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55-60

作者:连枝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6章


    用过膳食,柳万山一家三口带着几分满足告辞,阿朝抱着刚整理好的书本去了书房,琉璃灯下,他摊开先生布置的《诗经》注解,笔尖轻蘸墨汁,认真书写起来。


    而谢临洲则是唤了青砚,两人一块到了谢临洲的书房。书房内,案桌上早已摆好三张案几,每张案上都放着不同的物件,是近来才准备的。


    谢临洲道:“我还要写几封信放到案桌上,你待会分别装起来,夜里,分别送到萧府、沈府,窦府。”


    案上放着一张京都外城的简易地形图,还有几样拆解开来的弩箭零件。


    青砚应是,在一旁磨墨。


    谢临洲沾墨,下笔,“萧策,你出身武将世家,对兵器与城防的敏感度远超旁人,这一年多来,夫子有目共睹,在国子监那几日,夫子实在忙碌,没来得及给你布置适合你的课业。


    这是前些日子我托人绘制的外城图,你收到信后,结合你对兵器结构的理解,分析这几处城门的防御优势与不足,再设计一款适合守城时使用的便携弩箭,不必追求威力极致,但需兼顾轻便与连发性能,回国子监上课后将图纸与分析一并带来。”


    写完这封信,他放到案桌上,吩咐:“等墨干了,你把案桌上的物什收起,装好。”


    随后,谢临洲对着案桌上放着的新鲜的蔬菜与一本《农政全书》,继续写:“长风,你精于算计,且对食物改良颇有想法,……。眼下秋日刚过,蔬菜不易储存,你回去后,可结合家中经商的经验,琢磨两种能延长萝卜、白菜储存时间的方法,再试着用这两种蔬菜研发一道新菜式,既要保留食材本味,又要适合冬日食用。回国子监上课后,将储存方法与菜式做法写成文书带来,若有成品,也可一并带来让大家尝尝。”


    省略的话,与上面他写给萧策的差不多。


    最后,谢临洲对着案桌上放着一本空白的图谱册与几张农事相关的草图,添墨:“窦唯,你擅长观察农事,绘制的农具图谱也极为精准,这是秋游时我在京郊看到的灌溉水车草图,你收到信后,可先去田间观察现有水车的使用情况,找出其中的不便之处,再结合你的理解,将这张草图完善,补充详细的尺寸与零件说明,若能提出改进方案,便一并写在图谱旁。”


    信都写完,青砚也把东西分类装好。


    谢临洲又叮嘱:“到了他们府上,你替我转达:作业不必追求完美,关键是要结合你们的特长,用心去做。若有不懂之处,可随时来府上找我。”


    青砚应是,背着东西,眨眼就消失在书房之内。


    谢临洲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暗暗道:“有武功傍身就是不一样。”说着,他也尝试了自己的凌波微步,不过刹那间,他就瞬移到了书房。


    外面看着一阵风来,一阵风离去,打扫的小厮疑惑:“今年这秋日到底怎么了?这风奇奇怪怪的。”


    谢临洲进入书房内,阿朝刚写完最后一句注解,正揉着发酸的肩膀。他走上前,轻轻替阿朝揉捏,柔声道:“累了吧?他们三人的作业都布置好了,这几日我也没事,就陪着你。”


    阿朝靠在他怀里,看着案上的书本,笑着点头:“嗯。”他忽的说:“你觉得小石头如何?”


    谢临洲指尖的力道放缓了些,顺着阿朝的肩膀轻轻往下揉,听他突然提起小石头,眼底漾开一抹笑意:“小石头这孩子,倒是难得的乖巧。方才用膳时,见你夹了块鱼给他,他还特意把鱼刺挑得干干净净才吃,吃完又乖乖把碗递给柳夫郎,半点不用大人操心,比寻常三岁孩童懂事多了。”


    他低头看了眼靠在怀里的阿朝,见他眼底满是柔和,便接着道:“而且这孩子心性纯良,方才在院子里玩时,见着廊下晒的桂花,还特意捡了几朵完整的,跑过来递到我手里,说‘叔叔闻闻,好香’。”


    阿朝听着,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伸手轻轻碰了碰案上放着的、小石头白天送他的小石子:“我瞧着他也喜欢跟你亲近,走的时候,他还问你能不能以后教他剪窗花。”


    剪窗花之事,是他们在饭厅用膳之时,闲聊的。


    谢临洲想起那画面,指尖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着道:“若是他喜欢,往后柳家夫妇带他来府上时,我便教他。你若是喜欢,我们那往后也常请他们来坐坐,让小石头多陪你说说话,也省得你独自在书房看书时冷清。”


    阿朝抬头看向谢临洲,眼中满是暖意,轻轻“嗯”了一声,往他怀里又靠了靠:“好啊,我也觉得小石头可爱,跟他待在一起,连看书都觉得轻松些。”


    谢临洲低头,在他发顶轻轻印下一个吻,指尖继续揉着他发酸的肩膀,柔声道:“那往后便依你。眼下天色不早了,作业也写完了,别再耗着了,我陪你回房歇息,明日若是起得早,咱们还能去街上买些你爱吃的糖糕。”


    阿朝点点头,任由谢临洲扶着起身,顺手将案上的小石子小心收进衣兜,才跟着他往内屋走。


    翌日,早上探望了谢临洲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回家整顿一番,他们夫夫二人直接去了李祭酒家中探望。


    门口已经备好马车,青砚让小厮把阿朝二人准备的礼品放到马车之上。


    谢临洲与阿朝则是说说笑笑,走上,马车。马车稳稳当当停在李府门口,搀着阿朝下了马车。


    管家早已笑着迎了出来:“谢大人、谢少君,老爷一早就在前厅等着二位了。”


    两人跟着管家走进府中,庭院里的桂树开得正盛,细碎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满院都是清甜的香气。


    李祭酒正坐在前厅的八仙桌旁翻书,见他们进来,连忙放下书卷起身:“临洲、阿朝,快坐!”


    家中人都带着礼品出去探望好友,亲戚,偌大的李家只剩下他们二人。


    李夫人也从内屋走出,手里还拿着刚剥好的一盘松子,笑着往阿朝面前递:“阿朝快尝尝,这是前几日朋友从关外送过来的,脆得很。”


    阿朝接过松子,笑着道谢,下人则是把礼品放在前厅的一边,他道:“师娘,我跟临洲准备了些礼品。还带了两盒月饼来,都是外头畅销的。”


    李夫人让人把礼品拿走,“来就来了,带那么多礼品作甚,也不嫌累得慌,今日我还与你师傅商量着,若是你们今日不来,我们便去了。”


    闻言,谢临洲道:“不累,再者,又怎么能让师傅师娘来呢。”


    他与阿朝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李祭酒拿起一盒月饼,打开看了看,笑着点头:“好,好,我正说今日要让书朗从铺子带些月饼,你们倒是送来了。话说,临洲,我先前以为你就是个会念书的,没想到做生意也有一手。”


    谢临洲颔首,谦虚道:“师傅过誉了,都是学来的。比不上书朗,他做生意是远近闻名的好。”


    几人坐下闲聊,李祭酒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落在谢临洲身上,笑着开口:“听下人说,你早上去探望几位生意上的伙伴,瞧你气色不错,想来谈得还算顺利?”


    谢临洲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和阿朝一块去的,都还算顺遂。先是去了城西的布庄张老板那里,他近日从江南进了一批新的冬布,质地厚实还耐磨损,我瞧着适合做冬日里的棉袍,便跟他定下了一批货,往后府里用布也方便些。”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后来去了北市的粮商周掌柜家,今年秋收的新米口感极好,我跟他约好,往后每月都送些新米过来,阿朝近来读书费神,用新米煮粥也更养人些。”


    庄子上的粮食蔬菜,都是供应府上,接着才是供应名下茶楼。


    李祭酒闻言,笑着点头:“张老板的布和周掌柜的米,在京都都是出了名的好,你做事向来周全,倒也省得旁人多操心。”


    说着,他目光转向一旁的阿朝,话锋一转:“前几日还听襄哥儿兴冲冲的提起,说阿朝近来在看《诗经》的注本,还闹着要去你府上与阿朝一块读。阿朝可有遇到什么难懂的地方?”


    襄哥儿是一时一个想法,让他这个当爹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朝坐直了些,脸上露出几分腼腆的笑意:“多谢师傅关心,大多地方都能看懂,只是小雅里有些涉及古时礼制的注解,读起来还有些费劲。不过临洲每晚都会抽些时间,跟我讲其中的典故,倒也明白了不少。”


    “哦?”李祭酒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临洲倒是有心了。《诗经》注本我书房里还有几本前朝大家的评注,若是阿朝有兴趣,改日我让人送过去,或许能帮上些忙。”


    阿朝连忙起身道谢:“多谢师傅,那便麻烦您了。”


    聊着聊着,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李夫人看了看天色,笑着对谢临洲和阿朝说:“都到晌午了,你们可别走了,就在府里用膳。我让厨房炖了排骨汤,还做了阿朝爱吃的桂花糕,正好尝尝鲜。”


    阿朝有些不好意思,看向谢临洲,谢临洲笑着对李夫人说:“那就叨扰师娘了。前几日还跟阿朝说,许久没尝到师娘做的桂花糕,今日倒是有口福了。”


    李祭酒也笑着附和:“就是,咱们难得聚在一起,正好边吃边聊。我书房里还有今年新收的雨前茶,等会儿让管家泡上,你们也尝尝。”


    不多时,饭菜便端上了桌。排骨汤炖得浓白,撒上少许葱花,香气扑鼻;桂花糕色泽金黄,咬一口满是桂花的甜香;还有几碟清爽的时蔬,搭配得恰到好处。


    几人围坐在桌旁,边吃边聊,从国子监的趣事,到京都的市井传闻,气氛热闹又温馨。


    饭后,李祭酒邀谢临洲去书房品茶,阿朝则跟着李夫人在庭院里散步,看院中的桂树。


    李夫人摘下几朵桂花,放在阿朝手中:“这桂花晾干了,用来泡茶、做点心都好,你带些回去,往后想吃了,自己也能做。”


    阿朝接过桂花,小心翼翼地收进帕子里,心里满是暖意。


    直到夕阳西下,谢临洲和阿朝才起身告辞。李祭酒夫妇送他们到府门前,叮嘱道:“往后有空,常来府里坐坐。”


    两人应下,提着李夫人送的桂花,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眨眼便是中秋。


    天还未亮,阿朝便醒了,窗外的月光还带着几分清浅,他却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衣柜前翻找衣裳。


    他穿上前几日谢临洲让人买的墨绿短棉袄,棉袄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


    穿戴整齐后,他便起身回到床前,把蚊帐拉起来。


    “怎么醒这么早?”临洲被他的动静扰醒,伸手将人拉回怀中,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离出门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昨夜阿朝心心念念着要去逛夜市,一晚上都闹腾不肯睡,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哄睡着。岂料半夜,阿朝又搂着他说做了噩梦,埋在他怀里,说梦话。


    他都闹得月上中天才堪堪睡去。


    阿朝靠在他胸口,指尖轻轻划着他的衣襟,眼底满是期待:“我想着今日要去金水桥逛夜市,还能看花灯,就睡不着了。”


    他拉开汉子的衣襟,头靠在上面,“昨夜,我是不是闹你了?”有些印象,但他记不太清楚。


    谢临洲闻言失笑,低头在他发顶印下一个吻:“是闹了,闹了我一夜。”他搂着小哥儿的腰,“所以,阿朝要不要上来与我再睡一会。”


    阿朝心有愧疚,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来,让谢临洲躺在自己的胳膊上,他搂婴儿似的,把人搂入怀里,“睡吧,睡吧。”


    说罢,又扯过被子轻轻裹住两人,把脸贴在谢临洲的头顶,“你快睡,我不动,就这么陪着你。”


    谢临洲被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手臂收紧些,将人更紧地圈在怀里,鼻尖蹭过他脖颈,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好,那我睡觉了、。”


    他闭上眼,任由阿朝像哄孩儿一样搂着自己,指尖轻轻顺着自己的后背打转。


    阿朝没应声,小声嘟囔:“我也再睡一觉,困困的,难受。”


    谢临洲低低应了声,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窗外的月光还没完全褪去,透过窗纱洒进屋内,落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连空气都变得软绵又温柔。


    阿朝盯着谢临洲垂在身侧的手,悄悄伸手勾住他的指尖,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天光大亮,两人悠悠转醒,穿戴整齐,洗漱过后,去了饭厅。


    小翠已端上热腾腾的早饭,小笼包、小米粥,还有阿朝最爱的红豆包。


    用过早饭,谢临洲牵着阿朝的手出门,街上早已满是中秋的热闹气息。


    小贩们吆喝着卖花灯、月饼,孩童提着兔子灯追逐打闹,空气中飘着桂花与糖炒栗子的香气。


    他们带了青砚与年哥儿茶出门,中秋日京都热闹无比,可热闹与危机并存,官府会派人在四周巡逻。


    阿朝被街边的糖画摊吸引,拉着谢临洲驻足,“要一只兔子的。”


    他指着转盘上的兔子图案,眼睛亮晶晶的。


    糖画师傅手起勺落,琥珀色的糖丝在石板上勾勒出兔子的模样,还特意缀了两颗芝麻当眼睛。


    阿朝小心翼翼地接过,谢临洲在身后给银子,他小口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递到谢临洲面前:“夫子,你也尝尝,很好吃的。”


    不是那种甜到发腻的味道,是微甜,让人吃了又想吃。


    谢临洲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评价:“确实不错,可不能多吃,要不然该坏牙了。”


    他检查过小哥儿的牙齿,还算不错,好好对待,能撑到七老八十。


    阿朝瘪瘪嘴,“我省的的,我很注意,平时都不吃的。”他咬了几口糖画,“夫子,我不吃了给你吃吧,我待会还想吃糕点。”


    他胃口好又不好,买很多东西,都只尝三分之一,剩下的全留给他相公解决。


    不是一次两次这般,谢临洲无奈的笑着,接下,三两口解决掉:“待会买吃的,只买一人份。”


    街上人头攒动,他牵着阿朝的手,生怕人走丢。


    阿朝听他说说只买一人份,立刻晃了晃他的胳膊,软声道:“别嘛夫子,万一那糕点特别好吃,我想多尝两口呢?”


    他眼睛弯成月牙,语气里带着点小撒娇。


    谢临洲被他晃得没了脾气,无奈地刮了下他的鼻尖:“就你会说。每次你买两份,你一份我一份,你那份都尝一点就不吃,全都丢给我。听话,就买一份。”


    心想也是如此,阿朝点头,拉着他往前面的小吃摊走。


    摊子上,飘着糖炒栗子的香气,褐色的栗子在铁锅里翻滚,裹着亮晶晶的糖霜,引得不少人围着买。


    “我们吃栗子,怎么样?听年哥儿说外头卖的栗子很好吃的。”阿朝指着摊位,脚步都加快了些。


    若不是与谢临洲或是李襄他们,他鲜少出来逛街,平日知道外面的事情也是通过年哥儿嘴里得知。


    人挤人,容易受伤。


    谢临洲牵着他,没动弹,把银子给一旁的青砚,“出去买一袋子栗子,待会你们别跟我们了,大好日子,你们也玩去,晌午在醉仙楼用膳。”


    青砚连忙应是,拿着银子,见缝插针挤进去买了一袋,随后带着年哥儿离开。


    谢临洲打开袋子,剥好一颗递到小哥儿嘴边,“晌午用过膳食,带你去百戏楼看戏,天黑了再逛街,如何?”


    阿朝张嘴接住,嚼得脸颊鼓鼓的:“甜,比府上做的还甜!”说着又伸手要第二颗,对方喂完后,他说:“好,都听你的。”


    吃了七八颗栗子,他摇头:“不吃了,不吃了,嘴里干。”


    谢临洲把栗子包好,放进身上背的布包里面,“我放好,你想吃了告诉我。”


    阿朝乖乖点头,拉着谢临洲的手,眼睛四处打量街边的铺子。


    往前走了没几步,就见一小摊前围了不少人,摊子上摆着切成小块的桂花糖霜酥,浅黄的酥皮上撒着一层细细的糖霜,还嵌着碎碎的干桂花,看着就酥软香甜。


    摊子老板还吆喝:“都是自家做的好东西,大家走过路过别错过。”


    阿朝凑过去,轻嗅,拉了拉谢临洲的衣角,小声说:“那个糖霜酥好像很好吃,咱们买一块好不好?我就尝一口,剩下的给你。”


    谢临洲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笑着跟摊主买了一块,用油纸包好递给他,“别吃太多甜腻的东西,待会用午膳,你该吃不下了。”


    阿朝小心翼翼地接过,咬了一小口,酥皮簌簌落在嘴角,甜香里裹着桂花的清润,他眯起眼睛,满足地喟叹:“我省的了,我吃完这个就不买别的甜食,我留着肚子吃别的。”


    说着就把剩下的大半个递到谢临洲嘴边,“你快尝尝,真的好吃。”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谢临洲咬下那块糖霜酥,一边帮阿朝擦掉嘴角的糖霜,一边把他往身边拉了拉,让他走在里侧,自己则靠外侧走着,时不时低头看看他有没有被人群挤到。


    阿朝感受到他的细心,悄悄往他身边靠得更近了些,另一只手也握紧了他的手,小声说:“夫子,今日人好多啊,我们慢些走。”


    谢临洲“嗯”了一声,放慢脚步,目光扫过街边的店铺,指着不远处一家卖热饮的铺子说:“前面有卖姜枣茶的,给你买一杯暖暖身子,刚吃了甜酥,喝口热的舒服。”


    小哥儿身子骨不太好,这十几年在王家生活,即使时不时用存的银钱买东西补贴自己,身子还是亏空的厉害。


    因此,他便让开了些滋补的方子,平日配着补身子的汤一块喝。眼下,看到滋补的姜枣茶,他下意识的想买。


    “好啊,好啊。”阿朝跟着他走到铺前,接过谢临洲买下的温热的姜枣茶,喝了一口,甜丝丝的姜味在嘴里散开,暖到了心里。


    他看着谢临洲,又看了看手里还剩一点的糖霜酥油纸,笑着说:“早知道留多一点给你了,刚才忍不住多咬了一口。”


    谢临洲揉了揉他的头发,眼底满是笑意:“没事,你喜欢就好,待会看到好吃的,咱们再买。”


    阿朝听了,笑得更开心,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逛,手里的姜枣茶冒着热气,映着他眼底的笑意,格外温暖。


    谢临洲与阿朝一进书坊,后者就被掌柜递来的小人画吸引了目光,脚步不自觉地停在柜台前,伸手轻轻碰了碰画纸边缘:“这是画的中秋故事吗?”


    掌柜的笑着点头,把小人画往他面前递了递:“谢少君好眼力,这是城南画坊新出的《嫦娥奔月图》,每一页都配着小字解说,连玉兔捣药、吴刚伐桂的细节都画得清清楚楚,您看这嫦娥的衣袂,飘得跟真的似的,还有这月宫的桂树,叶子上的纹路都没含糊。”


    阿朝凑近了些,指尖顺着画中玉兔的耳朵轻轻划过,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真好看,比我之前看的话本里写的还生动。”


    说着转头看向谢临洲,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夫子,咱们买一本好不好?晚上回去,咱们一起看。”


    谢临洲看着他欢喜的模样,伸手接过小人画翻了两页,见画工精致,解说的文字也浅显易懂,还带着几分童趣,便笑着对掌柜说:“这画确实不错,帮我们包起来吧。”


    又转头对阿朝补充,“往后睡前,咱们就翻两页这个,比看枯燥的注解有趣些。”


    阿朝立刻点头,手指还在画页上轻轻点着:“我还想看看有没有别的,比如我读的《诗经》,要是也有小人画就好了。”


    掌柜的闻言,连忙从柜台下拿出另一本装订好的画册:“谢少君别急,这还有本《诗经图绘》,刚到的货,里面把‘关雎’‘蒹葭’这些名篇都画成了小人画,您瞧瞧合不合心意。”


    阿朝接过《诗经图绘》,翻开“蒹葭”那一页,见画中芦苇荡泛着薄雾,白衣公子站在水边眺望,与他想象中的场景一模一样,忍不住轻轻“哇”了一声:“就是这个,夫子,你看,这芦苇画得跟真的一样。”


    谢临洲凑过去看了看,笑着对掌柜说:“这本也一起包起来,辛苦掌柜了。”


    掌柜的麻利地把两本小人画用牛皮纸包好,递到阿朝手里:“您二位慢走,往后有新到的画册,我再给您留着。”


    阿朝抱着纸包,脚步轻快地跟在谢临洲身后,出门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书坊的柜台,小声对谢临洲说:“晚上虎丘,我先看《嫦娥奔月》,看完再跟你讲里面的故事好不好?”


    谢临洲伸手帮他拢了拢衣襟,笑着应下:“好啊。”


    阿朝吐了吐舌头,乖乖点头,抱着小人画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快到晌午,阿朝夫夫二人没有继续闲逛下去,顺着街往前走,去到醉仙楼。


    秋季,正值用海味之时,醉仙楼二楼窗边的幌子上写着‘秋鲜上市’,风一吹,幌子下摆的干虾、干贝串轻轻晃动,引得他停下脚步。


    “夫子,你看醉仙楼,好像有新鲜海鲜呢。”阿朝指着幌子,眼睛里满是好奇,“秋日里的酒楼,会有什么好吃的海鲜呀?”


    谢临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笑着解释:“秋日水温渐凉,正是海货肥美的时候,这种时候醉仙楼常能进到新鲜的海产。你若是好奇,我们今日就吃海鲜了。”


    说着便牵着他往里走,刚进门,店小二就热情地迎上来:“谢大人,谢少君二楼包厢请,咱们楼里刚到了秋日海鲜,清蒸鲈鱼、酱焖海螺、醉蟹,都是今日新做的,要不要尝尝?”


    小二一边走一边说。


    阿朝听得眼睛发亮,一边走一边道:“夫子,听起来不错诶,我们今日就吃小二推荐的菜吧,也不用花心思想别的菜了。”


    以前,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想吃什么都觉得泪。


    谢临洲笑着点了点头,又跟店小二追加了一盘白灼虾:“再添一壶温热的桂花酒,解解海鲜的凉。”


    到了包厢里面,小二倒茶,随后应声下去。


    “海鲜说到底也寒凉,今日吃了,接下来几日就不要碰。”谢临洲将身上的布包脱下来,放到一边,顺带把阿朝的小人画放到布包最里面。


    阿朝给他们二人都倒了一杯茶,应声:“我都省的,不会吃太多的,更何况,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省的你不是小孩子,只是下意识多说了几句。”谢临洲时常被自己这种行为困扰。


    阿朝喝了茶水,润嗓子,坐在靠窗的小榻上,出声:“夫子,你看这里能把街上的热闹尽收眼底诶,怪不得那么多人想要坐包厢。”


    在他的视线离,街上行人比往日多倍,孩童提兔子灯、莲花灯穿梭;月饼摊、花灯摊、糕点铺、糖画摊前都挤满人,摊主热情吆喝,有夫妇买月饼、姑娘选花灯、老丈带孙儿尝桂花糕、妇人给孩子买玉兔糖画,处处是吆喝声、笑声,风里还飘着桂花甜香,满是中秋团圆的烟火气与欢喜感。


    谢临洲放下茶杯,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嗯”了一声。


    不多时,菜便端了上来。


    清蒸鲈鱼摆在中间,鱼身泛着莹润的白色,上面撒着姜丝和葱丝,淋着清亮的豉油,热气裹着鲜气扑面而来。


    阿朝小心地夹起一块鱼肉,入口细嫩,带着淡淡的海水清甜,没有一点腥味,他忍不住眼睛一亮:“好鲜,比春日的鱼肉更紧实些。”


    谢临洲给他夹了一只醉蟹,蟹壳泛着红亮的光泽,揭开后满是蟹黄:“秋日的蟹最肥,醉蟹用黄酒腌过,既保留了蟹的鲜,又多了酒香,你尝尝看,小心别沾到衣服。”


    阿朝学着他的样子,用小勺舀起蟹黄,入口绵密,酒香与蟹鲜在嘴里散开,鲜得他眯起眼睛,连声道:“好吃,就是有点醉醉的,像喝了小酒。”


    白灼虾也很新鲜,虾壳泛着粉红,剥开来虾肉雪白紧实,蘸着姜醋吃,既解腻又提鲜。


    阿朝剥了一只递给谢临洲,自己又拿起一只,一边剥一边问:“夫子,秋日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海鲜好吃呀?”


    他以往的经验,生活都没有出现过海鲜,即使有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他记不得了。


    谢临洲喝了口桂花酒,笑着说:“秋日海货最是肥嫩,除了桌上这鲈鱼、酱焖海螺、醉蟹和白灼虾,还有不少好东西呢。比如那青蟹,秋日里的母蟹满是蟹黄,清蒸过后蘸点姜醋,一口下去满是鲜香;还有墨鱼,新鲜的墨鱼白灼后脆嫩弹牙,若是切成丝炒着吃,也格外下饭。对了,还有海蛎子,秋日的海蛎子个头大、肉饱满,煮汤时丢几颗进去,汤味能鲜上不少;若是运气好,还能吃到新鲜的蛏子,白灼或是做汤都鲜极了。”


    阿朝听得眼睛发亮,停下剥虾的手,托着下巴追问:“那青蟹的蟹黄,是不是跟醉蟹一样绵密呀?海蛎子煮汤,会不会有腥味呀?”


    谢临洲见他好奇,耐心解释道:“青蟹的蟹黄比醉蟹更厚实些,带着海货特有的清甜;海蛎子只要处理干净,煮汤只会鲜不会腥,往后若是遇到新鲜的,我带你尝尝便知。”


    阿朝点点头,又低头剥起虾来,心里暗暗记下这些海鲜的名字,想着往后若是有机会,定要一一尝过。


    用过膳食,他们二人抛下青砚与年哥儿,独自去过二人世界,有银钱的时候街市是最好逛的。


    阿朝把曾经自己想买的东西都买了一遍,知道夫子的布包装不下这才收手。


    背着东西逛街不方便,谢临洲把布包寄存在自家铺子上,问:“阿朝今日出来,买这般多的东西,心里可高兴?”


    “高兴的。”阿朝脱口而出,随后想了想,眉头轻轻蹙起,“也不算高兴,买的时候很高兴,比如方才在楼下看到那串糖葫芦,眼睛都挪不开,想着一定要买到手;可真拿到了,咬了两口,心里似乎也没有一开始想买时那样高兴了。”


    他牵着谢临洲的手,指尖轻轻蹭过对方的掌心,脸上带着孩童般的疑惑,仰头看向身边人:“夫子,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太贪心了呀?”


    谢临洲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他,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眼底满是温和的笑意:“傻孩子,这哪里是贪心。你还记得我们和襄哥儿一起种的菜吗?你天天都想着他能长大,日日都要去看两回,连浇水都格外上心;等长大了,做成好吃的菜,吃进肚子里面,倒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天天惦记了。”


    他指了指街边刚买的那盏兔子灯,烛火在灯罩里轻轻晃动:“就像这灯笼,买的时候满心想的都是‘提着它逛夜市肯定好看’,可真拿到了,这份期待落了地,心里的劲儿自然就松了些。不是东西不好,也不是你不喜欢,只是盼着的时候,心里藏着念想,反倒比得到后更热闹些。”


    阿朝眨了眨眼,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忽然点头:“好像是这样,之前盼着吃中秋的月饼,从月初就开始念,真到了中秋,吃了两块,倒也没再像之前那样盼着了。”


    “可不是嘛。”谢临洲笑着牵起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往后你还会遇到很多想拥有的东西,盼着的时候欢喜,得到了也珍惜,这就够了。若是哪样东西,得到了之后还能天天想着、喜欢着,那才是真的合心意呢。”


    阿朝听着,心里的疑惑渐渐散了,脚步也轻快起来,晃了晃手里的兔子灯:“那我现在还是喜欢这灯笼的!等晚上逛夜市,提着它肯定好看。”


    谢临洲看着他重新亮起来的眉眼,眼底笑意更浓:“嗯,肯定好看。咱们再去前面看看,若是有你喜欢的小玩意儿,再买一件,这次啊,咱们慢慢盼,慢慢喜欢。”


    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金水桥边已亮起灯笼,五颜六色的花灯挂满桥身,有莲花灯、鲤鱼灯、走马灯,还有匠人精心扎的‘嫦娥奔月’灯,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赏。


    二人不紧不慢的走着,前面摆着一张木桌,桌后挂着数十盏小红灯笼,每盏灯笼下都系着一张写有灯谜的纸条,桌旁的木架上摆着各色奖赏。


    有绣着桂花的绢帕、装着蜜饯的小瓷瓶,还有几本线装的小话本,正是猜灯谜的摊子。


    附近已经围了不少学子,有的盯着灯谜纸条皱眉思索,有的凑在一起小声讨论,偶尔有人猜出答案,接过摊主递来的奖赏,引得周围人一阵喝彩。


    阿朝抱着兔子灯,目光被木架上那本蓝布封皮的小话本吸引了。封面上画着一只衔着桂花枝的小兔子,和他手里的兔子灯格外相似。


    他停下脚步,拉了拉谢临洲的衣袖,压低声音,眼底满是期待:“夫子,你看那本小话本,封面上的兔子好可爱,我想要……”


    谢临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那本小话本被放在木架上层,“想要便去猜灯谜,猜中了就能拿到。”说着牵起他的手,挤到灯谜摊前。


    阿朝盯着灯笼下的纸条,手指轻轻点着下巴,忽然眼睛一亮,指着一盏绘着荷花的灯笼:“我知道这个!‘小小池塘一圆盘,大雨落在上面边’,谜底是荷叶!”


    摊主笑着点头:“这位公子猜对了!想要架上哪件奖赏?”


    阿朝刚要开口,却见旁边一位学子也指着那本蓝布话本:“我也猜中了,我要那本话本!”


    阿朝顿时有些失落,轻轻拽了拽谢临洲的衣角。


    谢临洲见状,对摊主温和道:“方才我家夫郎先看中这本话本,不知可否通融一番?我再猜一题,换一件别的奖赏便是。”


    说着不等摊主回应,谢临洲看向另一盏灯笼,纸条上写着“举头望明月(打一中药名)”,他不假思索道:“谜底是当归。”


    摊主愣了愣,随即笑着点头:“谢大人好文采!既是如此,这本话本便给这位公子,您再从架上选一件别的奖赏吧。”


    谢临洲伸手从木架上层取下那本蓝布话本,递给阿朝,又随手拿了一盒蜜饯,对阿朝笑道:“这下满意了?”


    阿朝接过话本,紧紧抱在怀里,嘴角咧开大大的笑容,点头如捣蒜:“满意,谢谢夫子!”


    周围的学子见是谢临洲,纷纷拱手问好,阿朝抱着话本和兔子灯,跟在谢临洲身边,听着周围的欢声笑语,看着桥上亮起的各色花灯,心里满是甜甜的暖意。


    两人沿着河边慢慢走,河面上漂着许多荷花灯,灯光倒映在水里,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宛如繁星落满河面。


    阿朝提着兔子灯,时不时抬头看谢临洲,嘴角的笑意就没断过。


    “夫子,你看那盏灯。”他指着一盏绘着诗词的花灯,“上面写的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真好。”


    谢临洲停下脚步,指尖轻轻捏了捏小哥儿温热的掌心,眼底盛着柔和的月光:“嗯,你不是说想去放花灯,走吧,晚了就抢不到金水桥边的好位置了。”


    阿朝闻言,眼睛更亮了,握着谢临洲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脚步也轻快地往前挪了半分:“对啊,我差点忘了这事。”


    说着便拉着谢临洲往金水桥的方向走,怀里的兔子灯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灯笼穗子扫过手腕,痒丝丝的。


    两人沿着街边往前走,中秋的夜色里满是热闹的气息。小贩吆喝着卖桂花糖的声音、孩童提着灯追逐的笑声、远处酒楼飘来的丝竹声,交织在一起,格外悦耳。


    阿朝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探头往金水桥的方向望,见桥边已经聚了不少人,岸边的石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心里更急了些:“夫子,你走快点嘛,要是好位置被占了,咱们的灯就只能漂在里面啦。”


    谢临洲被他这副急切的模样逗笑,加快脚步跟上他的节奏,另一只手还不忘护着他的胳膊,怕他被来往的行人撞到:“别急,我早让青砚帮咱们买了盏最大的荷花灯,就放在桥边的柳树下,跑不了。”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金水桥边。岸边的柳树下果然放着一盏粉白相间的荷花灯,花瓣层层叠叠,灯芯旁还缀着细小的银铃,风一吹便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朝立刻松开谢临洲的手,快步走过去蹲下,指尖轻轻碰了碰柔软的灯瓣,欢喜得眉眼弯弯:“这灯真好看,比我见到的所有花灯都好看。”


    谢临洲走到他身边蹲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小心地点燃灯芯:“喜欢就好,快许个愿,我们把灯放下去。”


    阿朝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睫毛在月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嘴里小声念叨着:“愿往后每一个中秋,都能和夫子一起看灯、吃月饼。”


    念完便睁开眼,与谢临洲一起捧着荷花灯,轻轻放进河里。


    荷花灯顺着水流缓缓漂开,银铃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在夜色里划出一道温柔的光痕。


    阿朝靠在谢临洲身边,看着自家的灯渐渐融入满河的花灯中,像一朵真正的荷花绽放在水面,心里满是踏实的暖意:“夫子,你看,我们的灯漂得好远呀。”


    谢临洲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目光落在那盏渐远的荷花灯上,声音温柔得像夜色里的月光:“嗯,看得见。往后每年中秋,我们都来放一盏,让它们陪着咱们的心愿,一年一年漂下去。”


    阿朝用力点头,往谢临洲怀里又靠了靠,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桂花酒香,耳边是热闹的市井声,眼前是满河的灯火,只觉得这中秋的夜晚,美好得让人心尖发颤。


    第57章


    中秋的热闹像被秋风悄悄收走,京都的街巷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清晨的国子监门口,学子们捧着书卷匆匆而过,谢临洲身着藏青长衫,刚踏入博士厅,便有属官捧着公文迎上来,低声汇报着近日需核对的课业卷宗。


    他颔首应着,脚步沉稳地走向值房,案上早已摆好温好的热茶。


    另一边,阿朝正坐在周先生的书房里,面前摊着刚誊抄好的《千字文》注解。


    周先生按照《千字文》里的内容,生动形象的为阿朝讲述。


    这般平静的日子过了数日,临近月底的一个清晨,谢府的门房匆匆递来一张烫金帖子,上面印着窦府的朱红印记。


    谢临洲展开一看,原来是窦侯爷邀他与阿朝赴府参加生日宴,帖子末尾还特意标注了‘阖家同庆,盼携贤郎同至’的字样。


    “窦侯爷近来倒是越发受器重了。”谢临洲将帖子递给一旁的阿朝,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


    自窦家因谋逆流放,今年皇上亲自为其翻案,不仅恢复了窦侯爷的爵位,还擢升他为禁军副统领后,窦府的门槛便日日被官员们踏得发烫。


    阿朝捧着帖子,想起前几日送膳食给谢临洲,见到窦唯沉默寡言却难掩眼底光彩的模样,轻声道:“想来窦侯爷的生日宴,定会十分热闹。”


    果不其然,次日谢临洲去国子监上值时,便听到几位同僚在廊下低声议论。


    “你准备给窦侯爷送什么贺礼?我托人从江南带了一整块和田玉,打算雕成摆件送过去。”


    “我准备了一幅前朝大家的《松鹤图》,听说窦侯爷素来喜欢字画。”


    还有人叹气:“上次窦唯生辰,我只送了些寻常点心,事后悔得不行,这次说什么也得备份厚礼,好与窦府多走动走动。”


    连去街市采买时,阿朝也听到福寿斋的掌柜与客人闲聊:“最近好多官员家的下人来订贺寿点心,都是送窦府的。听说窦侯爷上周随皇上狩猎,还得了御赐的弓箭,这地位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二人夜里回到家中,彼此将自己的见闻一一说了出来。


    谢临洲坐下,倒了杯温茶,放在阿朝面前:“你如何想的?”


    阿朝接过茶,喝了几口,叹了口气,“送礼确实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你同僚送的贺礼十分贵重,那我们呢?我们应该送什么?窦侯爷喜欢什么呢?送礼最起码要投其所好,我们连他喜欢什么都不知晓,这几日我也去打听过了。”


    他抿了抿唇,“没有结果。他们知晓的都是窦侯爷被流放之前喜爱的物什,现在的窦侯爷喜爱什么他们一概不知。”


    流放后,身心都会变化,他们这些人压根没有真的关注过窦侯爷,如何知晓人家喜爱什么。


    谢临洲看着他眼底的顾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温和:“送礼讲究的是心意,不是贵重。窦侯爷虽如今受皇上器重,但他性情刚直,最不喜那些阿谀奉承的虚礼。”


    他看着阿朝,细细道:“经历流放一事,见多了世情冷暖,他不会在意那些虚礼,什么人对他们窦家好,他们心里一清二楚。”


    阿朝心想也是如此,“倒是我想岔了,那夫子,你觉得送什么最好?毕竟官场上的事情我也不太了解。”


    这段时日,忙着念书,都没顾外面的情况,该是他失职了,往后得多收集收集信息,常与消息灵通的人交往。


    谢临洲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思索片刻:“窦侯爷近来常随皇上狩猎,弓箭虽有御赐,但护腕、箭囊这些贴身物件却需时常更换。你这段时日有帮我做里衣裤,不如我们就一起做一副护腕,绣上简单的松柏纹样,既实用,又显心意。再加上我前几日寻到的一本《兵法详解》,是前朝名将批注的孤本,窦侯爷素来爱研究兵法,想来会喜欢。”


    阿朝眼睛一亮,立刻起身拉着谢临洲的手:“这个好,护腕我来绣,松柏纹样寓意好,还耐脏。咱们现在就找布料和针线,我争取明日就绣好。”


    说着便往内屋走,脚步轻快得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谢临洲笑着跟上,看着他翻找绣线的模样,眼底满是暖意。


    他从不屑于像其他官员那样,用贵重礼品巴结权贵,与窦侯爷相交,更多是敬佩他蒙冤不馁、复职后仍一心为国的品性。


    而阿朝的纯粹与真诚,恰好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当晚,阿朝便坐在灯下绣护腕,谢临洲则在一旁整理《兵法详解》,偶尔帮他递递针线。


    灯光下,两人各司其职,偶尔相视一笑,没有对厚礼的纠结,只有对一份真心贺礼的用心筹备。


    阿朝绣到兴起时,还会小声问:“谢大哥,你看这针脚是不是更整齐了?窦侯爷会不会觉得不好看?”


    谢临洲放下书卷,凑过去看了看,笑着点头:“好看,比上次绣的帕子还要好。窦侯爷见了,定会觉得比那些和田玉、字画更合心意。”


    阿朝听了,笑得眉眼弯弯,手里的针线也更有劲儿了。


    窗外夜色渐深,屋内灯光温暖。


    到了生日宴当日,阿朝与谢临洲穿戴好,带上贴身小厮就往窦府去。


    试问京都内的人谁人不知窦府的方向,青砚驾驭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的窦府门口。


    窦府门口,马车排了足足半条街,都是来赴宴的官员。


    见此场景,谢临洲让青砚把马车停回自家铺子上,礼品则是他自己拿着,一手拿着礼品一手牵着夫郎往门口走去。


    门口的管家忙得脚不沾地,却仍笑容满面地迎接着每一位客人,对稍有身份的官员更是亲自引至正厅。


    见到被侯爷特意吩咐过要特殊关照的谢临洲,他急忙上前,躬身问候:“可算等到谢大人和谢少君了,快快,里边请,我家侯爷等你们许久了。”


    谢临洲把礼品交与他,牵着阿朝往里面走去。


    谢临洲将装着护腕与《兵法详解》的锦盒轻轻交与窦府迎客的管家,指尖刚离开盒面,便自然牵住阿朝的手,跟着引路的仆从往正厅走去。


    脚下是青石板铺就的甬道,缝隙里嵌着细碎的白玛瑙,被廊下悬挂的水晶灯照得泛着莹光;两侧的庭院里,太湖石堆叠成奇峰模样,石边引着活水,锦鲤在澄澈的水里游弋,岸边的红梅虽未开,枝桠上却挂着鎏金的鸟笼,里面的百灵鸟唱着婉转的曲调。


    阿朝忍不住放缓脚步,目光掠过廊柱上雕刻的缠枝莲纹,他悄悄凑近谢临洲,压低声音:“夫子,没想到窦府这般气派,就连柱子都这般精致。”


    谢临洲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廊柱,又瞥了眼不远处侍立的仆从,个个身着锦缎衣裳,腰间系着玉牌,连端茶的托盘都是银制的,却依旧站姿规整,不见半分轻慢。


    他轻轻捏了捏阿朝的手,低声回应:“窦家世代为官,家底本就丰厚,虽说之前被抄家流放,可如今官复原职,皇上心有愧疚,定然会鉴赏下来,现下窦家又得皇上器重,府里的布置自然讲究。”


    他说着,侧身对阿朝道:“若你想,我努力赚钱,往后也可将家中布置成这般。”


    “现在不想,等我好好念完书,我也能做生意了,我们一块把家中布置成这般才是。”阿朝不想一直靠着谢临洲,他也想做出自己的一番事业。


    “好,我就等阿朝做生意了。”谢临洲道。


    正说着,两人走过一座汉白玉石桥,桥栏上雕刻着麒麟送子的纹样,桥下的水潭里漂着几片睡莲的残叶,却仍有专人划着小巧的木船清理。


    阿朝看着那木船的雕花船桨,又小声道:“连清理池塘都用这般精致的船,窦府的日子,是不是很像话本里写的王侯世家。”


    “话本里的繁华多是虚写,不过窦侯爷确实是王侯世家,此番就当见识了,往后有了经验,你独自出去也能很好的周旋。”谢临洲笑道,目光落在前方正厅的方向。


    听此,阿朝立即收回自己的目光,克制的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那我可要好好看,不让夫子丢脸才是。”


    他头一回见到这般富贵,难免失了心神。


    谢临洲脸上挂笑,继续看去。


    正厅的朱红大门敞开着,门楣上挂着‘福寿康宁’的鎏金匾额,门口站着两位身着绯色官袍的官员,正对着走进来的宾客拱手寒暄,“你看那些官员,进来时都忍不住打量府里的布置,倒比咱们更在意这些。”


    即使在现代见过大世面的他依旧不能幸免,这般的好奇,但在这里经历的多了,他也能很好的掩饰自己脸上的异样。


    阿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见一位官员正对着厅前的青铜鼎驻足,手指轻轻拂过鼎身的饕餮纹,嘴里还跟身边人感叹:“这鼎瞧着像是商周时期的古物,窦侯爷竟把它摆在这儿当装饰,真是好魄力。”


    他忽然想起自家书房里那只普通的青花瓷瓶,虽不及这青铜鼎贵重,却装着他亲手采的干桂花,顿时觉得心里踏实了些,转头对谢临洲说:“还是咱们家好,虽没这么多贵重物件,却能自在地在院子里晒书、煮茶。”


    谢临洲闻言,眼底笑意更浓,握紧了他的手:“咱们本就不求这些奢华,只要能安安稳稳在一起,比什么都好。若是求,那便往后再求。”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正厅门口。


    厅内早已摆好了数十桌宴席,官员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是夸赞窦府的布置雅致,或是奉承窦侯爷近来的功绩,连带着对沉默坐在一旁的窦唯,也多了几分热络的问候。


    窦侯爷身着锦袍,站在厅中与客人寒暄,目光扫过谢临洲时,眼中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亲自走上前:“临洲,阿朝来了,快请坐。”


    这般待遇,让周围几位官员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暗自懊悔自己没能与谢临洲一样,早与窦府建立交情。


    阿朝跟在谢临洲身后,看着厅内觥筹交错、言笑晏晏的景象,忽然明白谢临洲昨日所说的‘世情冷暖’。


    窦家落难时门可罗雀,如今复职受宠,便门庭若市,这般巴结与奉承,倒比中秋的花灯还要热闹几分。


    谢临洲牵着阿朝走到席间,刚坐下,旁边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官员便立刻凑了过来,手里端着酒杯,脸上堆着殷勤的笑:“谢大人也来了,早就听闻您与窦侯爷相交甚笃,往后还请多多提携,若是有机会,也帮在下在窦侯爷面前美言几句。”


    内情到底如何,无人知晓,只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谢临洲淡淡颔首,举起茶杯象征性地碰了碰:“王大人客气了,我只不过是教过窦唯几年书罢了,谈不上与侯爷相交甚笃。”


    一顶高帽戴在头上,他觉得不舒服,立即摘掉。


    反正,他现在的职位低,上面怎么搞,他只要不和李祭酒闹掰,不得罪窦侯爷,怎么着他的乌纱帽都不会掉下来。


    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让王大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却仍不肯放弃,又转头看向阿朝,语气愈发柔和:“这位便是谢少君吧?瞧着这般文雅,想来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往后若是有闲暇,可常来府上坐坐,在下家中也有几个小哥儿,正好与少君交流交流学问。”


    阿朝有些不自在地往谢临洲身边靠了靠,轻声道:“多谢王大人厚爱,只是我平日里需跟着周先生学习,怕是难得有闲暇。”


    谢临洲适时接过话茬,转移了话题:“听闻王大人近日在负责河道修缮的差事?秋日雨水渐少,倒是个赶工的好时节。”


    王大人见他愿意聊公务,立刻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讲起河道修缮的进展,连之前想巴结的念头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席面是分汉子、姑娘、哥儿的席位,阿朝跟着谢临洲认了些人后就被窦夫人带到哥儿的席位上。


    窦夫人还要去招呼其他客人,不能待在阿朝身边,怕他不习惯,特意道:“待会襄哥儿他们就来了,你在此等候,莫要乱走。”


    她早些年亏空了身子,没能生多个孩子。


    席上有相熟之人,阿朝也放心不少,应了声,“婶子,你忙去便是,我一人也能待着的。”


    窦夫人拍了拍阿朝的手背,又叮嘱了两句“若是渴了便让仆从添茶”,才转身往厅外走去。


    阿朝目送她走远,收回目光,正对上几位陌生哥儿,夫郎的视线。他们或许是好奇他与窦府的关系,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却也还算温和。


    阿朝没有像初见生人时那般局促,想起谢临洲曾教他‘待人有礼,不卑不亢便是最好的处世’,便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后在窦夫人安排的位置上坐下,将双手轻轻放在膝头,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青瓷茶盏上


    茶盏里的碧螺春还冒着细烟,叶片在水中舒展,他指尖轻轻碰了碰盏沿,感受着温热的触感,心里的些许不安渐渐散去。


    旁边一位身着绿色短褂的夫郎见他独自坐着,便笑着凑过来搭话:“这位夫郎看着面生,是窦侯爷的远亲吗?瞧着这般文雅,定是饱读诗书之人。”


    阿朝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声音清晰却不张扬:“夫郎谬赞了,我是谢临洲谢夫子的夫郎,今日随他来给窦侯爷贺寿,并非窦府亲眷。”


    他没有多言自家背景,也不刻意攀谈,只如实回应,既显礼貌,又留了分寸。


    那夫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又笑着问了几句“平日里是否也喜欢读书?”“谢大人待你可好?”之类的话。


    近来京中不少人都知道谢临洲娶了有蓝色眼睛的哥儿之事,只是少见谢临洲带着人在这些官眷之间游走,不太清楚长相。


    他暗暗道,也是头一回失了分寸,看到这双眼睛,怎么着,都知道此人该是谢临洲夫郎才对。


    阿朝都一一温和应答,说起读书时,只提:“学了些皮毛罢了”,说起谢临洲时,也只淡淡一句“他待我很好”,不炫耀也不隐瞒,恰如其分。


    期间有仆从端着果盘过来,阿朝轻声道了句多谢只取了一颗蜜饯放在手心,没有多拿。


    他记得赵灵曦说过‘在宴席上,举止有度才显修养’,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偶尔抿一口茶,或是低头看一眼桌案上雕刻的缠枝纹,不随意四处张望,也不主动与不认识的人搭话。


    有位夫郎想与他聊些官场琐事,打听些事情,问:“谢大人在国子监近日是否繁忙?”


    阿朝笑着回道:“他每日会与我说起国子监的事,只说近来在核对学子课业,一切都算顺遂,具体的我不甚了解,怕说差了让夫郎见笑。”


    话音刚落,那询问的夫郎便笑着点头:“是我唐突了,原是不该问这些朝堂琐事。谢少君这般得体,倒让我想起家中那不懂事的小儿,往后若有机会,还盼着能让他多向你学学待人接物的分寸。”


    周围几位宾客也纷纷附和,目光里的探究渐渐变成了赞许,原以为谢临洲的伴侣是乡野出身,性子难免怯懦,却没想到这般从容有度,举手投足间竟有几分大家哥儿的沉稳。


    阿朝被众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眼,指尖轻轻蹭了蹭蜜饯的糖衣,正要开口说句“不敢当”,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方才听闻有人在夸谢少君?我倒要看看,是谁这般得大家认可。”


    他转头望去,见来人是位身着雪青色长衫的夫郎,眉目清秀,腰间系着一块玉牌,上面刻着苏字。


    那夫郎走到他身边,笑着拱手:“在下苏文彦,是吏部苏侍郎的伴侣,常听我家侍郎提起谢大人刚正不阿,今日得见谢少君,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文雅得体。”


    这倒不是恭维的话,他确实常听夫君说起。


    阿朝连忙起身回礼,脸上露出真诚的笑意:“苏夫郎客气了,我不过按着分寸行事,谈不上得体。”


    苏文彦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下,仆从适时添上一盏热茶,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轻声道:“我今日也是独自前来,我家侍郎被几位同僚拉着聊公务,倒让我落了个清净。方才见你应对众人时不慌不忙,心里便想着要过来结识一番,毕竟这宴会上,能寻个聊得来的人不容易。”


    他不喜和那些夫郎,哥儿们阿谀奉承,没半点真心,若不是推脱不掉,他可不会来这种宴会。


    阿朝闻言,心里顿时松了口气,终于不用独自面对满座陌生人了。


    他笑着点头:“我也是,窦夫人去招呼客人了,我正等着朋友来。苏夫郎平日里也常参加这类宴席吗?”


    “倒也不算常来,”苏文彦放下茶盏,“我性子喜静,比起热闹的宴会,更爱在家中看书、练字。不过今日是窦侯爷的寿宴,推辞不得,好在遇见了你,倒也不算无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从平日里读的书,到京中哪家的点心铺最好吃,再到秋日里适合去城外赏枫的地方,竟格外投缘。


    阿朝说起跟着周先生学《诗经》时的趣事,苏文彦便分享自己练字时被墨汁弄脏衣袖的糗事,偶尔还会低声笑出声,引得旁边几位宾客侧目,却也只当是两人相谈甚欢,并未多做探究。


    聊到兴起时,苏文彦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本线装小册:“这是我前些日子寻到的《秋日闲居赋》,里面写了不少秋日里的闲趣小事,你若喜欢,便先拿去看,改日咱们再约着一起讨论。”


    阿朝双手接过小册,指尖触到微凉的纸页,心里满是欢喜:“多谢苏夫郎,我正想找些这类闲书来读,往后定要好好向你请教。”


    “请教谈不上,”苏文彦笑着摆手,“咱们互相交流便是。对了,我知道城西有家卖桂花糖糕的铺子,味道比福寿斋的还要清甜,改日咱们约着一起去尝尝?”


    阿朝立刻点头:“好啊,我还想去书坊看看新到的画册,到时候咱们可以一起去。”


    两人正说着,厅门口忽然传来李襄的声音:“阿朝,我来啦。”


    阿朝抬头望去,见李襄正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赵灵曦,便笑着对苏文彦说:“苏夫郎,我朋友来了,改日咱们再细聊。”


    苏文彦笑着点头:“好,你先忙,我去找我家侍郎了,记得咱们的约定。”


    说完便起身离开,走时还不忘回头对阿朝温和一笑。


    阿朝看着苏文彦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秋日闲居赋》,心里满是暖意。


    他抬头看向走来的李襄和赵灵曦,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李襄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阿朝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串刚剥好的糖炒栗子,往他手里塞了一颗:“阿朝,我来晚了,方才在门口被我娘拉住叮嘱了半天,说让我在宴上别乱跑,你等急了吧?”


    赵灵曦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笑着补充:“襄哥儿一路上都在念叨,怕你一个人坐着无聊,特意让我从家里带了些你爱吃的杏仁糕。”


    说着便打开食盒,里面的杏仁糕还冒着淡淡的热气,裹着一层细碎的糖霜。


    阿朝接过栗子,咬了一口,甜糯的口感在嘴里散开,他笑着摇头:“没等急,方才我还认识了一位新朋友呢。”


    说着便举起手里的《秋日闲居赋》,眼底满是笑意,“这是苏夫郎送我的书,他是吏部苏侍郎的伴侣,我们聊得可投缘了,还约好改日一起去城西吃桂花糖糕、去书坊看画册呢。”


    李襄凑过去看了看书册封面,眼睛一亮:“《秋日闲居赋》?我好像听我爹提起过这本书,说里面写的秋日趣事可有意思了,阿朝你运气真好,刚来没多久就交到新朋友,我上次来窦府,坐了半天都没人跟我说话呢。”


    赵灵曦轻轻拍了下李襄的肩膀,笑着对阿朝说:“襄哥儿就是性子急,上次来还差点跟人吵起来。你能交到新朋友,我们也替你高兴,往后在京中,你也多了个能一起出门的伴儿。”


    阿朝点点头,把书册小心地放进怀里,又从食盒里拿了一块杏仁糕:“你们也坐,刚苏夫郎还跟我说,窦府的宴席会有清蒸鲈鱼,秋日的鲈鱼最是鲜美,咱们待会儿一起尝尝。”


    李襄立刻拉着赵灵曦在阿朝身边坐下,仆从很快添上了两副碗筷,他凑到阿朝身边,小声问:“阿朝,你刚才在这儿,有没有人欺负你呀?我听说今日来的官员可多了,有些人就爱拿身份压人。”


    阿朝闻言,忍不住笑了:“没有,大家都很客气,方才还有位夫郎问我夫子在国子监忙不忙,我照着夫子和灵曦教我的话说了,大家还夸我得体呢。”


    赵灵曦听了,眼底满是赞许:“阿朝你如今越来越会应对这些场合了,谢大人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高兴的。”


    另一边,阿朝走后,窦侯爷正被一群官员围着,其中一位官员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笑得眼睛都眯了:“侯爷,这是在下寻来的千年人参,您近日为国事操劳,正好补补身子。”


    另一位官员也连忙递上一幅画卷:“侯爷,这是在下托人从民间收购的《秋山行旅图》,听说您喜欢山水画,便带来给您赏玩。”


    窦侯爷笑着接过,一一道谢,却并未显露出过多的热情,只淡淡道:“诸位的心意,本侯心领了。只是往后不必这般破费,大家各司其职,为朝廷效力,便是对本侯最好的贺礼。”


    话虽如此,官员们却仍不肯罢休,依旧围着他说着奉承话,有的夸赞他治军严明,有的感慨他蒙冤得雪是天意,还有的甚至提起自家子女,隐晦地表达着想与窦家联姻的念头。


    沈长风随着沈夫人来到窦府,一眼就找了谢临洲,瞧着面前阿谀奉承的场景,他悄悄拉了拉谢临洲的衣角,“夫子,你觉不觉得他们这般围着窦侯爷,有些可笑啊?”


    一般的商户人家的不够资格来窦家的宴席,但沈家不是一般的商户人家,且沈长风与窦唯相交不浅。


    “窦家落难的时候,不闻不问甚至落井下石,现在窦家起来了,又像闻到肉味的狗。”他笑声嘟囔。


    谢临洲感受到衣角的轻拉,低头见沈长风皱着眉,眼底满是对周遭阿谀奉承的不屑,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待窦侯爷被几位官员簇拥着走向另一桌,他才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长风,你瞧着他们可笑,却也得明白,这世间人情,本就多随境遇流转。”


    沈长风撇了撇嘴,“可也不能这般势利吧?窦家落难时,我爹想送些粮草过去,都被那些官员拦着,说怕沾染上‘罪臣’的名声;如今窦侯爷复职受宠,他们倒跑得比谁都快,一口一个‘侯爷英明’,听着就让人恶心。”


    谢临洲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正捧着贺礼凑向窦侯爷的官员,眼底无波无澜:“你说的是实情,可换个角度想,这些官员中,有多少是为了自保,有多少是为了攀附,又有多少是随波逐流,外人难辨。窦侯爷心里清楚,却依旧笑脸相迎,不是看不清,而是明白‘身在其位,需容其事’,他如今身负皇恩,要做的是稳住局面,而非揪着过往不放。”


    他顿了顿,见沈长风听得认真,又继续道:“你与窦唯相交,看重的是他的品性,而非窦家的权势;我与窦侯爷往来,亦是敬佩他蒙冤不馁、复职后仍一心为国。咱们守好自己的本心,不随波逐流,不趋炎附势,便无需在意他人如何行事。”


    沈长风低头琢磨着他的话,“可看着他们这般虚伪,我还是忍不住生气。”


    “生气是常情,”谢临洲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安静坐着的窦唯,“但更重要的是,别让这些虚伪影响了自己的心境。你看窦唯始终守着自己的喜好,不参与这些应酬,用自己的方式守住本心,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沈长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窦唯,后者独自坐在角落,手里拿着一本书,却并未翻看,只是眼神淡漠地看着眼前的热闹,心里的火气渐渐消了些:“夫子,我明白了。往后我不只会盯着他们的可笑,更会守好自己,像窦唯那样,不被这些人情世故磨掉性子。”


    他性子活跃,难免没窦唯想的那般透彻。


    谢临洲眼中露出赞许:“能想通便好。走吧,窦唯在那边等你,你们年轻人凑在一起,比在这儿看这些应酬自在。”


    沈长风点了点头,起身走向窦唯。


    窦唯见他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放下书,轻声道:“你来了。”


    沈长风在他身边坐下,笑着说:“这里人太多,我过来跟你待一会儿。你上次说的那架改良后的灌溉水车,可有进展了?”


    一提起农具,窦唯眼中的淡漠渐渐褪去,开始认真地跟沈长风讲起水车的改进细节,两人的声音不大,却在喧闹的宴会厅里,形成了一片安静的小天地。


    不多时,宴席开始,一道道精致的菜肴被端上桌,有烤全羊、清蒸鲈鱼、红烧鹿肉,还有各种精致的点心。官员们一边品尝美食,一边继续向窦侯爷敬酒,席间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谢临洲偶尔举杯应酬,目光却时常落在沈长风、窦唯、萧策三人身上,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萧家也收到了请帖,只不过萧家的汉子都去了岭南,只剩下些姑娘、哥儿在家,还有萧家的老太太。


    席面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凡,萧老太太年纪大了应付不来也不想应付,思来想去,让家中管事与萧策带着礼品前来。


    宴至中途,窦侯爷起身致辞,言语间感谢了皇上的信任与官员们的支持,也提及了当年蒙冤时的艰难,最后说道:“本侯今日能有此境遇,多亏了皇上的明察秋毫,也多亏了诸位的相助。往后,还望大家同心协力,共为京都的安宁出一份力。”


    话音刚落,席间的掌声便如潮水般响起,官员们纷纷起身举杯,连声道“愿与侯爷同心协力”“为京都安宁尽绵薄之力”,一时间,杯盏碰撞的清脆声响与附和声交织在一起,将宴席的热闹推向顶峰。


    坐在谢临洲身侧的李祭酒也缓缓起身,手中端着酒盏,目光沉稳。


    他先是朝着窦侯爷微微颔首,语气谦和却不失庄重:“窦侯爷一片赤忱护京都,老夫佩服。国子监作为育才之地,往后定当与侯爷府多多配合,为朝廷输送可用之才。”


    谢临洲闻言,举起桂花酒面向窦侯爷:“窦侯爷心怀家国,不计过往艰难,只求同心护京都安宁,这份胸襟,晚辈深感敬佩。往后若有需用到临洲之处,临洲定当尽力相助。”


    窦侯爷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先与李祭酒隔空碰了碰杯,才转向谢临洲:“李祭酒教导有方,临洲这般年轻便有如此气度,实属难得。国子监乃人才之地,往后京都的安稳,还需仰仗你们师徒二人,以及众多贤才啊。”


    李祭酒笑着摆手:“侯爷过誉了。临洲自身聪慧且肯用心,老夫不过是略加提点。倒是侯爷,蒙冤时仍坚守本心,复职后又一心为国,这份风骨,才是我辈之楷模,也该让国子监的学子们多学学。”


    周围几位官员见此情景,纷纷附和。


    有位年长的官员看向李祭酒:“李祭酒所言极是,谢大人年轻有为,又得您悉心教导,往后定能成大器。有你们在,国子监定能为朝廷培养更多栋梁。”


    李祭酒温和一笑,没有过多言语,转而与身边的官员聊起国子监近来的课业安排。


    窦唯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李祭酒与谢临洲身上,眼底也带着几分认同。


    他走到沈长风身边,轻声道:“李祭酒与夫子,都不是趋炎附势之人,我父亲最敬重的,便是这样的人。夫子这番话,加上李祭酒的补充,比那些送贵重贺礼的官员,更让我父亲受用。”


    沈长风用力点头:“那是,夫子和李祭酒最厉害的就是这个,不玩虚的,说的都是实在话。”


    席间的气氛依旧热烈,偶尔有官员向李祭酒请教如何教导子弟,或是询问国子监招生的事宜,李祭酒都一一耐心解答,言语间始终围绕着国子监的职责与育人的理念,从不涉及无关的奉承。


    谢临洲则偶尔在旁补充,师徒二人配合默契,既展现了国子监的风貌,也维持了恰当的社交距离。


    宴席散时,夜色已深,京都的街道上挂着的灯笼还亮着,暖黄的光透过薄纱,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阿朝喝了点果酒,醉了半个人,好好的马车不坐,硬要走回去。


    马车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谢临洲牵着阿朝的手,指尖裹着暖意,将他往身边拢了拢,“夜里风凉,把披风拉得紧些。”语气一顿,又道:“今日怎么喝酒了?”


    阿朝乖乖照做,下巴抵在披风的绒领上,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就喝了一点点,我没想到哪个青梅果酒这般醉人。”


    他有意识,知道自己在干嘛,但走路轻飘飘的,坐马车就想吐。


    谢临洲低头看他,见他眼底泛着淡淡的红,知道他有些不适,便放慢脚步:“往后出去我不在,你莫要喝酒了。襄哥儿那个家伙,十几岁就偷喝师傅的久,有些酒量,你……”


    他看着阿朝,欲言又止。


    刚刚,赵灵曦跑来,让他去接阿朝回家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不对劲,尤其是闻到阿朝身上的酒味。


    “我知道了。”阿朝瓮声瓮气、


    两人走着,路过街角的糖炒栗子摊,摊主正收拾着摊子,见他们过来,笑着问:“二位要不要带些栗子?刚炒好的,还热着呢,夜里吃着暖身子。”


    阿朝眼睛亮了亮,转头看向谢临洲,谢临洲笑着点头,买了一小袋,递到他手里。


    阿朝剥开一颗,烫得指尖轻轻晃了晃,却还是忍不住塞进嘴里,甜糯的口感驱散了几分醉意:“脑子好晕那,晕乎乎的。”


    “那便要快些回去,回去让厨娘熬醒酒汤给你,要不然你明日起来该头疼了。”谢临洲接过他递来的一颗栗子,慢慢嚼着。


    他早在读研究生的时候,跟着导师出去外面参加宴会,酒量锻炼了出来,加上他宴席上的喝的是桂花酒,此刻他没什么醉意。


    阿朝脸颊微微发烫,把栗子袋往谢临洲手里塞了塞,鬼鬼祟祟的左顾右盼:“我都知道,别那么大声嘛,要被别人听到了。”


    他挽着谢临洲的臂弯,眼睛亮晶晶的:“对了,苏夫郎约我改日去城西吃桂花糖糕,到时候我约他来家里怎么样?”


    谢临洲揉了揉他的头发,眼底满是笑意:“你若是想,咱们还能备些点心,好好招待他。”


    说话间,晚风凉,夜渐深。


    谢临洲挥挥手,马车到了跟前,他半抱半搂把人楼上马车。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谢府门口,谢临洲先下车,再转身小心翼翼地将阿朝从车里扶下来。


    阿朝脚步虚浮,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桃子,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夫子,脚下……脚下有星星在转。”


    谢临洲无奈又好笑,伸手揽住他的腰,将人稳稳托住:“乖,看着路,咱们到家了。”


    说着便半扶半抱地领着他往里走,久久没见他们回来的小翠守在门口,见此,连忙上前想搭把手,却被谢临洲轻轻摆手拦下:“不用,我来就好,你让厨娘煮醒酒汤吧。”


    小翠连忙应是。之前谢临洲就有过参加宴席,喝醉了回来的事,因此每当谢临洲出去庖屋总会备着醒酒汤,现在只需要热一热、


    进了内院,谢临洲先把阿朝扶到卧房的软榻上坐好,又转身去吩咐丫鬟准备好温水和干净的衣物。


    阿朝坐在软榻上,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神都有些涣散,却还不忘紧紧攥着谢临洲的衣角,生怕人走了。


    醉意上头了,他小声哼哼,指尖把衣角攥得发皱:“夫子别走……”


    谢临洲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不走,去给你端醒酒汤,马上就回来。”说着又揉了揉他的头发,见他乖乖松开手,才转身接过小翠递来的醒酒汤。


    小翠身边的小丫鬟还端了盆温水来,里面放着帕子。


    谢临洲挥挥手,让她们下去,他先拿帕子给阿朝擦了擦脸,冰凉的帕子敷在发烫的脸颊上,让小哥儿舒服地喟叹一声,眼神也清明了些。


    “来,喝口醒酒汤,不烫了。”谢临洲舀起一勺醒酒汤,递到阿朝嘴边。


    阿朝皱了皱鼻子,似乎不太喜欢醒酒汤的味道,却还是听话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偶尔有汤汁沾到嘴角,谢临洲便用帕子轻轻擦去,动作温柔。


    一碗醒酒汤喝完,阿朝的眼神彻底清醒了些,却还是没什么力气,靠在软榻上,乖乖等着谢临洲安排。


    “很晕吗?要不明日早上先不上课,让先生下午再来?”谢临洲一只手捧着阿朝的脸,拇指轻轻蹭过他泛红的脸颊,温声询问。


    这种情况,小哥儿明天能不能起来都难说。


    阿朝脑子跟浆糊似的,晕乎乎的根本没听清汉子说的是什么,只盯着汉子近在咫尺的脸,目光黏在他红润的嘴巴上,那嘴唇一张一合、一张一合,像极了方才在窦府宴席上,他没舍得吃完的桂花糯米糕,粉粉嫩嫩的,看着就软乎乎的,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他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眼神也变得愈发懵懂,脑袋还轻轻晃了晃,像是在确认那‘糯米糕’是不是真的能吃。


    谢临洲见他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的嘴看,还以为他没听清,正要再问一遍,下巴忽然被阿朝轻轻攥住,下一秒,温热柔软的触感便覆了上来。


    阿朝竟搂住他的脖颈,挑起他的下巴,带着几分莽撞的力道,对着他的嘴唇狠狠咬了一口。


    那力道不重,倒像只馋极了的小兽,带着点急切的狠劲,却又因为没什么力气,反倒添了几分娇憨的侵略性。


    谢临洲浑身一僵,原本还带着温柔笑意的脸瞬间凝固,瞳孔猛地收缩,连呼吸都忘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乖顺软和的阿朝,醉酒后竟会这般大胆,唇上还残留着温热,甚至能感受到小哥儿牙齿轻轻蹭过的触感。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扶住阿朝的腰,却又怕惊扰了这醉酒后的大胆,手悬在半空,竟有些无措。


    阿朝咬完,还不满足地轻轻蹭了蹭,像在确认味道,随后才微微退开,眼底蒙着一层水汽,亮晶晶地盯着谢临洲的嘴唇,舌尖还不自觉地舔了舔自己的唇瓣,小声嘟囔着:“甜的,比桂花糯米糕还软。”


    这话像根软刺,轻轻扎在谢临洲的心尖上,让他瞬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底的错愕渐渐被汹涌的温柔与笑意取代。


    他忍不住伸手,紧紧搂住阿朝的腰,将人稳稳圈在怀里,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沙哑:“傻阿朝,这是嘴唇,不是糕点,哪能这么咬?”


    “可是好吃嘛……”阿朝靠在他怀里,脑袋轻轻蹭着他的肩膀,语气带着点委屈,“甜甜的,还有桂花的味道,比宴席上的桂花酒还香。”


    说着,他又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还想凑过去再咬一口,“我还想再尝一口,就一口。”


    谢临洲连忙按住他的后脑勺,不让他再靠近,怕自己再被这小家伙撩拨得失了分寸。


    方才那一口已经让他心猿意马,若是再让他咬下去,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把这醉酒后的小馋猫按在怀里,好好教训一顿。


    “乖,别闹,”他低头,额头抵着阿朝的额头,鼻尖蹭过他泛红的脸颊,声音放得极柔,“先去沐浴,洗完澡我让厨娘给你蒸桂花糯米糕,蒸得软软的,让你咬个够,好不好?”


    阿朝皱了皱鼻子,似乎有些不乐意,但看着谢临洲认真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只是手还紧紧搂着他的脖颈,不肯松开:“那你要说话算话,洗完澡一定要给我吃桂花糯米糕。”


    “好,说话算话。”谢临洲无奈又好笑,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心里却暗暗想着:往后宴席上,说什么也不能让小哥儿沾酒了——


    作者有话说:总感觉这一章码的不太好,等到回过神来,改一改吧。


    第58章


    休息了一会,谢临洲想着,醒酒汤也应该消化了一点,搀扶起阿朝:“走,我们去沐浴,洗干净了好睡觉。”


    阿朝半眯着眼睛看他,眼里藏着一丝清明,瓮声瓮气道:“好呀,沐浴,那,那夫子要一块吗?”


    闻言,谢临洲微微睁大了双眼,“这就不了,你醉了,我伺候你沐浴便是。”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他可不敢保证。


    热水冒着氤氲的热气,驱散了夜里的凉意,谢临洲帮他褪去外衣,小心翼翼把人放进浴桶里,又拿起浴球,沾了些切成块温和的香胰子,轻轻给小哥儿擦拭身体。


    “醒酒汤有用,望你待会醒过来,莫要害羞才是。”他一边给人擦身子,一边直言直语。


    按照小哥儿喝的酒以及酒量,醒酒汤半个时辰左右就该起效,小哥儿也该清醒过来了。此时此刻,距离喝醒酒汤也快要半个时辰。


    阿朝靠在浴桶边缘,舒服得张开双臂搭在一同上,迷蒙着双眼看人,“才不会呢。”


    反正到时候他不认就是了,好不容易能借着发酒疯逗逗夫子,他哪能那般轻易就把人放过。


    听到此话,谢临洲只当他是在胡言乱语,给人擦背,“不会才好,明日我还要去国子监看这个月学生们考的如何,恐怕晌午不能回来陪你用膳,你自个儿也要好好的。”


    阿朝听进了脑子里,双手捧出一汪水直接往身后泼,“夫子也要和我一块沐浴嘛?”他手里比划,“浴桶这么大,容我一个再容你一个绰绰有余。”


    此后无论他说什么甜言蜜语,谢临洲都没跟人一块沐浴,毕竟到时候遭罪的还是自己。


    见夫子没有任何举动,阿朝也不玩了,任人‘宰割’。


    沐浴过后,谢临洲用干净的浴巾把小哥儿得严严实实,抱回卧房,又拿出干净的里衣给他穿上。


    刚整理好衣物,阿朝忽然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泛起水光:“夫子,嘴里,嘴里有酒味,我要刷牙。”


    谢临洲想起睡前刷牙之事,意外都醉成这样了还要刷牙,连忙去倒了杯温水,又拿了自己常用的牙粉,沾在牙刷上,递到阿朝嘴边:“来,张嘴,我帮你刷牙。”


    阿朝乖乖张开嘴,任由谢临洲拿着牙刷,轻轻擦拭着牙齿,偶尔因为牙膏的薄荷味皱皱眉,却还是配合地漱了口。


    一切收拾妥当,谢临洲把阿朝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又帮他掖了掖被角。


    阿朝拉着他的手,声音软软的:“夫子也早点睡,别太累了。”


    “好,”谢临洲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你先睡,我去沐浴,马上就回来陪你。”


    阿朝点点头,握着他的手渐渐松开,眼睛也慢慢闭上,呼吸变得均匀起来。


    谢临洲坐在床边,看着他熟睡的脸庞,眼底满是温柔,直到确认他睡熟了,才轻轻起身,转身去了浴室。


    浴室里的热水还带着余温,谢临洲快速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里衣,回到卧房时,见阿朝正无意识地往他常睡的那边挪了挪,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轻手轻脚地躺到床上,小心地把人往自己身边揽了揽,阿朝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往他怀里又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沉沉睡去。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彼此均匀的呼吸声。


    翌日,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床榻的锦被上时,阿朝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头还有些轻微的昏沉,是宿醉后的余韵,他翻了个身,伸手往身侧摸去,却只触到一片微凉的被褥。


    谢临洲已经起了。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仔细回忆一番,脸颊映起一片红,好半晌才消下去。


    此时听到里面传来声响,年哥儿敲敲门,“少君是醒了吗?年哥儿进来伺候你洗漱吧?”


    阿朝揉着脸蛋,“不用了,把温水端进来我自己洗漱便是,让庖屋把早膳端到房里来,我在房里吃。”


    昨晚的事,他有记忆,但此刻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害羞。


    过了一会,房门被轻轻推开,小童端着温水进来,年哥儿则是端着小米粥、小笼包等膳食放在外屋,用膳之物准备妥当,他才进来,笑着开口:“少君觉得怎么样?头还疼不疼?少爷让厨娘熬了小米粥,你洗漱完就能直接吃。”


    语气稍顿,他又道:“少君,少爷说了晌午要留在国子监,不回来用膳。”


    阿朝明了,起身穿衣洗漱,随后慢慢用膳。用过膳食,他回书房预习内容,为下午听课做准备。


    预习内容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半个时辰便已完成。


    离晌午还有近一个时辰,他闲来无事,便披了件薄披风,在院子里闲逛。


    秋风卷着几片金黄的桂树叶落在青砖上,踩上去沙沙作响,天确实转凉了,风里都带着几分寒意,再过一段时日,怕是就要下雪入冬。


    刚走到中院,便见小谢管事正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对着几个仆从叮嘱:“瓦匠师傅修完西跨院的屋顶,就赶紧把东厢房的窗纸都换成厚棉纸,再检查一遍所有屋子的炭盆,有破损的赶紧报上来,让铁匠师傅修补。”


    “是,管事。”仆从们齐声应下,转身各自忙活去了。


    有两个仆从扛着一捆厚棉纸往厢房走,棉纸被捆得紧实,上面还沾着新浆的潮气;还有几个仆从拿着木梯,正往厨房的方向去,想来是要检查烟囱,免得冬日烧炭时堵了烟道。


    谢允叮嘱完,低头在册子上勾了几笔,回眸时恰好见到站在桂树旁的阿朝,连忙合上册子走上前,拱手颔首问好:“少君,这几日府里忙着修缮屋顶、换窗纸,敲打声、搬东西的声响大些,若是吵到少君看书或休息,还请少君莫怪。”


    他下意识觉得,少君此刻过来,许是被这些动静扰到了。


    阿朝连忙摆手,裹了裹身上的薄披风,快步走上前:“无事无事,我只是闲来无事在院子里逛逛,可不是来提意见的。”


    他看向廊下堆着的几捆厚棉纸,又瞥了眼屋顶上正弯腰补瓦的瓦匠,轻声问道,“小谢管事,这几日修缮屋顶、换窗纸,师傅和仆从们忙的晚,天越来越凉了,早晚风大,他们穿得够不够暖和?”


    这几日装潢,他都看在眼底,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说,此时恰好提出来。


    谢允闻言,浅笑道:“少君放心,我早让人给师傅和仆从们备了厚些的短褂,早晚干活时让他们穿上,还在廊下备了热茶水,累了就能过来喝口暖身子。”


    阿朝点点头,又看向不远处堆放的炭块,又问:“那炭盆修补和烟囱检查,可得仔细些。前不久我听襄哥儿说,京都陈府冬天烧炭,就是因为烟囱堵了,屋里进了炭气,幸好发现得早没出事。我们府里屋子多,检查时可别漏了哪间。”


    要是往年,在王家装潢这些事情该是他去做的。此时,他不免想起了王家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少君提醒得是。”谢允连忙应道,伸手翻开手里的册子,指着上面的标记,“我特意把府里所有屋子都列了清单,每检查完一间,就让负责的仆从在后面画勾,最后我还会再核对一遍,保证不会漏。而且这次买的炭,都是从京西那边的炭窑订的无烟炭,烧起来没那么大烟,也能少些风险。”


    阿朝看着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勾痕,心里踏实了不少,让人继续忙活径直离开,一面走,一面侧身问年哥儿,“我让你留意王家三房,如今怎么样了?”


    他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自打中秋送月饼给大房一家后,就让年哥儿留意三房的动向,若不是之前太忙,他不会现在才问起。


    年哥儿好歹是跟自己爹学过的,懂的看人眼色,躬身回话:“过得不太好。按少君的吩咐,小的一直派人盯着三房之人,这几日总算有了眉目。”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谨慎,“少君,三房近来过得鸡飞狗跳。小的发现,大小姐王绣绣这些日子与国子监的张公子走得极近,不只是在茶馆私会、书坊挑话本,前些日子竟趁着王老三夫妇去城外走亲戚,把张公子悄悄领回了自己房里。”


    阿朝缓缓走着,眼底没什么波澜,只淡淡问道:“之后呢?”


    年哥儿连忙回道:“小的瞧着时机差不多,便让人在三房附近的巷子里‘无意’提起,说看见王大小姐夜里领了个年轻公子回家,两人关在屋里许久没出来,还特意描述了张公子的衣着,就怕巷子里的街坊不认识,传不到王郑氏耳朵里。这话没半日就飘进了王郑氏耳中,她先前只当女儿与张公子是‘点到为止’的情分,哪想到会传出这般不知廉耻的风言风语,当即就红了眼,也顾不上走亲戚,连夜赶回家,偷偷守在王绣绣房外。”


    他咽了口唾沫,语气里多了几分紧张:“第二日清晨,王郑氏实在按捺不住,直接推门进去,竟撞见两人滚在床上,衣冠不整,连帐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小的怕事情不够彻底,还提前让人把王绣绣房外的门栓弄松了些,王郑氏一推就开,这才抓了个正着。”


    “这么……”阿朝猛地抬眼,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先前的平静瞬间被打破,迫切地追问:“快些快些说下面的,王郑氏当时没闹翻天?”


    他怎么都猜不到王绣绣大胆成这副模样。


    “闹了,怎么没闹。”年哥儿连忙接话,“王郑氏当场就尖叫起来,扑上去扯着王绣绣的头发骂,说她不知廉耻、丢尽王家脸面’,又指着张公子的鼻子哭骂,说他诱拐良家女子。张公子吓得魂都没了,连鞋都没穿好,光着脚就从后窗跳出去跑了,连随身玉佩都落在了床上。”


    阿朝停下脚步,又问:“王老三和王安福呢?他们回来后知道了?”


    “王老三是被街坊的议论声吵回来的。”年哥儿回道,“他一进门就看见王郑氏坐在地上哭,王绣绣躲在帐子里不敢出来,地上还扔着张公子的玉佩,当即就明白了,气得抬手要打王绣绣,还是被邻居拦住了。王安福在学堂听说‘王家大小姐私会公子被抓包’的闲话,当场就跟同窗吵了起来,跑回家后见家里这阵仗,更是觉得丢人,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来,连饭都不吃。”


    “那张家那边呢?”阿朝追问,眼底闪过一丝释然。


    当初三房的人如此对待他,落到如今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年哥儿连忙道:“王老三没办法,只能拿着张公子落下的玉佩去张家讨说法,要么让张公子娶王绣绣,要么就让张家赔二百两银子遮羞。可张家长辈见自家儿子闹出这等事,本就恼羞成怒,又听说王老三还想讹钱,当场就把玉佩扔了回去,说‘是你家女儿勾着我家儿子,还敢来要银子?再闹就把这事捅出去,让你家女儿彻底没脸见人。’”


    阿朝听到这里,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这是他们应得的。”


    他顿了顿,觉得有些奇怪:“不对,王老三没再耍什么花样?按照他的心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他如今游手好闲没人养,怎么会甘心放过张家这棵摇钱树?”


    年哥儿一拍大腿,连忙道:“少君您说得太对了,这王老三鬼主意多着呢。见张家不吃硬的,他就换了个法子。第二天直接带着王郑氏和王绣绣,搬了张凳子坐在张家门口,一边哭一边喊,说张家始乱终弃、毁了自家女儿清白,还把张公子落下的玉佩挂在竹竿上,引得街坊都围过来看热闹。”


    他咽了口唾沫,接着说:“张家长辈是读书人,最看重脸面,被王老三这么一闹,出门都要被街坊指指点点,连张公子去国子监都要被同窗笑话。更绝的是,王老三还放话,说要是张家不给说法,他就带着王绣绣去国子监门口闹,让全京都的人都知道张家的丑事。”


    “张家就这么妥协了?”阿朝挑眉,以他对王老三了了解,对方确实会为了利益,豁到这份上。


    “不妥协不行啊,”年哥儿摇头,“张家怕事情闹大影响张公子的前程,只能咬着牙找王老三谈。最后谈妥了。不给银子,但让张公子把王绣绣娶进门,不过只能做小,连正儿八经的妾室都算不上,就是个通房,连拜堂都没有,只派了一顶小轿,从后门抬进了张家。”


    阿朝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这王老三费尽心机,最后也只让女儿落得个“通房”的下场,连正经名分都没有,往后在张家怕是要受不少气。


    这结局,比直接被张家拒之门外,更像是一种羞辱。


    “王老三倒是如愿了,”听到他们的下场,阿朝继续走动起来,“只是王绣绣进了张家,怕是好日子也过不长。张家人本就瞧不上她,如今又是这般不清不楚的身份,往后磋磨少不了。”


    他听赵灵曦说过不少大户人家的肮脏事,对此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可不是嘛!”年哥儿附和道,“小的听张家下人说,王绣绣进府第二天,就被张夫人派去倒马桶,夜里还只能睡在柴房旁边的小耳房,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给。王老三倒是得了些好处,张家私下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让他别再上门闹事,他拿着银子就去赌坊了,哪管女儿在张家过得好不好。”


    阿朝先前就知道王老三沾染了赌,此时只淡淡道:“都是咎由自取。继续盯着,看看张家后续会不会再闹出什么事,若是王老三还敢拿这事做文章,及时告诉我。”


    “是,小的明白。”年哥儿躬身行礼,又想起一事,“对了少君,王安福因为这事,在学堂被人起了‘妹妹做小娘’的外号,如今连学堂都不敢去了,天天在家郁郁不得,跟王老三吵得更凶了。”


    阿朝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正说着,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年哥儿见状,连忙说道:“少君,外面风大,把院子逛完,就早些回屋吧,免得着凉。”


    阿朝点点头:“好,快些逛完快些回屋。”


    他沿着石子路往前走,路过厨房,闻到里面传来阵阵香气。探头往里瞧,见厨娘正指挥着两个小丫鬟剥栗子,灶台上摆着好几筐萝卜、白菜和土豆,还有一大缸腌好的酸菜。


    “这些白菜得仔细择洗干净,沥干水后用麻绳串起来,挂在屋檐下晾干,留着冬天炖肉吃。”厨娘一边翻炒着锅里的栗子,一边说道:“还有那筐红薯,挑些个头大的埋在窖里,剩下的蒸熟了晒成红薯干,给少爷少君们当零嘴。”


    阿朝听了,心里暖暖的,正想进去打个招呼,却见小翠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包药材。


    一早不见小翠,如今见着,他凑上去:“小翠回来了?一早都不见你了。”


    他还怪不自在的,毕竟进谢府的第一天,他最先见到的就是小翠。


    小翠行礼,把布包递给身边的丫鬟,“今日去布庄给下人们的订衣裳,路过药铺,想着今天冬日冷,买了些当归、枸杞和生姜,冬日里煮汤时放些,能暖身。对了,我还让药铺的先生配了些预防风寒的药膏,待会儿让小丫鬟给少君送来,少君早晚出门时擦在鼻尖和耳后,免得冻着。”


    两人正说着,就见几个仆从抬着一箱一箱的东西往屋里进。


    她解释:“这是给您和少爷准备的。”


    阿朝了然,见她还要继续忙,没有打扰,继续闲逛,随后回到屋子给谢临洲做里衣。


    做着还忍不住想起看到院子的热闹场景,想起在王家的时候,冬日只能穿着单薄的旧棉衣,冻得手脚生疮,哪有这般周全的准备。


    身边只有年哥儿,阿朝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轻声道:“以前冬日,我总盼着快点开春,因为实在太冷了。现在和夫子在一块,却有点盼着冬日了,想着和夫子坐在暖炉边,吃着炖肉和红薯干,喝着热汤,肯定很舒服。”


    年哥儿在小榻上,整理着今年的冬衣,笑道:“肯定会舒服的,府上的人把冬日准备做足,等下了第一场雪,少君还能和少爷在院子里堆雪人,煮热茶喝。”


    阿朝笑的眉眼弯弯,“你倒会说话,你家里的弟弟怎么样了?最近还有没有闹着要去找俊俏小哥儿?”


    他跟年哥儿的关系越发的好,也知道些好笑的事情,年哥儿家中有一三岁的弟弟,是个汉子,十足的爱美,见到俊俏的小哥儿就走不动道。若是姑娘却没心思。


    “闹着呢,要不是我爹近来工作忙,不得要给他一顿暴打。昨日听我娘说的,出去外头玩还牵着人小哥儿的手不肯放。”


    谢忠一家都是在谢府当下人,只不过是活契不是死契,能为自己赎身。


    用过膳食,阿朝坐在正屋的窗边喝了盏消食茶,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纸洒在身上,带来丝丝暖意。


    按做平时,这个时候,他该走路消消食,然后去睡午觉,但此刻的他却半点没有午睡的想法。


    想起方才路过后花园时,见那几块和夫子一块种的菜地,如今只剩下零星几株老菜,前些日子收的菜要么自家吃了,要么让仆从送给了襄哥儿,眼下已空得差不多了。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种些菜,”阿朝放下茶盏,心里渐渐有了主意,“十月底了,该种些耐寒的品种,等天冷了说不定还能收一茬,就算收不了,越冬到明年春天也划算。”


    他起身换了身适合劳作的后衣裳,径直往后花园走去。


    负责打理菜地的老仆孙伯正蹲在田埂上翻土,见阿朝过来,连忙放下锄头起身问好:“少君,您怎么过来了?这地里的菜刚收完,我正想着翻松了土,等您拿主意种些什么。”


    他原本是按照谢临洲的法子专门伺候花园一花一草,如今多了个种菜的活计,干活便越发的认真,虽说这菜地平时都是少君管着,没有他什么用处。


    “正好,我就是为这事来的。”阿朝走到田埂边,弯腰摸了摸翻好的泥土,松软湿润,还带着些潮气,“孙伯,十月底了,天越来越冷,咱们种些耐寒的蔬菜,你看种菠菜、乌塌菜怎么样?或者再种点春萝卜,等明年春天收。”


    自从认识了李襄他们,并念书以来,时间都没空余的,他只能傍晚偷闲来看这些菜。


    语气稍顿,他道:“麻烦孙伯替我照看了,原想我还想着自个有时间呢,没料到就一星半点。”


    孙伯笑着摇头,“都是我自个的活儿,哪有麻烦不麻烦的。少君选的几样都是晚秋能种的硬茬菜,抗冻得很。菠菜和乌塌菜播下去,一个多月就能收,冬天涮锅正好吃;春萝卜晚播些,冬天在土里冻不着,明年开春就能吃新鲜的,比买的还脆嫩。”


    阿朝听了更放心,又问:“那种子和工具都还够吗?要是不够,我让年哥儿去街市上买。”


    “种子都有,从庄子上运回来的尖叶菠菜种、乌塌菜种,还有新收的二月萝卜种,我都分门别类收在库房的陶瓮里,垫了干稻草防潮,保管新鲜得很,发芽率错不了。”孙伯想了想,又道,“锄头、耙子也都现成的,就是得再搬些稻草过来,等菜苗长出来,夜里冷了好盖一盖,免得冻着,库房里正好还堆着去年的干稻草,够咱们用的。”


    阿朝一听府内种子、物资都齐全,眼底更亮了,搓了搓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陶瓮存种最稳妥,还分了类,孙伯您想得真周到。翻好的土还得再细耙一遍,晚秋种籽小,土块粗了怕盖不严,出芽慢。还有底肥,库房里的腐熟有机肥正好派上用场,我以前在家种菠菜,都是把肥掺在土里,菜长得又嫩又壮,我们今日就把这些准备工作做了,明天一早就能播种。”


    明早,他早些起来把地种了,接着去上课,正正好。


    孙伯愣了愣,随即笑道:“您说得对,土是得再耙细些,肥也得掺匀了。我原本还想着自己慢慢弄,既然您也会,我们分工合作,快得很。”


    “那就快些吧,下午我该要上课。”阿朝撸起袖子,从孙伯手里接过小耙子,“我来耙东边这块地,您去库房把有机肥和稻草运过来,再取一小袋菠菜种、乌塌菜种和春萝卜种,咱们先把种子核对好,免得明天手忙脚乱。”


    他蹲下身,握着耙子的手熟练地将土块碾碎,动作利落。


    孙伯看着他熟练的模样,连忙去库房,推着装满有机肥的小推车回来,车上还放着三袋密封好的种子和一捆干稻草。


    两人分工明确,孙伯将肥料均匀撒在菜地里,阿朝耙完一块地就过来拌肥,偶尔还拿起种子袋看一眼,确认品种没错,配合得格外默契。


    过了一个时辰,阿朝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看着脚下细匀松软、掺好肥料的土地,又看了看菜地边放着的种子和稻草,心里满是成就感:“这样就差不多了,明天播种时,菠菜种撒稀些,乌塌菜可以密一点,等出苗了再间苗;春萝卜种按行距开浅沟播,盖土别太厚,播完再撒层碎稻草,既能保墒,又能防鸟啄种。”


    孙伯也直起身,笑着点头:“都听少君的。您这手艺,比我这老骨头还熟练,往后这菜地,倒能多跟您讨教讨教。”


    “孙伯您客气了,我就是在家种过几年,比不得您经验足。”阿朝笑着摆手,拿起一袋菠菜种凑近闻了闻,还带着新种的清香。


    他想起在王家种的菜,每次收获时都格外开心,如今在谢府,能再次亲手种菜,还能和夫子一起吃自己种的新鲜蔬菜,他格外开心。


    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着说:“今天先到这儿,我还要去上课,种子和稻草就放在菜地边,明天咱们一早趁着露水没干播种,争取年前能吃上第一茬菠菜。”


    阿朝可没忘自己要上课,看着太阳的位置,猜想先生也快到府上了。


    他告别孙伯,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刚走出几步,就见年哥儿提着食盒从书房方向过来,连忙喊住他:“年哥儿,你先别去庖屋了,帮我准备上课穿的素色长衫,再让丫鬟把浴桶的热水备好,我沾了些泥土,简单沐浴一番就去书房候着先生。”


    年哥儿连忙应下:“好嘞少君,小的这就去办。”说着便转身往内院走,脚步轻快。


    回到卧房,丫鬟已备好热水,阿朝快速沐浴净身,换上年哥儿拿来的素色长衫,料子是柔软的细棉布,领口和袖口绣着浅淡的云纹,既素雅又暖和。


    他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见时辰差不多了,忙急忙慌的去了书房,将《千字文》的册子摊开在桌上,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上熟悉的字迹。


    《千字文》这册书已学到尾声,只剩下最后几段未学,他心里竟生出几分成就感。


    不多时,院外传来仆从的问候声,阿朝知道是周文清来了,连忙起身迎到门口:“先生,您来了。”


    周文清笑着点头,走进书房,将带来的书袋放在桌上:“今日倒比往日早,想来是没误了时辰。”


    阿朝将周文清引到椅上坐下,又为他倒了杯温茶。


    周文清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才翻开《千字文》:“今日把最后几段学完,再教你些新的内容。”


    他指着书页上的文字,逐字逐句讲解含义,阿朝听得认真,偶尔遇到不懂的地方便及时提问,周文清也耐心解答,书房里只剩下翻书声和温和的讲解声。


    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过去,《千字文》的内容已全部学完。


    念着《千字文》只剩下一点内容,周文清没有让阿朝休息,直接把剩下的内容教授完毕。


    周文清合上册子,又从书袋里取出一本线装小册,封面题着‘朱子家训’四字,字迹工整温润。


    他将书递到阿朝面前:“《千字文》学完,你已识得不少字,往后便学这本《朱子家训》。这册子不长,讲的都是持家、处世的实在道理,像‘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既贴合日常,也能教你明白待人接物的分寸,比深涩的经书更适合此刻学。”


    阿朝双手接过册子,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只觉得这薄薄的小册子沉甸甸的。


    他翻开第一页,见上面的字句浅显易懂,却透着真切的道理,想起自己打理菜地、看着府里备冬的场景,忽然觉得格外亲切,没多说,只道:“先生,我肯定好好学。”


    周文清看着他眼底的光亮,笑着点头:“这家训不用急着背,每日学两三句,琢磨透其中的意思,比死记硬背更有用。”


    说着,他又想起近来的天气,补充道:“对了,近来天气严寒,早上天光大亮得晚,路上也容易结霜,往后早上上课的时间会晚一些,从原本的辰时初,改成辰时中;傍晚会黑得早,下课时间也往后推半刻钟,这样你往返书房也能暖和些,免得路上受冻。”


    阿朝闻言,心里一暖,连忙道:“多谢先生体谅,这样一来,我早上还能先去菜地看看孙伯翻土的进度,再过来上课,两不耽误。”


    他想起不久前和孙伯约好要播种,如今调整了时辰,倒真能兼顾课业与菜地,越发觉得贴心。


    周文清又叮嘱道:“天冷了,上课也别穿得太单薄,书房虽有暖炉,却也怕着凉。往后学家训时,若想起府里的事有对应处,或是有不懂的地方,随时让人找我,咱们可以一起聊聊。”


    “是,学生记下了。”阿朝乖乖应下,心里满是感激。


    两人又聊了几句《朱子家训》里“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的句子,阿朝还说起自己帮着整理书房的小事,周文清听得认真,偶尔还点头称赞他做得细致。


    眼看快到下课时间,周文清才起身告辞。


    阿朝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回书房。


    他将《朱子家训》小心翼翼地放在《千字文》旁边,随后吩咐下人烧水沐浴。


    眼看着太阳下山,天色暗了起来,他也省的谢临洲快回来了,先去庖屋看了下今夜吃什么。


    还没到庖屋,远远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酱香混合着白菜的清甜味。


    阿朝猜到了点什么,缓缓走近些,见厨娘正站在灶台边,手里握着长柄木勺,在大陶罐里搅拌着什么,蒸汽腾腾的,把她额前的碎发都熏得微微卷曲。


    “刘婶腌白菜呢,另外两个厨子呢?”阿朝走进厨房,看着陶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白菜,上面还撒着一层晶莹的粗盐。


    府上有一个厨娘两个厨子,分别负责谢临洲、阿朝的膳食与下人的膳食。


    刘婶见是阿朝,连忙停下手里的活,用围裙擦了擦手:“他们阿在大庖屋做菜呢,这小疱屋留给我”


    今夜要做的是慢炖酸菜白肉、酱焖十月萝卜、栗子烧鸡块、黄豆猪蹄汤,都是些费时间的吃食,从下午开始,两个厨子就在忙活了。


    她啊是唯一一个空的,想着十月底,天越来越冷,就赶紧把酸菜腌上。


    谢府有两个庖屋,府上的蔬菜、水果、牲畜等都是从庄子上运过来的。


    “这样啊。”阿朝凑过去看了看,陶罐里的白菜被压得紧实,盐水已经漫过菜帮,透着淡淡的乳白色:“等菜好了,给我炖个酸菜鱼,如何,冬日吃热腾腾的酸菜鱼,最暖和了。”


    “正想着这事儿呢。”刘婶脸上挂着笑,褶子都出来了。


    她指了指旁边的竹筐,里面放着剥好的栗子和洗干净的红薯,“这些是准备做点心的,栗子蒸熟了碾成泥,包进包子里,就是栗子糕;红薯切成块蒸软了,晒成红薯干,您平时看书的时候能当零嘴。”


    阿朝看着竹筐里饱满的栗子,“倒是好计划,等我得了空,也随你一块做。”


    在小疱屋与大庖屋巡视一番,知道要做什么菜,他就回了正房沐浴。


    在院子门口,等了许久也不见谢临洲的身影,他心中不免着急了几分,“年哥儿走吧,我们去门口等着。”


    年哥儿想劝,却也知道自己劝了没用,跟在身后,在门口等着。


    十月底的晚风已带着刺骨的凉意,吹得阿朝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指尖也微微发凉。


    他踮着脚往巷口望去,天色渐渐暗下来,街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下,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匆匆走过,却始终不见谢临洲的身影。


    “怎么还没回来呢?”阿朝小声嘀咕着,双手揣在袖袋里,来回踱了几步。


    年哥儿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劝道:“少君,外面风大,咱们回门内等吧?大人要是回来了,仆从会立刻通报的,您在这儿等着,冻着了可不好。”


    阿朝却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望着巷口:“没事,我再等会儿。夫子今日说会早些回来,许是路上耽搁了。”


    他想起刘婶说的栗子烧鸡块,还盼着和谢临洲一起尝尝,心里更添了几分期待,也顾不得寒风,只是定定地站在门口。


    语气一顿,他想起了点什么,直接道:“今日似乎更冷了些,夜里把地龙烧上,我跟夫子的被褥也换一床更厚的。”


    年哥儿到:“少君,小的已经被被褥换掉了。”


    阿朝又道:“今日给夫子做里衣,发现白线用的差不多了,你夜里去小库房替我拿一卷白线来。”


    年哥儿连忙应下。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远处终于传来马车轱辘滚动的声音,阿朝眼睛一亮,连忙往前凑了两步。


    待马车走近,看清车帘上熟悉的纹样,他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


    马车刚停稳,谢临洲便掀帘下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抬眼看到站在门口的阿朝,他眼底的疲惫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温柔。


    “怎么在这儿等着?天这么冷。”谢临洲快步走上前,伸手握住阿朝的手,见指尖冰凉,连忙揣进自己的怀里暖着,语气里带着几分心疼,“怎么不回屋等?冻坏了可怎么办。”


    阿朝靠在他身边,感受着掌心的暖意,心里的焦急也烟消云散,小声说:“没等多久也是看出来,在院子里没见你回来,就想来门口等,说不定能早见你一会儿。”


    谢临洲看着他冻得微红的鼻尖,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从前在国子监忙到深夜,回府时只有空荡的院子,如今却有人在寒风里等着自己归来,这份牵挂,让他真切地觉得家不再是一个空泛的词,而是有了实实在在的温度。


    他轻轻揉了揉阿朝的头发,柔声道:“以后别在外面等了,再晚我也会回来的。看到你在这儿,倒觉得这一路的奔波都值了。”


    阿朝抬头看着他,眼底满是好奇:“夫子,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谢临洲牵着他往府里走,一边走一边解释:“没出事,是国子监里的事耽搁了。今日下午,我和师傅还有几位博士,一起商量冬日学子的课程安排。天越来越冷,得调整上课时辰,还得准备冬日的讲义,比如加些御寒养生的知识,再安排几次实践课,让学子们去庄子上看看冬储的作物,也算学以致用。聊着聊着就忘了时辰,等散了会,天就已经黑了。”


    “原来是这样。”阿朝点点头,想起自己下午学《朱子家训》时先生也调整了上课时间,忍不住笑道,“我今日上课,周先生也说天冷了,把早上上课的时间往后推了些,免得路上结霜受冻。”


    谢临洲笑着点头:“都是为了学子们好。方才我回来时,路过街市,恰好见到你爱吃的哪家糖炒栗子还开着,买了些回来,放在马车上,等会儿让仆从拿给你。”


    阿朝眉开眼笑,连忙道:“太好了。刘婶今日还说要做栗子烧鸡块呢,等酸菜腌好了,咱们就能一起吃了。我还跟刘婶说,到时候要帮她剥栗子。”


    “挺好的。”谢临洲看着他雀跃的模样,眼里含笑:“只是我不能陪你了。”


    两人说着话,慢慢走进内院。


    阿朝让下人准备谢临洲沐浴的水,又让下人在两刻钟后把膳食送到正房的外屋。


    近来天冷,饭厅又空又大,用膳时候冷冷清清的,他与谢临洲都不喜爱。


    沐浴过后,二人往外屋走去。


    小翠端着一个托盘从外屋走出来,笑着说:“少爷,少君,慢炖的酸菜白肉、栗子烧鸡块和黄豆猪蹄汤都放在桌面上了,就等您们开饭呢。”


    话语落下,她候在一边。


    阿朝与谢临洲对视一眼,走到屋内,坐下。


    桌上摆得满满当当,酸菜白肉盛在粗瓷大碗里,肉片薄如蝉翼,浸在奶白色的汤里,酸菜泛着油亮的光泽;栗子烧鸡块裹着浓稠的酱汁,栗子粉糯,鸡肉色泽红亮;酱焖萝卜透着琥珀色,入口即化;还有一锅黄豆猪蹄汤,汤汁浓白,猪蹄炖得软烂脱骨,黄豆吸满了汤汁。


    “夫子,你快尝尝,我听刘婶说这酸菜白肉炖了一个多时辰,肉片都炖透了,不腻口。”阿朝给他们各盛了一碗汤,又夹了块萝卜放在谢临洲碗里,“你在国子监上课也累,快尝尝这萝卜,焖了一个半时辰,甜得很。”


    他在府上的忙可没有谢临洲在国子监忙。


    “我省的,有你每日让庖屋做好吃的膳食,我上课那还觉得累。”谢临洲先舀了一勺猪蹄汤,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带着黄豆的清香和猪蹄的醇厚,暖得人浑身舒畅。


    自打和阿朝成亲后,他每日在国子监上值都有动力了。


    他看向阿朝,见他正小口咬着栗子,嘴角沾了点酱汁,忍不住伸手帮他擦去:“近来广业斋的学生都安分,我也轻松。你跟先生学的怎么样?《千字文》可学完了?”


    “学完了,今日简单的学了《朱子家训》。”阿朝回答,把一块炖得软烂的鸡肉夹到汉子碗里:“夫子你吃鸡肉,这鸡肉炖得好嫩,栗子也甜。”


    “学了就好。”谢临洲咬了口鸡肉,果然软烂脱骨,栗子的甜香和鸡肉的鲜美融合在一起,味道醇厚。


    他笑着点头:“确实好吃,慢炖出来的菜就是不一样,比快炒的更入味。”


    两人一边吃,一边闲聊。


    阿朝想起下午和孙伯准备种菜的事,说道:“夫子,我今天和孙伯把菜地翻好了,还从库房找了菠菜种、乌塌菜种,明天一早就要播种。等菜长出来,刘婶就能用新鲜的菠菜做汤了。”


    谢临洲闻言,眼底满是笑意:“这么快就准备妥当了?明天播种要不要我帮忙?我以前在庄子上也种过菜,翻土播种还是会的。”


    “真的吗?”阿朝不可置信,想了想又道:“我虽然想和夫子一块,但还是算了,夫子你在国子监已经很忙了,回来休息就好了。”


    “那听你的。”谢临洲说罢,又夹了块酸菜白肉放在阿朝碗里,“国子监明日要组织学子去城郊的庄子看冬储作物,我得跟着去一趟,可能要晚些回来。你明日播种要是累了,就多歇会儿,别硬撑。”


    阿朝点点头,喝了口汤,忽然想起什么,好奇问道:“夫子,国子监冬日里会放年假吗?就像咱们府里备冬一样,学子们要不要回家准备过年?”


    谢临洲放下汤勺,笑着解释:“国子监的冬日假期不叫年假,古早时传下来叫‘授衣假’,按规矩该是农历九月放,给学子们回家取御寒衣物的时间,算下来足有一个月,路上往返的日子还不算在假期里。不过如今时序稍变,咱们国子监近年都调整到十月底差不多十一月几号那样议完冬课就放,正好赶在初雪前让外地学子能平安返乡。”


    “那和咱们腌腊肉的时间差不多。”阿朝道:“我计划着过几日和刘婶一块腌肉,等学子们放假,咱们的腊肉刚好挂在屋檐下风干。”


    “那倒是。”谢临洲夹了块栗子放进他碗里,“不过这假管得严,逾期不回的要除名的。去年有个江南来的学子,回程时遇了雪耽搁了几日,回来哭着求了李祭酒好久才保住学籍。”


    阿朝听得咋舌:“这么严格?那本地的学子也放假吗?”


    “自然放,”谢临洲舀了勺汤,“本地学子虽不用赶路,却也能趁这时候帮家里备冬储、办年货。前几日还有学子问我,能不能带家里腌的腊鱼来学堂分享呢。”


    他忽然想起什么,眼底泛起温柔,“等我忙完国子监的收尾事,咱们就一起调酱汁腌肉。正好趁这假期前把腊肉备好,等开春学子们回来,说不定还能让他们尝尝你的手艺。”


    阿朝脸颊微红,连忙点头:“好,那咱们得多腌些,还要留些给周先生、师傅他们送去。对了,放假的时候,夫子能陪我去市集买些年画吗?我想把书房贴得热闹些。”


    谢临洲看着他期待的模样,笑着应下:“当然可以。等授衣假一放,我就带你去西市的年画摊,听说今年新出了岁朝图,画着白菜、萝卜和胖娃娃,正合你刚种完菜的光景。”


    两人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吃了大半桌菜。


    阿朝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满足地喟叹一声:“太好吃了,尤其是这猪蹄汤,炖得好香,喝了浑身都暖和。”


    谢临洲看着他满足的模样,眼底满是温柔:“喜欢就多喝点,刘婶炖了一大锅,明天还能热着喝。天冷了,多喝点暖汤对身子好。”


    丫鬟收拾碗筷,小翠前来奉茶,见两人吃得开心,笑着说:“只要大人和少君喜欢,往后常喊庖屋做这些慢炖的菜。”


    阿朝闻言,“也可,吩咐下午吧,明日还做慢炖的菜。”


    待他们离开,谢临洲牵着阿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轻声说:“天暗了。”


    阿朝靠在他肩上,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差点忘了,已经给你做好一套里衣裤给你,快回卧房,你穿上试试看看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谢临洲闻言,牵着阿朝的手紧了紧,指腹摩挲过他微凉的手背,“倒是让你费心了。”


    他低头看他,窗外暮色漫进屋里,将他的侧脸晕得柔和,连鬓边垂落的碎发都像是裹了层浅淡的光。


    阿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那还费心,我都是你夫郎了,做这些应该的。快走吧,晚了光线不好,要是哪里不合适,改起来也费劲。”


    说着便拉着他往卧房走。


    卧房里已经亮着琉璃灯,暖黄的光透过薄纱灯罩洒下来,落在铺着素色锦缎的床榻上。


    下人们已吧地龙烧上,屋内不热不冷刚刚好。


    阿朝走到妆台旁,从描金的木箱里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浅灰色的软绸料子,边角用银线细细绣了暗纹。


    “你试试?”他把衣物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两人都顿了一下,“冷的紧,在里头换,免得受凉。”


    空气中却悄悄漫开几分甜意。


    谢临洲接过衣物,指尖触到软绸的瞬间,便觉出料子的亲肤。做里衣裤的料子是江南特有的的云锦。


    他走到屏风后,很快换好衣物出来。


    软绸贴合着身形,不松不紧正好,袖口和裤脚的剪裁也恰到好处,连他略宽的肩线都衬得愈发挺拔。


    阿朝走上前,踮着脚仔细看了看领口,又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口,轻声问:“这里会不会紧?抬手试试。”


    谢临洲依言抬手,软绸顺着手臂滑落,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


    他看着阿朝认真的模样,忽然伸手将他揽进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低沉又温柔:“很合身,阿朝做的衣裳,我很喜欢。”


    阿朝靠在他怀里,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软绸的清香,心里满得快要溢出来。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笑着说:“合身就好,以后要是穿旧了,我再给你做新的。”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琉璃灯的光映在两人身上,将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卧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彼此的心跳声,温柔得像是要融进这漫漫长夜。


    第59章


    窗外的天还带着几分凉意,阿朝却半点不觉得冷,匆匆洗漱完,用过刘婶准备的小米粥和蒸红薯,就扛着小锄头往后花园去。


    昨夜,谢临洲特意告知他今日早上要提早去国子监,不与他一块用膳,让他自己一个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然而,小米粥与蒸红薯便是这段时日来,阿朝心心念念要吃的物什。自从嫁入谢府,他就没吃过这么简单的膳食了。


    想到今日要做的事儿,他脚步加快了些。


    孙伯早已在菜地边等候,脚边放着三袋种子和一捆碎稻草,见阿朝过来,连忙笑着迎上去:“少君来得真早,这天气虽冷,却正好播种,种下去的芽儿不容易被晒坏。”


    “是啊,天虽冷却也是个播种的好时候。”阿朝点点头,撸起袖子接过孙伯递来的小耙子,关切道:“天冷了,孙伯也要添多件衣裳。”


    今日早,他还没睡醒,谢临洲就要出门,怕人冷着,他都把斗篷给人穿上,汤婆子给人放好。


    “加了加了,昨夜小翠姑娘就把衣裳发下来了,被褥也加厚了。”孙伯说着,脸上挂着笑,“昨夜睡的暖和,今日起来精神都好。”


    他当仆从这么些年了,在谢府过得最好,府上没有勾心斗角,主子对他们这些仆从也好。


    二人先把昨日翻好的土地再细细耙了一遍,将残留的土块碾碎,让土壤更松软。


    “菠菜种粒小,得撒得匀些,”阿朝一边回忆着往日种菜的经验,一边拿起菠菜种,指尖轻轻一捻,将种子均匀撒在土里,“撒完再盖一层薄土,不能太厚,不然芽儿钻不出来。”


    孙伯在一旁看着,在心里默默称赞。


    两人分工合作,阿朝负责撒种、盖土,孙伯则在播种完的地块上撒碎稻草,既能保墒,又能防止鸟雀啄食种子。


    孙伯是个健谈的中老年人,但毕竟在这儿的是主子,他再怎么健谈都硬生生憋住了。


    阿朝瞧他欲言又止,盖着土,脸上挂着笑,“孙伯想说什么说便是了,我不是那等爱刁难人的人。”


    得了发话,孙伯絮絮叨叨:“少君,近来学习如何了?我那小孙子啊,一天天的闹着要去学堂,我就想从你这打听打听,学习难不难,我那孙儿能不能上学。”


    阿朝把最后一把碎稻草撒在春萝卜的菜畦上,直起身。笑着放下手里的小耙子,走到田埂边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孙伯,您也坐会儿,歇口气再聊。”


    孙伯依言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又念叨起来:“少君你是不知道,我那小孙子今年刚满六岁,天天追在我屁股后面问‘爷爷,学堂里是不是有好多书?先生会不会教认字呀’,吵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我这心里犯嘀咕,学习到底难不难?我家那小子性子跳脱,坐不住,要是去了学堂跟不上,岂不是白花钱?”


    闻言,阿朝想起自己跟周文清启蒙时,夜里缠着谢临洲与他说小故事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孙伯,您别担心。学习一开始不难,尤其是启蒙的时候,先生都会从简单的字教起,比如‘日、月、水、火’,还会讲些小故事,一点都不枯燥。我刚学的时候,也坐不住,周先生就拿些画着图的册子教我,看着图认字,觉得好玩得很,慢慢就坐得住了。”


    当然后面那句只是谦虚的话,有‘添油加醋’的嫌疑在。


    “真的?”孙伯眼睛一亮,凑过来问道:“那先生会不会凶啊?我听隔壁老王说,他孙子在私塾里,写错字就被先生打手板,吓得孩子晚上都做噩梦。”


    “先生性子都不同,不能以偏概全,夫子请来教导我的周先生就很温柔。”阿朝连忙摆手,“我要是写错字,先生只会耐心教我怎么写,还会告诉我哪里错了,从来不会凶我。国子监的先生也都好,夫子常说,教孩子得有耐心,要是吓着了,反而不想学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孩子喜欢去学堂是好事,说明他好奇,愿意学。您家孙子想上学,您不如先带他去附近的私塾看看,让他跟先生聊聊天,要是他觉得喜欢,再送他去也不迟。”


    忽的,他想,他就不需要担忧这个了,往后他和夫子有了孩子,他能教孩子,夫子也能教孩子。


    孙伯点点头,若有所思:“你说得在理,我回头就带他去镇上的私塾看看。”语气一顿,他又道:“少君,你现在学的东西难不难?比如你之前说的《朱子家训》,能看懂吗?”


    “一开始有些地方看不懂,”阿朝坦诚道,“比如‘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我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周先生就跟我讲,就像咱们现在腌酸菜、种冬菜,都是为了冬天做准备,要是等冬天来了再准备,就来不及了。这么一说,我就懂了。”


    他指着身边的菜畦,笑着说,“就像咱们种这些菜,提前播种,才能等着发芽;学习也一样,慢慢学,日子久了,就什么都懂了。”


    孙伯看着菜畦里的种子,又看了看阿朝,忍不住感叹:“还是少君聪明,一点就通。我那小孙子要是能像你一样,我就放心了。”


    阿朝道:“孙伯,你就放心好了,你孙子既然念着去学堂,定有他的由头。”


    正说着,一阵风吹过,带来泥土的清香。


    孙伯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哎呀,光顾着聊天,忘了还要去库房拿些稻草。少君,你也别久坐,风大,小心着凉。”


    阿朝也跟着起身,笑着说:“我知道,您快去忙吧。”


    等三小块菜地都种上了菜,菠菜、乌塌菜的种子埋进土里,春萝卜种也按行距开沟播好,阿朝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看着整整齐齐的菜地,心里满是期待:“等过些日子,就能看见芽儿冒出来了。”


    孙伯笑着点头:“用不了十天,保管能冒芽。少君快回去歇会儿吧,别耽搁了上课的时辰。”


    阿朝笑了笑,连忙扛着锄头往回走,路过庖屋时,特意进去叮嘱刘婶:“刘婶,晌午的膳食要多做一份,我带去国子监和夫子一块吃。”


    刘婶剁着排骨,回道:“少君,我省的了,今日早小翠姑娘就来说过。”


    阿朝应声就走。


    如昨日那般,学习完,阿朝做完功课,瞧时辰差不多,就往庖屋赶。


    年哥儿跟在他身后,“少君,莫急,天冷地滑,莫摔了。”


    今日一晌午,他看着人种地,上课,做功课。觉得累,怎么有人能这般的,这般的不嫌累。


    要是他,这会都累得不想动弹了。


    “无事,无事,我很注意的。”阿朝脚步轻快,边走边说:“早日吩咐刘婶做的菜,我方才上课想着都要流口水了,这不得早些寻夫子去,我也早些用膳。”


    年哥儿想想似乎也是这个理,加快脚步跟在人身后。


    刘婶早已备好膳食,见到阿朝前来,连忙把温在灶上的食盒取出来:“这般快就做好功课了。少君说的膳食,我都做了,都装在食盒里,保准还是热的。”


    年哥儿接过食盒,沉甸甸的,还带着灶火的余温。


    阿朝谢过刘婶,走在最前面,马车已经备好,他在仆从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年哥儿坐在他身旁,食盒放在椅子上。


    阿朝掀开半边车帘子,往外面看去,街市上,行人都裹着厚披风,帽檐压得低低的,缩着脖子快步走着,呼出的白气遇着冷空气,瞬间凝成一团薄雾,又很快散了去。


    街边的铺子倒热闹得很,卖糖炒栗子的摊子前围满了人,黑砂锅里的栗子裹着糖霜,在火上咕嘟作响,甜香顺着风飘进车里,勾得人心里发馋。


    隔壁的布庄挂出了新到的厚棉布,朱红色的幌子上写着新棉御寒,几个妇人正站在柜台前,拿着布样细细比对,时不时还伸手摸一摸布料的厚度。


    “这糖炒栗子闻着真甜,”阿朝忍不住感叹,转头对年哥儿说,“昨夜,夫子买了些回去给我,我都没吃完,待会用过膳食回去,问问刘婶,看看还能不能吃,不能就算了,能吃,我就当零嘴吃完。”


    年哥儿笑着点头:“少君放心,我记着呢。对了少君,您看前面那家年画铺,上次咱们买岁朝图的那家,又挂出新画了,好像是瑞雪兆丰年的图样,等下次休沐,少君可否要和少爷一块去看看?”


    阿朝顺着年哥儿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年画铺的竹竿上,挂着一幅新的年画,画里的孩童穿着棉袄,正提着灯笼在雪地里堆雪人,旁边的屋檐下还挂着腊肉、香肠,透着浓浓的年味儿。


    “好啊,”阿朝笑道:“还是年哥儿你有办法,我确实是要和夫子一块出去了。这些日子,都忙,没怎么一块逛。”


    二人闲聊一番,马车慢慢慢了下来,国子监的红墙渐渐出现在眼前。


    阿朝整理了下身上的衣裳,“快到了,你帮我把食盒递过来,别让夫子等急了。”


    年哥儿连忙把食盒递给他,马车停稳后,阿朝提着食盒下车,回头对年哥儿说:“你在这儿等我,我用过膳食就回来,待会我们去福瑞斋买点心……”


    年哥儿笑着应下,看着阿朝的身影走进国子监,心里想着事。


    阿朝没怎么来过国子监,但国子监门口的守卫认得他的一双蓝眼睛,问道:“可是谢夫子的夫郎谢少君?”


    阿朝浅笑道:“是的。”


    “谢大人刚上完课,正在值房呢,在下领你进去。”守卫这般道。


    阿朝点点头,跟在守卫身后,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谢临洲温和的声音,似乎在和学子讨论课业。


    他挥挥手,让守卫下去,随后轻轻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顿住,随即传来谢临洲的回应:“进来吧。”


    阿朝推门进去,见谢临洲正坐在桌前,身边还站着两个学子,笑着微微颔首,便笑着说:“夫子,我给您送膳食来了。”


    谢临洲见是他,眼底瞬间染上笑意,对身边的学子道:“今日就到这里,有不懂的明日再问。”


    学子们相视一眼,识趣地应下,躬身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值房里只剩下两人,谢临洲走上前,接过阿朝手里的食盒,见他鼻尖冻得微红,连忙拉过他的手暖着:“外面风大,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不冷。”阿朝摇摇头,笑着打开食盒,“我做完功课就来送膳食了,还热着呢。我都饿了,快点快点,刘婶做的膳食可香了,我这一路上肚子都唱戏了。”


    谢临洲被他急乎乎的模样逗笑,拉着他在桌边坐下,将食盒里的菜品一一取出。


    先掀开最上层的白瓷碗,一股浓郁的药香混着肉香飘了出来,是人参炖鸡汤,汤面浮着一层淡淡的油花,金黄透亮,整根参片卧在汤里,旁边还躺着几块炖得软烂的鸡肉,底下衬着嫩白的竹荪。


    “刘婶竟还炖了人参汤?”谢临洲有些意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阿朝嘴边,“快尝尝,补身子,免得你总在外面跑着冻着。”


    阿朝张嘴接住,温热的汤滑入喉咙,人参的微苦被鸡汤的鲜醇中和,还带着竹荪的清甜,暖得五脏六腑都舒展开来:“好喝。这是庄子上刚送来的新参,特意给你补补,你最近在国子监忙到晌午都不回来与我一块用膳,我怕你累坏了,特意让刘婶做的。”


    他看向汉子,“下午你带学子们去庄子,夜里可要回来用膳,郊外可比京都内冷,我让小翠给你送多几件衣裳来,如何?”


    “夜里是回来的。”谢临洲一边说一边把碗筷摆好,将吃食取出来。


    先是一盘腊肉炒冬笋,腊肉切片透亮,油光渗着肥瘦纹理,冬笋脆嫩裹着红亮酱汁;再是一海碗辣子鸡,鸡丁裹着琥珀色脆壳,红辣椒与绿葱段点缀其间,香味扑鼻;接着是一碟清炒豌豆苗,豆苗嫩绿带着水汽,薄油裹得油光锃亮,瞧着清爽解腻。


    最后拿出一碟红豆糕,糕点透着浅红,是红豆沙揉进糯米粉蒸得透亮,表面撒着一层细腻白糖,甜香扑鼻,正适合当饭后点心。


    “近来天冷,吃辣的驱寒,正好最近想吃鸡了,便让刘婶做了辣子鸡。”阿朝拿起筷子,先夹了块去骨的辣子鸡丁递到谢临洲嘴边,“昨夜,我还想问你想吃什么呢,岂料你刷的一下就睡着了,我都没来得及问。”


    近来,汉子是真的忙,夜里睡觉搂着人说着说着话就能睡过去。


    “近来确实忙了些。”谢临洲张嘴接住,外酥里嫩的鸡丁裹着淡淡的辣意,咸香在嘴里散开,“忙过这段时日就放授衣假,我便能陪着你。”


    他说着,也夹了一筷子豌豆苗放进阿朝碗里,“你尝尝这个豌豆苗,是庄子上种出来的新菜,味道很是不错。”


    庄子上栽种的新菜,新果子此时都出来的差不多,除却一部分供到府上,剩余的他都让小瞳在自家杂货铺子售卖。


    阿朝道:“我省的了,近来庄子送了不少蔬菜果子,我都尝过了,味道很好。”


    接着,他给谢临洲舀了一勺人参汤:“喝多几口汤,到了郊外冷死个人了。”


    谢临洲接过汤碗,温热的汤滑入喉咙,人参的微苦被鸡汤的鲜醇中和,瞬间压下了嘴里的辣意,舒服得喟叹一声。


    两人你一筷我一勺,吃得格外热闹。


    阿朝嚼着红豆糕,忽然想起之前和苏文彦的约定,缓缓道:“上回在窦侯爷府上结识了苏文彦,近来我都与他书信往来,过几日,我要与他一块去游玩。”


    自打认识之后,苏文彦就被府上的事情缠住,没有空闲寻他,他又忙,二人之间的约定就搁置到了现在。


    他眨巴眨巴眼睛,秀眉轻挑:“夫子,你让周先生给我放个假呗。”


    谢临洲笑着擦去他嘴角的糖霜:“好,切记莫要到有水的地方游玩,天冷,若是掉进水中,怕是要生大病。”


    他给小哥儿倒了杯茶,“别顾着吃糕点,喝茶漱漱口。”


    阿朝点点头,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我省的的,我把小翠带上。”


    他漱了口,收拾着碗筷,又道:“夜里快些回来,我等你用膳。”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谢临洲靠在椅背上,看着阿朝忙碌的身影,“好,我听你的。”


    收拾好碗筷与食盒,阿朝用炉子上温着的水,倒在木盆中洗干净手,坐在小塌上,拍拍身边的位置,“快来,我们说说话。”


    听到这话,谢临洲起身,坐在他身旁,将人搂入怀中,“阿朝想和我说些什么?”


    “也没什么,随便说说罢了。”阿朝把玩着汉子骨节分明的手,“你常在国子监,我在府上,不是上课便是看我的菜或是计划着雨刘婶子做好吃的,又或是想着你。”


    谢临洲的下巴靠在小哥儿的发顶,“然后呢?”


    近来确实忙,没什么时间陪对方。


    “没怎么样啊。”阿朝道:“我省的你忙,不会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等有空,我们一块便是了。诶,先前大约是上个月月中的时候,沈家开了个糕点铺子,你可知晓此事,听闻味道挺不错的。”


    上个月是十月,十月月中之时,他日日都上课,稍有空闲就是顾自己的菜,没怎么出去,但也知晓此事。


    “先前与襄哥儿他们闲聊之时还聊到此事儿,说糕点畅销的得很,他们派下人去买我都没买到。今日,我乍一想起来了,问问你。”


    贵人多忘事,明明是京中最热闹的事,他啊一门心思念书,给谢临洲做衣裳没怎么关心。


    “沈家开的糕点铺子,我知晓,开业那天还让谢忠送了炮仗过去。”谢临洲道:“那时候正好中秋过后,进宫见陛下,还听御膳房的总管提过,近来御膳房新换的几样点心,便是出自沈长风之手。”


    他望着庭院里初开的腊梅,眼里闪过几分欣慰,“你说的那家铺子,是沈长风特意在城南开的,名为‘长风轩’。他做生意倒是有他爹的手段,高中低端都做好了,御膳房打出名头,下课了回去还亲自盯着铺子,从食材挑选到糕点样式,都要一一过目。”


    阿朝闻言有些惊讶,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谢临洲的手:“竟还有这样的事?我竟没料到沈学子会这般聪颖,那他家的点心,当真如传言中那般好吃?”


    他没料到,谁都没有料到。


    谢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真的好吃,若你想吃,我待会与沈长风说一声,让他回铺子之时,留些点心,送到府上去。”


    语气稍顿,他歉意道:“是我的错了。那段时日你吃月饼太多,长风想送糕点给你尝尝,我怕你吃太多对身体不好就婉拒了。”


    自御膳房换上沈长风研制的点心,先是宫中的嫔妃公主赞不绝口,后来连朝中大臣也听闻了消息,纷纷托人去长风轩购买。


    那铺子里的点心,样式新奇不说,味道更是别具一格。有裹着蜜渍樱花的酥点,入口带着淡淡的花香;有掺了牛乳的蒸糕,软嫩得能掐出水来;还有用新鲜栗子磨粉做的糕饼,甜而不腻,暖乎乎的正适合冬日吃。


    每日天不亮,长风轩门口就排起了长队,有提着食盒的丫鬟,有穿着长衫的公子,甚至还有特意从城外赶来的百姓。


    掌柜的每日都要挂出售罄的牌子,可依旧挡不住众人的热情。久而久之,长风轩成了京城最热门的话题,连街边的孩童都能念出长风轩的招牌点心,那风靡的势头,竟无人能及。


    “原是如此,怪不得那几日襄哥儿总问。”闻言,阿朝学着李襄摇头晃脑的可爱模样,一字一句道:“长风轩的老板是谢大哥的学生,怎不见你府上有长风轩的糕点,我还想着你府上有,特意冒着被我娘骂的风险来一趟。”


    李襄来寻阿朝寻的过于频繁,李夫人怕打扰夫夫二人的二人世界,规定了什么时候才能来寻人。


    谢临洲道:“下回我先告诉你要不要,再做打算。”


    阿朝点点头,眼睛依旧亮晶晶的,指尖轻轻蹭过汉子手掌上的纹路,语气里满是雀跃:“那下回你得了空,亲自陪我去长风轩买东西吃。”


    说着,他又想起刚才谢临洲提到沈长风亲自盯着铺子的事,忍不住感叹:“没想到沈公子看着温文尔雅,竟还懂这么多做点心的门道,连御膳房都要用他做的点心,难怪长风轩能这么快传遍京城。”


    值房到广业斋不过百余步路,那撞见阿朝来寻谢临洲的学子刚跨进斋门,还没把身上的棉袍脱下来,就被围了个严实。


    靠窗的书桌旁,几个正对着课业皱眉的学子立马丢了笔,连带着坐在角落翻书的人也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起来:“怎么样怎么样?你刚从值房回来,真见着师郎了?是不是和沈长风说的一样俊,一样俏、”


    那学子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脸上带着几分兴奋的笑意,点头如捣蒜:“可不是嘛,我在值房和夫子探讨课业上的问题,就见师郎拿着食盒进来,后来夫子打发我们出来了。我们两个就站在值房外头,偷偷的听,师郎语气软和的,夫子那么温柔,我都没敢多听,赶紧就回来了。”


    “哎哟,这可真是少见。”一个穿烟灰色长袄的学子没忍住拍了下桌子,声音里满是感慨,“往常都是夫子忙完了直接回府上去,师郎主动来国子监寻夫子,我这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旁边另一个学子跟着附和,手里还把玩着一支玉簪:“这你就不懂了吧?上回休沐日,我去采买笔墨,还见着夫子陪着师郎在书铺里挑书,夫子连买书都顺着师郎的喜好来,那恩爱劲儿,旁的人看了都觉得暖心。再说了,师郎性子温和,又知书达理,跟夫子本就般配,也就是师郎方嫁进来的时候还有人嚼舌根,现在啊……”


    他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接了过去:“现在京都里眼睛有颜色的人可越发多了。你没瞧见吗?前几日吏部李大人家的公子成婚,李公子便是娶的异族之人,那眼睛是绿色的,可好看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闹,连窗外的寒风都似被这暖意挡在了外面。


    有个学子忽然想起什么,对旁边和王生讨论的沈长风道:“长风,师郎今日都来了,你长风轩的糕点,什么时候送给师郎啊,再过一会,师郎恐怕要走了。”


    正与王生说着阿朝如何如何对谢临洲好的沈长风,听到这话,一拍脑子,“唉,还是你小子脑袋记得清楚,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走去送东西了。”


    上回送糕点,师傅没要,他分给了广业斋的学子,今日恰好打听到师傅不回家用膳,他猜测师郎可能回来,让小厮去长风轩特意拿了最畅销的糕点。


    “可要快点,瞧着,待会是要下雨了。”


    沈长风话音刚落,拎着写着长风轩三字的糕点往值房的方向。


    刚迈出两步,头顶的云层就沉得愈发厉害,风裹着湿意扫过衣襟,他下意识把糕点往怀里又紧了紧,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值房的门虚掩着,里头隐约传来说话声。


    沈长风轻轻叩了叩门,就听见谢临洲温和的声音传来:“进来。”


    他推门进去时,身上与手里的油纸包依旧干爽。


    谢临洲正坐在案前批阅文书,见他这副模样,放下笔起身:“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不回斋舍歇息?”


    两人缠缠绵绵着,忽的听到外面来着,不好再那般亲密,汉子回到了案前,小哥儿则是喝茶。


    一旁的阿朝刚端起茶盏,瞥见沈长风手里的油纸包,先是愣了愣,随即露出惊讶的神色:“长风这是,这是带了点心来?”


    “可不是嘛。”沈长风把油纸包放在桌上,“上次送的师傅没要,分给学子们了。今日听说师傅不回家用膳,猜着师郎你可能在,特意让小厮去长风轩拿了最受欢迎的几种,想着你们忙起来也顾不上吃些甜口。”


    谢临洲笑道:“你倒是有心,近来铺子生日如何?”


    阿朝没有把油纸拆开,给沈长风倒了杯茶,“来,长风喝口茶,润润嗓子。”


    一杯茶下肚,嗓子温润了不少,沈长风笑道:“好着呢,供不应求。”


    三人围着桌案闲聊起来,沈长风说起广业斋学子们近日的趣事,谢临洲偶尔补充几句,阿朝听得认真,时不时插问两句,屋里温馨无比。


    浅聊了会,阿朝抬眼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又看了看案上的沙漏,起身道:“时辰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


    说罢,朝着沈长风笑了笑,“长风往后得了空,和窦唯他们来谢府玩玩。”


    谢临洲起身送他到门口,并把油纸包塞在他手中,叮嘱道:“路上小心些,这糕点带回家去,你慢慢吃。”


    沈长风也跟着起身,挥了挥手:“师郎慢走,下回铺子出了好点心,我第一时间送给您。”


    阿朝应了声,身影渐渐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国子监朱红色的大门在身后缓缓闭合,他便已撩起马车的棉帘,弯腰坐了进去。


    “欸?”车座上的年哥儿正抱着暖炉摆弄,见阿朝放在一旁的糕点,惊讶地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疑惑,连手里的暖炉都忘了放回膝上,“少君,你何时买长风轩的糕点了?”


    阿朝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搭在旁边的扶手上,“你莫不是忘长风轩的老板是夫子的学生。”


    说罢,他嘴角勾了勾,“回去该要尝尝,这糕点到底有什么好的,买都买不到。”


    年哥儿明了,将手中的暖炉塞到阿朝怀中,“原是如此,那待会可要去福瑞斋?”


    阿朝抱紧了怀中的暖炉,脸颊被炉温烘得泛起淡淡的红晕:“不去了,回去尝长风轩的糕点,你也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年哥儿兴高采烈,让车夫走。


    车夫应了一声,挥动马鞭,马车缓缓驶动起来。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轱辘声。


    =


    入了十一月,京都的风渐渐带了凉意,晨起推开窗,总能见着窗棂上凝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连庭院里的桂树都落尽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阿朝晨起穿衣时,总要多裹一件厚棉袄,指尖触到冰凉的布料,忍不住缩了缩手:“夫子,这天可真冷,连砚台里的墨都要冻住了。”


    他怕冷,这几日都不想起来,只想窝在暖融融的被窝里。


    先生还是先前那般雷打不动的来上课,要不是屋内有暖炉,他上课都要冷的发抖。


    谢临洲正帮他整理衣领,闻言笑着将暖手炉塞进他怀里:“往后晨起我让年哥儿帮你把墨暖着,你练字的时候再过来写字。写一会,先生也该来府上教你了。”


    他一顿,又道“国子监那边课业忙得差不多了,我中午便回来陪你吃饭,省得你一个人在家冷清。”


    说着又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新做的兔毛披风,仔细系在阿朝身上,“这是上月让布庄做的,兔毛软和,你去看你那些菜时披着,别冻着了。”


    阿朝抱着暖手炉,感受着身上的暖意,笑着点头:“好,那我晌午便亲自下厨做你爱吃的羊肉汤,驱驱寒。”


    自打与苏文彦游玩一通回来后,阿朝便常琢磨着做些温热的吃食,早上煮小米粥时会加些红枣桂圆,午后还会烤些栗子糕,放在炭炉上温着,等谢临洲回来就能吃。


    谢临洲帮他系披风的手顿了顿,眼底泛起温柔:“你倒有心,只是要小心些。要不让刘婶帮你打下手,切羊肉、炖汤底的活让她来,你在旁边调调味就好。”


    “我知道啦。”阿朝吐了吐舌头,“上次煮鸡汤时我就没碰灶台,这次也会小心的。对了夫子,昨日孙伯说地窖里还藏着去年的白萝卜,炖羊肉汤时加些萝卜,既能去膻又能吸油,炖出来的汤肯定更鲜。”


    谢临洲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得是,萝卜配羊肉,是冬日里最好的搭配。等中午我回来,咱们一起去地窖取萝卜,顺便看看那批腌好的酸菜,要是酸得透了,晚上就能做酸菜白肉,配着贴饼子吃。”


    他常在国子监,但府上的事情也都清楚。


    阿朝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好啊。我还想把烤好的栗子糕也端上桌,甜的咸的都有,吃着才热闹。”


    他忽然想起庭院里的景象,又道,“对了夫子,咱们院儿里的桂树叶子都落光了,光秃秃的看着有些冷清,要不要在树下摆个炭盆?晚上咱们围着炭盆剥栗子、聊天,肯定暖和。”


    谢临洲顺着他的话看向窗外,晨光中桂树枝桠疏朗,覆着一层薄霜:“好啊,等下午我让仆从搬个铜制的炭盆来,再备些干果蜜饯,晚上咱们就坐在院里。授衣假还有几日就开始了,你想去什么地方,想干什么,可要早些准备。”


    阿朝慢慢数着:“秋游那时与师娘他们约好了去泡温泉,我待会写信给师娘他们问问,授衣假可有空闲,若是有我们便去泡温泉,去个三四天。泡完温泉回来,我与你再做打算。”


    谢临洲点头,看了看时辰,又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去国子监了,中午我尽量早些回来。”


    阿朝送他到门口:“夫子路上小心。”


    谢临洲应下,又回头叮嘱:“你在家别总往外跑,要是想晒太阳,就在廊下坐着,别去院子里吹风。”


    看着谢临洲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阿朝抱着暖手炉回到屋里,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中午的羊肉汤。


    盘算的差不多,他先去后花园看了下自己种的菜,发现长势还不错就径直去了书房,给师娘写信,写完信让下人送到各自的府上,便等周先生来上课。


    正跟着周先生学习《礼记》,窗外忽然飘起了细雨,雨丝落在窗棂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周先生放下书卷,笑着说:“这般凉的天,倒是适合读些温厚的文章。阿朝,你且把‘礼运大同篇’再读一遍,体会其中的暖意。”


    阿朝点头应着,轻声读了起来,声音穿过雨幕,竟也带了几分温暖。


    晌午,谢临洲回来时,身上沾了些雨丝,阿朝连忙递上干布巾,“今日从我上课开始就下雨了,断断续续的下,你回来可有淋在身上,若是淋到了,我让小翠准备水去,你沐浴,顺带把头也给洗了。”


    谢临洲接过布巾,轻轻擦了擦肩头的水珠,笑着摇头:“不用麻烦小翠了,我撑了伞,只是方才进门时风大,把雨潎进了伞里,才沾了这点潮气,不打紧的。”


    他将布巾放在桌边,目光落在阿朝身上,又问,“我不在家时,你上午的功课做得如何?周先生留的《农桑辑要》,里面讲的冬菜养护法子,都看明白了吗?”


    阿朝给他擦着有些潮湿的头发,“我都看明白了,我原先就会这些,只是书里讲的文绉绉,我一对应出来就都懂了。”


    他说着,把擦的差不多了几缕撩到谢临洲身前,又补充道:“书里还写了冬日腌菜的法子,跟我平日做的不一样,说要在缸底铺层芥菜,再撒盐按实,一层菜一层盐,最后用青石压着,能放到来年春天。我记了下来,等过几日跟刘婶试试,说不定能腌出不一样的味道。”


    谢临洲站着没动,笑着夸道:“我们阿朝最厉害了,比光看书本强多了。那书里讲的羊肉储存法子,你也看看,咱们最近买的羊肉多,学好了能存得久些。”


    阿朝应了几声,将擦头发的布巾放到一旁,转过身去,搂着谢临洲的腰:“我很认真学的。”


    搂了还一会,他便把温在炭炉上的羊肉汤端了出来。


    汤锅里的羊肉炖得软烂,萝卜吸满了肉汤的鲜,撒着葱花和香菜,热气裹着香气扑面而来。


    谢临洲刚坐下,阿朝就给他盛了一碗汤,还特意挑了块带筋的羊肉放在碗里:“夫子快尝尝,我让刘婶帮着切的羊肉,炖了快两个时辰,肯定不塞牙。”


    谢临洲喝了一口,暖意从喉咙一直暖到心口,羊肉的鲜混着萝卜的甜,在舌尖散开,笑着说:“还是阿朝做的汤最暖。明日休沐,我带你去街上的绸缎庄看看,给你做件新的棉袍,选你喜欢的天青色,再买些织着小梅花的发绳。”


    他瞧着阿朝总用素色的发绳,想来是之前府里的样式不够合心意。


    阿朝听了,眼睛一亮,捧着汤碗点头:“好啊,天青色好看,小梅花的发绳也肯定好看。我还想去书坊看看,上次问掌柜的那本《齐民要术》的新注本,不知到货了没有,要是到了,正好买回来学做新的菜。”


    谢临洲夹了一筷子萝卜放进他碗里,笑着应道:“行,明日先去绸缎庄,再去书坊,要是时间够,还能去街口买你爱吃的糖炒栗子。”


    语气稍顿,他想起点什么,缓缓道:“对,方才在国子监与薛大人闲聊之时,他跟我说了件喜事。少昀订了婚,日子就定在明年开春。”


    “少昀订婚了?”阿朝惊讶地抬眼,手里的勺子顿了一下,“那对方是谁呀?之前都没听他提过。”


    天寒地冻,路也滑,他已经很久没跟李襄、薛少昀他们一块闲聊,说家长里短了。


    谢临洲喝了口汤,慢慢说道:“是城南柳家的二少爷柳清沅。柳家是书香门第,柳二少不仅字写得好,还懂医术,去年还在城外开了个小药铺,免费给穷苦人看诊。我去年去柳家赴宴,见过柳二少一面,性子温和,说话也细声细气的,跟薛少昀那跳脱的性子正好互补。”


    一个汉子有这份心性,恰好与薛少昀互补,想来薛大人费了好一番的功夫。


    阿朝听得认真,又给谢临洲添了些汤:“大好事啊。先前少昀总跟我和襄哥儿他们说不想成亲,没想到这么快就订了婚。等他们成婚,可要送些好东西过去,夫子,你觉得该送些什么好?”


    他想,恐怕往后是最怕生孩子的少昀最先当阿爹。


    “自然要送,”谢临洲笑着点头,“我已经让小瞳准备了,选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柳二少爱写字,肯定用得上。薛大人还说,等过几日忙完订婚礼的琐事,要请我们去酒楼吃饭,到时候让我们见见柳二少爷,认识认识,往后好往来,也能互相照应些。”


    阿朝握着汤勺的手一顿,眼里立刻亮了亮:“酒楼吃饭好啊,正好我也想瞧瞧,能让少昀点头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温厚模样。”


    他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谢临洲,语气里带了点打趣,“说起来夫子,你准备的文房四宝定是极讲究的,我这粗人可挑不来这些,不如就跟着凑个热闹,送两匹新到的云锦如何?做衣裳或是铺盖都体面,柳二少若用不上,给他家里人也合适。”


    头回经历这等事儿,他也不知该送什么东西好。


    谢临洲放下筷子,笑意更深了些:“云锦是好东西,既实用又显心意,他定然会喜欢。不过你也别太急着准备,等见了柳二少再说也不迟。”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听薛大人提过,柳二少性子沉稳,除了写字,还爱摆弄些花草,若是见面时觉得投缘,往后偶尔送些时令花草,倒比贵重物件更显亲近。”


    “还是夫子想得周到。”阿朝拍了下手,恍然大悟般说道,“我只想着送些值钱的,倒忘了投缘二字最要紧。往后若是真能常来常往,送花草、送些自家做的点心,反而更热络。”


    谢临洲颔首应下,目光往窗外飘了飘,似在盘算日子:“订婚礼后薛大人该能松口气,约莫三五日便能定下吃饭的时辰。到时候我让人提前知会你,咱们一同过去。”


    他收回目光,看向阿朝,又添了句,“那日我会周旋,你只管放宽心吃饭聊天,少昀的婚事能成,咱们这些身边人,也该好好乐一乐。”


    阿朝笑着应了,又给谢临洲添了碗汤,话题渐渐从送礼转到了订婚礼的细节。


    第60章


    休沐日那日,天是淡淡的灰,没有乌云压顶的沉闷,天空被蒙了层薄纱,连风都变得软乎乎的,裹着湿润的水汽,闻着有雪前的清冽。


    这日,阿朝与谢临洲二人都休息。


    阿朝兴奋,一早便起来了,用过膳食,先完成周文清布置下来的作业,给他与谢临洲做了件里衣,接着去庖屋让刘婶子做少些菜,他们简单吃一点,就出去外头闲逛。


    等到日上中天,谢临洲方悠悠醒来,洗漱,用膳后,擦了擦手,道:“歇息歇息就去街上逛逛,先去绸缎庄给你挑棉袍,再去书坊找你要的书。”


    阿朝迫不及待,连忙去取挂在衣柜里的兔毛披风,“诶,薛叔可说了何时让我们和柳二少爷见面?”


    谢临洲伸手帮他系好带子,又把暖手炉塞进他怀里:“外面风还凉,抱着暖些。”


    闻言,他道:“大约是授衣假的那段时日,没有确切的时候,总之能去。”


    阿朝明了,顺带道:“泡温泉的日子也没定下来呢,师娘说,过段时日再告诉我们确切的日子。”


    过了十一,十二便入冬,各家各户都忙,时间派的紧,想出去游玩都要挤出时间来。


    二人没坐马车,带着年哥儿与青砚便出了门。


    早上下了朦胧细雨,街上的青石板路现在还沾着雨,映着两侧的朱门红灯,倒有几分清雅意趣。


    有目标,二人径直去了绸缎庄。今日绸缎庄里头,多是大户人家在逛,生意不温不火。


    掌柜见谢临洲夫夫二人前来来,连忙笑着迎上来:“谢大人今日怎么有空?谢少君今日也来了。”


    谢临洲道:“今日恰好休沐日,带着夫郎出来逛逛。”他稍稍打量一下,:“早上下了雨,天也有些冷,掌柜的庄里还能有这种生意,掌柜的功不可没啊。”


    掌柜搓着手,脸上堆着热络的笑,“诶,不值一提。大人,近来可不知,江南许多商人来了京都,在京都做生意,抢了好些客人,我们附近的布庄、铺子都愁。”


    他引着谢临洲和阿朝往店内靠窗的茶座走,又吩咐伙计端来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才挨着桌边坐下。


    还没到汇报生意状况的时候,谢临洲不太清楚京都内之事,“竟有此事?”


    阿朝近来和苏文彦书信来往,说到了这件事,他抿了口茶,道:“确是有这回事。江南商人带来的布料样式格外新颖,有不少是江南特有的提花、印花工艺,颜色也比咱们京都寻常布庄的更鲜亮些,而且他们定价也灵活,遇上诚心买的客人,还会适当让些利,所以吸引了不少百姓光顾。”


    说着,阿朝抬眼看向掌柜,语气里带着几分理解:“前几日和好友闲逛时,恰好去去西市挑绢帕,就见好几家新开的布庄挂着江南织造的幌子,里头挤满了挑选布料的妇人,反观旁边几家老布庄,客人确实少了许多。”


    语气稍顿,他又道:“那些江南商人不仅做布料生意,还带来了江南的丝绸、绣品,甚至连一些特色小吃也开了铺子,京都的百姓图新鲜,自然愿意去光顾。”


    这些都是与苏文彦闲聊的时候,说的。


    谢临洲听着,眉头微蹙,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问道:“那这些江南商人可有违规经营之处?或是有欺压本地商户的情况?”


    掌柜连忙摇头:“倒没有违规经营,也没听说欺压咱们本地商户,就是他们的货物实在讨喜,价格又不算高,咱们这些老铺子一时间没摸准应对的法子,才愁得慌。就拿我这布庄来说,最近一个月的生意,比往常少了近三成,隔壁的胭脂铺、成衣铺也都差不多,都在琢磨着要不要也进些江南的布料来卖,可又担心进回来销路不好,毕竟咱们对江南布料的习性还不太了解。”


    阿朝接过话头:“那日闲聊,也说到不少本地商户都有这样的顾虑。不过这或许不是坏事,江南商人带来了新的手艺和经营思路,咱们本地商户若是能学着些,再结合京都百姓的喜好改良,说不定能让生意更红火呢。”


    苏文彦,那日还说,打算和夫君商量商量,到时候想和几位江南商户聊聊,看看能不能寻个互相借鉴的法子


    谢临洲闻言,眉头舒展了些,看向掌柜:“阿朝说的倒有道理。你们也不必过于焦虑,可先派人去打探下江南商人带来的货物特点,看看哪些款式、工艺更受百姓欢迎,再琢磨自家的应对之策。若是后续遇到需要官府协调的事,也可按流程上报,官府定会妥善处理,保障各位商户的合理权益。”


    掌柜听了,脸上露出些安心的神色,连连点头:“多谢大人指点。有您这话,我们心里就有底多了。也多谢少君告知这些细节,不然我们还蒙在鼓里,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应对呢。”


    说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起身道:“瞧我这记性,前几日大人订的天青色棉料今早刚送到,料子软和,颜色也正,最适合少君做件夹袄。我这就引少君去后堂试试,让裁缝量量尺寸。”


    听到这话,阿朝跟着起身,对谢临洲笑了笑:“那我先去后堂看看,你在此处等我。”


    谢临洲颔首,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暖意:“去吧,仔细些,若有喜欢的花色,也一并跟掌柜说。”


    掌柜笑着引着阿朝往后堂走,临走前还不忘对谢临洲道:“大人放心,少君眼光好,定能挑着合心意的料子。”


    掌柜的捧出几匹布,天青色的料子上绣着暗纹梅枝,摸起来软乎乎的,还有一匹月白色的,缀着细碎的银线,在光下泛着微光……


    “天青色、云峰白、霁蓝、朱樱色。”阿朝摸了摸布料,“这几匹拿下来。”


    谢临洲笑着点头,又让掌柜的添了些织着小绒球的发绳,五颜六色的堆在盒子里,惹得阿朝忍不住拿起一根天青色的系在指尖把玩。


    让掌柜的送到谢府去,二人便从庄里出来。


    阿朝想着那日语苏文彦游玩时,见到的事物,兴奋道:“夫子,前几日东市街口来了个耍杂耍的班子,里头有个少年郎,能把十三个彩球在手里抛得滴水不漏,还能一边抛球一边翻筋斗,围观的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我和文彦都站在街边看了近半个时辰,最后赏了钱才走的。”


    谢临洲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却还是适时的露出些惊讶来,“竟有这般厉害的杂耍?我那几日都在上值,没有空闲陪你出去,唉。”


    他温润的目光扫过阿朝带笑的眉眼,补充道:“市井间的热闹最是鲜活,那少年郎有这般技艺,倒也难得。待会看看那杂耍还在不在,我们也看看。”


    杂耍那边人多拥挤,怕围观的百姓磕着碰着,府尹大人已经派了两个差役在那附近维持秩序,如今特别安稳。


    阿朝道:“看不了了,今日下了雨,地上湿漉漉的,他们恐怕不会来了。”


    又闲聊了几句,他话锋一转,说起那日和苏文彦吃的美食,“那日我和文彦看完杂耍,去了南街的知味小馆吃饭,他家的蟹粉小笼可真是一绝。皮薄得像层纱,轻轻咬开一个小口,鲜美的汤汁就顺着嘴角流下来,里头的肉馅混着蟹粉,鲜得让人舌头都要化了,蘸上一点姜丝醋,一点都不觉得腻。还有一道松鼠鳜鱼,鱼肉外酥里嫩,酱汁裹满每一块鱼肉,吃起来酸甜可口,连鱼刺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原本,他是打算去醉仙楼用膳的,可苏文彦说醉仙楼的吃腻了,提了个老馆子。


    阿朝说着,眼睛里满是回味,“我最喜爱吃的就是他家的赤豆元宵,赤豆熬得沙沙的,带着淡淡的甜香,元宵煮得软糯弹牙,咬开里面还有芝麻馅,流心的芝麻混着赤豆汤,甜而不齁,暖乎乎地喝下去,整个身子都舒服了。文彦还说,这家店的老板是从江南来的,除了这些点心,他家的糯米藕、桂花糖芋苗也很地道,还约我下回再去尝呢。”


    他没想到苏文彦挑的馆子,膳食做的这般好,吃过的第二日还在回味。


    谢临洲听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温柔地落在阿朝身上,“听你这么说,倒真是让人有些向往。那赤豆元宵想来很合你的口味,你素来喜欢吃这些软糯的甜食。夜里,我们也去味小馆尝尝,我也看看到底有多好吃。”


    他顿了顿,又道:“你若是喜欢吃赤豆元宵,回头打包一份回去,让家里的厨子尝尝学着做,赤豆挑颗粒饱满的,元宵也自己搓,食材新鲜,做得也干净,你想吃的时候随时都能有。”


    阿朝闻言,心里暖暖的,笑着点头:“好啊。快些天黑,我就吃赤豆元宵了。”


    谢临洲抬手,轻轻揉了揉阿朝的头发,语气里满是宠溺:“都依你。”


    闲聊着,二人便到了书坊。


    阿朝刚进门就直奔柜台,掌柜的见了他,笑着递过一本书:“谢少君要的《齐民要术》新注本到了,我特意给您留着呢。”


    阿朝接过书,指尖摸着封面的烫金字,开心得直点头,谢临洲又帮他选了本《四时饮食谱》,“里面有不少冬日暖身的菜谱,你照着学,下次做给我尝。”


    二人在书坊逛了逛,,没寻到喜爱的书籍便去了百戏楼看戏。


    从百戏楼出来,天边已染了层温柔的橘粉,暮色像层薄纱,轻轻笼住京都的街巷。


    街边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映着湿漉漉的青石板,晕开细碎的光斑。


    谢临洲自然地牵住阿朝的手腕,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慢些走,夜里路滑。”


    年哥儿与青砚走在身后,聊着那大闹天宫有多好看。


    阿朝点点头,目光被街边摊贩的糖画吸引,脚步慢了几分。


    谢临洲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笑着问:“想吃?”


    阿朝摇摇头,眼底却藏着笑意:“不了,等会儿要留着肚子吃赤豆元宵呢。”


    就想着待会要去小馆,他都没怎么吃包厢里头的点心,走的时候让年哥儿打包了。


    两人相视而笑,踩着暮色往南街的知味小馆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小馆门口。


    木质招牌上知味小馆四个字透着古朴,门口挂着的蓝布幌子在晚风里轻轻晃着。


    刚推开门,一股暖融融的香气就扑面而来,混合着肉馅的鲜、糖醋的甜,还有豆沙的绵柔,瞬间勾动了食欲。


    小厮见二人进来,连忙笑着迎上前:“两位客官里边请,今日可有预定?”


    谢临洲缓缓道:“听说您家的蟹粉小笼和赤豆元宵特别好,特意来尝尝。”


    小厮笑意盈盈:“客官好眼光,这两道可是我们家的招牌,今日刚包的蟹粉小笼,赤豆元宵也是现熬的,您二位楼上请,靠窗的位置视野好。”


    跟着伙计上了二楼,选了临窗的桌位坐下,窗外能瞧见街灯闪烁的景致。


    谢临洲拿起菜单递给阿朝:“看看还想吃些什么,今日都依你。”


    阿朝翻了翻菜单,指尖点了点松鼠鳜鱼的字样:“就点我们之前说的这三样吧,太多了吃不完。”


    其实是他就想吃上回那三样。


    谢临洲顺手把菜单拿了过来,瞧了瞧,“都是些别致的菜,想来老板是个爱吃美食的人。”他招招手让青砚二人过来,“你们二人看看想吃什么,自己点。”


    青砚二人就坐在他们旁边的桌子上。


    青砚接了菜单子,侧身将菜单凑到年哥儿面前,温声道:“年哥儿上次随谢少君来,可有瞧着喜欢的菜?今日咱们也点几样尝尝。”


    他对吃食没那般热爱,能吃就成,味道好不好另说。


    年哥儿脑袋凑过去,眼睛在菜单上飞快扫着,指着鲜肉汤包的字样,兴奋道:“青砚哥,我记得这个,上次苏公子的小童和我一块吃的这个,我尝着特别好吃。当时我就想着,下次来一定要吃够一笼、”


    青砚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笑着点头:“那便先点一笼鲜肉汤包。还有别的想吃的吗?我瞧着这桂花糖芋苗似乎也不错,甜糯的芋头裹着桂花酱,适合小哥儿吃。”


    年哥儿闻言,眼睛更亮了,用力点头:“要的要的,这是江南的特色,芋头炖得粉粉的,入口就化,桂花酱特别香,一点都不齁甜。对了对了,还有那个排骨。”


    他手指在菜单上划了半天,终于找到糖醋排骨的名字,“就是这个。上次邻桌点了,红亮亮的,看着就有食欲、”


    青砚看着他雀跃的模样,指尖在菜单上轻轻一点:“那便再要一份糖醋排骨。不过这排骨分量不算小,咱们两个人,再点个清淡些的菜就够了,免得浪费。你看这香菇青菜如何?清爽解腻,配着汤包和排骨正合适。”


    他是习武之人,饭量比寻常汉子大的多。


    年哥儿凑过去看了看,乖乖点头:“听青砚哥的,我都听你的。”


    见状,伙计麻利地记下菜名,心里有些羡慕,笑着道:“二位客官真有眼光,这几样都是咱们家的招牌,鲜肉汤包刚蒸好,桂花糖芋苗也是现炖的,您二位稍等,很快就好!”


    说完便转身离开。


    另一个伙计将茶水添满退下,桌上的空位还等着菜品上桌。


    阿朝指尖无意识地划着茶杯边缘,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脸上满是怀念:“我们瞧得《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戏,可真热闹。那扮演孙悟空的戏子,不仅身手利落,连神态都学得活灵活现,刚出场时甩着金箍棒的模样,像极了话本里写的尖嘴缩腮,金睛火眼,台下的叫好声就没断过。”


    认了不少字后,他就迷上了看,近来看的便是《西游记》。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像是又看到了当时的场景,“可惜是的,戏只演到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就结束了,我还想着知道后面他怎么出来呢。从戏楼出来的时候,我听小二说,过几日会演《西游记》的续集,讲孙悟空跟着唐僧去西天取经的故事,到时候我们去看呗。”


    他最喜爱的是孙悟空偷吃蟠桃那段,孙悟空抱着个大大的蟠桃,一边啃一边东张西望,模样既得意又怕被发现。后来天兵天将过来抓他,他也不怕,一根金箍棒舞得虎虎生风,把天兵打得落花流水。


    谢临洲静静听着,目光落在阿朝带着笑意的侧脸上,温和地附和道:“那戏确实精彩,放授衣假,我们再来看。”


    阿朝转头看向谢临洲,眼睛亮晶晶的:“好啊,好啊。”他掰着手指头数,“差不多是你放授衣假当日,我们就能去看戏。”


    他想,这几日早早预习,让先生加快教学的进度,他好授衣假玩的开心。


    不多时,蟹粉小笼先端了上来。一笼四只,白白嫩嫩地卧在竹制蒸笼里,薄皮里隐约能看见橙红的蟹粉


    阿朝拿起筷子,小心地夹起一只,先咬开一个小口,轻轻吸了口汤汁,鲜美的滋味瞬间在嘴里散开。


    他眼睛亮晶晶的,抬头朝谢临洲说:“你快尝尝,味道和我上次吃的一模一样。”


    没怎么在京都内闲逛过,他竟不知还有这般多的好吃的。


    谢临洲依言夹起一只,慢慢品尝着,点头道:“确实不错,蟹粉给得足,却不腥气,皮也够薄。”


    他想,下回和人谈生意也可以约在这个地方。


    阿朝傲娇道:“是吧,文彦常和他夫君一块来吃呢。”他又吃了个,“待会回去,你给我看看我的课业有无做的不对的地儿吧,课业多得很,我眼睛都看花了,都挑不出错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谢临洲应:“自然可以。”


    正说着,松鼠鳜鱼也端上了桌,金黄的鱼身炸得蓬松,浇着亮红的糖醋汁,还点缀着翠绿的葱花,看着就格外诱人。


    谢临洲用筷子夹下一块鱼肉,细心地吹了吹,递到阿朝嘴边:“小心烫,尝尝这个。”


    这里的松鼠鳜鱼比醉仙楼的卖相好很多,不知是不是味道也比后者好。


    阿朝张嘴咬下,外酥里嫩的鱼肉裹着酸甜的酱汁,一点鱼刺都没有,吃得格外满足,左顾右盼,压低声音道:“好吃的,那日我和文彦还说,这道松鼠鳜鱼比醉仙楼的都好吃。”


    瞧着他做贼似的,谢临洲自己也夹了一块,放入嘴里,“确实好吃。”


    阿朝把嘴里的鱼肉咽下去,道:“下回我带襄哥儿他们来尝尝,肯定会让他们大吃一惊的。”


    最后上桌的是赤豆元宵,一碗里盛着五六颗圆滚滚的元宵,赤豆汤熬得浓稠,表面浮着一层淡淡的桂花碎。


    谢临洲拿起勺子,舀起一颗元宵,吹凉后咬开,流心的芝麻馅混着绵沙的赤豆汤,甜而不齁,暖意在喉咙里化开,他评价:“味道确实不错。”


    阿朝看着他吃得满足的模样,也舀了一勺赤豆汤,慢慢喝着:“往后我们不去醉仙楼了就来这儿吃。”


    他又舀起一颗元宵,递到谢临洲嘴边:“你也尝尝元宵,芝麻馅特别香。”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慢悠悠地吃着,窗外的夜色渐浓,小馆里的暖光映着彼此的眉眼,满是岁月静好的温柔。


    待用餐结束,谢临洲结了账,又特意让掌柜的打包了一份赤豆元宵:“带回去当宵夜,夜里若是饿了,热一热就能吃。”


    阿朝牵着谢临洲的手走出小馆,晚风带着些许凉意,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


    授衣假第二日,收到薛大人让下人传来的消息。


    谢临洲与阿朝打扮好,提着礼品薛府走去。


    昨日下了场大雨,夫夫二人没有出门,在家中看书、闲聊倒也快乐。


    薛府的门房见是他们,连忙引着往里走。


    他们此番是见薛少昀的未来相公,柳家二公子,柳清沅。


    原本是定在酒楼相见的,仔细想想,酒楼到底没家中那般自在,合计完就定在薛府。


    谢临洲与阿朝刚踏入薛府正厅,就见薛大人与薛夫郎正陪着一位身着墨色长衫的公子说话。


    那公子面容清秀,眉眼温和,见他们进来,便起身拱手行礼,声音温润:“在下柳清沅,见过谢大人、谢少君。”


    阿朝连忙回礼,笑着道:“柳公子不必多礼,唤我阿朝便是。”


    谢临洲也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柳清沅身上,温和道:“久闻柳公子才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薛大人笑着打圆场:“都是自家人,不必这般拘谨。清沅啊,临洲不仅为人师表,平日里还爱研究些古籍字画,你们定有共同话题。”


    薛夫郎在一旁接过谢临洲手中的礼品,朝着阿朝道:“来便来了,还带什么礼品。前几日临洲送的那罐雨前龙井还没喝完,这又带了新的点心,倒是让你们破费了。”


    阿朝连忙摆手:“小叔说的哪里话,不过是些寻常吃食,想着您和薛叔或许喜欢,便顺手带来了。”


    五人方坐下,下人刚端上热茶,门外就传来脚步声,赵侍郎的公子赵衡带着夫郎赵灵曦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被李夫人牵着的李襄。


    李襄穿着件鹅黄色的袄子,脚步欢快的进门,看见阿朝就眼睛一亮,快步跑过去:“阿朝,我们好久没见了。”


    他们几人在门外遇见,彼此间闲聊一番,得知来这都是同一个目的。


    阿朝笑着,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可不是好久没见了,上一回见面是何时我都记不得了。”


    众人互相见了礼,赵衡在柳清沅身旁坐下,笑着对谢临洲道:“昨日那场大雨可真急,我家后院的篱笆都被冲歪了,今早才叫人修好。谢大人昨日在家可有受影响?”


    谢临洲摇头:“家中倒还好,只是原本定好与夫郎一块出去,却被雨拦在了家里,有些可惜。”


    阿朝闻言,脸上挂着笑:“不过后来在家翻出本旧话本,看着看着倒也忘了出门的事。”


    柳清沅这时开口,目光带着温和的笑意:“说起旧话本,我前几日在书坊淘到一本《江湖记》,里面讲的侠客故事十分精彩,不知大家可否看过?”


    既然是要和大家伙熟悉熟悉,往后好往来,他说话的话题便引到了众人身上。


    赵珩眼睛一亮:“我看过,里面那个玉面客救了落难书生的情节,我记得格外清楚,柳公子也喜欢看话本?”


    他寻常的公务就让他烦恼,寻常时候得了空闲便会看赵灵曦放在书房中的话本、画本。


    柳清沅点头:“闲暇时会看些,不过比起话本,我更爱读古籍。谢大人似乎也喜欢研究古籍,不知您对《诗经》的注本可有偏好?”


    听到这话,谢临洲语气多了几分兴致:“我倒偏爱东汉郑玄的注本,释义详实,还能从中窥见当时的风土人情。只是其中有些章节的注解过于晦涩,正想找些同好一同探讨。”


    “巧了。”柳清沅眼中闪过惊喜,“我家中恰好有一本祖父传下来的郑玄注《诗经》,上面还有些批注,改日我带来与谢大人一同参详?”


    “正好。”谢临洲心中欢喜,出声道。


    他们几个汉子闲聊着,薛夫郎便引着阿朝、赵灵曦与李襄往偏厅去:“你们哥儿几个凑一块说话,他们这些汉子在正厅聊,也免得拘束。”


    阿朝应下,与赵灵曦、李襄一同往偏厅走。


    刚推开雕花木门,就见薛少昀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捧着本话本,嘴角还沾着点点心碎屑,脚边的小几上摆着一碟杏仁酥,模样惬意得很。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阿朝、灵曦、襄哥儿,你们可来了,快快,我这就让丫鬟把糕点果脯这些送上来。”


    说着便扬声唤来丫鬟,又忙不迭地挪了挪身子,给三人腾出位置,“我跟你们说,这碟枣泥糕是厨房刚蒸好的,甜而不腻,你们快尝尝。”


    天知道他等了多久,早上和柳清沅在后花园闲逛一番,就念着此事了。毕竟平日里在家,父亲与阿爹总念叨他要稳重些,只有和阿朝他们在一块,才能这般自在。


    互相问好一番,几人围着小几坐下,丫鬟很快端来新的茶点,有晶莹剔透的水晶糕、还有裹着糖霜的糖莲子、……


    李襄拿起一块水晶糕,咬了一小口,眼睛一转,看向薛少昀,故意拖长了语调打趣道:“呦呦呦,先前不知道是谁说不想成婚,说什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今见了柳公子,怕是连话本都看不安生了吧?”


    他从他娘嘴里得知薛少昀要订婚的消息,惊讶得很,要不是不能出府,他早就来寻薛少昀拷问一番。


    薛少昀脸颊一红,伸手去捏李襄的脸:“你懂什么,我那是,那是觉得成婚麻烦,跟清沅没关系。”


    他之前的想法确实是那样的嘛,他也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话虽这么说,他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阿朝和赵灵曦见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朝捏着片桃脯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眼里闪着明显的八卦光,身子微微前倾问道:“少昀,你跟柳二公子怎么认识的?之前可没听你提过。


    话音刚落,李襄立刻放下手里的水晶糕,脑袋凑过来,赵灵曦也停下剥莲子的动作,两人异口同声:“是啊,是啊,快跟我们说说。”


    雨天,天冷,他们都没什么好玩的事儿,注意力全都放在此事上。


    薛少昀指尖捏着话本边角,耳尖悄悄泛红,避开三人的目光,轻咳一声:“也没什么特别的,上月去城郊的书坊淘旧书,正好遇上他也在找一本《春秋注》,两人都盯着最后一本,就这么搭上话了。”


    他也没想到缘分来的这么措不及防。


    “就这?”李襄显然不满足,追问,“后来呢?没再约着见见面?”


    薛少昀瞥他一眼:“后来发现住得不算远,偶尔会约着去茶馆聊古籍,父亲与阿爹知道后,又托人打听了他家情况,觉得合适,就提了亲。”


    阿朝挑眉,笑着打趣:“这么说,还是古籍牵的红线?那以后可得多拜拜那些书才是。”


    赵灵曦也跟着笑:“这般相遇倒也雅致,比那些刻意安排的相亲有意思多了。”


    不过相亲也有好处,避免遇到骗婚,他与赵衡便是家里介绍认识的。


    薛少昀被说得脸颊发烫,伸手去推阿朝的胳膊:“别打趣我了,再提我就不跟你们说了。”


    阿朝被他推得笑出了声,忙举手讨饶:“好好好,不打趣你了。不过我倒好奇,柳公子也爱读《春秋》?他平日里除了古籍,还喜欢些什么?”


    这话刚问完,李襄也跟着点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对呀对呀,柳公子看着温温柔柔的,会不会也喜欢下棋?上次我跟钰哥哥下棋,输得可惨了。”


    他就是个臭棋篓子,要不是他的钰哥哥让着他,他都赢不了一次。


    薛少昀耳尖的红还没褪去,听他们问起柳清沅,语气不自觉软了几分:“他确实爱读《春秋》,还说最喜欢公羊高的注本,说里头的释义更有见地。至于别的。他还喜欢养些兰草,说兰草清雅,放在书房里看着舒心。下棋也会些,不过不算厉害,上次跟我爹下,输了两子。”


    赵灵曦听得认真,笑着道:“养兰草倒真是雅致,跟柳公子的性子很配。我前几日在花坊看见一盆墨兰,开得正好,若是你们成婚,倒可以送一盆过去,也算添份喜气。”


    阿朝立刻附和:“这个主意好,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挑,选盆最精神的。对了少昀,你们还喜欢什么,可得早点跟我们说,我们也好提前准备贺礼。”


    他总怕贺礼送的不合心意,今日能聚在一起,直接问了。


    薛少昀抿了抿唇,“可不能就顾着我们喜欢的送的,你们也要送些其他的啊,让我们装点装点门面。”


    听到这话,阿朝忍不住笑了:“放心,肯定少不了能撑门面的。就目前而言,除了上好的文房四宝以外,我打算跟临洲一起,寻一幅名家的山水画,挂在你们新房的厅堂里,既雅致又大气,客人来了瞧见也有面子。”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临洲认识几个字画收藏家,说不定能淘到幅品相好的古画,比新买的更有韵味。”


    至于其他的,就让小翠去准备。


    赵灵曦放下手里的茶杯,笑着接话:“我和夫君则准备一套玉制的摆件,一对玉如意或是玉屏风都好。玉本身就象征着圆满吉祥,摆在书房里既好看,也显得有格调,柳公子爱读古籍,在书房里摆着玉摆件,也衬他的性子。当然啦,其他东西也会送,给你撑场面,免得被柳家大房的人看不起。”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柳家共有三房,柳清沅是姨娘生的儿子,是二房的人,平日不受大房待见,也没三房能讨柳老爷欢喜。


    李襄听得眼睛发亮,晃着身子道:“我积蓄不多,打算送一套红木家具,给你们新房用的,结实又好看。


    薛少昀听着三人的打算,脸上满是笑意:“你们准备的都这么用心,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都不敢想象,到时候你们送的贺礼会有多大的场面。”


    阿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婚事是大事,我们这些做朋友的,自然要好好准备贺礼。对了,柳公子那边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比如他爱养兰草,咱们要不要再送些稀有的兰草品种?”


    薛少昀想了想,点头道:“他确实喜欢兰草,若是能寻到一盆好的墨兰或是蝴蝶兰,他肯定会喜欢。不过也不用太刻意,你们准备的这些,已经很好了。”


    赵灵曦笑道:“不麻烦,我认识一家花坊的老板,他家有不少稀有的兰草品种,我回头去问问,定能挑到一盆合心意的。到时候咱们把这些贺礼一起送过去,保证让你们的新房又漂亮又有面子。”


    几人又聊了会儿贺礼的细节,从字画的风格到玉摆件的样式,再到兰草的品种,越聊越起劲儿。


    赵灵曦拿起一块糖莲子,剥了壳递到李襄嘴边,随口问道:“襄儿,你跟你那钰哥哥近来可有书信往来?上次你说他要来看你,可有定下日子?”


    李家管的严,未订婚的汉子与哥儿见面,必须有长辈在。他跟钰哥哥一个月也见不了多少面。


    李襄嘴里含着糖莲子,含糊不清地说:“有呢,钰哥哥前几日还写信给我,说授衣假,带我出去逛街。”


    说起钰哥哥,他眼睛闪烁着稀碎的光,满是期待。


    阿朝笑着,“这么说,你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吧?师傅师娘可有跟你说什么?”


    李襄闻言,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爹娘说,等我过了明年生日,就让两家大人商量商量,若是顺利,明年秋日就定下婚事。”


    话刚说完,就惹得薛少昀和赵灵曦一阵打趣,他更是羞得把头埋得更低了。


    李襄撑起腰,“好了,好了,不许再说我了,说别的。”


    他看向阿朝,岔开话题:“阿朝,你和谢大人成婚也有些时日了,你们可有打算要个孩子?我瞧着府里若是有个孩子,定会更热闹些。”


    他记得每次爹娘用生孩子这个话题,总会很好的把不想谈的事情绕过去。


    阿朝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脸颊微微发烫,轻声道:“我和夫子倒也没急着定日子,想着先过些时日二人世界,等以后时机到了,再考虑孩子的事。”


    他顿了顿,又看向赵灵曦,“你和赵公子呢?你们可有打算?”


    赵灵曦道:“我和夫君也在盼着,只是一直没动静,不过也不急,慢慢来就好。”


    薛少昀在一旁插话说:“若是你们以后有了孩子,可得让他们跟我玩,我来教他们骑马射箭。”


    随着,赵灵曦就笑道:“昨日那场大雨可真大,我在家闷了一天,今日能出来见你们,可算松快了。”


    阿朝点头附和:“是啊,我昨日和临洲在家看书,倒也清净。对了,你们知道吗?近来江南来了不少商人,在京都开了好些铺子,连西街的布庄都多了好几家江格的。”


    李襄眼睛一亮:“我当然知晓,前几日,我娘还去买了块江南的丝绸,说要给我做件新衣裳呢,那花色可好看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从江南商人聊到京中新开的点心铺,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正厅里,谢临洲与柳清沅果然如薛大人所说,聊得格外投契,赵衡和他们也有话题。


    谢临洲目光落在案上摊开的古籍抄本上,对柳清沅道:“听你说藏有郑玄注《诗经》的孤本,不知可否讲讲其中‘风’部注解的独到之处?我家中那本虽也是善本,却少了几处关键批注。”


    他倒是真的爱古籍。


    柳清沅眼中一亮,身子微微前倾:“谢大人果然细致,那孤本里对‘关雎’篇的批注,竟提到了当时的婚俗礼仪,说‘参差荇菜’并非单纯写景,实则暗合古时女子采荇荐祭的习俗,与后文‘钟鼓乐之’的婚嫁场景相呼应,这倒是我在其他注本里少见的。”


    他并非是为了迎合众人,而表现出对古籍的喜爱。


    赵衡虽对古籍研究不深,却听得认真,适时插话:“这般看来,古籍里藏的不仅是文字,更是旧时的生活百态。说起来,前几日我去城郊核查农桑事务,见当地农户还保留着采桑祭神的习俗,倒与这古籍批注里的场景有些相似,可见有些传统倒也流传得久。”


    谢临洲点头赞同:“赵兄这话在理。读书本就该与实务结合,若只埋首故纸堆,倒失了古籍的现实意义。就像此次吏部整顿考核制度,若能参考古时循吏考核的办法,兼顾政绩与民生,或许更能选出实干的官员。”


    柳清沅接过话头:“谢兄所言极是,我曾在《通典》里见记载,盛唐时考核官员,不仅要看赋税完成情况,还要查百姓的安居乐业程度,甚至会走访乡邻听取评价。如今若能借鉴此法,定能避免不少形式主义。”


    赵衡闻言,忍不住感慨:“二位若能将这些想法整理成册,或许能为此次考核制度改革提供些参考。我父亲常说,如今朝堂缺的就是既能通古籍、又懂实务的人才,二位这般兼顾,倒是难得。”


    三人越聊越投机,从古籍批注聊到古今考核制度,又从农桑习俗谈到江南商人来京后的市场管理,时而争论古籍释义的细节,时而探讨实务推行的难点,连窗外的日头西斜都未曾察觉,直到薛府下人来请用膳,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话头。


    谢临洲看着柳清沅,笑道:“今日与柳兄一聊,受益匪浅,改日定要登门拜访,好好参详你那本孤本。”


    柳清沅欣然应下:“随时欢迎,我也盼着能与谢大人再论古籍、谈实务。”


    薛府的正厅早已摆开一张长长的梨花木桌,十几把椅子依次排开,桌上铺着素色锦缎桌布,中间摆着一碟碟精致的冷盘。


    酱肘花切得厚薄均匀,水晶虾饺透着粉白,还有凉拌藕片撒着芝麻,香气先一步勾着人的食欲。


    众人依次入席,薛大人与薛夫郎分坐主位两侧,柳清沅挨着薛少昀,谢临洲与阿朝、李襄坐在一块儿,赵灵曦与赵衡挨着,刚落座,丫鬟便提着食盒鱼贯而入,热菜一道接一道上桌。


    薛大人端起酒杯,笑着开口:“今日大家聚在一处也是缘分,尤其是清沅第一次正式与诸位见面,咱们先干一杯,祝往后常来常往。”


    众人纷纷举杯,酒杯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下酒杯,谢临洲夹了一筷子刚上桌的清蒸鲈鱼,放到阿朝碗中,“别喝酒,喝汤。”


    阿朝应声,“我省的的。”


    薛大人对柳清沅道:“府上的厨子擅做河鲜,这鲈鱼蒸得鲜嫩,清沅尝尝,看比柳府的做法如何。”


    柳清沅依言尝了一口,点头赞道:“肉质细嫩,鲜味都锁在里面,虽与府上的红烧做法不同,却另有一番风味。”


    薛大人脸上挂着笑。


    柳清沅语气一顿,对着谢临洲道:“方才聊到江南商人的市场管理,我倒想起家中商号近日也遇到些情况,不知您对商户抱团经营可有见解?”


    谢临洲正夹着一筷子梅菜扣肉放到阿朝碗中,闻言便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商户抱团经营,实则是取众家之长补一家之短,若能做好,确实是应对外来竞争的好法子。不过这抱团也有讲究,不能盲目凑在一处。”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继续道:“就拿城郊的粮商来说,前两年江南粮商来京时,他们也慌过一阵,但后来几家粮商联合起来,统一从产地采购,不仅压低了成本,还约定了合理的售价,既没让江南粮商抢占太多市场,也没让自家陷入恶性竞争。柳兄家中是商号,想必也涉及货源、定价这些事,若能联合本地几家信誉好的商号,在货源上互通有无,定价上达成共识,再统一应对客户需求,想必能缓解不少压力。”


    赵衡在一旁点头附和:“谢兄说得是,我前几日去城郊核查时,还听粮商们说,抱团后他们甚至能拿出一部分资金,改进仓储设备,减少粮食损耗,这也是单打独斗时做不到的。”


    谢临洲接过话头,又补充道:“不过有一点要注意,抱团不是垄断,定价不能偏离合理范围,也不能排挤小商户,否则反而会引起百姓不满,还可能触碰到规制。最好是能推举出一位有威望、懂经营的牵头人,定期商议事务,遇到问题也能及时调整。柳兄家中商号在京都也算有口碑,若愿意牵头,想必不少本地商户会愿意参与。”


    柳清沅听得认真,指尖轻轻点着桌面:“谢大人这番话倒是点醒了我。之前家中商号也想过联合,却总担心意见不合,如今看来,只要明确规则、选好牵头人,倒也不是难事。回头我便让家中管事去联络几家相熟的商号,好好商议一番。”


    薛大人笑着端起酒杯:“有临洲这番指点,清沅你也少走些弯路。来,咱们再喝一杯,祝你们商户间能早日达成共识,也祝京都的市场能越来越稳!”


    众人纷纷举杯,酒杯相碰的清脆声响,几个汉子便就着饭菜,又聊起商户合作的细节,赵衡也不时插话,说起城郊商户联营的成功案例,薛大人听得认真,偶尔还提点几句官商协作的注意事项,汉子们的话题虽离不开实务,却因桌上的热闹氛围,少了几分朝堂的严肃,多了几分家常的随意。


    另一边,阿朝给谢临洲夹了块甜烧白,笑着道:“夫子,我听少昀说这甜烧白的豆沙是他们家中熬的,不腻人,你尝尝。”


    谢临洲送入嘴中,评价:“味道确实不错。”随后,他夹了块咕咾肉放到小哥儿碗中,“你尝尝这个,待会大抵还有果子,甜品,莫要吃太多,免得肚子难受。”


    阿朝点头如捣蒜,“你也吃嘛,别只顾着和他们闲聊。后日大家伙要一块去泡温泉,明日该准备好东西。”


    泡温泉的地点与之前约定的不同,是李夫人定下来的。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