汉子,老汉子丑丑的,他一个小哥儿要俊俏。
马车早已在府外等候,青砚牵着马绳,缓缓道:“少爷,方才牵马车出来之时,李夫人送了些礼品,属下拒绝了,可李夫人太过热情,放在车厢里,您待会瞧瞧要如何是好。”
他作为手下的,当然可以硬着把东西还回去。当送东西的人毕竟是主子的师娘,他思虑再三还是让人将礼品放到了车厢。
其实,是李夫人知道谢临洲二人不留下来,一起过明日的冬至,心疼的紧,准备了些礼品。
不用猜谢临洲都知道是何意,“我省的了。”
他说完话,扶着阿朝上车,又仔细将车帘掖好,才吩咐青砚启程。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狐裘垫子,阿朝靠在谢临洲怀里,没一会儿就开始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睫毛在暖光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谢临洲怕他磕着,伸手托住他的下巴,让他靠得更舒服些,自己则静静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约莫两刻钟的工夫,马车便到了自家门前。
谢临洲没有唤醒阿朝,抱着他下车,开门时还特意转过身去,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寒风。
可实在是夜深天冷,阿朝被冷醒的,准确的说方才在马车上只是眯着了,还是有意思在的,他冻了一个哆嗦,立即从谢临洲身上下去,“夫子,夫子,我要先跑到屋里头去,外头冷飕飕的,我受不住啦。”
话语落下,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跟前。
谢临洲无奈的摇摇头,简单的问了句门口的门房,“今日的烤肉宴可还喜欢?”
这是之前就答应下来给奴仆们的奖励,他们去冬钓当日,府上的下人弄烧烤宴。
门房眼里透着感激,“回主子,欢喜,欢喜的很,谢过主子了。老奴往后定然为了主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主人家对他们这些下人好,他们也要越发的对主子好。
简单的关心了两句,谢临洲没有继续说,让青砚去停好马车,自己不紧不慢的走回房里去。
屋内早已被守院的老仆烧得暖融融的,连卧房的暖炉都还燃着。
阿朝进了屋,即使累的不行了却还是,脱下身上的衣裳,换了条裤子这才坐在小塌上。
他自己的小习惯,在外头无论是做了什么,只要这一身衣裳穿到外面去过,就不能直接穿着坐在卧房的任何一个位置。
谢临洲命人端了盆洗脚水来,又弯腰帮他脱了靴子,轻声说:“我给你洗了脚,你待会刷了牙再说。
阿朝点点头,乖乖地坐在榻边等,“我待会也给夫子洗脚,我们一块刷牙。”
今日是欢快无比的,能与李襄一块玩雪,能被夫子教滑雪。他想,等自己老了也会记得这个时候。
不多时,二人洗好了脚,刷牙洗漱完毕,简单的擦拭一番身子,穿上贴身衣服,躺在被窝里头。
被窝里冷飕飕的,阿朝立刻往谢临洲怀里钻,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声音含糊:夫子,我们一辈子都要这般快乐,”
谢临洲收紧手臂,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好,一辈子都要这般。”
他也分不清自己是何时喜爱上阿朝的,只觉得有这个人在自己身边,这一辈子都会快乐。
两人相拥着,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今夜的梦里都满是温情。
翌日,晨光透过窗棂,洒在铺着锦缎的被面上,将屋内染得暖融融的。
谢临洲先醒过来,身旁的阿朝还缩在他怀里,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呼吸均匀又绵长。
他轻轻抬手,拂去阿朝额前散落的发丝,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心中满是柔软。
许是感受到了身边人的动静,阿朝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惺忪,哑着嗓子问:“夫子,天亮了吗?”
睡了一个很好的觉,浑身上下都松快了。
谢临洲低头,在他发顶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声音温和:“刚亮不久,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要了,我们今日有事做的。”阿朝摇摇头,往他怀里又蹭了蹭,才慢慢坐起身。
今日冬至该包饺子,包汤圆的,他想和夫子一块弄。
刚掀开被子,就瞥见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他眼睛瞬间亮了,连忙凑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往外看。
庭院里的地面、廊檐、树梢,全都盖着一层厚厚的雪,像是被裹上了一层洁白的绒毯,连空气都透着清冽的凉意。
“夫子,夫子,又下雪了。”阿朝兴奋地回头喊,语气里满是惊喜,“下雪了,我就能和夫子一块堆两个雪人,堆一个夫子,堆一个阿朝。”
谢临洲笑着起身,走到他身边,帮他拢了拢身上的薄衫:“嗯,我们要堆两个雪人,很好看的雪人。”
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守在外面的年哥儿敲了敲门,得到吩咐后,进来伺候二人洗漱,并让下人准备把膳食送到堂屋来。
洗漱完毕,整个人都是精神抖擞的。
夫夫二人牵着手往庭院走去,雪还在细细密密地飘着,落在两人的发梢、肩头,转瞬便化成了小小的水珠。
阿朝伸手去接雪花,冰凉的触感落在掌心,“哇,今日的雪比昨日的冷好多啊。”
谢临洲也抬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渐渐融化,轻声道:“今日是冬至,是该冷些的,落场雪也好好,瑞雪兆丰年。”
他转头看向阿朝,见他鼻尖冻得通红,却依旧兴致勃勃地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小脚印,将他的手揣进自己的袖笼里暖着。
阿朝靠在谢临洲身边,看着庭院里的雪景,忽然想起什么,笑着说:“夫子,你都不晓得昨日我与襄哥儿一块打雪仗,襄哥儿都没有赢过我呢,我是不是很厉害。”
昨夜下午都记着和夫子打马吊,顾着委屈巴巴让人放他一马,他都忘了将此事说给夫子听。
谢临洲夸赞道:“我们阿朝是最厉害的。”语气稍顿,他道:“阿朝今日是不是该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等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我们再出来堆雪人,可好?”
他也要,准备一下过段时间给广业斋学子布置的作业,今日并不那么得闲。
阿朝“嗯”了一声,“我自然是省的的。”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忘记完成功课的事情。只有他完成了功课,往后才能更好的学习,更好的赚大钱。
谢临洲揉了揉他的头,“好,不过先去吃点热粥暖暖身子。”
用过早膳,阿朝立即回到自己的书房里头,拿出先前周文清布置的课业。等他与谢临洲都完成了自己的事情,外头的雪已经停了下来。
等着夫子给自己套上手套,阿朝眼睛还不住往窗外瞟,见手套一戴上,便拉着谢临洲的手腕晃了晃:“夫子,我们快去堆雪人吧。”
手泡在雪水里面,时间长容易长冻疮。
两人并肩走出屋门,庭院里的雪已积得足有半尺深,踩上去能没过脚踝,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阿朝先蹲下身,双手捧起一团雪,反复揉搓按压,捏出一个拳头大的雪团:“夫子,我堆一个你,你堆一个我,我们互相堆。”
“我们一块堆不是更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知晓小哥儿的心意,谢临洲道。
阿朝想一想也是如此,应答:“好,那我们一块来吧,上回和襄哥儿也堆了雪人,我经验多多的。”
谢临洲笑着夸赞,随后,腰抓起一把雪,揉成比阿朝手中大两倍的雪团,放在地上慢慢往前推。
堆雪人首先要弄出形状来,其余的可以慢慢更改。
雪团沾着地上的积雪,越滚越大,渐渐变得像圆木墩一般沉,阿朝见状,立刻跑到雪团另一侧,双手扶住边缘,跟着一起发力。
两人一左一右推着雪团,脚步配合得格外默契,没一会儿,雪人主体就滚得比谢临洲还高。
谢临洲直起腰擦了擦额角的薄汗,暗暗感叹,“看来是最近冬日懈怠了,现在堆雪人都觉得累。”
他明显的有些累,阿朝却兴致勃勃的,没一会抱着一个比雪人主体小二分之一的的雪团跑过来:“夫子,雪人头来啦。”
他踮着脚,自告奋勇想把雪团往主体上放,却因身高够,雪团没有放上去。
“夫子,你快快来嘛,这可是你诶,你快些把头弄上去。”阿朝捧着雪人的头,快走几步到谢临洲身边。
谢临洲接过来,稳稳地将雪人头摞在主体上,“我们阿朝滚的雪团特别好,那现在是不是要弄眼睛鼻子了?”
说罢,他蹲下身,滚起雪球主体来,此次是做阿朝雪球。
见状,阿朝已经明了,眼睛在庭院里转了一圈,很快发现了目标。廊下挂着的红辣椒、窗台上放着的小煤炭,还有绑在窗子上的布条。
“夫子,你继续堆,我去去就回。”他一边说一边玩往那边跑去,摘了四个最红的辣椒当鼻子,揉了四颗煤炭当眼睛,扯下窗子上布条,一撕为二。
最后,经过两人的努力,两个一大一小的雪人戴着旧草帽,围着布条,红辣椒的鼻子,黑煤炭的眼睛像是黑夜中的宝石,仿佛正对着他们笑。
阿朝靠在谢临洲身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笑着说:“夫子,你看,这两个雪人以后会一直在一起的。”
谢临洲低头看他,眼底满是温柔,伸手拂去他发梢的碎雪。
几乎是他们堆完雪人正在装饰的那段时间,雪又开始细细密密地飘,此时落在雪人肩上,落在两人发梢,庭院里静悄悄的。
午后,用过膳食,夫夫二人待在书房里面。
阿朝靠在窗边看了会儿雪,想着休息的差不多了,转头对谢临洲说:“夫子,差不多了,我们快些去庖屋包汤圆和饺子吧。”
他已经让刘婶准备好了食材,就差他与夫子二人一块去了。
谢临洲正坐在桌边整理书卷,闻言抬头看向他,无奈的笑了笑,“换身轻便些的衣裳再去,免得待会弄脏身子。”
二人相视一眼,纷纷换好衣裳。
庖屋内,正做着府上下人冬至饺子和汤圆的厨子,瞧见谢临洲二人前来,立即问好:“少爷,少君。”
刘婶在一旁烧着火,“少爷,少君,食材小的都备好,放在了小庖屋里头。”
寒暄了几句,夫夫二人就往小庖屋里头去。庖屋里头有个专门烧火的伙夫坐在门口,见到人,问了好就走进庖屋,坐在灶头,等着吩咐烧火。
两张八仙桌大小的桌子上,食材全部备好白净的糯米粉装在陶盆里,旁边放着芝麻馅、花生馅,还有剁好的猪肉馅,以及洗干净的白菜、韭菜,擀饺子皮的擀面杖。
阿朝熟门熟路的从柜子里拿过围裙,先给谢临洲系上,一边系一边道:“刘婶子做事利索,我原先就让她给我们准备好食材,没想到馅料都剁好了。”
府上下人都是谢临洲亲自挑选进来的,要是有一个敢偷奸耍滑,或是干活吊儿郎当,那就不会留在府上。
“这样也好,省了我们的前期工作。”谢临洲道。
“好了,我们开始吧。”阿朝立刻挽起袖子,先去净手擦干,回来便熟练地往陶盆里加温水揉糯米粉。
他手腕转动间,将粉絮揉成光滑的面团,把面团搓成细长条,用刀切成均匀的小剂子:“夫子你看,先前在王家,三舅母教我的,说揉汤圆的面团要‘三光’,盆光、手光、面光,我这算不算合格?”
也亏得王郑氏‘教’他做菜,要不然,他都不知往后自己要如何生存下来。
曾经,最苦的时候,他想过,靠着自己的手艺去开小摊子的。
谢临洲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面团,温润细腻,笑着点头:“何止合格,比我揉得还好。”
他对揉面这个活计很……,总之难以言喻。
汤圆剂子,接下来就交由谢临洲搓成小圆球。
包饺子、汤圆,阿朝是主力军,谢临洲充其量算是打下手的。
交代好事情,阿朝又转向饺子馅,先将白菜切碎撒盐腌渍,再用纱布细细挤干水分,动作利落,“夫子,我与你说,三舅母特别啰嗦的,每次做膳食若不是特殊情况便会一直站在我身边看,指挥我做菜。”
说着便将挤好的白菜和韭菜、肉馅拌在一起。
干活之时,一边闲聊一边干活,时间是过得最快的,干活也不会那般累。
谢临洲有时候的话并不多,此刻,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适时的应声。
“早些时候,给他们家里人洗衣裳,她还让我一件一件搓干净,搓的没有任何污渍才算洗干净呢。”阿朝说话,继续调馅料。
说着说着,没忍住笑了出来,“就他们这样不讲干净的,衣裳脏得很,搓的大半日都没将衣裳洗干净,那时,她还不信邪,硬要自己来搓给我看,没成想还是先前那般,结果被周围洗衣裳的婶子,叔子们大笑了一场。”
生活过得好,他也能将曾经的苦难当做玩笑一点点分享给自己的爱人听。
在如同玩笑的言语下,谢临洲看到的是阿朝这些年在王家受的苦,心里疼的一塌糊涂,“阿朝,无事,往后无人敢让你洗衣裳了。”
他想,今夜就让青砚找人打一顿王家三房之人,顺带将值钱的家伙事全都当掉。
阿朝回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心疼,“夫子,都过去了,我与你现在不是很好嘛。”
他脸上挂着笑,把调好的馅料放在一边,拿起擀面杖,取一个饺子面团放在掌心揉圆,再用擀面杖擀成中间厚边缘薄的圆皮。
阿朝的手腕灵活转动,没一会儿就擀出一张圆润的饺子皮。
夫夫二人一人搓小圆球,一人擀饺子皮。
大约两刻钟后,阿朝看着面前的堆成小山的饺子皮,排放如同士兵站岗的小圆球,没忍住笑了出声,“夫子,你瞧瞧你,这是作甚?”
谢临洲没明白他正在笑什么,直到看见面前的小圆球,解释:“这不是很正常么?你的饺子皮叠的整整齐齐,我的小圆球不是也应该整整齐齐。”
阿朝笑他,随后拿起饺子皮递到汉子面前:“好,夫子没错。那接下来,我们一起包饺子吧。夫子包肉馅的,我包韭菜馅的,咱们比赛谁包得快。”
语毕,补充了句捏褶的技巧:“夫子,捏的时候要从右边往左边推,每个褶子要捏紧,不然煮的时候会漏馅。”
谢临洲接过饺子皮,看着阿朝熟练地舀馅、对折、捏褶,手指翻飞间,一个个带着漂亮花边的饺子就排在了盖帘上,忍不住夸赞:“阿朝这手艺,比馆子里的师傅还厉害。”
阿朝被夸得不好意思,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哪有,熟能生巧,熟能生巧。”
就在他还在不好意思的时候,早早找到节奏的谢临洲已经把两个饺子包出来了。
阿朝后知后觉的发现了点什么,大喊:“夫子,你作弊,你不能这般的,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他指着不停包饺子的谢临洲,脸颊都被气红了。
好啊,好啊,他还以为对方是很单纯的夸奖他呢,没想到这般的不单纯,他以后再也不要相信对方的话了。
谢临洲不慌不忙,缓缓道:“我的错,我的错,我这不是怕比不过阿朝嘛,毕竟阿朝这么厉害。”
要是按做正常的来,他肯定比不过对方的,但他也没想过比过对方。
阿朝再也不听他的甜言蜜语,手下的动作没停过。
灶台里燃起了火,炭火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馅料的香气,两人一边包着汤圆和饺子,一边说着家常。
等盖帘上排满了圆滚滚的汤圆和带着花边的饺子,夫夫二人相视一眼,眼里都藏着期待。
阿朝往锅里添水,火苗舔着锅底,很快就传来咕嘟咕嘟的水声,水开了,他将三分之一饺子下了进去,另外三分之一饺子在另一个锅里面,用笼屉蒸着,还有三分之一的饺子,他打算用来煎饺。
煮汤圆这般简单的事情,他没有吃掺和,让谢临洲自己一个人完成。
在王郑氏曾经的指导下,煮饺子要加三次凉水,饺子才不会煮破。
白色的饺子在沸水里翻滚,渐渐变得饱满透亮。阿朝守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等加过第三次凉水,饺子一个个浮在水面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用漏勺将饺子捞起来,放在海碗里面,准备热油,煎饺子。
没一会儿,汤圆也煮好了,白白胖胖的浮在水面,谢临洲按照阿朝的样子,将汤圆与汤都用海碗盛了起来。
伙夫烧火是极好的,但为了自己方便,瞧见阿朝要煎饺子,立即道:“少君,不若将煮汤圆那个锅洗干净煎饺子这边的锅继续蒸饺子?”
阿朝扫视一眼,朝着伙夫笑了笑,“也是忙昏头了,竟然将此事忘却了。”
他用隔热的布抬起煮汤圆的锅,在外头清洗干净,又喊谢临洲:“夫子,快要煎饺子了,你过来瞧瞧,下回啊,我要吃夫子煎的饺子。”
谢临洲洗干净手,站在他身后,“好,我也学一学。”
油已经热好,阿朝正将瓷盆里的饺子挨个码进锅里面,饺子一进锅里便发出轻微的滋啦声。
“夫子,你看,”他手腕微转,让饺子在锅底均匀排开,“煎饺最忌锅冷,得等猪油化透,锅底泛出金亮的光,再下饺子才不会粘。若是不爱吃猪油,其他油也是可以的。”
阿朝侧过身,让站在旁边的谢临洲看得更清楚,指尖点了点锅沿,“我与你说,我先前头一回煎饺子的时候,就是火没烧够,饺子皮沾在锅底,一翻就破了。三舅母还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像雀儿一样说我呢。”
煎起饺子来,他没忍住想起了陈年往事。
谢临洲深深的看他一眼,语气认真:“那我有阿朝这般好的师傅在,肯定要好好学的。”
他看着小哥儿手下的饺子乖乖贴在锅底,边缘渐渐染上浅黄,说玩笑话,逗人开心:“三舅母啊,不像雀儿,她身量粗,倒是有些像大母鸡。”
阿朝笑出声,“夫子,你这般说三舅母,若是让三舅母晓得了,不得要闹翻天了。”
“无事,在谢府里头,她怎么闹也无用。”谢临洲道。
阿朝憋住笑,拉回神识,往锅里淋了小半碗清水,盖上锅盖时,继续指导:“这步叫焖煎,水要加得刚好没过饺子底,多了会煮成水煮饺,少了容易焦。”
他指着锅盖边缘溢出的热气,“等你听见锅里的滋滋声变脆,水汽差不多就收干了,那时候开盖,底儿准是金黄酥脆的。”
等待的间隙,阿朝擦了擦锅沿的水渍,又补充道:“馅料也有讲究,白菜要挤干水分,不然煎的时候会出汤,把底泡软。不过,夫子要是喜欢吃带点汤汁的,就少挤点水,不过煎的时候得盯着火,别让汤渗出来把皮泡烂。”
谢临洲凑近了些,透过锅盖的缝隙能看见饺子皮慢慢鼓起来,像一个个圆滚滚的小元宝。
他脑子学会了,手不知道会不会,“下回,我煎着试一试。”
因为饺子分成了三份,单独的一份不多,阿朝没打算让他上手,免得将饺子煎坏掉了。
约莫半刻钟后,阿朝掀开锅盖,一股混合着肉香和焦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饺子底已经煎得金黄酥脆,边缘微微卷起,肉馅的油花渗出来,在锅底凝成细小的油珠。
“现在让伙夫将灶头离的祸熄灭,用余温再焖半分钟,”阿朝拿起筷子,轻轻夹起一个饺子,底部的脆壳发出咔嚓的轻响,“夫子,你看,这样煎出来的饺子,底脆、皮软、馅香,咬一口还能尝到肉汁。”
谢临洲跟着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小心地咬了一口酥脆的底壳先在嘴里裂开,接着是软嫩的面皮,最后是鲜美的肉馅。
他眼前一亮,似乎没吃到这种有家的味道的饺子,他竖起大拇指,“非常棒。”
阿朝喜上眉梢,此时,蒸着的饺子也差不多好了。
二人在庖屋忙活了近一个下午,出了一身汗,但没立即去沐浴,而是打算先用过膳食再沐浴。
年哥儿在屋外见里头的弄得差不多,轻声问:“少爷,少君,可否要将吃食都端到堂屋去?”
阿朝应声,活动了下筋骨,与谢临洲离开。
年哥儿带着另外几个下人将饺子和汤圆端回堂屋,放到堂屋多出来的八仙桌上,随后又把醋碟、辣酱碟放好。
闻着香喷喷的吃食,阿朝深深吸了一口气:“忙活了好久啊,若不是有夫子在,我下午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的。”
谢临洲不敢邀功,“我能帮上什么忙,都是阿朝自己厉害罢了。好了好了,我们快些尝尝,味道如何。”
阿朝先夹起一个韭菜蒸馅的饺子,蘸了点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鲜美的汤汁在嘴里散开,他眼睛一亮:“好吃,好吃的呢。”
饺子做了水饺、蒸饺、煎饺、汤圆就只是水煮汤圆。
谢临洲夹起一个肉馅的饺子,慢慢品尝着,看着阿朝吃得满足的模样,眼底满是温柔:“确实好吃,我看阿朝的手艺比的上外头酒楼的大厨子了。”
阿朝被他这句话弄得都要敏感了,急忙摆手,“不敢不敢。”他看向面前的汉子,“夫子,你以后不能这般了,明明是比赛呢,非要说甜言蜜语来哄我,你分明知晓阿朝最受不住的。”
他的好夫子不是好夫子了,是这个坏汉子。
谢临洲自知理亏:“好,我不说了,继续吃,继续吃。”
阿朝笑颜如花,夹起一个汤圆递到谢临洲嘴边:“夫子,你尝尝这个芝麻馅的,我特意多放了点糖。”
一顿,又道:“原本,还想着试一试做红豆味,红薯味的汤圆的,夫子,明日我做完功课,试试这几种。”
做汤圆也需要时间,若是今日下午还要做这两个,他们肯定吗,忙不过来。
谢临洲张口接住,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暖意顺着喉咙蔓延到心底。一听,立即道:“好,若是明日早弄好了,记得要青砚送到国子监给我尝尝。”
方才包饺子的时候,他就告诉了小哥儿,他明日晌午要待在国子监为学子们解疑答惑,不能回来和他一块用午膳,一块午睡。
阿朝道:“我都省的。昨日与师傅打斗地契的时候,听师傅说了,从明日开始一直忙到放假,你们都没得歇息,我到时候让庖屋天天熬汤给你补身子。”
他两眼汪汪的盯着汉子看:“怎生的这般累人。”
看来教书先生也不好做。
谢临洲道:“没办法,下个月便要给学子们放假,我们要赶在放假前,给学子们出一套卷子考试。”
古往今来的学校都是如此,放大假前要考试,考完试,回去得到的是笑脸还是藤条焖猪肉就另外说。
他觉得也累,但想到往后学子们会一步一步往更高更大的地方去,他想也没那么累。
阿朝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也没多说什么,岔开了话题,聊起去年冬至的的情景,“夫子肯定不晓得,去年冬至,外祖母居然包了猪肉馅的饺子,虽然肉不多,但是很好吃。”
他也只吃了三四个就被使唤去干活,当然这些事情就没必要告诉汉子了。
没等谢临洲说什么,他又说起别的趣事,说罢,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人,“夫子,我其实偷偷的在饺子里包了一个铜板,待会吃的铜板的人明年一整年都会特别,特别幸运的。”
谢临洲装作不清楚的样子,“这般啊,那我可要多吃几个饺子看看了。”
他当着阿朝的面,只夹了那几个卖相很好的饺子,那个明显鼓出来很多的饺子没有吃。
把最后一个饺子咽进肚子里,谢临洲眉头微微蹙起,“阿朝,我吃了这般久都吃不到,你吃吧,我瞧瞧是不是阿朝比我幸运一些。”
阿朝觉得奇怪,刚才明明趁夫子去洗手的时候,将有铜板的饺子放在夫子面前的,他看着夫子不似作伪的表情,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嘴里嘟囔着,“不可能啊,肯定不可能的。”
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可能没有铜板的字眼。
在他怀疑自我的目光之下,谢临洲夹了那个饺子塞到阿朝嘴里,一副他就是吃不到的模样,“你看嘛就是没有。”
阿朝不信邪,咬了一口饺子,硬邦邦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些,他拿出来嘴里的铜板,不可置信的看向谢临洲,然后在对方的目光下,闭了闭眼睛,“夫子,你早就知道这个饺子有铜板了,是不是?”
他才不相信,夫子那么聪明的人,没发现他在饺子上做了极好。
谢临洲眼里含笑,“我如何能不知道。”他望在阿朝深邃的眼眸里,“好了,我们阿朝下一年最幸运的小哥儿了。”
他能穿越到这里,能拥有系统,能拥有阿朝这个这般好的夫郎,他已经知足了,至于幸运就让受了十来年苦的阿朝来迎接。
阿朝眼眶刷的一下红了起来,东西都不吃了,扑到谢临洲怀中,“夫子,你怎么这样。我觉着,我觉着能与你在一块就很好了,我想着,我想着,明年夫子能幸运的。”
他能嫁给谢临洲,能得到这般好的生活,已经是一生中的幸运了。
谢临洲拍了拍小哥儿的背,“好了,不久一个铜板,下次我包十几二十个,让你吃个够。”
“不一样的,意义不一样的。”阿朝抬起头来,吸了吸鼻子,想将那点哭意咽回去,岂料就在抬头的瞬间,一颗晶莹的泪珠落下。
落在了谢临洲心上。
谢临洲用指腹擦了擦他眼角的泪珠,轻声细语道:“好,不一样,下回听你的。”
他又何尝不知晓。
他又何尝不知晓。
他又何尝不知晓。
只是知晓了阿朝的遭遇后,他就巴不得早些认识人,早些将人娶回家中。
阿朝白皙的脸蹭在谢临洲的手掌里,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谢临洲:“夫子,今日真开心,我嫁与你之后,一直都很开心,往后,往后我会对夫子很好很好的。”
往后,若是他做了对不起夫子的事儿,他阿朝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谢临洲握着阿朝的肩膀,轻声应道:“怎么只能让阿朝对我一个人好,我也该对阿朝很好的。”
他一个汉子怎么能让一个小哥儿立下誓言,怎么着也要拿出自己的担当来。
窗外的雪还在轻轻飘着,屋内暖炉火旺,饺子的鲜香与汤圆的甜香交织在一起,两人相视而笑,冬至的温暖,在这一刻定格成了最美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