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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5

作者:连枝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天色还没亮,谢家前厅已经亮起了灯,谢临洲早已已收拾妥当。


    他一身整齐的官服,正弯腰帮阿朝理了理衣领,轻声叮嘱:“阿朝,今日新先生会来府里教你念书,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青砚,我让青砚留在家里头守着你。”


    阿朝穿着一身浅绿色长衫,闻言眨了眨眼,“我省的的。”


    谢临洲放心不下,继续叮嘱:“等先生教完课,让年哥儿陪你在后花园里放风筝。先生是我特意为你请来的,学识渊博,你跟着先生好好学,日后才能知书达理,明白更多道理。”


    说完,他又转头对一旁的青砚道,“青砚,今日你多照看些阿朝,若他有不适应的,你多看着些。”


    青砚连忙点头应下:“公子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少君的。”


    谢临洲这才放心,转身走出前厅。门口的小瞳早已备好马车,他抬脚上车,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今日要开朝会,可不能迟到。


    谢临洲离开,阿朝用完膳食,就在家里等先生上门。


    没等多久,谢允就匆匆从前厅外走进来,对着阿朝躬身道:“少君,先生到府门口了,老奴这就去请先生进来?”


    阿朝听到先生两个字,瞬间挺直了身板,把手里的桂花糕快速塞给小年,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故作镇定地说:“快请先生进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面上镇定自如,可他悄悄攥紧衣角的小动作,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很快,一位身着青色长衫、面容清秀的中年哥儿跟着管家走了进来。


    他手里抱着一摞书,见到阿朝,温和地笑了笑,躬身行礼:“在下周文清,见过少君。往后便由在下负责教导少君念书,还望少君多多配合。”


    阿朝连忙学着谢临洲平时的模样,微微躬身回礼:“周先生好,我叫阿朝,往后就麻烦先生了。”


    周文清见阿朝这般懂礼,眼中多了几分赞许。


    他跟着阿朝来到书房,将怀里的书放在桌上,问阿朝如今学过什么,得知阿朝从为读过书也不太认识字,心里有了成算。


    小哥儿往后要在府中念书,没有适合的教书地点,谢临洲就让谢允挑了一件没人住的厢房改成书房。如今这书房的独属于阿朝的。


    周文清眼底掠过一丝温和的笑意,并未因对方未读过书、不识多少字而急躁,反而从书堆里抽出一本封皮浅褐、字迹工整的《三字经》。


    他将书轻轻放在阿朝面前的桌案上,“少君莫慌,启蒙读书当从浅易处入手。这《三字经》三字一句,读来像唱小调般顺口,里面还藏着许多故事与道理,最适合初学认字的孩童,咱们今日便从这里开始,可好?”


    阿朝凑着脑袋看向书页,只觉那些排列整齐的字像小石子般可爱,却一个也认不全,不由得有些紧张,小声道:“先生,你教我吧,我肯定好好学。”


    他从谢临洲嘴里得知,他请周先生前来教学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无论如何,他都要学出个名堂来。


    见他信心满满,周文清拿起一支削得圆润的小楷笔,蘸了些淡墨,在宣纸上写下人之初三个字,笔锋轻柔,笔画清晰,“你瞧,这三个字是人、之、初,意思是每个人刚出生的时候。咱们先认这三个字,再慢慢学后面的,一日学几句,日子久了,少君自然能把《三字经》念熟、认全。”


    他把笔递到阿朝手里,“来,你试着描一描,不用怕写得歪,初学写字都这样。”


    阿朝握着笔,手微微发颤,在宣纸上慢慢描着人字,横画歪得像根小树枝,撇捺也分得太开,活像个张开手臂的小娃娃。


    他看着自己写的字,脸颊瞬间红透,却没有放弃,继续写。


    周文清告诉他写字的方法:“写字要先稳住手腕,人字的撇要像柳叶般轻,捺要稍稍用力收住。”


    阿朝试了好几次,一笔一画的,一个工整的人字渐渐成形。


    周文清夸奖:“写得很好,少君很有天赋。”


    阿朝盯着纸上的字,眼睛亮了亮,不好意思低下头。


    周文清又在纸上写下性本善,“咱们今日就学这两句,人之初,性本善。意思是每个人刚出生时,本性都是善良的,就像院子里刚发芽的小苗,干干净净的。你跟着我读几遍,熟悉熟悉。”


    “人之初,性本善……”阿朝跟着周文清读起来,声音清脆。


    读了几遍后,他开始跟先生学这几个字如何写。


    周文清检查他写得字,“家中可有备字帖?你得要学一学笔画,学完笔画,你写字就容易。”


    阿朝点头,“有的,先生,可要我把字帖拿来?”


    字帖是谢临洲买给他的。


    周文清道:“暂且不用,你先把这几个写六遍。”


    他看着小哥儿纸上练习写这六个字。不知不觉间,三刻钟过去,小哥儿的小脸上沁出细汗,却没露出半分不耐烦。


    周文清见他有些累了,便合上《三字经》:“你就学到这里,先下课,出去外头走一走,待会你把字帖拿来,我教你把笔画练一练。”


    阿朝小心翼翼地把写满字的宣纸叠好,对着周文清福了福身:“谢谢先生。”


    说完,他往外面走去,原来学字也没那么难嘛。


    守在书房门口,坐在石凳子上的年哥儿看到阿朝这么快出来,有些惊讶:“少君,这是?”


    阿朝实话实说,道:“走吧,我们去外头走走。”


    刚绕过栽满海棠的花架,便觉眼前一亮,往日常走的石子路尽头,看到了一块空地,地里空荡荡的,上面的泥土半干。


    “年哥儿,这怎么多了一块空地?”阿朝停下脚步,手指着空地,有些不解,昨日他和谢临洲逛后花园的时还没有的。


    年哥儿跟着走过来,回答:“这空地原是用来种腊梅的,可昨夜那腊梅突然枯萎了,小谢管事就让人挖了。”


    阿朝心中了然,环顾着空地,眼底也多了几分兴致,“这地方阳光好,若是种些蔬菜岂不美哉。”


    他一边说,一边在空地比划,“这里种小白菜。清炒小白菜可嫩了,配饭吃能吃两大碗。而且小白菜长得快,说不定过阵子就能吃上了。”


    阿朝蹲下身,用小石子在空地里圈出一小块地方,又跑到另一边:“这里要种胡萝卜,胡萝卜甜甜的,生啃也好吃,等成熟了,我给夫子做胡萝卜玉米排骨汤喝。”


    年哥儿跟在他身后,听着他的规划,没觉得他的想法不好,直言:“还可以种些菠菜,菠菜耐寒,这个时候种,冬天还能吃。”


    阿朝眼睛一亮,立刻跑到年哥儿指的地方,又用石子圈出一块:“那这里就种菠菜,我还要种番茄。上次在江南春吃的番茄炒蛋,番茄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对了,还要种些小葱和香菜,厨房做汤的时候放一点,肯定特别香。”


    阿朝在空地里跑来跑去,用小石子圈出一块又一块区域,嘴里还念念有词:“这块给小白菜,这块给菠菜,这块给番茄,小葱和香菜种在旁边,方便摘。”


    年哥儿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直白询问:“少君,种这么多菜,可得好好打理,要浇水、施肥,还得除虫,你还要读书识字,有这个空闲吗?”


    阿朝立刻站直身子,拍了拍胸脯:“我肯定能,我每天下午读完书就来浇水,等菜成熟了,我就让庖屋做一大桌子菜,请夫子和先生还有襄哥儿一起吃。”


    他眼底满是期待,仿佛已经看到空地里长满绿油油的蔬菜,大家围在一起吃着用自己种的菜做的饭,热热闹闹的场景。


    年哥儿听得笑出了声:“少君倒是想得周全,我待会跟管家说一声,让他找几个园丁来帮忙翻地。”


    他知道阿朝的身世。


    阿朝道:“先不急,待我问过夫子再打算。毕竟后花园是种花的,我种菜总有些不太好。”


    年哥儿到:“我看公子定是会同意的,少君想做的事,公子什么时候没依过?”


    虽说如此,但还是要说一声,倏地想到些什么,阿朝道:“明日中午,襄哥儿过来寻我一块玩,会在家里头用膳,你让庖屋做些酸辣的菜。”


    昨夜,一块用膳的时候,就约定了此事。襄哥儿对那日宴席上酸辣的菜念念不忘特意嘱咐他一番。


    他昨夜回来的晚,年哥儿也歇息的早,便忘却了此事。


    年哥儿应下。


    阿朝又道:“待会让庖屋炖乌鸡汤吧,夫子今日上值肯定累的很,喝点乌鸡汤补一补。”


    歇够了两刻钟,他拍拍身上的灰尘,缓缓往书房去。


    刚到门口,就见周文清正坐在桌前整理书卷,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长衫上,连带着桌上的《三字经》都染了层暖光。


    他轻手轻脚走进去,规规矩矩福了福身:“先生,我回来了。”说罢,他去博古架上拿出自己的字帖。


    周文清抬眼瞧见他明显轻快不少的脸色,“看来少君方才玩得很开心。今日咱们接着学《三字经》,上节课学到人之初,性本善,今日便学下一句性相近,□□,可好?”


    阿朝连忙点头,坐到桌前,双手规规矩矩搭在膝上。


    周文清拿起《三字经》,指尖点在性相近,□□六个字上,轻声道:“这句话是说,每个人刚出生时,本性都是相近的,就像刚发芽的小苗,看着都差不多。可后来因为生活环境、学习的东西不一样,慢慢就有了差别,就像有的小苗长在阳光下,有的长在树荫里,长得便不一样了。”


    阿朝想了想,似懂非懂,跟着周文清反复诵读性相近,□□,清脆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


    读熟之后,周文清铺好宣纸,递给他一支小楷笔:“现在你试着把这两句写下来,记得上次教你的握笔姿势,慢慢来,不用急。”


    阿朝握着笔,先在废纸上练了练性字的笔画。刚开始写时,‘忄’旁的两点总歪歪扭扭,像两只没睡醒的小虫子。


    他不由得皱着眉,想起先生说的稳住手腕,深吸一口气,慢慢调整力道,一笔一画地写。


    周文清站在一旁,偶尔轻声指点:“近字的走之底要写得舒展些,像小蛇的尾巴轻轻扫过纸页。”


    渐渐的,阿朝笔下的字越来越规整。他专注地盯着宣纸,脸上满是认真。


    等写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这十二字时,他长长舒了口气,抬头看向周文清,眼神里满是期待:“先生,您看我写得好不好?”


    周文清拿起宣纸仔细看了看,笑着点头:“比上节课进步多了。尤其是善字和远字,笔画写得很稳。只是习字的横折钩还稍显生硬,下次再练练就更好了。”


    他把宣纸叠好,递给阿朝,“接下来,你按照字帖上的笔顺练一练子,我会在一旁指导你。”


    原以为教一个没有任何基础的哥儿念书会很困难,没想到竟然会发展成这样。在此,他不由得高看谢临洲一眼,选夫郎的眼光实属了得。


    阿朝接过宣纸,小心翼翼放进荷包里,想着等谢临洲回来,让对方看看好好夸自己一番。听到先生的话,立即应声。


    下午还是学《三字经》,周文清让他先预习,他下午来了直接教学。阿朝一直练字,练字练到太阳已经升到头顶,这才从书房走出去。


    一出门就听年哥儿说,谢临洲已经回来了,正在前厅和大谢管事说事。


    阿朝心中期盼,快步跑到前厅,对着刚出来准备去看他学习如何的谢临洲喊道:“夫子,你回来啦!”


    谢临洲见他跑过来,连忙伸手把他扶住,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慢点跑,怎么这么着急?今日跟先生学得怎么样?”


    “学得可好了。”阿朝仰着小脸,得意地背起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先生还夸我进步了呢。”


    他一边说,一边从荷包里掏出宣纸,递到等对方面前,“夫子你看,这是我写的字,先生说善字和远字写得可稳了。”


    谢临洲接过宣纸,仔细看了看,眼底满是欣慰:“阿朝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比上次写的天地人工整多了。看来你今日在书房很认真,待会儿让厨房给你做你爱吃的酸辣鸡爪,算是奖励。”


    “太好了,谢谢夫子。”阿朝高兴得蹦了起来,又想起什么,拉着谢临洲的袖子道,“夫子,我今日在后院发现一块空地,我想在那里种菜,咱们找园丁来帮忙翻地好不好?”


    谢临洲笑着点头:“好啊,明日我就让管家安排园丁去翻地,你想种什么,咱们就种什么。”


    他牵着阿朝的手往前厅走,年哥儿跟在后面。


    阿朝问:“夫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留在宫内很久呢。”


    他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喝着小童端上来的糖水。


    念在他学习勤奋的份上,年哥儿特意让庖屋的人做的糖水。绿豆糖水,清暑解渴,正适合这个时候喝。


    “也无甚大事,便早些回来了。”谢临洲回答。


    他的官职太低,朝堂上很多事情都没有说话的权利,偶尔去宫里,只不过是当今皇帝心血来潮想要看看大周朝未来栋梁们的学习动向,尤其是那帮人尽皆知的‘边角料’。


    如若不然,他可没什么机会进宫。


    阿朝心中明了。


    夫夫二人杂七杂八的闲聊一会,小翠便请他们前去饭厅用膳。


    刚走进饭厅,一股浓郁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桌上已摆好了几样精致的菜肴。


    砂锅里炖着乌鸡汤,汤色清亮,飘着几片翠绿的葱花;旁边是一盘清炒小白菜,脆嫩的菜叶裹着油光;还有一海碗的金黄蛋炒饭,里面混着细碎的胡萝卜丁和虾仁;最边上放着一碟卤鸭,一碟酸辣鸡爪。


    谢临洲牵着阿朝走到桌边坐下,小翠倒好茶水便退到了门外候着。


    阿朝盯着桌上的乌鸡汤,眼睛亮晶晶的,伸手就去够汤勺,用汤勺给他与夫子都盛了一碗汤,他才说话:“夫子,你今日上朝肯定累了,这乌鸡汤是我让庖屋的人做的,味道极好,你快尝尝。”


    谢临洲刚为他们二人添了一碗蛋炒饭,“好,待会就尝。这蛋炒饭里头都是你爱吃的,你尝尝。”


    阿朝拿起勺子小口吃着蛋炒饭,嘴里还不忘问:“夫子,今日进宫上朝,朝会上都说了什么呀?”


    他就是好奇,打听打听。


    谢临洲吹凉乌鸡汤喝了几口,轻声道:“今日朝会主要聊了国子监秋季讲学的事。再过些日子,要放农隙假,这个月还有不少学子陆绪从外地赶来入学,我和几位同僚商量着,要把讲学的典籍再整理一遍,还得安排好学子们的住处,安排好接下来的农隙假,免得两头都撞上了。”


    今年七月国子监的二把手告老还乡,国子监的重担都压在李祭酒一个人身上,他忙不过来,这才出此下策,让博士们各抒己见。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都安排妥帖了,到时候农隙假,我也能有假期。”


    阿朝喝了口乌鸡汤,满足地眯起眼睛:“那肯定很辛苦,夫子要多喝点鸡汤补补。”忽的想到些什么,他问:“夫子农隙假放多久啊?也是和学子一样吗?”


    若是一样,他可以和对方一块出去,游山玩水。


    谢临洲摇头,“比学子晚几日放假,早几日上值。”紧跟着又道:“周先生无须操心家中田地,农隙假那段时日大抵会一直给你教学。”


    闻言,阿朝目瞪口呆,“可是我有地啊,我要去我们庄子上看呢,我也要去干活的。怎么能不给我放假?”


    他计划的好好的,不能就这样算了。


    谢临洲眼底泛起笑意,“哦?这样啊,那阿朝可要好好跟先生学,等你把《三字经》背熟了,我就让先生给你放假,如何?”


    阿朝脸色好了不少,放下勺子拍手道:“好啊。到时候我一边念书一边种菜,等菜成熟了,我要先摘一把小白菜给先生做菜,再摘些菠菜给夫子做汤,还要给襄哥儿送些番茄,让他也尝尝我种的菜。”


    谢临洲看着他兴奋的模样,笑着点头:“好,都听你的。快吃饭吧,不然菜要凉了。”


    阿朝连忙拿起勺子,大口吃着饭,偶尔喝一口乌鸡汤,脸上满是欢喜。


    次日中午,阿朝刚跟着周文清学完《三字经》的苟不教,性乃迁,正坐在前厅乘凉,就就听见外面传来年哥儿的声音:“少君,李襄少爷来了。”


    快到秋日,这天气也没凉快多少,在外头玩已经让人出大汗。


    阿朝超外面应声,随后吩咐站在一旁的小童把膳食送上来。他则是出门迎接李襄,李襄站在院子里,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身边还跟着个穿青色短衫的小哥儿。


    “襄哥儿。”阿朝笑着跑过去,目光落在李襄身边的哥儿身上,好奇地问,“这位是?”


    李襄拉过身边的小哥儿,笑着介绍:“这是我好朋友,叫薛少昀,他爹是我爹国子监里的司业,我们俩常一起在国子监的院子里玩。我想着今日来你家,多个人热闹,就把他一起带来了。”


    薛少昀对着阿朝拱手行礼,“见过阿朝小哥儿,我常听襄哥儿提起你,说你知道好多山上的趣事。”


    阿朝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就知道什么时候该去山上摘什么果子,挖什么野菜。要不过段时间农隙假,我们去郊外野炊?”


    薛少昀看了看李襄,李襄没有答应:“若是得空,我们一块去。”他听他娘说,农隙假那几日,他们要回老家一趟,但没有确定。


    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空闲,阿朝没有强求,“庖屋做了你们爱吃的酸辣藕片,咱们快去饭厅吧,再晚菜就凉了。”


    三人往饭厅走。


    李襄边走边说:“阿朝,昨日我跟少昀在郊外的麦田里放风筝,少昀的风筝飞得可高了,比我放的还高。下次咱们一起去放风筝好不好?那麦田是我家的,可大了,还有好多小孩儿在哪儿玩呢。”


    庄子是他娘名下的,地方大。他家的庄子离谢临洲家的庄子也近。


    薛少昀补充道:“麦田附近还有个小池塘,里面有好多小鱼,上次我还看见有蜻蜓落在荷叶上。阿朝,你要是和我们一块去,我们一起看我收藏的小人画。”


    阿朝听得眼睛发亮:“好啊,夫子说等我背熟《三字经》,就给我放农隙假,到时候我们一块去玩。”


    说话间,三人就到了饭厅。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阿朝拉着李襄和薛少昀坐下,给他们夹了一块酸辣藕片:“快尝尝,这是庖屋特意为你们做的,跟上次江南春的一样好吃。”


    李襄咬了一口藕片,满足地眯起眼睛:“真好吃,比上次的还够味。少昀,你也尝尝,这酸辣藕片可好吃了。”


    薛少昀尝了一口,点头道:“确实好吃,比我家庖屋做的还香。阿朝,你们厨子做的菜真好吃,下次我还要来跟你们一起吃饭,我们还一起玩。”


    他是个爱吃的。


    阿朝笑着点头:“好呀好呀。下次我还可以带你去我家后院的空地看看,夫子已经让园丁翻好地了,再过几天就能种蔬菜了,到时候我教你们这种菜怎么样?”


    种菜这事对另外二人来说新鲜的很,二人应下。


    李襄夹了块鸭肉,“诶,阿朝,谢大哥今天不回来用膳吗?”


    “不回来了,他今日要带窦学子出去,说是要学习。我不太懂,总之他晌午不回来用膳了。”阿朝回想起,不久前,小瞳传回来的消息。


    一顿,又道:“襄哥儿,你不一直说只有哥儿一块玩才好玩嘛?怎么问起夫子来了?”


    窦家步入正轨后,窦唯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事业上,近来常观察国子监附近的农田。谢临洲有目共睹,心想,也是时候了,便借来各地农书,教窦唯用简体字记录稻子防涝法、农具省力改造。窦唯有悟性,今日谢临洲便带他去郊外农田实地考察。


    “诶,还不是我娘让我问问谢大哥,能不能定个茶楼的雅间,她过几日要带小姐妹,小哥儿一块去吃早茶。”李襄道。


    他还问他娘为什么不能直接让爹去问,他娘说,他爹近来忙得很,实在分不开身。


    阿朝道:“今夜夫子回来,我跟夫子说一说,到时候吩咐下人去你家报信。”


    三个小哥儿围坐在饭桌旁,一边吃着饭,一边闲聊。


    用过膳食,三人转移阵地,在阿朝的书房闲聊,今日周文清有私事,下午要晚一些来。


    刚放下茶盏,李襄就忽然拍了下桌子,压低声音道:“你们听说了吗?我爹昨儿回来说,皇上要给太子选太子妃、太子君了,这几日就该下明诏了。”


    薛少昀正用银签挑着碟子里的蜜饯,动作一顿:“真的?我只听我阿爹说吏部最近在核对京中贵女贵哥儿名册,原是为了这事。听说选妃要过好几关,先查家世,再看品德才艺,最后还得皇上亲自过目呢。”


    阿朝端坐在小榻上,“是这样选太子妃、太子君的吗?我前几日听府里老嬷嬷说,前朝有位太子妃是民间选上来的,我以为一直是从勋贵里挑选的。”


    “那是特例。”李襄晃着手里的团扇,语气带着几分笃定,“我爹说,这次选妃、选君主要看三样:一是家世清白,不能有外戚干政的隐患,就像前朝选妃、选君偏爱清贫之家那样,怕的是后宫与朝臣勾结;二是得知书达理,琴棋书画至少得通一样;三是品行得端正,孝顺长辈是最基本的。”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说到底,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毕竟最终得由他亲自审批。”


    薛少昀点头附和:“可不是嘛。我哥在国子监读书,说前几日国子监里都在议论这事,还有人猜会不会选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听说她去年在赏花宴上作的《牡丹赋》,连太子都夸过。”


    阿朝听着,想起昨夜睡觉前与夫子闲聊的事儿,轻声道:“夫子昨夜还说,太子妃、太子君不仅是太子的妻室、君室,将来还要辅佐东宫,若是选了个只会享乐的,反倒误事。”


    他想起谢临洲提及的前朝旧事,又补充道,“就像有位太子妃因母亲牵涉朝堂,连带着自己也受了牵连,真是可惜。”


    他与谢临洲,一个不会做那档子事,一个暂时没有想法,只能盖被子纯聊天,因此每天夜里,两个人都聊很多事儿。


    闻言,李襄笑出声:“谢大哥看得通透。其实这选妃、选君看着风光,里头的门道可多了。我娘说,有些官员巴不得把女儿、哥儿送进去,好靠着东宫往上爬,就像庆朝那会儿,还有大臣把妻女、夫郎哥儿都献出去换前程呢。”


    “那要是被选上了,是不是就不能像咱们这样自在了?”阿朝忍不住问。


    他想起自己能跟着谢临洲下地种菜,能和朋友随意闲聊,还能念书,更能缠着谢临洲想干嘛就干嘛。若是被困在东宫,怕是连夫君的面都见不上。


    其实像他这样嫁人之后还自由自在的极其罕见。


    薛少昀叹了口气:“肯定是啊。听说东宫规矩大得很,连说话都得小心翼翼。我表哥去年入宫当宫童,回来探亲时说,里头连走路都有规矩,更别说像咱们这样谈天说地了。”


    是阿朝的地盘,他对对方还算信任,没有顾忌,“也是我已经定下亲事了,要不然也要遭殃。”


    在外人看来嫁到皇宫是天大的荣誉,有着天大的好处,但他看来还不如嫁给平民百姓。


    李襄忽然来了兴致,凑过来道:“不过这选妃、选君的热闹可不能错过。等下月初选秀女、秀童入宫,咱们说不定能借着我爹的帖子,去城郊的茶寮远远看看,听说到时候各家贵女贵哥儿的车驾都会从那儿过,衣饰首饰定是花样繁多。”


    阿朝眼睛一亮:“真的能看吗?我还从没见过那样的场面呢。”


    “当然,”李襄拍着胸脯保证,“到时候我去求我爹,就说跟着他体察民情,保管能成。咱们还能带上些蜜饯,边吃边看,多有意思。”


    薛少昀笑着接话:“那可好啊,许久京都没这般热闹的事情了。”


    “我带你们去赏花吧,我家后院种了好多花草呢。”阿朝提议。


    阿朝站在府门口,看着李襄和薛少昀的马车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影子,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年哥儿在一旁笑着劝道:“少君,您别不舍了,往后农隙假还有的是机会一起玩呢,眼下您该回书房练字了,不然误了上课时间可就不好了。”


    阿朝点点头,转身往书房走去。


    刚进书房,就见周文清早已在桌前等候,桌上还放着今日要练的字帖。


    阿朝规规矩矩地行礼后,便坐下开始练字,只是脑海里偶尔还会浮现出和好友们在郊外野炊、放风筝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上完课,周文清离开后,阿朝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找谢临洲,而是坐在桌前,认真地写起先生布置的课业。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宣纸上,映得他笔下的字迹格外工整,一笔一画都透着认真。


    他想着,等把课业写完再去找公子,说不定还能给公子一个惊喜。


    谢临洲从国子监回来,刚走进前厅,就问年哥儿:“阿朝呢?”


    今日没见对方急匆匆来找他,他有点不太适应。


    年哥儿连忙回道:“回公子,少君上完课后就回书房了,说是要把先生布置的课业写完再出来。”


    谢临洲闻言,眼底泛起一丝笑意,便朝着书房走去。


    刚走到书房门口,就看见阿朝正趴在桌前,手里握着笔,认真地写着什么,连他来了都没察觉。


    谢临洲放轻脚步,悄悄走到阿朝身边,低头一看,宣纸上已经写满了工整的字迹,正是今日《三字经》里学的内容。


    阿朝写完最后一个字,长长舒了口气,刚要抬头,就对上了谢临洲温柔的目光,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道:“夫子,你回来啦。我刚把先生布置的课业写完,正想去找你呢。”


    谢临洲伸手揉了揉阿朝的头发,拿起桌上的宣纸仔细看了看,赞许地说:“阿朝真是越来越懂事了,不仅上课认真,还能主动完成课业,这字也比以前写得更工整了。”


    阿朝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就是想着,早点把课业写完,就能陪夫子说说话了。对了夫子,今日我送襄哥儿和少昀走的时候,他们还说下次农隙假要跟咱们一起去山上摘野果呢,到时候咱们还能一起煮野菜粥。”


    谢临洲在阿朝身边坐下,笑着点头:“好,等下次农隙假,咱们就约着一起去。不过眼下,你刚写完课业,也该休息休息了,我让庖屋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咱们去前厅尝尝?”


    阿朝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好呀。我正好有点饿了。夫子,咱们快走吧。”


    说着,便拉着谢临洲的手往前厅走去,又道:“今日襄哥儿来寻我了,说师娘想让你留一个茶楼的雅间。”


    谢临洲道:“我待会和谢允说一声,让小瞳去报信。”


    刚进前厅,就闻到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气。


    小翠早已把桂花糕摆在桌上,还温了一壶蜂蜜水。


    阿朝松开谢临洲的手,快步走到桌边,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软糯的糕体裹着香甜的桂花酱,入口即化。


    他眼睛一亮,拿起另一块递到汉子嘴边:“夫子你尝尝,今日的桂花糕比上次的还好吃,甜而不腻,满是桂花的香味。”


    谢临洲张口接住,细细品味着,笑着点头:“确实不错,看来庖屋的师傅是用了新采的桂花。”


    他拿起茶壶,给阿朝倒了杯蜂蜜水,“慢点吃,别噎着,配着蜂蜜水正好解腻。这蜂蜜水,滋养,平日上课,我让年哥儿给你冲一壶,你口渴了就喝。”


    阿朝接过杯子,小口喝着水,忽然眼睛一亮,想起后院那块翻好的空地:“对了公子。园丁昨日已经把后院的空地翻好土了,我计划明日下午去种菜呢。我想种上小白菜、菠菜,还要在边上留一小块地方种番茄苗,等它们长出来,咱们就能吃新鲜的蔬菜了。”


    谢临洲放下茶杯,伸手帮阿朝擦去嘴角沾着的糕屑,动作自然又亲昵:“好主意,明日下午我正好没课,陪你一起种。不过种菜要准备些工具,比如小铲子、洒水壶,还有菜苗和种子,我让小谢管家明日上午去庄子上拿些,省得明日耽误功夫。你若是想自己选些喜欢的菜种,也可以跟管家一起去挑。”


    庄子上自有菜种,后花园本是种花的,但阿朝想种菜那就种菜好了。


    阿朝听得眼睛更亮了,但想到自己还要做功课,道:“只能让小谢管事去了。”他问:“夫子,你先前种过菜吗?”


    “当然。”谢临洲回答,“你莫不是忘了,我有庄子的,偶尔还会去庄子指导师傅种东西。”


    要是在现代他当然是不会,但现在有系统帮助,他当然会。


    阿朝点点头,又想起窦唯的事:“先前听你说,窦唯对种菜挺感兴趣。明日我们种菜时,要不要叫上他一起?说不定还能教他学学怎么松土才适合菜苗生长?”


    他想起一句话,“周先生说的,这叫什么实践。”


    “当然可以。”谢临洲笑着说,“看来我们阿朝近来学习很用心。”语气一顿,他又道:“只是不清楚窦学子下午得不得闲。毕竟,他是学子还要上课。”


    让窦唯跟着来,倒也是件好事,既能帮阿朝搭把手,也能让窦唯多些实践的机会,等日后整理农法时,也能多些实际经验。


    两人边吃边聊,夕阳透过前厅的窗户洒进来,落在桌上的桂花糕和蜂蜜水上,映得满室温馨。


    阿朝吃完最后一块桂花糕,靠在谢临洲身边,轻声道:“夫子,若是以后每日都能先写完课业再跟你规划以后的事儿,那该多开心呐。”


    谢临洲伸手揽住阿朝的肩,眼底满是温柔:“肯定能的。”


    阿朝眼睛一亮,立刻喝完杯里的蜂蜜水,拉着谢临洲的手往后院走,“夫子,我带你去看看我对那一地的规划。”


    第52章


    翌日午后,阳光褪去了正午的烈意,却仍带着暖融融的温度。


    阿朝刚吃完午饭,就拉着谢临洲往后院走,小厮们早已把昨日从庄子上拿来的菜苗、种子和工具摆在空地上。


    绿油油的小白菜苗、带着露珠的菠菜秧,还有装在布包里的番茄种子,旁边放着两把小铲子、一个洒水壶,连谢临洲特意叮嘱准备的宽檐斗笠,也整整齐齐摆在竹筐里。


    阿朝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菜苗从竹篮里拿出来,“夫子,窦唯是不是不来了?”


    谢临洲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筐走了过来,筐里装着些自制的小木牌,“不来了,今日他下午要上课,还要完成课业。”


    他把木牌递给阿朝,“上面写着菜的名字,待会放在菜地,免得到时候浇水浇错了。”


    阿朝眼睛一亮:“你想得真周到,不过,我肯定不会忘记的,快点过来,我们一起种菜。”


    谢临洲戴好斗笠,又给阿朝带上,这才拿起小铲子,“先把土再松一遍,这会的土还带着潮气,松透了菜苗才好扎根。”


    他率先走到空地东边,弯腰用铲子轻轻翻动泥土,动作虽不如农户熟练,却格外认真。


    阿朝还未蹲下,就听见有人喊着。


    “阿朝,阿朝,我来寻你了,你在干嘛?”人未到声先到,听着声音乃是李襄的。


    话音刚落,被丫鬟带到后花园的李襄,望着他们下地劳作的模样,蹙眉,“你们这是在种地吗?”


    他今日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闻言,谢临洲二人回头,阿朝回答:“对啊,种地呢,你要不要一块?”


    李襄没种过地,见他们干的起劲,自己也好奇,答应:“好啊,好啊,只是我不会,你要叫我。”


    “行,你把斗笠带上,跟着我就好,”说罢,阿朝握着小铲子一点一点把土块拍碎,偶尔遇到小石子,还会捡起来扔到旁边的竹筐里。


    李襄来帮忙,松土就让两个哥儿来。谢临洲则是蹲在另一边,把松好的土分成整齐的小畦,每畦之间留出走道,方便日后浇水施肥。


    “阿朝,你看我松的土行不行?”李襄凑到阿朝身边,指着自己翻好的地块。


    阿朝伸手摸了摸土壤,温声道:“很好,土松得均匀,就是这里还留了点小土块,再拍碎些就更好了。”


    松完土,就该栽菜苗了。


    阿朝拿起一株小白菜苗,小心翼翼地放进挖好的小坑里,用手把周围的土轻轻压实:“种的时候要把根埋严实,不然风一吹就倒了。”


    李襄跟着学,把菠菜秧放进坑里,还特意问阿朝:“埋这么深会不会闷坏根?”


    “不会的。”阿朝笑着摇头,“菠菜的根耐活,埋深点反而长得稳。等过几天浇了水,就能看出它活没活了,要是叶子还绿油油的,就是活了。”


    他们说话,谢临洲则是一言不发的跟着栽起菜苗,还把写有菜名的木牌插在每畦旁边。


    三人忙了约莫一个时辰,空地上终于种满了菜苗。东边两畦是小白菜,西边两畦是菠菜,最南边留出来的小块地,阿朝特意种上了几株早熟番茄苗,还在周围搭了细细的竹架。


    番茄苗长到一定高度,就要靠竹架支撑,不然会趴在地上,结的果子也容易烂。


    李襄看着满院的菜苗,累得瘫坐在地上,“没想到种菜还有这么多讲究,今日倒是跟着你学了不少。”


    从小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小哥儿,哪能吃种地的苦。方才种地都是看阿朝二人种的认真,他要是走了不太好,要不然他早就放弃了。


    阿朝坐在小凳子上,“等你学会了往后也可以自己种地啊。”


    谢临洲从衣襟里拿出手帕,擦了擦阿朝额角的汗,又拿起洒水壶,“你快歇会儿,喊年哥儿送些放凉的蜂蜜水。我来浇水。”


    想当初,他可是被导师逼得一天睡不了四个小时,现在这些活计对他而言简直是洒洒水……


    阿朝点点头,坐在田埂上,看着谢临洲给菜苗浇水,阳光洒在他身上,连带着周围的菜苗都似染上了暖意。


    “没想到谢大哥也有这种模样。”李襄发出感慨,又道:“明日什么时候浇水最合适啊?我明日还来。”


    “早上浇水最好,”阿朝耐心答道,“早上的水温跟土温差不多,不会伤根。要是中午浇,水太烫,会把菜苗浇坏的。”


    李襄一一记下,问道:“阿朝,等菜熟了我也摘点回家可以吗?我让厨子做给我爹娘吃,看他们还说不说我游手好闲。”


    “当然可以呀。”阿朝道:“你也出了力的,到时候菜熟了,我第一个告诉你。”


    待谢临洲浇完水,夕阳已开始西斜,他走到阿朝身边:“走吧,回去洗个澡,今夜出去外头吃。”


    阿朝站起身,看着自己种的菜苗,满是成就感:“好啊,襄哥儿,你要跟我们一块吗?”


    李襄摇头:“我要回家了,今夜我爹请人吃饭,我要在场。”


    “那好吧。”阿朝没有勉强,送他到门口,马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他道:“等过些日子,这些菜就能吃了。夫子,我到时候我做小白菜豆腐汤、菠菜炒蛋,再摘几个番茄做酸辣藕片给你吃,肯定特别好吃。”


    谢临洲伸手揽住阿朝的肩,轻声道:“好,我们阿朝的手艺是最好的。那到时候阿朝要不要邀请你的好友一起来吃呢?”


    “当然要,我到时候请李襄和薛少昀一起来吃,让他们也尝尝我们种的菜。”阿朝答。


    转眼便到了选秀女入宫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李襄就来了谢府,阿朝早已换好一身月白色衣裳,背着装蜜饯、点心和纸笔的小布包,带着年哥儿打了声招呼,便和李襄、薛少昀往城郊茶寮去。


    他要去茶寮这件事,昨夜就跟谢临洲说了,谢临洲嘱咐了他很多,他都一一记下来。


    茶寮建在官道旁的高坡上,此时已聚了不少来看热闹的百姓,大多是些妇人、姑娘和哥儿。他们都踮着脚往官道尽头张望。


    李襄凭着父亲的帖子,找茶寮掌柜要了二楼临窗的雅座,推开窗就能清楚看见官道上的动静。


    阿朝趴在窗边,手里捏着颗蜜饯,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远方:“怎么还没来呀?我昨晚都没睡好,就想着今日的场面呢。”


    昨夜夜色渐深,谢府的烛火渐次熄灭,唯有卧房里还留着一盏暖黄的油灯。


    阿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满是明日的事情,想明日该有多热闹。


    谢临洲刚洗漱完,就见小哥儿把被子卷成一团,眼睛睁得溜圆,显然毫无睡意。


    他无奈地笑了笑,掀开被子在小哥儿身边躺下,伸手把人捞进怀里:“还没睡?是不是满脑子都在想明日去茶寮的事?”


    阿朝往谢临洲怀里蹭了蹭,声音带着几分兴奋:“我一闭眼就想呢,该有多热闹啊,太子选妃、选君诶,很少有那么热闹的时候了。可惜你平日不得空,要是得空,我们一块去看,那会很高兴的。”


    谢临洲轻轻拍着阿朝的背,像哄小孩似的温声道:“明日一到就能看了,现在得好好睡觉,不然明日看热闹都没精神。”


    他指尖划过阿朝的发顶,语气满是宠溺,“你这模样,倒像小时候盼着过年的孩童,连觉都舍不得睡了。”


    太子选妃、选君的大事,他也想去看的,只可惜明日事物实在繁忙。


    阿朝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忍不住嘀咕:“我就是太期待了嘛,脑子里一直是这件事儿。”


    他在汉子怀里扭了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可眼睛依旧亮着,半点困意都没有。


    谢临洲见哄了半天没用,干脆收紧手臂,在阿朝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力道不重,却带着几分调侃:“再睡不着,明日就不让你出去了。”


    阿朝猛地僵住,脸颊瞬间红透,连忙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也低了几分:“夫子,你怎么能这样,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可以拍我屁屁。我大不了立即睡觉嘛,你不能拍了。”


    他说着,乖乖闭上眼睛。


    谢临洲感受到怀里人的动静渐渐小了,呼吸也慢慢平稳,知道阿朝终于有了困意。他低头看了眼怀中人的睡颜,眼底满是温柔,指尖轻轻拂过阿朝的脸颊。


    “急什么,我哥说选秀的车驾要按家世品级排序,得等辰时才会经过这儿。你先尝尝这茶寮的桂花糕,比你家庖屋做的还甜些。”薛少昀吃了块芒果酥,看着他们二人。


    此话一出,看热闹的两人立即坐在他身边,李襄说:“我娘昨夜跟我说,等太子选完,六皇子也要选了,不过不是皇上发的明诏,是六皇子母妃私下找的人,只在几个没什么势力的小世家里挑。”


    “私下选?”阿朝握着水囊的手顿了顿,有些意外,下意识的看向对面的薛少昀。


    他虽不常听朝堂事,却也从谢临洲偶尔的闲谈里知道,皇家选妃历来要经礼部报备、皇上点头,这般私下里偷偷选的,倒真是少见。


    水囊里面装着的是年哥儿为他冲泡的蜂蜜水。


    薛少昀放下手里的茶盏,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我先前听说的,六皇子母妃只是个小小的良娣,娘家没什么权势,在宫里连太后的面都少见。六皇子自小也不得皇上喜欢,如今虽说在翰林院编书,却连调阅典籍都要报备太子东宫,手里半分实权都没有。他这时候私下选妃,怕是怕太张扬了引太子忌惮,更怕皇上觉得他心思不正。”


    议论皇家之事,传出去了可是要砍头的,他们平日里也只是和好友私底下说几句。


    阿朝听得心里发紧,忍不住追问:“可私下选亲要是被人捅出去,岂不是更麻烦?太子如今势头正盛,连国子监的差事都要先跟东宫报备,要是知道六皇子偷偷选妃,还不得找机会给六皇子穿小鞋?”


    他感觉皇宫之中的弯弯绕绕太多了。


    李襄叹了口气,把蜜饯扔进嘴里,含糊道:“我娘说,六皇子也是没办法。他今年都二十了,宫里同龄的皇子早都有侧妃了,就他还孤身一人,外头都有人说他是无宠皇子。可要是光明正大选妃,太子定会觉得他想拉拢世家势力。去年六皇子想给翰林院添几箱新印的典籍,都被太子以‘国库空虚’驳回了,可见太子根本不想让他有半点出头的机会。”


    他平日常跟他娘出去参加那些好友之间的聚会,对皇帝那点事清楚的很。且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家的事,多的是人清楚。


    “而且他选的都是小世家的女儿,”薛少昀补充道,“那些世家在京里没什么根基,既帮不上他争位,也不会让太子觉得他在培植势力。可就算这样,私下选亲的事要是传出去,还是会被人说不合礼制,到时候皇上要是动了怒,六皇子怕是连翰林院的差事都保不住。”


    阿朝攥紧了手里的水囊,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原来皇家的日子也这么难,连选个喜欢的人都要这么小心翼翼。”


    他想起自己和谢临洲,虽没有皇家的富贵,却能安安稳稳地一起种菜、读书,连说句话都不用藏着掖着,这般安稳,原来已是难得的幸运。


    李襄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可不是嘛。我爹总说,宫里的路比田埂还难走,一步错就可能万劫不复。咱们也就是在这茶寮里说说,可别往外传,免得被有心人听了去,连累家里人。”


    薛少昀也点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别聊这些烦心事了,还是说说下次野炊的事吧。我听说城外的山楂林熟了,咱们可以去摘些山楂回来做糖葫芦。”


    阿朝点点头,问:“诶,你们都有空啊?我还以为你们有事儿,不能跟我一块去呢。”


    他这段时日学习认字,周先生夸了他很多次,谢临洲已经与周先生商量过给他放农隙假,当然得把布置的课业完成才能去游玩。


    李襄道:“都作废了,到时候我们一块去野炊呗。反正农隙假,我们都有空。”


    薛少昀道:“是啊,我大哥他们都去我嫂子家里帮忙秋收,我一个小哥儿待在家里也无聊,不若跟你们一块去。”一顿,他又道:“到时候能带上我朋友嘛,他很好相处的。”


    阿朝答:“当然可以了。”


    三人正吃着点心闲聊,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喧哗,有人高声喊道:“来了来了,第一队车驾过来了。”


    阿朝立刻直起身,往窗外望去,只见远处官道上出现一队整齐的马车,车厢皆用朱红漆饰,车轮滚过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车旁跟着穿着青色制服的侍卫,腰间佩着长刀,神色严肃。


    “这是哪家的车驾?看着好气派。”阿朝指着最前面的马车问道。


    他对京都内的贵人还不熟悉,再者谢临洲的官位也没高到能让他结识‘贵’人。


    李襄睁大双眼,看了看车厢上的纹饰:“这是镇国公府的标记,镇国公家的小哥儿肯定在里面。听说他琴弹得极好,去年宫宴上还得了皇上的赏赐呢。”


    说话间,马车已行至茶寮下。


    阿朝隐约看见车厢窗帘被风吹起一角,里面坐着位身着天青色衣裳的哥儿,马尾用红色发绳高高束起,正低头跟身边的小童说着什么,模样俊、俏。


    楼下百姓纷纷议论起来,有人夸镇国公哥儿样貌好,有人猜他定能入选东宫。


    紧接着,第二队车驾也缓缓驶来,车厢是素雅的月白色。


    薛少昀指着车厢道:“这是礼部尚书家的车驾,我哥说他家千金就是那个作《牡丹赋》的,说不定是太子妃的热门人选呢。”


    阿朝仔细看去,只见车厢窗纸上映出少女看书的身影,虽看不清面容,却透着股书卷气。


    “你们看,她车厢角还挂着个香囊呢,绣的是牡丹,真好看。”他指着车窗旁的香囊,语气里满是赞叹。


    这种绣工,他只在布庄售卖上好香囊的时候见到过。


    李襄笑着点头:“尚书家的小姐最擅女红。”


    一队队车驾接连驶过,有的车厢装饰华丽,有的素雅精致,车旁侍卫人数不等,却都秩序井然。


    阿朝目不转睛,还要记下这是谁家的马车,以免以后不小心冲撞了。


    薛少昀一边看一边记录,比如某家小姐车厢外挂着的风铃,某家哥儿车驾旁跟着的雪白小马。


    他的字迹工整,很快就写满了半张纸,还画了个简单的车驾草图,惹得阿朝直笑。


    待最后一队车驾驶过,太阳已升至半空。


    三人下楼时,茶寮里的百姓还在议论纷纷,有人说镇国公府哥儿最有希望,有人觉得礼部尚书家小姐更合太子心意。


    阿朝走在官道旁,捡起一片被马车车轮压过的花瓣,笑着道:“不管谁当选太子妃、太子君,今日这场面可真好看,比戏楼里的戏还热闹。”


    李襄揉揉眼睛:“那是自然,这可是选太子妃、太子君,全京城也就这一回热闹。等过几日结果出来了,咱们再找地方聊聊,看看咱们猜得对不对。”


    薛少昀点头附和,又把记满见闻的纸递给阿朝:“你把这个带回去,说不定谢夫子还能给你讲讲这些世家的旧事呢。”


    他知道阿朝不了解京都内的贵人,与其他来科普,不如让了解朝堂较深的谢临洲给阿朝讲解。


    阿朝接过薛少昀递来的纸,小心翼翼叠好放进随身的布包,“好啊,等夫子回府,我就把这个给他看,说不定还能听他讲些咱们不知道的趣事。”


    他笑着,脚步轻快地跟上李襄和薛少昀的步伐。


    今日是好日子,不少商户接着今日做生意,官道旁的摊贩还在原地,卖糖画的匠人正用熬得金黄的糖浆勾勒出蝴蝶模样,引得几个孩童围着拍手。挑着担子卖酸枣的农户还在吆喝,卖包子的商贩嗓门大的能穿透城墙。


    李襄被糖画吸引,拉着两人停在摊位前:“咱们先买个糖画再找地方坐吧,我好久没吃糖画了。”


    自从牙好之后,他娘就让小童看着他,七日才能碰一次糖。


    阿朝知道他的事,“你牙不是不好嘛,别吃太多了,我买个小的,你尝尝味就好。”


    “对呀,牙坏很遭罪的。”薛少昀说了个事实,“我家有个仆人就是牙痛,治不好,只能把牙拔了,现在吃饭都难受。”


    “好吧。”好友都这样劝自己了,李襄只好妥协。


    阿朝凑过去看,指着匠人刚做好的兔子糖画:“我要这个。”


    薛少昀则选了个最简单的铜钱样式,笑着说:“这个不容易碎,能拿久些。”


    李襄只能拿着还没有半个巴掌大的小风筝,“我好惨呐,只能吃小小的。”


    三人捧着糖画,沿着官道往城里走,阳光落在糖画上,泛着晶莹的光,连空气里都似飘着甜味。


    刚走到城门口,就见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两个人。


    谢临洲穿着常服,正低头跟身边的窦唯说着什么,窦唯手里捧着几本书,听得格外认真。


    阿朝眼睛一亮,立刻加快脚步跑过去:“夫子,你怎么在这里?”


    谢临洲抬头看见他,眼底泛起笑意:“刚从国子监出来,想着你今日来看选妃、选君车驾,便绕路来接你。这位是窦唯,我带他来城里买些农书。”


    他说着,指了指窦唯手里的书,“都是些讲农具改良的册子,正好让他多学学。”


    窦唯对着阿朝微微点头,热情道:“谢少君好。”他目光落在阿朝手上的糖画,问:“少君这糖画是哪儿买的?”


    他也想买些回去,给他几个大哥的孩子尝一尝。


    阿朝给他指了个方向,“老汉旁边还有卖糖葫芦的,你可以看看。”


    李襄和薛少昀也走了过来,对着谢临洲行礼:“谢大哥|夫子。”


    谢临洲笑着点头:“今日看的怎么样?热不热闹?”


    “可热闹了。”李襄立刻接过话头,把今日看到的车驾样式、百姓议论都说了一遍,还特意提到镇国公府和礼部尚书家的车驾,“谢大哥,您觉得谁更有可能当选太子妃,太子君呀?我们还猜了半天呢。”


    谢临洲闻言,淡淡一笑:“皇家选亲,向来要看家世、品行,更要看皇上和太子的心意,咱们外人猜不准。不过这些世家背后的故事,倒能跟你们说说。”


    他看了眼天色,“前面是正好是沈家的菜馆,咱们去那里坐会儿,正好让阿朝把今日记的见闻拿出来,我给你们讲讲那些世家的旧事。”


    众人欣然同意,一起往茶馆走去。


    阿朝走在谢临洲身边,小声跟他说今日看到的热闹场面,还拿出布包里的纸给他看:“这是少昀记的,你看写得多详细。”


    谢临洲接过纸,细细看着,偶尔点头,眼底满是温柔。


    窦唯没跟他们一起,与谢临洲说了声,独自捧着农书离开。


    正是用膳之时,餐馆内的人多,掌柜认识谢临洲,直接把他带到二楼的包厢坐下。


    谢临洲点了菜,开始跟他们讲世家的旧事,从镇国公府祖上的军功,到礼部尚书家世代传下来的文风,说得条理清晰,还穿插着些有趣的小故事。


    阿朝听得格外认真,偶尔打断问些细节,李襄和薛少昀也不时点头。


    =


    农隙假的第二日,天微微发亮,谢府门口就停了四辆马车。


    李襄带着薛少昀早早来了,身后还跟着李祭酒与李夫人,薛大人和薛夫郎等人。


    三家都是认识的,前几日听到自家小哥儿的话,三家商量了会,约定了今日和明日秋游,秋游的地点就放在薛大人的老家。


    三家都备了郊游用的物什,都放在马车后绑着,此番出行没带多少下人,带的都是贴身伺候的。


    阿朝穿着便于活动的短打,背着装着零嘴的布包,见人来齐了,立刻笑着迎上去:“师傅,师娘、薛伯伯,薛小伯。我们先去少昀家的麦田,等布置好地方看,再去山上采野果、野炊,傍晚就放风筝。”


    谢临洲跟在他身后,他今日也穿了身耐脏便于干活的短打。


    李祭酒捋着胡须笑:“还是阿朝会安排,咱们这些老骨头也跟着沾沾光,体验体验田间野趣。”


    谢临洲接过阿朝手里的布包,顺手帮他理了理衣领,笑道:“师傅谬赞了。”


    薛夫郎站在门口和李夫人闲聊着,说的都是哪家那家有好孩子没成婚,那家生了孩子。


    寒暄一会,几人坐回自家的马车,往薛家庄子出发。


    阿朝原本想和李襄他们一块坐马车的,但想想还是跟谢临洲一块,毕竟是他们第一次秋游,要重视起来。


    马车轱辘碾过铺满落叶的小径,发出沙沙的轻响。


    阿朝掀开车帘一角,指尖刚触到微凉的风,便忍不住转头朝谢临洲笑:“夫子,你快点看,那片枫树林好红啊,比糖葫芦还红。”


    谢临洲正垂眸整理着膝上的要带去的衣裳,闻言抬眼望去,“确实好看。你近来学习认真,不若到时候捡些叶子回去做书签?”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眼底,漾开浅淡的暖意。


    “可以呀。”阿朝脸颊微红,伸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衣袖,“你看的书比我多得多呢,我要捡好多好多树叶给你做书签。”


    语气稍顿,他问:“书签该怎么做啊?把叶子晒干吗?可是晒干了,一压就该碎掉了。”


    闻言,谢临洲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哪能直接晒干压呢?得先选叶脉粗些的叶子,像枫香叶、银杏叶就好,你方才说的红枫也成,就是要挑那种摸起来厚实些的,别选太嫩的。”


    他见阿朝听得认真继续道:“选好叶子后,要先把它们放进温水里泡上小半日,要是怕叶子烂了,还能在水里加一勺盐。等叶肉软了,就用细毛刷轻轻把叶肉刷掉,只留下细细的叶脉,这步得慢些。


    刷完叶脉,再把它放在通风的地方阴干,可不能晒,一晒叶脉就脆了。等干透了,找张细砂纸轻轻磨一磨边缘,免得扎手,最后再在叶柄处穿根红绳,系个小小的结,这样一枚书签就做好了。”


    谢临洲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枚小巧的银杏叶脉书签,递到阿朝面前,“你看,这是我去年做的,放了快一年,叶脉还是好好的,夹在书里,很方便。”


    阿朝接过书签,指尖轻轻拂过细密的叶脉,“原来做书签要这么多步骤,我还以为很简单呢。那咱们等会儿到了山顶,就去捡叶子好不好?我要捡好多好多,跟你一起做,到时候给你的书都插上咱们做的书签。”


    谢临洲看着他雀跃的模样,心头像是被温水浸过,软得一塌糊涂,他轻轻点头:“好,都听你的。”


    阿朝给自己定计划,视线落在外头,看着路边的野菊,倏地想到点什么,“夫子,你看那边的野菊,开得真精神。”


    他一边说一边指向路边的野菊,黄白相间的花瓣沾着晨露,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谢临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前面就是山脚的茶寮,等咱们歇脚时,我去给你摘几枝。”


    阿朝心里美滋滋的,但还没有达到目的,凑到谢临洲面前,呼吸可闻,“夫子,你看着这花,仔细想想嘛?”


    谢临洲记忆力很不错,但此时此刻确实想不出来,直白问:“你说就是了,别为难夫子我了,我想不出来。”


    阿朝见他当真想不起来,眼底的笑意更浓,鼻尖几乎要碰到谢临洲的脸颊,“夫子怎么能忘呢?应该是五月快六月的时候,有人给你送了一束野花,当时那人太紧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直接跑了。”


    他说着,指尖轻轻指了指车窗外的野菊:“您看这野菊,跟当时野花像不像一样,都是带着晨露摘的,就是不知道,夫子现在能不能想起,送花的人是谁呀?”


    谢临洲闻言一怔,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一段模糊的片段。此刻被小哥儿这般直白点出,他看着对方眼底藏不住的期待,心头忽然掠过一丝模糊的念头。


    他猜测:“原来是这事儿,那日的人走的太快,我只记得花好看,没看清楚是谁送的。不过瞧你这般期待,那小哥儿难道是你?”


    阿朝听他这么说,脸颊微微泛红,凑上去亲了亲谢临洲的下巴,转过身去,“对啊。夫子,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谢临洲心里不由的升起一股暖意,伸手摸着自己的下巴,目光落到阿朝微微发红的脸上,“当时我还不认识你呢,怎么给我送花?”


    阿朝转过身去,神神秘秘的说“不告诉你。”随后,他凑近车窗,看着远处层叠的山峦被秋霜染成深浅不一的色彩。


    过了一会,他没那么害羞,语气也软了下来,“还能因为什么呀?你平时这般聪颖,怎么现在就想不出来了。”


    明示暗示都有,谢临洲就算是个木头脑袋都该想明白了,他主动拉过阿朝的手,温声道:“我省的。这不是怕你害羞,才没说。”


    他从一旁食盒里取出一块桂花糕递过去,岔开话题:“来尝尝。今年秋凉得早,等会儿到了山顶,风会更冷,记得把披风裹紧些,别着凉了。”


    阿朝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甜糯的口感里满是桂花香,他满足地眯起眼睛:“知道就好啦。”


    马车继续前行,车外的秋景不断变换,红枫、□□、远山、白云,行至薛家庄子时,成片的麦田正泛着浅黄,风一吹,麦浪翻滚着涌向远方。


    几个孩童在田埂上追跑,手里的风筝线拉得老长,彩色的风筝在蓝天上飘着。


    大人、半大的孩子错落其间。汉子大多赤着膊,古铜色的脊梁上挂着汗珠,随着弯腰、挥镰的动作滚动,落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便没了踪影。


    妇人、夫郎们也当仁不让,手中的镰刀磨得雪亮,唰唰几声,一捆捆麦子便应声倒地,麦秆断裂的脆响混着粗重的喘息,在田野里此起彼伏。


    年岁较小的孩子们则挎着竹篮,蹲在割倒的麦堆旁,手指飞快地捡拾掉落的麦穗,衣襟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却顾不上整理,只盯着地面,生怕漏过一粒。


    这是一副繁忙中透着热闹、辛劳里裹着喜悦,满是烟火温情与生机的秋收场景。


    李祭酒扶着车辕先下了马车,刚站稳脚跟,目光便被眼前无边的金黄拽住。


    “好一片丰收景象啊。”他缓缓开口,声音里满是赞叹,指尖轻轻点向麦田里忙碌的身影,“连半大的孩童都在田地劳作,今年该是个丰收年。”


    薛大人紧随其后下车,望着远处堆得老高的麦垛,忍不住附和:“祭酒所言极是,往年路过此处,虽也见秋收,却从未有这般热闹的光景。你瞧那田埂边的麦垛,整整齐齐像小山似的,一看便知今年收成错不了。”


    谢临洲站在他们身旁,见着孩童抱着比自己还高的麦子踉跄前行,却不肯松手,“咱们国子监总教学生粒粒皆辛苦,总归是纸上谈兵,往后若是得了批准,该带他们来看看。”


    李祭酒闻言点头,“该是要带他们来的。”


    他们几人闲聊着,李夫人与薛夫郎就在一旁指挥下人安营扎寨,既然是秋游那得玩个尽兴,能体会到秋天的乐趣。


    指挥下人安营扎寨的地方乃是薛家的田地,田地离庄子还算近,洗漱可以到那边去,今夜他们打算就睡在这儿了。


    李襄一马当先跳下车,指着麦田深处:“我娘他们搭帐篷了,那边有片空地,我们从山上下来就放风筝,怎么样?池塘也在附近,到时候还能去捞小鱼。”


    阿朝应了下来,“等他们闲聊完,我们就上山,我带了背篓来,能装好多果子。”


    语气一顿,他问薛少昀:“少昀,你先前不是说带好友来吗?他今日怎么没来?”


    薛少昀叹气:“是约好了的,只是他家突然有事,回老家去。”


    确实没办法,他们没在这件事儿上多闲聊,说起这段时间发生的趣事。


    把马车停在薛家庄子上,庄子里的下人出来帮忙安营扎寨,他们一行人带了工具就往山上去。


    这附近的山上,几乎都被附近的村民走遍,不会有危险。即使有,李祭酒也带了猎手来。


    此番上山要摘果子,挖野菜,猎物,体验山间美味。


    谢临洲担心山路滑,特意让小厮提前砍了些树枝当手杖,给没怎么上过山的人发了下去。


    山上的野山楂红得透亮,酸枣也挂满了枝头,阿朝熟门熟路地爬上矮坡,摘了颗最大的山楂递给谢临洲:“夫子尝尝,这个不酸,可甜了。”


    谢临洲咬了一口,果然清甜多汁,他又摘了几颗放进身后的背篓,叮嘱:“慢些摘,别碰着刺。”


    李夫人也摘了几颗吃,瞧着他身手矫健,夸赞:“阿朝这技术好啊。”


    阿朝不好意思道:“才没有呢,这个时候野果子多,我们能摘回去晒干做果脯。”


    李夫人道:“那可好,我也摘些。”


    阿朝在树上摘了不少山楂放到自己的小背篓上,感觉差不多立即从树上下来,“夫子,这些山楂,我们带回去做糖葫芦吧。”


    他记得府上的厨子会做糖葫芦。


    “当然可以。”谢临洲高,站在稍高一些的坡上便能把又大又圆的山楂摘下来。


    想着是个小哥儿一块上山,他前后都背了背篓,小哥儿爱吃的果子,他都能装。


    李襄和薛少昀则在一旁挖野菜,李襄拿着小铲子,连泥土带根挖起一棵荠菜,兴奋地喊:“少昀,你看我挖的荠菜,晚上能煮野菜粥了。”


    薛少昀细心地挑拣着,把发黄的叶子摘去,放进竹篮里:“我阿爹说,荠菜煮粥最养人,再加点腊肉丁,味道更好。”


    李祭酒与薛大人几个汉子去较深一些的地方,捕猎。


    闲聊,摘着,挖着,刚拐过一道矮坡,满树红彤彤的柿子便撞入眼帘。


    风一吹,枝叶轻晃,柿子也跟着微微摆动,惹得人眼馋。


    阿朝手里还攥着半颗没吃完的野山楂,见了这柿林,眼睛瞬间亮了,忙拉着谢临洲的衣袖:“夫子,你看这柿子,比上次,我自己上山看到的还多。”


    谢临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嘴角弯起浅弧,“确实多,有口福了。”


    李夫人惊叹道:“哎哟,这柿林可真喜人,比城里果子铺里摆的还要鲜亮。”


    她说着,伸手想去够低处的柿子,却被枝丫挡了一下。


    见状,阿朝跑过去,踮起脚尖摘下一颗熟透的柿子,递到她面前:“师娘,你尝尝,我觉得肯定甜的很。”


    李夫人接过柿子,擦了皮,直接咬了一口,甜润的汁水在舌尖散开,忍不住点头:“真是甜。阿朝你这眼力好,摘的柿子甜滋滋的。”


    阿朝被夸得脸颊微红,又摘了几颗放进李夫人的竹篮里:“师娘要是喜欢,多摘些回去,除了做果脯,还能晒柿饼呢。把柿子削皮串起来,挂在屋檐下晾干,霜白了就好吃了。到时候柿子,柿饼都有了,也就不用出去外头买。”


    谢临洲听着他的话,伸手摘了一个吃,味道确实不错。随即摘了许多放在背篓里,想着回去能给阿朝吃。


    另一边,李襄举着刚挖好的荠菜跑过来,看到满树柿子,手里的小铲子都差点掉了:“娘,好多柿子,咱们摘些回去吧,我想跟阿朝一起做柿饼。”


    李夫人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当然能,你跟阿朝一起摘,注意别摔着。”


    薛少昀也放下手里的竹篮,走到谢临洲身边,看着背篓里的野山楂和柿子,笑道:“谢大哥,我们今天收获可真多,既有野果,又有野菜,晚上的粥肯定香。”


    谢临洲点头,又从枝头摘下一颗柿子,擦了擦递给薛少昀:“尝尝,这柿子比山楂甜,也没那么酸。”


    薛夫郎站在一旁,一边摘一边看,脸上挂着笑。


    正说着,远处传来李祭酒爽朗的笑声,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李祭酒和薛大人几人扛着两只肥硕的野兔走过来,薛大人手里还拎着几只山鸡,脸上满是笑意:“你们倒是会找地方,这柿林可是块好地方!”


    李祭酒走近了,看着满树柿子,摸了摸胡须:“不错不错,今日既有野味,又有野果野菜,晚上正好在山下农户家搭伙,好好热闹一番。”


    第53章


    傍晚的风带着麦田的余温,轻轻拂过空地,夕阳把天边染成了橘红色,连空气中都飘着麦秆的清香。


    小厮们早已将三块平整的青石板拼成简易灶台,一口黑铁锅稳稳架在上面,锅底的柴火正噼啪作响,映得周围人的脸庞都暖融融的。


    薛夫郎系着素色围裙,站在灶台前,动作娴熟地搅动着锅里的食材。


    阿朝与薛少昀蹲在一旁的木盆边,手里攥着清水浸透的布巾,仔细擦拭着刚摘来的荠菜和马齿苋,每一片叶子都要反复搓洗几遍,生怕沾了泥土。


    薛少昀没做过多少家务活,问:“阿朝,这些菜要洗几次啊?”


    “洗到没有泥就好了。”阿朝手下的动作没停,将过了两次水的荠菜,马齿苋放到另一个装满水的木盆里。


    把野菜洗干净,他用篮子装着放到靠近灶头的地方。


    “阿朝,把切好的腊肉丁递过来。”薛夫郎的声音温和,看了眼小哥儿。


    阿朝立刻应了声,端起竹制的小簸箕,将肥瘦相间的腊肉丁倒进锅里。


    油花瞬间滋啦炸开,混着野菜的清香,引得旁边的李襄忍不住凑过来,踮着脚往锅里看:“薛叔,粥还要煮多久呀?我都闻到香味了。”


    李夫人笑着拉回小哥儿,顺手把洗好的野葱递过去:“别催,等粥熬得黏糊糊的,撒上野葱才最香。”


    另一边,薛大人正和佃农一起处理猎物。


    佃农手里的尖刀利落无比,三下五除二便将野兔的皮毛剥净,又仔细剔除筋膜。


    薛大人看到他的刀法,夸赞道:“你这刀法好生厉害,先前是干这一行的?”


    在他说话间,野兔已经被处理好,切成大小均匀的肉块。


    佃农道:“早些时候去当过猎户,也去当过屠户,对这些熟悉的很。”


    薛大人明了,“待会把猎物处理完,你回庄子上告诉管事,我们今夜要去庄子沐浴,让他准备好。”


    佃农应了下来了,一边说话,手里的动作没有停顿,山鸡被褪去羽毛,从腹部剖开,清理干净后整只串在铁签上。


    谢临洲早已在空地上挖了浅坑,架起粗铁架,旁边的火堆里,松木柴烧得正旺,火苗舔着架在上面的铁签,发出滋滋的声响。


    他拿起一旁调好的酱料,细细地刷在野兔肉上,每一块肉都要裹满酱汁,连缝隙都不放过。


    酱料是用盐、花椒、蜂蜜和少许酱油拌匀的。


    “上次野炊,你把肉烤焦了半块,这次倒熟练多了。”李祭酒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手里把玩着刚摘的野山楂,笑着打趣。


    晌午在山上吃了些从家中带来的吃食填肚子,他们下午都在山上逗留,这会早就饿了。


    谢临洲无奈地笑了笑,翻转着铁签:“吃一堑长一智,总不能一直出错。”


    李祭酒道:“这会也凉快,要是夏日出来郊游,不免要惹出一身汗。”


    那边熬着粥,阿朝闲着无事,凑到谢临洲身边,坐在小马扎上,“夫子,要烤很久吗?”


    谢临洲转头,对上他的大眼睛,笑道:“要等上些时辰。”他一只手烤肉,另一只手从衣襟内拿出干净的帕子帮小哥儿擦拭掉脸颊上的泥土,“怎么沾上土了?”


    阿朝眨眨眼,接过对方手里的帕子,一看,“想来是刚刚和少昀洗野菜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他拿帕子给自己擦拭了几遍,仰着脸,问:“我脸上还有脏东西吗?”


    他说话时,靠得近,气息轻轻拂过谢临洲的手腕,谢临洲能清晰的看到小哥儿脸上的绒毛,秀气的鼻子,上挑的眉,眼波流转,他轻咳一声:“没有了。”


    夫夫俩恩爱着,李祭酒没多留,与薛大人一块闲逛,看今年收成。


    阿朝道:“没有就好。”


    说话间,青砚与其他会烤肉的小事也过来帮忙。


    大约两刻钟,烤肉的香气便漫满了整个空地。


    野兔肉块烤得外皮金黄,油脂不断滴落,落在火堆里,溅起细小的火星。整只山鸡被烤得油亮诱人,鸡皮微微发脆,撕开时还能看到里面鲜嫩的肉汁。


    阿朝闻着香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烤肉架上的肉,迫不及待:“夫子,肉快好了吗?我能先尝一块吗?”


    谢临洲无奈又好笑,从铁架上取下一小块烤得最嫩的野兔肉,吹凉了递到他手里:“小心烫,慢些吃。”


    此时,石桌上早已摆好了洗净的野果子,满满当当装了三个竹篮。


    第一个篮子里是野山楂,红彤彤的果子透着透亮,有的还带着几片翠绿的叶子;第二个篮子里是酸枣,椭圆形的果子紫中带红,个头不大,酸酸甜甜;第三个篮子里最丰富,既有拳头大小的野柿子,橙红的果皮泛着光泽,又有一串串深紫色的山葡萄,颗粒饱满,还有几颗拳头大小的野海棠果,红得像小灯笼,咬一口脆生生的,带着淡淡的果香。


    李夫人拿起一颗野海棠果,递给薛夫郎:“你尝尝这个,酸甜可口,正好解腻。”


    薛夫郎接过咬了一口,笑着点头:“确实不错,比城里买的果子多了几分野趣。”


    “粥好啦。”随着薛夫郎的声音,众人纷纷围了过来。


    小厮们端来粗瓷碗,薛夫郎舀起浓稠的野菜粥,每一碗里都有翠绿的野菜、油润的腊肉丁,撒上切碎的野葱,热气腾腾的,光是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此时肉也烤好,谢临洲几人把烤好的肉放在洗干净的荷叶之上,一大帮人围在一块。


    李襄捧着碗,吹着气小口喝着,一边喝一边说:“太香了,比家里的粥还好喝。”


    李祭酒二人被小厮喊了回来,前者道:“吃都堵不上你的嘴了。”


    薛大人拿起一串烤山鸡,撕下一条鸡腿递给薛夫郎:“夫郎你尝尝临洲的手艺,这次烤得正好,不柴不腻。”


    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闲聊。


    薛夫郎道:“待会用过膳食去庄子上沐浴洗漱,莫要忘记了。”


    李夫人道:“定是忘不了的,今夜还要看星星。”


    他们二人闲聊。


    李襄与薛少昀就聊待会什么时候放风筝。


    阿朝极少出去外头野炊,对桌面上的吃食都喜爱,没说话只小口小口吃着。


    谢临洲看着他吃得满足的模样,眼底满是温柔,不动声色的将烤好的野兔肉用筷子拨出来放到小哥儿碗中。


    阿朝见到了,笑意盈盈:“夫子,我自己会吃的,你自己也吃嘛。吃完肉还有果子,那酸枣很好吃的。”


    谢临洲笑:“你吃便是了。”


    饭后,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李襄提议放一次风筝。薛夫郎与薛大人先去庄子上沐浴。


    放风筝,谢临洲也加入进来,他帮阿朝举着风筝,待风来时轻轻一送,阿朝顺势放线,蝴蝶风筝很快就乘着晚风飞了起来,越飞越高,几乎要融进晚霞里。


    李襄和薛少昀的风筝也跟了上来,三只风筝在天上追着跑。


    蝴蝶风筝乘着晚风扶摇直上,阿朝握着线轴的手都忍不住微微发颤,眼底映着晚霞与风筝的影子,亮得惊人。


    他回头朝谢临洲笑,连声音都带着雀跃:“夫子,你看我的风筝飞的好高啊。”


    谢临洲站在他身侧,见他欢喜得像个孩子,眼底的笑意也深了几分,“慢些放线,别慌。风要是变了向,就往我这边退半步。”


    他自然地伸手,替小哥儿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擦过小哥儿耳尖时,还带着一丝温热。


    阿朝乖乖应着,目光却舍不得从天上的蝴蝶风筝移开。


    那风筝翅膀上的彩线在晚霞里闪着光,偶尔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真的蝴蝶在云端起舞。


    不远处,李襄的金鱼风筝和薛少昀的老鹰风筝也追了上来,三只风筝在橘红色的天幕下你追我赶,引得李襄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阿朝,你的蝴蝶飞得好快,等等我的金鱼呀!”


    薛少昀握着线轴,一边调整力道,一边笑道:“襄哥儿,你别只顾着喊,先把风筝线稳住,不然要被风吹歪了。”


    话刚说完,一阵晚风忽然变向,李襄的金鱼风筝果然晃了晃,眼看就要往下坠。


    阿朝见状,立刻朝谢临洲递了个眼神,两人默契十足。


    谢临洲上前半步,轻轻扶住阿朝手中的线轴,帮他稳住方向;阿朝则对着李襄喊:“襄哥儿,往左边跑两步,少昀帮他拉一把线。”


    在两人的指点下,金鱼风筝很快又稳住了身形,重新追向蝴蝶风筝。


    薛少昀松了口气,朝谢临洲拱手笑道:“多谢谢大哥指点,不然襄哥儿的风筝今日可要栽跟头了。”


    谢临洲微微颔首,目光却又落回阿朝身上,他正仰头望着风筝,侧脸被晚霞染得泛红,嘴角的笑意从未落下,连握着线轴的手指都透着轻快。


    风渐渐柔和下来,晚霞也染上了更深的粉紫色。


    阿朝轻轻放缓放线的速度,靠向谢临洲的肩头,声音软了些:“夫子,我们以后也要这样放风筝,好不好?”


    除了爹娘,夫子是第一个陪他放风筝的。


    谢临洲伸手揽住他的腰,“当然,等放完风筝,今夜还能在帐篷里面看星星。”


    麦田处,小厮们已经将灭蚊的蚊香点上,硫磺粉等全都洒在地上,以免今夜有蚊虫鼠蚁。


    阿朝笑着点头,忽然伸手拽了拽线轴,让蝴蝶风筝轻轻晃了晃,正好掠过金鱼风筝的尾巴。


    李襄立刻笑着喊:“阿朝,你耍赖,你不可以这样的。”


    阿朝吐了吐舌头,转头朝谢临洲眨眼睛:“夫子,你快看,襄哥儿要跟我比谁的风筝飞得更稳呢。”


    谢临洲帮他调整好线轴的角度:“好,那阿朝能不能赢过襄哥儿呢?”


    说着,他顺着风势轻轻一拉,蝴蝶风筝便借着风力又升高了几分,在晚霞里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李襄见状,也拉着薛少昀一起调□□筝,天幕下的三只风筝,伴着四人的笑声。


    直到暮色渐浓,风筝的影子渐渐模糊,阿朝才恋恋不舍地开始收线。


    谢临洲接过他手里的线轴,动作轻柔地将线一圈圈绕好,“该去沐浴了,你回去喝些蜂蜜水。”


    阿朝点头,“年哥儿应该准备好我们沐浴用的衣裳了。”


    李襄和薛少昀也收了风筝,蹦蹦跳跳地过来,前者道:“阿朝,我们下回还要放风筝。”


    约定了下回,几人往帐篷的方向赶去,远处帐篷的灯盏已亮起暖黄的光。


    刚走近营地,就见火堆旁坐着两个身影看,李祭酒披着件单薄的外衣,手里捧着杯热茶,薛大人则靠在树旁,指尖夹着片刚摘的柿叶,两人正低声闲聊。


    “今日这趟秋游,倒比在府里闷着有意思多了。”薛大人先开了口,目光望向往这里走的孩子们,嘴角带着笑意,“你看临洲和阿朝,成婚才多久,愈发默契了,方才放风筝时,一个眼神便知对方要做什么,这般模样,倒让我想起当年我与夫郎刚成亲的时候。”


    李祭酒闻言笑了笑,喝了口热茶暖身:“可不是嘛。临洲这孩子,刚进国子监时还冷淡淡的,如今在阿朝身边,倒多了几分鲜活气。再说襄襄和少昀,今日挖野菜、放风筝,竟也没有嫌累,可见多出来走走,对孩子们也是好的。”


    他顿了顿,又看向远处的麦田,语气添了几分感慨,“今年秋收光景好,方才佃农说,麦子收成比去年多了两成,百姓能安稳过冬,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心里也踏实。”


    薛大人点头附和:“你说得是。民安才能国安,今日见了麦田里的热闹景象,再看孩子们这般欢喜,倒觉得咱们平日办差、教书,都是值得的。对了,先前临洲说,下回要带孩子们去后山的温泉谷,那里秋日里有红叶,冬日里能泡温泉,倒也是个好去处。”


    “温泉谷确实不错。”李祭酒摸了摸胡须,眼里满是期待,“到时候咱们再带上渔具,在谷里的溪流边钓几尾鱼,让你夫郎和我夫人做些鲜鱼汤,孩子们肯定欢喜。”


    另一边,李夫人和薛夫郎正坐在帐篷门口的石凳上,手里忙着整理白天摘的野果子。


    薛夫郎将野山楂一颗颗放进竹篮里,笑着对李夫人说:“今日阿朝教我做山楂果脯的法子,说要把山楂去核,用冰糖煮过再晒干,到时候既能当零嘴,又能泡水喝,等回去了咱们可得试试。”


    李夫人手里正擦着野柿子,闻言点头:“可不是嘛,阿朝这孩子手巧,会做的事儿也多。唉,就是身世惨了些,好在他嫁给了临洲往后也不用过苦日子。”


    说着说着,倒有些难受,她岔开话题:“罢了罢了,不说这个。谢临洲现在生意做的可好,上回来家里送了些点心,襄哥儿吃了还念叨了好几天。”


    薛夫郎笑了笑,眼里满是温和:“少昀吃了也惦记。上次襄襄说喜欢兔子,他还特意在庄子上养了两只,说下次要带襄襄去看,看来两个人关系是越发的好了。”


    他顿了顿,又看向火堆旁的李祭酒和薛大人,“你看他们两个,平日里要么办差,要么看书,今日出来才肯多说几句话,倒也难得。”


    李夫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忍不住笑了:“可不是嘛,汉子家总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却不知偶尔出来放松放松,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才是最舒心的。下回去温泉谷,咱们可得让他们多陪孩子们玩玩,别总想着公务。”


    看到走过来的几人,薛夫郎道:“玩的开心了吧,快些沐浴去,待会夜深了,沐浴可就不方便了。”


    薛少昀凑到他阿爹身旁,“玩的可高兴了。”


    他们闲聊,谢临洲朝朝薛夫郎笑了笑,带着阿朝往帐篷的方向去,年哥儿已经把衣裳收拾好。他们四人往庄子赶去。


    晚风已带上几分凉意,他下意识将阿朝的手往自己袖筒里拢了拢,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背,又紧了紧力道,“入了秋,今夜在外头歇息不省的会不会冷,早些洗漱完,回去暖被窝。”


    阿朝贴着汉子走,“是有些冷了。”他这会走在路上都觉得凉飕飕的。


    庄上的下人早已在庄子的浴房里备好了热水,木桶里的水汽袅袅升起,混着淡淡的艾草香,驱散了夜的寒凉。


    “夫子,先洗吧,我在外头候着。”阿朝看着浴房里的热水,缓缓道。


    他刚要转身,却被谢临洲拉住手腕,汉子指了指铜盆旁叠好的干净衣裳,声音温和:“你先洗。”


    说着,谢临洲伸手替阿朝解下外衫的系带,动作轻柔,“今日跑了一天,身上定沾了不少尘土,热水泡一泡才舒服。”


    头一回沐浴,夫子帮阿朝脱衣裳,阿朝脸颊红彤彤的,乖乖应着,待谢临洲转身去外间等候时,才褪去衣物踏入木桶。


    温热的水漫过脚踝,顺着小腿往上蔓延,带着艾草的清香渗入肌理,白日里爬山摘果的疲惫瞬间消散大半。


    他正闭目享受着暖意,忽然听见外间传来轻微的响动,睁眼便见谢临洲端着杯温水走进来,放在盆边的矮凳上,没看他:“泡久了容易渴,先放着,渴了便喝。”


    待阿朝沐浴完毕,谢临洲才走进内间。


    阿朝坐在镜前,正用布巾擦拭湿发,见他进来,便拿起另一块干净布巾递过去:“夫子头发长,我帮你擦吧。”


    谢临洲顺势坐下,任由他的指尖穿过自己的发丝,布巾轻柔地擦拭着,偶尔触到耳廓,带来一阵微痒的暖意。


    他偏过头,看着镜中阿朝认真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弯起:“今日累坏了吧?放风筝时跑了那么久。”


    “才不累呢。”阿朝摇摇头,擦完最后一缕头发,将布巾放在一旁,“能和夫子一起放风筝,还摘了那么多野果子,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说着,伸手替谢临洲理了理衣领,目光落在他颈间的红痕上,那是白日里被树枝轻轻刮到的,此刻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阿朝轻轻碰了碰,语气带着几分心疼:“明日我给你敷些药膏,免得留疤。”


    谢临洲握住他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摩挲:“无妨,小伤罢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麦田营地了,免得他们惦记。”


    两人收拾妥当,牵着手往外头走去。


    年哥儿已将东西打理好,与青砚一块拎着往麦田方向去。


    夜色渐深,小路寂静,偶尔能听见远处传来的虫鸣,以及风吹过麦田的沙沙声。


    阿朝在夜色下看路,“夫子,我们后日回府,还去哪儿啊?”


    “去自家庄子巡视,看今年收成如何。”谢临洲轻轻将他搂进怀里,替他拢好披风,避免夜风着凉。


    阿朝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好啊,那我们也在庄子上待几天吧?”


    他说着,手指轻轻勾了勾谢临洲的衣袖,语气里满是期待,“我还没去过自家的庄子,也不省的里头有什么,你带我熟悉熟悉。”


    谢临洲道:“自然可以,我们庄子东边的溪里,秋天有肥美的鲫鱼,我们早起一块去钓鱼怎么样?”


    “可以呀,钓上来的鱼让厨房炖成鱼汤,撒点自己种的葱花,肯定鲜极了。”阿朝道。


    马车抵达营地,篝火已渐渐熄灭,只剩几盏灯笼在帐篷前亮着暖黄的光。


    谢临洲与阿朝,轻手轻脚的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李祭酒与李夫人的帐篷里已没了动静,想来早已歇息;薛大人与薛夫郎的帐篷也只余一盏小灯,透着朦胧的光。


    只剩下薛少昀与李襄的帐篷里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阿朝脱掉鞋子,坐在帐篷里铺好的软榻上,用湿润的布巾擦拭脚,随即整个人钻进薄被里,随后把衣裳脱得只剩下里衣,里裤。


    谢临洲坐在榻边,同样的擦干净自己的脚,借着帐篷外的月光,静静看着阿朝的脸庞。


    阿朝大眼睛骨碌碌的看他,“夫子,你快些过来,把帐篷关上,外头凉得很。”


    谢临洲在榻边的软凳上坐下,褪去外衫搭在一旁,三两下进入被窝,刚躺好,阿朝就自动的滚到他身旁来,拉着他的手臂放到脖颈枕着。


    夜格外安静,谢临洲搂着他的腰,问:“今日秋游开心吗?”


    “当然开心,等下次我们一块泡温泉好了。”阿朝整个埋在谢临洲怀中,轻嗅着汉子身上的气味,“夫子,我们用的都是同一种香胰子为什么你比我香呢?”


    谢临洲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也不清楚。”


    今日上山游玩也累,二人相拥,伴着秋日深夜的静谧,一同坠入梦乡。


    翌日,天还蒙着层淡淡的雾色,帐篷外头就传来声响:“阿朝,要用早膳了,用过早膳要去割麦子了。”


    他们一行人做膳食不过是体会秋游乐趣,若是做多几次可就吃不消了,且他们还要去割麦子。


    阿朝刚穿戴好短打,听到这话,立即道:“我们省的了。”


    他连忙拉着谢临洲往前赶。


    不远处,李祭酒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粗布衣裳,身边站着李夫人,手里还提着两个装着草帽的竹篮。


    薛大人与薛夫郎也已到了,薛少昀正帮着小厮搬放镰刀、草绳等工具,李襄则凑在一旁,好奇地摆弄着磨得锃亮的镰刀。


    “阿朝来啦?快戴上草帽,趁着晨露没散、日头不晒,咱们赶紧去麦地里头。”李夫人笑着迎上来,给阿朝递过一顶宽檐草帽,又帮谢临洲理了理衣领,“今日让你们好好尝尝割麦子的滋味,也知道知道农民种庄稼有多不容易。”


    阿朝接过草帽戴好,跟着众人往薛家的麦地走去。


    这膳食,等他们到麦地里头,庄子上的人才送过来。


    李襄蹦蹦跳跳的硬要和阿朝一块去,无法,阿朝只能让谢临洲走快些与李祭酒他们同行。


    见他雀跃的模样,阿朝轻声叮嘱:“待会儿割麦时,可得握紧镰刀柄,刀刃别对着自己,许多新手第一次割麦都容易伤着手指。”


    他第一回割麦子也把自己弄伤了,那时候不懂很久伤口才好。


    李襄连连点头,心里既期待又有些紧张,他虽种过菜,却从没割过麦子,只在远处见过农户挥着镰刀的模样。


    薛少昀与他一般无二,在一旁仔细的听着。


    一行人行至薛家的田地,用过庄上丫鬟送来的膳食,雾色已渐渐散去,朝阳透过云层洒在麦田上,给金黄的麦浪镀上了层暖光。


    农户早已在田埂边等候,见众人休息完毕走过来,连忙递上磨好的镰刀:“各位贵人,这割麦子有讲究,得弯腰屈膝,镰刀贴着麦秆根部斜着割,这样既省力,又能少掉麦穗。”


    他说着,弯腰示范了一遍,只见镰刀轻轻一扬,一束麦子就整齐地倒在手里,随后熟练地用草绳捆成一束,动作行云流水。


    李祭酒率先拿起镰刀,学着农户的模样弯腰割麦,可刚一用力,就因角度不对,只割下小半束麦子,还掉了不少麦穗。


    李夫人在一旁笑着打趣:“你这哪是割麦,倒像是在薅草,小心麦穗都掉光了,农户要心疼了。”


    李祭酒也不恼,笑着调整姿势,又跟着农户学了几遍,渐渐找到了窍门。


    谢临洲接过镰刀,先在空地上试了试手感,再走到麦田里,按照农户教的技巧,弯腰、挥镰,动作虽慢,却格外稳当,割下的麦子也整齐。


    李襄看得心痒,也拿起一把小些的镰刀,小心翼翼地走进麦田。可刚一弯腰,就觉得腰背发紧,镰刀也不听使唤,要么割不下麦秆,要么就把麦秆割得七零八落。


    “襄哥儿,你手腕得再往下压些,镰刀要贴着地面。”阿朝见了,没忍住笑出声,连忙走过来,从身后轻轻扶住李襄的手,带着他一起挥镰。


    在阿朝的指引下,李襄的镰刀终于顺利割下一束麦子,虽不如农户割得整齐,却也让后者喜出望外。


    随后,李襄和薛少昀凑在一处割麦,李襄性子急躁,没割几下就直起身喊累:“这腰也太酸了,才割这么一会儿,我就觉得快直不起来了。”


    薛少昀比他沉稳些,一边继续割麦,一边劝道:“你再坚持坚持,农户们每天要割好几亩麦子呢,咱们这才哪到哪。”


    薛大人在一旁听着,笑着说:“少昀说得对,今日就是让你们体验这份辛苦,往后才知道珍惜粮食。”


    薛夫郎没去割麦,而是跟着李夫人在田埂边整理割下的麦子,将散落的麦穗捡起来,放进随身的布包里。


    “这些麦穗看着少,积少成多也是不少粮食呢,可不能浪费了。”李夫人一边捡麦穗,一边跟薛夫郎闲聊,“我小时候跟着我娘种过地,知道种庄稼有多难,春种、夏锄、秋收,哪一步都不能少,还得看天吃饭,遇上灾年,一年的辛苦就白搭了。”


    阿朝本就会干农活,干起活儿来跟上了发条似的,镰刀挥舞不停,很快就与他们拉开了差距。


    与认真干活的他相比,其他人当真是来体验的。


    谢临洲在一旁看着,不由得心疼起来,到底要割多少次麦子才能这般熟练。他把自己身旁的麦子堆好,走到阿朝身边,轻声道:“我们是来体验的,不是真的干活。累了就说,别硬撑。你看这麦田这么大,农户们要割上好几日呢。”


    阿朝擦了擦额角的汗,笑着摇头:“不累,你看我割了这么多呢。”他指着身边堆起的麦束,眼底满是成就感,“我都习惯了,早些割完,农户们也轻松些。”


    谢临洲动容,伸手帮他拂去肩上的麦芒:“好,等回府了,带你出去外头买新衣裳,如何?”


    “好啊。”阿朝用力点头,又想起什么,凑到谢临洲身边小声说,“夫子,等割完麦,我们也把麦束捆起来好不好?我跟你比,谁捆的最快。”


    谢临洲看着他期待的眼神,笑着应道:“好,都听你的。不过先歇会儿,喝口水再继续。”他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水壶,拧开盖子递到阿朝嘴边,“慢点喝,别呛着。”


    阿朝喝着水,看着身边的谢临洲,阳光透过麦芒洒在他脸上,映得他眼底满是温柔。


    风一吹,麦浪翻滚,带着麦香的气息萦绕在两人身边。


    阿朝忽然觉得,哪怕累得腰酸背痛,能和谢临洲一起这样劳作,也是件很幸福的事。他轻声道:“夫子,以后农隙假,咱们还来好不好?”


    谢临洲轻声应道:“好,只要你喜欢,咱们每年都来。”


    两人相视一笑,又继续弯腰割麦,金黄的麦田里,他们的身影被朝阳拉得很长,伴着偶尔的絮语和镰刀挥动的轻响。


    众人忙到日头升高,晨露散尽,才停下手里的活。


    田埂边已堆起不少捆好的麦子,众人的衣裳都沾了麦芒和泥土,脸上也满是汗珠。


    李襄瘫坐在田埂上,揉着发酸的腰:“可算知道农民有多累了,我以后再也不浪费粮食了,每一粒米都来得这么不容易。”


    薛少昀靠在他身边身边,手里还攥着几根麦秆,看着满田的麦子,轻声道:“以前只知道麦子好吃,却不知道割麦这么辛苦。往后咱们吃馒头、喝粥,都得想着今日的累。”


    与他们相比,阿朝还有力气,坐在小马扎上,歇息,“夫子,今年秋收比去年凉快,农户们收割轻松会轻松很多。”


    谢临洲伸手用帕子帮他擦去额角的汗,眼底满是赞同:“嗯,定然会轻松的。”


    李祭酒看着众人的模样,笑着点头:“等会儿让农户把咱们割的麦子送去打谷场,咱们也去看看怎么脱粒、扬场,把这秋收的流程都体验一遍,才算没白来这一趟。”


    众人纷纷应和,虽满身疲惫,却都带着收获的满足。


    农户推着装满麦捆的板车在前引路,众人跟在后面往打谷场走。


    刚转过田埂,一片开阔的空地就映入眼帘。


    场地上铺着平整的石板,中央架着一台木质脱粒机,旁边堆着几捆晒干的麦草,几个农户正围着脱粒机忙碌,金黄的麦粒从机器缝隙里簌簌落下,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这脱粒机得靠人力踩踏板才能转起来,咱们人多,正好能轮着试试。”李祭酒指着脱粒机,率先走了过去。


    农户连忙上前讲解:“贵人您看,把麦捆放进进料口,脚踩着踏板让滚筒转起来,麦粒就会被打下来,麦秆会从另一边出来,最后再把麦粒筛一遍,去掉杂质就行。”


    李祭酒按照农户说的,弯腰将一捆麦子放进进料口,随后双脚用力踩踏板。


    脱粒机吱呀作响,滚筒缓缓转动,麦粒果然顺着缝隙往下掉,可他刚踩了没几下,就喘着粗气直起身:“这活看着简单,没想到这么费力气,难怪农户们都说脱粒比割麦还累。”


    谢临洲走上前,接过李祭酒的位置,双脚有条不紊地踩着踏板。


    阿朝凑在脱粒机旁,伸手接住几颗掉落的麦粒,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颗粒饱满,“夫子,这麦粒好饱满啊,今年肯定是个好收成。”


    他举着麦粒给谢临洲看,眼底满是欢喜。


    谢临洲笑着点头,脚下的动作却没停,额角已渐渐渗出细汗。


    阿朝替他擦拭脸上的汗水,“夫子加油。”


    李襄和薛少昀也跃跃欲试,两人一起踩着踏板,可力气不均,脱粒机转得时快时慢,麦粒掉得也零零散散。


    薛大人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指导:“你们俩得配合好,脚步节奏要一致,不然既费力气又出不来活。”


    两人听了,慢慢调整节奏,脱粒机终于平稳转动起来,看着麦粒不断落下,两人都露出了成就感十足的笑容。


    脱完粒,就该扬场了。


    农户将带杂质的麦粒倒进木锨,趁着风势往空中扬起,麦粒因重量大落在近处,麦壳和碎草则被风吹到远处,分离得干干净净。


    “扬场得看风向,风大的时候少扬些,风小了就得多扬几次。”农户一边示范,一边讲解。


    薛夫郎和李夫人也加入进来,薛夫郎接过木锨,轻轻扬起麦粒,动作虽生疏,却格外认真。


    李夫人则在一旁用扫帚将散落的麦粒归拢到一起,笑着说:“累一累襄哥儿,他往后啊该懂得粮食来之不易。”


    薛夫郎道:“下回出来,得要一家人全都出来才成,也让他们体会体会。”


    日头升至半空时,众人终于把割下的麦子都处理完了。


    打谷场上堆起一堆干净的麦粒,虽比不得农户人堆得多,却是众人亲手劳作的成果。


    李襄坐在麦草堆上,手里捧着一把麦粒,轻声道:“以前总觉得吃饭是件很平常的事,今日才知道,每一粒粮食都来得这么辛苦,以后再也不能浪费粮食了。”


    李祭酒点点头,感慨道:“是啊,‘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今日咱们亲身体验了,才真正懂了这句诗的意思。往后不仅要自己珍惜粮食,还要让更多人知道农作的辛劳。”


    话音刚落,谢临洲道:“下回得把广业斋的学子都带来体会体会。”


    阿朝靠在他身上,似乎想到学子们唉声叹气的模样,忍俊不禁道:“夫子,我赞同你,可是他们愿意来吗?”


    李祭酒道:“别说广业斋的学子了,整个国子监的都要来,往后他们要走仕途,不经历这么一遭,怎么能为命。”


    闲聊一番,薛少昀与李襄累得起不来,要让仆从搀扶着回庄子上。


    到了庄子,众人歇息的歇息,沐浴的沐浴,洗头发的洗头发,总之各有事情。


    坐在耳房,阿朝就忍不住扯了扯领口,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汗味,混着麦芒的气息,让素来爱干净的他有些不自在。


    “公子,我身上这味道实在忍不了了,等年哥儿把干净衣裳送来,我想先去沐浴。”他说着,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沾着麦秆碎屑的衣袖,耳尖悄悄泛红。


    年哥儿与青砚收拾完麦田的帐篷放在马车上,此时正在给他们二人收拾沐浴要用的衣裳。


    谢临洲看着他额角还未干透的汗珠,眼底泛起笑意,伸手帮他解开腰间的布带:“正好我也有些乏了,一起去。我让年哥儿把浴桶搬到内室,再备些艾草,洗着也舒服。”


    阿朝瞪大眼睛看向面前的汉子,有些不可置信,“夫子,你,要,和,我,一块沐浴?我没听错吧?”


    “没有。”谢临洲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调侃,“怎么?我现在不能与你一块沐浴?”


    他觉得此事很正常,但要是对方不能接受就算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有些意外。”阿朝垂下眸子,不敢看人,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不多时,内室的浴桶已注满温水,袅袅热气裹着艾草的清香,漫过雕花窗棂。


    阿朝挣扎许久,终于褪去沾汗的短打,背对着谢临洲,刚要踏入浴桶,就被后者从身后轻轻攥住手腕:“水刚换的,小心烫,我先帮你试试温度。”


    谢临洲弯腰伸手探入水中,指尖搅动着温水,待确认温度适宜,才扶着小哥儿的腰,让他慢慢坐进浴桶。


    温水漫过肩头,驱散了劳作的疲惫,阿朝舒服地喟叹一声,靠在浴桶边缘,任由对方拿起木瓢,舀起温水浇在他发间。


    “头发沾了不少麦芒,得好好洗干净。”谢临洲的声音隔着水汽传来,带着几分沙哑的温柔,他挤了些胰子在掌心,轻轻揉搓出泡沫,再小心翼翼地抹在阿朝的发间。


    指腹穿过发丝,轻柔地按摩着头皮,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阿朝舒服地眯起眼睛,脑袋不自觉地往后靠,抵在谢临洲的小腹上。


    “夫子,你手法真好,比年哥儿洗得还舒服。”他含糊地说着,温热的气息透过薄衣,落在谢临洲的腰间。


    谢临洲的动作顿了顿,指尖的力道放得更轻,另一只手轻轻扶住阿朝的下巴,让他微微抬头,避开水流进眼睛:“别动,水要进眼睛了。”


    温水顺着发丝滑落,滴在浴桶里,溅起细小的水花,两人的呼吸在水汽中交织,带着艾草的清香,渐渐变得绵长。


    阿朝能清晰地感受到谢临洲掌心的温度,从头皮蔓延到耳后,再顺着脖颈往下,轻轻落在他的肩头。


    他的耳尖愈发滚烫,忍不住侧过头,鼻尖蹭过谢临洲的手腕,“夫子,你也快进来洗吧,水要凉了。”


    见夫子没有别的举动,他也大胆起来。


    谢临洲看着他泛红的脸颊,眼底的笑意渐深,他俯身凑近阿朝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急什么,先把你头发洗干净。”


    他拿起木瓢,再次舀起温水,仔细冲洗着发丝上的泡沫,动作轻柔。


    泡沫顺着发丝滑落,融进温水里,阿朝的头发渐渐露出原本的乌黑光泽。


    谢临洲放下木瓢,伸手将阿朝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耳垂,阿朝浑身一颤,连忙抓住谢临洲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口:“夫子,你故意逗我。”


    “嗯?我怎么逗你了?”谢临洲低笑出声,俯身吻了吻阿朝的发顶,指尖顺着他的腰线轻轻摩挲。


    阿朝将头发全都放到身后,移动位置,面对着谢临洲,欲言又止:“就有,你平时都不是这样的,你都不会……”


    “不会怎么样?”谢临洲瞧他泛红的脸颊,明知故问。


    阿朝眼珠子一转,心有成算,学着对方,动作一点都不安分。


    谢临洲搂着他的动作一顿,低头看向怀中人。


    阿朝仰头望着他,眼珠子亮得像浸了温水的蜜,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衣摆往下滑,轻轻攥住腰间的布料,带着几分试探的力道往下拉。


    下一秒,柔软的唇瓣就贴上了他的下巴,带着水汽的温热,像羽毛轻轻扫过。


    谢临洲的呼吸骤然变深,扶在阿朝肩头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腹蹭过细腻的肌肤。


    他原是带着几分逗弄的心思,却没料到一向温顺的人会突然主动,那点刻意的亲近落在身上,比温水更烫,比艾草更香,顺着血管往心口钻。


    “就是这样,夫子,你学坏了。”阿朝的声音染上了些笑意,唇瓣离开他下巴时,还轻轻咬了下那处的肌肤,指尖仍在他腰侧轻轻摩挲,像狡黠的狐狸。


    他可不是小绵羊,这段时日跟着李襄他们一块玩,认识了赵侍郎家儿夫郎——赵灵曦,赵灵曦知晓他已成婚但还没圆房,传授了不少经验给他。


    谢临洲低笑出声,俯身将人往怀里带得更紧,“这可不是学坏,汉子都这样的。只是先前,没那个想法。”


    他指尖捏住小哥儿的下巴,轻轻抬了抬,目光落在那沾着水汽的唇瓣上,声音哑得厉害,“既学了,怎么不学全套?”


    话音未落,他的唇就覆了上去,没有急着深入,只是轻轻贴着,像在品尝。


    阿朝浑身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双手环住谢临洲的脖颈,学着他的模样,主动张开唇瓣。


    唇齿相依间,温水仿佛也变得滚烫,阿朝能清晰感受到谢临洲掌心顺着他的腰线往上,轻轻握住他的后背,带着安抚的力道。


    他闭着眼,将脸埋在谢临洲颈间,呼吸里满是对方的气息,比任何熏香都让人安心。


    “夫子……”阿朝轻轻哼了声,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谢临洲的衣领,将人拉得更近。


    谢临洲的吻渐渐往下,落在他的颈窝,带着点轻咬的力道,惹得阿朝浑身轻颤,却舍不得推开。


    “水快凉了,我陪你一起洗。”谢临洲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带着情欲的沙哑,他抬手褪去外衫,露出线条流畅的肩背,随即踏入浴桶,小心地避开阿朝,在他身后坐下,将人整个圈在怀里。


    温水漫过两人交叠的身体,谢临洲的手轻轻抚过阿朝的发丝,将残留的泡沫彻底冲洗干净,另一只手则环在他的腰间,偶尔轻轻摩挲,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引诱。


    阿朝靠在他怀里,仰头吻了吻他的下颌线,声音带着满足的喟叹:“夫子也喜欢这样,对不对?”


    谢临洲低头,再次吻上他的唇。


    水汽愈发浓郁,模糊了两人的身影,浴桶里的温水泛起涟漪。


    浴桶里的水温凉透了,谢临洲先起身,伸手将阿朝从水中抱出。


    柔软的浴巾裹住浑身温热的人,他动作轻柔地擦拭着阿朝的发丝与肌肤,指尖掠过沾着水汽的锁骨时,还会轻轻捏一下,惹得阿朝缩着脖子笑:“夫子别闹,痒得很。”


    “还知道痒。”谢临洲低笑,将擦得半干的发丝拢到阿朝脑后,拿起一旁的木梳,细细梳理着打结的发梢,“方才是谁先动手动脚的?这会儿倒嫌我闹了。”


    “我才没有,是你自己自制力不好。”木梳齿划过发丝的触感很轻,阿朝靠在他腿上,舒服地眯起眼睛,像只被顺毛的猫,任由谢临洲摆弄。


    待头发擦干些,谢临洲取来干净的里衣,帮阿朝穿好。


    指尖穿过衣襟时,偶尔蹭过阿朝的腰腹,引得人轻轻颤栗,小哥儿也乖乖配合着抬手、伸脚,连耳尖都还带着未散的红晕。


    “好了,去床上坐会儿,我去把头发吹干些,免得着凉。”谢临洲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身去拿炭火盆。


    阿朝坐在铺着软垫的床上,看着谢临洲弯腰调整炭火盆的角度,火光映在他身上,将肩背的线条勾勒得愈发清晰。


    他忍不住挪到床边,伸手从身后抱住谢临洲的腰,脸颊贴在温热的衣料上:“公子,我也帮你擦头发好不好?”


    谢临洲停下动作,任由他抱着,声音里满是笑意:“方才不还念叨着疼,累,这会缓过来了?”


    “就是疼,还胀的很。”阿朝取过另一把木梳,替汉子梳理着他的长发,“是你的问题,哪有长这么……”


    他还没把话说出来,就被谢临洲捂住了嘴巴,后者轻咳一声,“这些事情不能说出来。”


    阿朝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外头,年哥儿的声音传来:“少爷,少君,还没好吗?可以用膳了,李大人他们都收拾好了。”


    二人相视一眼,阿朝挣扎的起来,腰腿跟使不上力气似的。


    谢临洲瞧他的样子,道:“能不能起来?”


    “当然可以。”阿朝熟悉了下自己的四肢,“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哥儿。”


    他适应能力好,没一会就穿戴好衣裳与谢临洲一块出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庄子厅堂的窗棂,落在摆满饭菜的木桌上。


    众人坐在位置上,见他们二人姗姗来迟,也没说什么,毕竟干农活大家伙都累了。


    谢临洲与阿朝异口同声喊了人,随后找自己的位置。


    阿朝看着木椅子,如临大敌,缓了缓一鼓作气坐下,发现底下是的软的。他看看底下,是软垫子,他看向谢临洲,眼里带着疑惑。


    “别看我,准备吃饭了。”谢临洲把手收回来,压低声音道。


    最先摆上的是一碗清炒小白菜,翠绿的菜叶裹着油亮的光泽,庖屋特意选了最嫩的菜心,只搁了点盐和少许猪油翻炒。


    紧接着是麦粒焖饭,陶碗里的饭粒颗颗分明,混着新脱粒的麦粒,金黄与雪白交织,热气一散,满是麦子的醇香。


    庖屋的师傅怕众人劳作后牙口累,特意将麦粒提前泡了半个时辰,焖煮时还加了少许井水,让麦粒软糯不硌牙。


    李祭酒动了筷子,剩下的几人才开始动筷。


    谢临洲给阿朝盛了一碗麦饭,递到后者面前,“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就成。”


    阿朝夹了一筷子的白菜,就着麦饭一起吃,“好,我省的的。”语气一顿,他又道:“也不省的今日有什么菜。”


    谢临洲道:“劳作半日,饭菜肯定好的。”


    李襄活动活动胳膊,夹了一筷子白菜,眼睛一亮:“这菜比城里买的鲜多了,嚼着还有股清甜气。”


    薛夫郎道:“都是庄子上种的菜,喜爱就多吃一些,一上午干活也累了。”


    话音刚落,农家炖鸡汤就端了上来,两个粗瓷砂锅里分别炖着庄子散养的土鸡、乌鸡,汤面浮着层淡淡的油花,汤色澄黄清亮,里面还炖着刚挖的胡萝卜和土豆,软糯入味。


    谢临洲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拿着汤碗给自己夫郎盛了一碗,放到桌面上晾凉。


    看着面前的汤,阿朝朝他笑了笑,“我还想吃胡萝卜。”


    不知是不是在浴桶内闹腾的太凶,他坐着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咯着,起身腰都发酸。


    “先把汤喝了,胡萝卜待会给你盛。”谢临洲夹了块鸡肉,这种炖汤的鸡肉,都入了味,味道极好。


    薛少昀就爱这种汤,盛了一碗,吹着气喝了口汤,烫得直咧嘴舍不得放下:“阿爹,汤太鲜了,比我们庖屋炖的参鸡汤还香。”


    薛夫郎笑着给他夹了块鸡腿:“是你自个儿累着了,吃什么都觉得香。”


    一顿,他又朝着额其他人道:“这鸡是庄子里自己养的,早上还在院子里啄麦粒呢,肉质紧实,大家伙可要吃多一些。”


    谢临洲一边伺候阿朝用膳,一边道:“怪不得味道这般好,比我家庄子上的鸡味道都好。”


    当然这都是饭桌上恭维的话,谢府的庄子,粮食,禽兽都是用最先进的方式来栽种,饲养,味道出奇的好。


    正说着,庖屋师傅端来一大锅土豆炖排骨,粗陶锅里的排骨块头十足,裹着深褐色的酱汁,炖得软烂脱骨,旁边的土豆块吸满了汤汁,绵密的土豆泥混着肉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这排骨是早上从镇上肉铺现买的,炖了快两个时辰,土豆是后园窖藏的老土豆,炖着最香。”师傅笑着揭开锅盖。


    李祭酒率先伸筷子夹了块排骨,轻轻一抿,肉就脱了骨,酱汁浓郁却不腻口,他又舀了块土豆放进嘴里,绵密的口感混着肉香,忍不住喊道:“老薛,你家庄子上的师父有一手啊,这土豆比肉都好吃,吸满了汤汁,太下饭了。”


    薛大人也盛了一碗,就着麦粒饭吃了两口,点头道:“还是那句话,都是大家伙累了,吃什么都觉得香,我家庄子啊跟别的个没什么两样。”


    阿朝夹了块排骨递到谢临洲碗里,自己则舀了勺土豆泥,混着麦粒饭一起吃,满足地眯起眼睛:“这味道跟我娘做的一模一样。”


    闻言,谢临洲心中动容,给他夹了好几块排骨,“一样就多尝尝,明日回去,我问厨子要个方子,到时候让庖屋给你做。”


    阿朝点头如捣蒜,玩笑道:“排骨好吃,软烂脱骨,等我老了没牙口还能吃呢。”


    谢临洲无奈的笑笑:“才几岁就说老了,那夫子我莫不是成了老汉子。”


    阿朝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才没有,我可没有这般说。”


    随后上了一盘酱爆豆角,豆角是薛少昀与李襄从菜架上现摘的,嫩得能掐出水,师傅切成长段后用庄子自制的黄豆酱爆炒,酱香裹着豆角的清甜,咸淡适中,最是下饭。


    李襄就着豆角扒了半碗麦粒饭,含糊道:“大家快尝尝我跟少昀一块摘的豆角,味道可好了。”


    李祭酒瞧他吃的脸头不抬,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细细品尝,“确实不错,这酱是用去年的黄豆做的吧?带着点酱香,不齁咸,配饭正好。”


    庖屋师傅在一旁应着:“贵人好眼光!这酱晒了足足三个月,就是为了配着新鲜菜吃。”


    李夫人尝了尝,对这黄豆酱感兴趣,问薛夫郎要了几罐黄豆酱。


    菜陆陆续续上完。


    众人围着桌子吃得热闹,瓷碗碰撞的声响与偶尔的赞叹声交织在一起。


    阿朝捧着碗麦粒饭,一边吃一边听李祭酒讲往年秋收时农户们的吃食,偶尔还会让谢临洲给他夹一筷子鸡肉。


    用过膳,稍作歇息,李祭酒提议去溪边钓鱼:“这会儿日头没那么烈了,溪边风凉,正好钓些鱼,晚上就能加道菜。”


    众人欣然应和,薛少昀还特意从农户家借了好几副鱼竿和鱼饵,李襄则兴奋地提着鱼篓,率先往溪边跑。


    溪边的柳树垂下绿丝绦,溪水清澈见底,偶尔能看见小鱼在水草间游过。


    谢临洲帮阿朝调好鱼饵,手把手教他握竿:“鱼竿要稳,抛线时别太用力,等鱼咬钩时,浮漂会往下沉,这时候再提竿就正好。”


    阿朝学得认真,可等了半天,浮漂却纹丝不动,倒是一旁的李襄,刚把鱼钩扔进水里没一会儿,就惊喜地喊:“我钓到鱼了,快帮我拉一下。”


    薛大人连忙过去帮忙,拉起鱼竿一看,是条巴掌大的鲫鱼,银闪闪的在阳光下蹦跳。


    他空军有一会了,夸赞:“你小哥儿,不错啊、”


    “那是当然了,薛叔,你可要好好努力了,要不然得空军。”李襄笑意盈盈,又看着李祭酒:“爹,你可没我厉害。”


    薛大人与李祭酒对视一眼,后者无奈的笑了笑:“还没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李襄撇撇嘴,得意地把鱼放进鱼篓,冲阿朝扬了扬下巴:“你看,我厉害吧!”


    阿朝笑着点头,刚要说话,就见自己的浮漂猛地往下沉,他连忙按照谢临洲教的方法提竿,果然钓到一条小鱼,虽不如李襄的大,却也让他喜出望外。


    他转身立即看向谢临洲,“夫子,你瞧我厉不厉害?”


    谢临洲看他一副求表扬的模样,真心实意夸赞:“嗯,我们阿朝最厉害了,钓到的鱼,带回去煎来吃。”


    阿朝心中雀跃,钓上几条之后坐不住,把位置让给谢临洲。他自己就在一旁看谁钓的鱼最多。


    最后是经常钓鱼的李祭酒与薛大人钓的鱼最多。


    众人钓了约莫一个时辰,鱼篓里已装了不少鲫鱼和白条鱼。让下人把鱼篓运回去,几人没继续待在原地。


    薛夫郎提议去庄子后的果园逛逛:“这时候的秋桃和梨正好熟了,咱们去摘些,晚上既能当水果,还能炖锅梨汤解腻。”


    众人一听都来了兴致,李襄率先起身:“那咱们快走吧!我早就想亲手摘果子了,之前在城里买的桃总觉得少点香味。”


    薛少昀笑着拦下他:“别急,先跟农户问清果园的规矩。”


    正说着,庄子的老农户路过,听闻众人要去摘果子,连忙上前解释:“各位贵人说的是村东头那片果园吧?那果园是咱们庄子里五户农户凑钱合开的,专门给来郊外游玩的人增添趣味。不仅能自己钻进果树丛里挑新鲜果子,园子里还搭了草棚,能坐着歇脚吃果子,连装果子的竹篮都是现成的。”


    阿朝好奇地问:“那进去摘果子,有什么要留意的吗?”


    老农户笑着摆手:“规矩简单,就是得先交入园费,每人要给二十文银子,交了钱就能在园子里随便逛、随便尝,要是想把果子带回去,就按斤算钱,桃是三十文一斤,梨是二十五文一斤,比城里集市上便宜不少,而且都是刚从树上摘的,新鲜得很。”


    “二十文?太值了。”李襄立刻摸出荷包,“我这就去交钱,咱们赶紧去摘桃。”


    薛少昀也跟着起身,还特意拿了个空布包:“我得多摘些梨,我阿爹最爱喝梨汤,新鲜梨炖出来的汤才甜。”


    众人跟着老农户往果园走,刚到园门口,就见竹篱笆上挂着块木牌,写着农户合办果园,入园二十文,摘果称重计费,旁边还放着个木盒,供客人自觉投钱。


    几个农户的孩子坐在草棚下,见有人来,连忙递上竹篮:“叔叔伯伯,拿好篮子,桃在东边,梨在西边,熟得透的果子都红透了皮,一摘就掉。”


    阿朝接过竹篮,跟着谢临洲往东边的桃林走。


    果树不高,伸手就能够到枝头的桃子,粉嘟嘟的桃皮上还沾着细毛,透着诱人的果香。


    他踮起脚,选了个最大的桃,轻轻一拧,咔嚓一声,桃子就摘了下来,递到谢临洲嘴边:“夫子,你尝尝,肯定甜。”


    谢临洲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嘴里散开,“确实甜,比城里买的鲜多了。”


    他帮阿朝挑了个红透的桃,小心地擦掉上面的细毛:“这个也甜,你吃。”


    另一边,李襄抱着竹篮,专挑最大的桃往里面放,不一会儿就装了小半篮,还忍不住咬着桃跟薛少昀炫耀:“你看我摘的桃,比你的梨大多了。”


    薛少昀笑着摇头,手里却仔细地挑选着梨,专挑表皮光滑、沉甸甸的,“梨要选重的,水分才足,炖汤才好喝。”


    薛夫郎和李夫人则坐在草棚下,一边择着刚摘的桃,一边跟农户的媳妇闲聊:“你们这果园办得真好,既让客人体验了摘果的乐趣,又能多份收入,真是两全其美。”


    农户媳妇笑着说:“都是托各位贵人的福,每到秋收时节,来郊外玩的人多,果园的生意也热闹,孩子们也能跟着多赚些零花钱。”


    日头渐渐西斜,众人的竹篮都装得满满当当。


    阿朝捧着自己摘的桃,脸上沾着些许桃汁,却笑得格外开心:“今日真是太有意思了,摘的桃比买的甜多了,晚上咱们就吃桃,再炖锅梨汤,肯定特别香。”


    谢临洲帮他擦去脸上的桃汁,眼底满是温柔:“好,都听你的。下次咱们还来,再摘些别的果子。”


    众人提着装满果子的竹篮往回走,夕阳洒在身上,伴着果香与欢声笑语。


    第54章


    和李祭酒一干人秋游之后,阿朝与谢临洲独自去了自家的庄子上秋游。


    秋游完,农隙假的倒数第二日,天还未亮透,窗纸只映着一层淡淡的鱼肚白,谢临洲便已轻手轻脚起身


    他借着窗缝透进的微光穿戴整齐,转身时见阿朝还蜷在榻上,眉头微蹙,似乎在做什么浅梦,便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轻轻划过他额前的碎发。


    他低头在小哥儿唇上落下一个吻,轻飘飘的如同羽毛扫过。


    那种事,不接触还好一但开了荤就跟上辈子没吃过肉一样,就昨夜,二人心血来潮弄了两回才罢休。


    且发生了一件让谢临洲哭笑不得的事情,哥儿是会怀孕的,他觉得自己与阿朝年纪还小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做但不弄在里面依旧有怀孕的风险,因此他用积分在系统商城买了套。


    但也就是这个套,闹起了乌龙。


    当夜乌漆嘛黑的,阿朝并没发现什么,只是觉得可能近来做的实在多,没那么有感觉了,压根没想到哪方面去。


    结果,沐浴完毕之后。


    琉璃灯的灯光将卧房映得暖融融的。


    谢临洲洗漱完毕回到内间时,见阿朝正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捏着个薄如蝉翼的透明物件,眉头皱得紧紧的,像在研究什么稀世难题。


    “在看什么?”谢临洲心头一跳,脚步下意识顿了顿。


    阿朝听见声音,立刻举起手里的物件,眼睛里满是好奇:“夫子,这是什么呀?我刚刚收拾榻上衣裳的时候发现的,摸起来软乎乎的,又薄又透,倒像是某种皮子,可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甚至还滑滑的。


    他说着,还伸手轻轻扯了扯,看着那物件能被拉得很长,更觉得新奇,“是用来装什么小玩意儿的吗?还是……你在国子监见了什么新鲜物件,特意买回来给我的?”


    床上是谢临洲拆出来没用到的套,原本计划来第三次的,但听小哥儿说累,便作罢。


    看着没来得及收拾的东西,谢临洲的耳尖瞬间红透,走到小哥儿身边,想把那物件从小哥儿手里拿回来,却又怕动作太急惹他多想,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这、这不是装东西的,也不是给你玩的……是用来……”


    话到嘴边,却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在这古代,哪有夫君跟夫郎解释避孕工具的道理?且,他这个东西把,也不是古代该出现的。


    阿朝见他支支吾吾,眼睛瞪得更圆了:“用来什么呀?夫子你快说呀,你看它这么软,要是套在手指上,倒像戴了个透明的指套,可也太大了些……”


    他说着,还真的试着往自己的食指上套,可那尺寸本就不是为手指设计的,刚套到指根就滑了下来,落在梳妆台上,惹得他‘呀’了一声,又弯腰去捡。


    谢临洲再也忍不住,伸手按住他的手,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他深吸一口气,才低声道:“别闹了,这东西不是这么用的。”顿了顿,见阿朝满眼茫然地看着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我们……我们以往行事时,会有风险,这东西是用来……用来避免有孩子的。”


    “避免有孩子?”阿朝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脸颊唰地红到了耳根。


    他猛地松开手,那透明物件落在梳妆台上,他却像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似的,往后缩了缩手,眼神躲闪着不敢看谢临洲。


    “原、原来是这样……可、可这东西看着这么薄,真的有用吗?而且……而且夫子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呀?”


    谢临洲见他明白了,反而松了口气,只是耳根依旧泛红。


    他拿起那物件,直接丢了,才解释道:“是……是我偶然得了的法子,想着咱们现在还年轻,等日后时机成熟了,再要孩子也不迟。我怕你担心,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你说,没料到被你先发现了。”


    他说着,伸手揉了揉阿朝的发顶,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都怪我,没把东西藏好,让你闹了这么个笑话。”


    阿朝的脸颊依旧发烫,却还是伸手拉住谢临洲的衣袖,声音软了些:“我、我没有觉得是笑话,我知道夫子是为了咱们好。只是这东西,我还是头一次见,觉得新奇罢了。”


    他顿了顿,抬头看他时,眼底带着几分羞赧,“那、那以后真的要用这个吗?会不会不舒服呀?”


    他听谢临洲科普过小哥儿太早生孩子的坏处,所以也没想着那么快要孩子,毕竟他还想要和夫子一块过二人生活。


    谢临洲见他没有生气,反而关心起舒服与否,心头的窘迫渐渐散去,只剩下满满的暖意。


    他坐在阿朝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并不会不舒服,方才我们弄得时候都有这个东西,你觉得难受吗?”


    方才只顾着快活了,阿朝那知道会有这一出,仔细回忆,脸上红透了,他才说出口:“并无,只是没之前那么……”


    依照他念书这么久,得来的一个词,他道:“贴合了。”


    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不好的时候,缓解过来后,谢临洲道:“总归没有不带好,但都是为你好。”


    他也看到商城上有超薄的,但看评价容易破,他就没这个打算了。


    阿朝点点头,靠在谢临洲肩头,鼻尖蹭了蹭他的衣领,声音里带着几分羞意:“那我听夫子的,只是下次夫子再拿这种新奇物件回来,可得提前跟我说,不然我又要像今日这般,闹个笑话了。”


    谢临洲闻言,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揽住他的腰,在他发顶轻轻吻了一下:“好,都听你的。下次再不会让你猜哑谜了。”


    把脑子内的回忆甩掉,谢临洲整理衣襟,出了饭厅。


    府上的都清楚今日谢临洲要去上值,庖屋早做好了早膳,小厮将肉包子、小米粥、煎饺等早膳放在饭厅桌面上。


    谢临洲盛了一碗小米粥放在桌上,手拿一个肉包子一边吃一边询问谢忠月饼的事宜。


    谢忠禀告后,便退下。


    小瞳候在一旁,“公子,秋收刚结束,京都内便有不少商户售卖起月饼来,我与小谢管事商量过,我们自家铺子做出来的月饼远销到京都其他的省去,如今月饼做的差不多了,这几天我会铺子上的掌柜陆陆续续将做出来的月饼卖到其他地方。到时候青砚跟在您身边。”


    合同上写的清楚,一人出方子一人售卖的模式只限于京都区域,因此谢临洲点头:“成,你与谢忠商量好就去做。”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拿出两张方子来,“这是近来我想出来的新方子,若是铺子有那个条件就继续做,拿出去外头卖。”


    小瞳应下,“好,铺子的工人足够。”


    谢临洲让他和掌柜出去售卖时注意安全又叮嘱了别的话。


    用过膳食他就与青砚往国子监的方向去。


    他走后,大致过了半个时候,阿朝才揉着眼睛坐起身,头发乱糟糟地翘着,眼底带着未散的睡意,下意识喊:“年哥儿,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若无什么特殊情况,年哥儿一直是候在屋内的。


    听到声音,年哥儿立即凑过来,回答,扶与他起来。


    听到时辰,阿朝脑子立即清醒了,“怎么不喊我?再过一会,先生就要来了。”


    年哥儿实话实说:“是公子让我不要喊你的。”他一边说一边伺候阿朝穿衣。


    不够时间,阿朝道:“把膳食送到外间,我洗漱完就用膳。”


    他用完膳食后,立即去书房,周文清已坐在太师椅上,案上摆着今日要讲的《诗经》。


    “先生早。”阿朝喝了口蜂蜜水,在周文清对面坐下,听先生讲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周文清讲得细致,偶尔还会问他对诗句的理解。


    阿朝便想起秋游时见过的晨露,忍不住笑着说:“先生,前日在庄子上,我见麦田里的晨露沾在麦穗上,亮晶晶的,倒和诗里写的白露一样好看。”


    周文清闻言也笑了:“读书本就该结合实景,你能有这般感悟,比死记硬背强。”


    两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便到了午时。


    晌午,谢临洲刚踏进家门,就闻到了浓郁的酱香味,他挥挥手喊来一旁的小厮,“今日可是做了什么新菜?味道这般好?”


    小厮回答:“回少爷,是少君唤庖屋做了酱肘子。”


    他闻着那香味都忍不住流口水,想着待会他们这些下人也能吃到庖屋做的肘子,心里就美滋滋。


    谢府对下人极好,七日膳食不重样,只要有想吃的联名告知庖屋师傅就成,要是想吃的不超过采买经费,庖屋就会做。


    今日他们闻到酱肘子的味道,没有一个是不想吃的,眼巴巴的瞧着,被做菜师傅瞧出来意图,师傅一拍板就计划做给他们吃。


    谢临洲明了,往书房的方向走去,看阿朝的学习情况。


    周文清教完早上的课程已经回家去,书房只剩下温习早上功课的阿朝。


    写完布置下来的字帖,阿朝回头一看,立刻笑了:“夫子回来啦,今日可累?”


    谢临洲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还成,学子们还没上学,今日回去不过是整理典籍开会,商量秋季的教学内容。”


    下人立即送上茶水与点心。


    他抿了口,目光落在阿朝桌案上摊开的字帖上,笑着问道:“今日写的是《诗经》里的句子?我瞧着你今日写得字比以往更稳了。”


    阿朝立刻凑到他身边,指着字帖上的字,眼底满是雀跃:“那是当然,先生给我布置下来的课业我从没落下过一点,平日布置我写两页字帖,我便写四页,字当然好看。”


    他说着,指尖轻轻点了点字帖上的那圈朱砂,“诺,先生画的红圈,表扬我呢。还说学完《诗经》就立即把《千字文》教给我。”


    在大周朝,夫子在学子作业上画朱砂红圈,核心目的有三:一是作为优评标识,因教育资源有限、纸张珍贵,红圈能直观标记工整字或精妙文句,高效区分作业优劣,方便学子知晓进步处;二是充当激励工具,契合少年学子心性,以红圈肯定其努力,激发学习热情,形成温和竞争氛围;三是暗含示范意义,红圈标注的字多符合书法规范,为学子提供临摹范本,还能提醒重点掌握的书写细节,助力形成规范书写习惯。*


    谢临洲闻言,放下茶盏,眼底透着赞赏,声音温和:“我们阿朝很厉害,刚写完字,手腕该酸了吧。尝尝庖屋做的栗子糕。”


    他说着,拿起一块递到阿朝嘴边,看着他小口咬下,嘴角沾了点糕粉,又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阿朝脸颊微红,嚼着栗子糕,甜香在嘴里蔓延,他咽下糕点,不加掩饰,直言:“我写字帖的时候,还想着要是夫子在家就好了,你能帮我看看哪里写得不好。先生虽教得仔细,可我还是想听夫子的点评。”


    谢临洲眼底笑意更深,握住他放在桌案上的手,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指节:“往后我若得空,便在书房陪你练字。你这手劲还是轻了些,下次我教你用腕力,写出来的字会更有筋骨。”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也别太勉强自己,练字本就是循序渐进的事,我更盼着你学得开心。”


    正说着,下人端来一碟刚切好的梨片,阿朝拿起一块递到谢临洲嘴边:“夫子吃梨,解解茶腻。这梨是早上从庄子上送来的,脆得很。”


    谢临洲张口咬下,梨汁清甜,顺着喉咙滑下,心中也满是柔软。


    没一会儿,小翠的声音从院外传来,阿朝起身收拾好字帖,又想起什么,转身跑回内屋,捧着一小罐柿饼出来,小心翼翼地塞进谢临洲的布包里:“夫子,这柿饼是我前几日在庄子上跟着嬷嬷晒的,我特意挑了最甜的,你带去给同僚们尝尝。他们要是喜欢,下次我再晒些给你带来。”


    谢临洲接过布包,指尖触到罐子的温热,又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颊,语气带着笑意:“我们阿朝这般心思细腻,同僚们见了,怕是要天天盼着我带东西回去了。”


    阿朝被他捏得脸颊发烫,却还是仰着头,小声道:“那我就多晒些,夫子要是喜欢,我天天给你做。”


    谢临洲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中一暖,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阿朝做的我都喜爱。”


    阿朝耳朵瞬间红透,埋着头不敢看他,只听见谢临洲低低的笑声在耳边散开,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


    见状,谢临洲没有继续打趣人:“好了,我们去用膳,用过膳食我要和李襄大哥谈生意,不能陪你午睡了。你乖乖在家,若是困了,就让小翠给你铺好床褥,别自己硬撑着看书。”


    阿朝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此时京都里已经有了中秋的氛围,街旁的糕饼铺前已有不少百姓聚集,伙计们高声吆喝着。


    空气中弥漫着糖油与桂花混合的甜香,每年这十几日,都是月饼售卖的顶峰,家家户户都要备些月饼过节,再好的糕饼铺也常常供不应求。


    青砚在前面赶车,“今年百姓们收成好,想必能过个好中秋,我也要买些月饼回去给我师傅他们。”


    “你倒是有心。”谢临洲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今年不用买月饼了,府上会发,你每日忙来忙去,怎么着也要给你发上四五盒月饼。”


    谢府与谢家的铺子福利都好,逢年过节,礼品会发,月银会翻一倍,还会给过年红包。


    “当真?”青砚兴高采烈:“那公子,月饼我能自个儿选吗?去年那些好月饼我就吃过一样,今年铺子也有新品,我选个新品回去,我师傅能炫耀好久。”


    他是孤儿,从小就是师傅养大。在他心中,师傅已经是亲人的存在。


    “自然可以。”谢临洲道:“你回去告诉青风一声,让他也自己选。今年跟着我,虽没什么危险事儿,但杂七杂八的活也多,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青砚雀跃道:“是,公子。”


    很快就到了李书朗的商铺,他家商铺后院连着工坊,谢临洲刚走进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和面声与伙计们的吆喝声


    李书朗顶着一对黑眼圈从账房里出来,见到谢临洲,苦笑着揉了揉眉心:“临洲,你可算来了,这几日工坊的火就没停过,伙计们轮着班赶工,可订单还是堆了半桌子,再这么下去,我这头发都要掉光了。”


    早在秋游之前,谢临洲就已经把月饼的方子给到他手上,他这段时日都在马不停蹄的赶工,工人们都要吃不消。


    想到去年的盛况,他今年早有准备,岂料还是准备少了。


    谢临洲跟着他走进账房,打趣道:“无事,你的头发看起来不少了,忙一忙往后孩子能有更好的生活。”


    紧跟着他将手里的方子递过去:“这是我秋游那几日琢磨出来的椰蓉馅和流心奶黄馅,你让工坊先试做几炉,要是口感好,就加进这批订单里,说不定能缓解下供不应求的情况。配料上的着重点我都标出来,师傅们要特别注意。”


    按照他如今的职位,谢府的产业已经够多,若是自己做月饼生意,容易被人惦记上。因此,他思来想去就和李家合作。


    李祭酒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祭酒,但他主家可有人是一品大官。


    李书朗接过方子,仔细看了一遍,眼睛瞬间亮了:“还是你有办法,这流心奶黄馅去年就卖得火,今年加了咸蛋黄,肯定更受欢迎。


    对了,咱们之前定的合作模式得再细化下,你出方子和工坊里的老师傅,负责把控月饼品质,我这边负责对接商铺和客户,按顾客类型分售卖方式,你看可行?”


    他工坊内的都是去年那一批留下的师傅与学徒,今年从京都下的县招了不少人手回来。


    谢临洲点头:“我正想说这事。普通百姓喜欢实惠的豆沙、五仁馅,咱们就用油纸包成散装的,按块卖,便宜又方便;达官贵人讲究精致,就用绣着玉兔的锦盒包装,每盒里放四种口味,再附赠一小罐桂花蜜,定价高些也不愁卖;还有些商户要给员工发福利,就做大份的礼盒,按批量算,能多让些利。”


    想到今日与小瞳说的事,他补充道:“我名下也有月饼的铺子,今年会在京都附近的省城售卖。”


    虽说合同已签好了,但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两人正说着,小谢管事匆匆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订单册:“公子,李老板,这是今早刚收到的订单,光是城南的绸缎庄就订了两百盒批量礼盒,还有几位大人的府里要订锦盒包装的,工坊现在的产能怕是跟不上。”


    李书朗接过订单册,翻了几页,“谢兄,我觉得吧,你该让你哪儿的人多做些月饼到附近县城,你瞧这订单,吃不消,真的吃不消。这几日我和小谢管事都没怎么合眼,睁眼闭眼都是如何让工坊多产出。伙计们已经两班倒了,老师傅们也在加班加点,可还是赶不上订单的速度。”


    生意太好,他吃不下了,工人们也撑不了,要是对方能分担一下,生意少九牛一毛也成。


    他揉了揉太阳穴,语气里满是疲惫。


    谢临洲见状,笑着递给他一杯热茶:“恐怕是顾不了了,我们已经定好了在附近省城售卖。你这边要是忙不过来,我只能调一些人手过来。府里的仆从要是愿意加班去工坊帮忙,就给双倍月钱,再让庖屋每天送两顿热饭过去,保证伙计们有力气干活。另外,把工坊的烤箱再增加两台,让老师傅们教新伙计做些简单的馅料,分工明确些,产能肯定能提上来。”


    让小瞳在附近省城售卖,所得到的银钱独属于谢家。与李书朗一块的,便是五五分。


    小谢管事也跟着补充:“我已经让人去城外的铁匠铺订烤箱了,明日就能送来。另外,我还跟几家粮铺打好了招呼,让他们优先供应咱们工坊的面粉和糖,保证原材料不缺。”


    李书朗喝了口热茶,心里的焦虑渐渐散去:“有你们帮忙,我就放心了。咱们得抓紧时间,离中秋不远了,要是误了交货日期,影响了咱们的口碑,明年的生意就不好做了。”


    三人又围着订单册,仔细核对了每个客户的需求,敲定了具体的生产计划。


    另一边,待谢临洲走后,阿朝继续跟着周文清念书。


    周文清走后,阿朝就在院子里把秋游时摘的野山楂拿出来,按照之前学的法子,去核、煮制、晾晒,准备做成山楂脯,留着给他与谢临洲当零嘴。


    阿朝此刻正坐在石凳上,手里捏着枚红透的野山楂,用细竹签小心地去核。竹筛里已摆了十几颗处理好的山楂,个个饱满鲜亮。


    竹签是年哥儿知晓他要做山楂脯,特意让匠人磨的,顶端圆润,不会扎手。


    “阿朝,阿朝。”清脆的喊声从院门口传来,阿朝抬头,见李襄提着个小竹篮,蹦蹦跳跳地跑进来,“我听府上门房说你正在做山楂脯,我也来学学。”


    他原本来找阿朝玩也是打发时间的。家中没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薛少昀又跟着他阿爹回老家去了,他一个人着实无聊透顶。


    阿朝笑着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来得正好,我正愁这山楂太多,一个人处理得慢呢。”


    他拿起一枚山楂递给李襄,又把另一根细竹签塞到他手里,“你看,先用竹签从山楂蒂部穿进去,把核推出来就行,小心别戳到手。”


    李襄学得认真,接过山楂和竹签,小心翼翼地尝试。可他力气大,山楂核没出来,山楂碎了,竹签歪了。


    “哎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都怪我力气太大了。”


    见状,阿朝忍俊不禁,安慰道:“别急,慢慢来,我第一次做的时候,比你还笨呢。”


    有了他的鼓励,李襄很快掌握了窍门,虽然速度慢些,却再没出过错。


    两人一边处理山楂,一边闲聊。


    李襄塞了颗山楂进嘴里,眼睛亮晶晶的:“阿朝,这山楂脯做好了,是跟外面卖的一个味道吗?酸酸甜甜的?”


    语气一顿,他脸上可惜道:“上回我们不是一块摘的山楂吗?我带回去都没来得及做别的就被我那些侄子侄女吃完了。”


    “当然是,等做好了,我装一罐子给你打回去。”阿朝道:“有点惨了,话说你大哥家的小汉子到底去哪儿念书了?”


    提起李家的小孩子,他忽的想起念书的事情来,随口一问。


    “秋季入学到国子监了。”李襄道,“我爹都在里头教学,定是让他们在国子监上学的。”


    说着,他从竹篮底层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圆物件,小心翼翼掀开油纸,露出一枚油亮亮的月饼,饼皮上印着精致的莲蓉蛋黄字样,边缘还撒着少许白芝麻,凑近便能闻到浓郁的莲香。


    “这是我大哥昨夜从工坊拿回来的月饼,让我们尝尝鲜的,我想着还没与你一块吃过月饼就拿来了。”


    商量好合作事宜,李家工坊便开始采买材料制作月饼。他们从庄子上回来就吃上了最鲜的月饼。


    阿朝眼睛一亮,伸手接过油纸,心里也暖融融的:“襄哥儿,你也太好了,这月饼贵不贵啊?我先前吃月饼都不是这个味的,想来挺贵的吧。”


    月饼材料扎实,就算是最便宜的五仁馅,都要二十五文钱一个。且月饼都还没有半个巴掌大。


    他往年在王家也只能尝个味。


    “不省的。”自家工坊的月饼,李襄也没打听过多少钱,从竹篮内拿出干净的小刀,将月饼轻轻切成两半。“我们一块吃就是了。”


    小刀和叉子都是月饼配套的。


    金黄的莲蓉裹着油亮的咸蛋黄露出来,香气瞬间漫开,引得阿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李襄一分为二没有继续切,问:“阿朝,你喜欢拿着一半吃还是切成一小块吃啊。我大哥说,月饼最好切成一小块配茶水吃,不容易腻。”


    “那边按你大哥说的吧。”阿朝想了想回答。


    什么时候,他也能吃上这般精细的月饼了。


    巴掌大的月饼被分成八块,李襄分了叉子给阿朝,“快吃吧,我都要忍不住了。”


    阿朝用叉子戳了一块放进嘴里,莲蓉细腻绵密,甜而不腻,咸蛋黄的咸香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甜味,饼皮则酥得掉渣,满口都是醇厚的香气。


    他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好吃,比我之前中秋吃的月饼还要香。”


    李襄也吃得一脸满足,嘴角沾了点莲蓉也没察觉:“我大哥说,今年的月饼是用新采的莲子做的,蛋黄也是挑的大个的咸蛋黄。”


    阿朝点擦了嘴角的饼屑:“怪不得这般好吃。”望着天边渐渐染上橘红的晚霞,感慨:“这么一算,竟也快到中秋了。”


    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王家洗衣做饭,王家人赏月,他洗碗。


    这么一晃眼,他都嫁人了。


    “对啊,快到中秋。”李襄晃着脚丫回忆:“城里中秋可热闹了,去年中秋和娘去西市看花灯。还没到街口,就能看见亮堂堂的一条街,一进去,里头有各式各样的花灯,我最喜欢走马灯了,灯壁上画着《嫦娥奔月》的故事,烛火一烧,里面的嫦娥就像真的在月亮上飘着似的,那个时候我站在原地看,都舍不得走呢。”


    他说着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眼睛里满是光亮:“之后我娘拉着我走,街边有杂耍班子表演,翻跟头的师傅穿着绣金边的短打,耍流星锤的能让铁球在手里转着圈不落地,最厉害的是踩高跷的师傅,木跷上还雕着花纹,踩着比我还高的木跷,竟还能从食盒里拿桂花糖分给围观的人。我当时站在娘身边,师傅看我是个小哥儿,还特意多给了我两颗,甜得我连吃了两个月饼都不觉得腻……”


    李襄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期待:“总之热闹着呢,到时候我们一块去吧,我给你猜灯谜,赢东西回来。”


    阿朝听着他的描述,眼前仿佛也浮现出京都中秋的热闹景象,“可不成,中秋我要和夫子一块的,你们中秋也要跟自家人一块不是吗?若是在街上遇到的话,我们再一块去玩吧,若是遇不到就算。”


    今年的中秋,他计划和夫子一块过的。


    闻言,李襄也没有生气,晃着脚丫继续念叨:“也成,我娘叮嘱我了,你跟谢大哥往后过节该是两个人的,让我不要打扰你。”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吃,月饼就吃完了。


    “师娘倒是会想。”阿朝说罢,喝茶水漱漱口,“走吧,我们去洗手把山楂弄完。”


    处理完山楂,两个人一块去庖屋,阿朝把山楂倒进砂锅里,加了些冰糖和清水,小火慢慢煮。


    李襄跟在他身边,站在灶台边,看着锅里的山楂渐渐变软,汤汁也变得浓稠,忍不住问:“阿朝,煮好之后,是不是还要晒呀?”


    “对呀。”阿朝搅了搅锅里的山楂,“等煮到山楂变软,裹上糖汁,就捞出来放在竹筛上,放在院子里晒几天,晒到半干,就成山楂脯了。到时候咱们装在罐子里,冬天想吃的时候,拿出来就能吃,配着热茶,可舒服了。”


    李襄听得向往,拉着阿朝的衣袖:“那我明天还来帮你晒好不好?我保证不偷懒,还会帮你看着,不让小鸟来偷吃。”


    阿朝被他逗笑,点了点头:“好,明天你早点来,咱们一起晒山楂脯。”


    夕阳渐渐西下,锅里的山楂也煮好了,阿朝把它们捞出来,摆在竹筛上,晶莹的糖汁裹着山楂,在夕阳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李襄趴在竹筛旁,闻着酸甜的香气,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阿朝,我觉得咱们做的山楂脯,肯定比外面买的好吃。”


    阿朝望着他期待的模样,笑着点头:“那是自然,因为这是咱们一起做的呀。”


    眼看着天色不早,想到今夜要和二哥岳父岳母一块用膳,李襄没有多待,带着小竹篮与阿朝送他的点心,坐上马车急匆匆回李府。


    小哥儿的背影下消失在视线中,阿朝就看到自家的马车缓缓停在眼前。


    谢临洲在马车上,远远就见阿朝站在门口,这会马车到家了,立即下车,“刚刚是送襄哥儿回去?”


    “夫子,你可回来了。”阿朝见他走近,牵着他的手,“是啊,襄哥儿来寻我了。”


    他抬头看向谢临洲问:“工坊那边都安排妥当了?晌午没睡觉,肯定累坏了吧。”


    谢临洲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都安排好了,明日新订的烤箱就到,人手也调好了,你放心。对了,我刚绕路去工坊那边拿的刚试做的新口味月饼,咱们一起尝尝。”


    阿朝眼睛一亮,连忙拉着谢临洲往厅堂走,还不忘让小厮去煮壶热茶。


    刚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木盒,里面整齐摆放着四块月饼,模样比寻常月饼精致许多。


    椰蓉馅的月饼表面撒着层细细的椰丝,在灯光下泛着浅黄的光泽;流心奶黄馅的则印着玉兔捣药的花纹,边缘还刷了层蛋液,看着油润诱人。


    “这就是你昨夜用膳时说的新口味?”阿朝用小刀切成八瓣,叉子叉起一块椰蓉月饼,轻轻咬了一口,椰丝的清甜瞬间在嘴里散开,里面还裹着细碎的核桃粒,口感丰富又不腻口,“太好吃了,比我之前吃的莲蓉蛋黄月饼都好吃。”


    谢临洲把除却流心奶油咸蛋黄的月饼,其他的都分别切成八瓣,他指了指最靠近小哥儿面前的月饼:“尝尝这个,加了咸蛋黄的流心,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说罢,他补充道:“这月饼是流心的,切开没那么好吃。”


    阿朝拿起流心奶油咸蛋黄月饼,咬了一大口,温热的流心顺着舌尖淌下,咸甜交织,蛋黄的醇香混着奶黄的绵密,让他忍不住眯起眼睛:“这个也好吃,流心一点都不腻,咸蛋黄的味道刚刚好。”


    “好是好,但别吃太多,尝个味就好,待会还要用晚膳。”谢临洲叉了块椰蓉的放进嘴里。


    “好,我省得的。”阿朝把流心奶油咸蛋黄的月饼吃了一半,指尖沾着些许金黄的流心,将剩下的另一半递到谢临洲嘴边,眼底带着点羡慕,轻声道:“襄哥儿说去年中秋在京都看了好多灯笼,还有会转的走马灯,连猜灯谜赢的玉坠都还挂在书桌角呢。”


    他转头看向谢临洲,询问:“要不我们今年也出去逛吧,去看花灯,去吃桂花粥?”


    谢临洲张口咬住月饼,温热的触感裹着咸甜交织的滋味在舌尖散开,他顺势握住他沾了流心的手指,用舌尖舔去上面的油渍,温声道:“当然能。这是我们成婚过的第一个中秋,你想出去便出去,不用顾虑太多。”


    他记得他去年中秋是在家中和府上下人一起过的。


    正好,今年和阿朝一块过,出去逛逛,他也看看古代的中秋热不热闹。


    阿朝眼睛瞬间亮了,往前凑了凑,手肘撑在桌上,追问:“那咱们也买花灯吧,襄哥儿说放花灯可开心了。”


    谢临洲看着他雀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下意识伸手揉了揉小哥儿的发顶,想到自己的手脏又收了回来。


    把最后一口月饼咽下去,他道:“都依你。明日我们去布庄扯块你喜欢的料子,做件新衣裳,中秋穿去逛灯市。”


    阿朝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也给你做新衣裳,我们都穿新衣裳出去。”


    谢临洲笑着看他,“今年我们出去逛,明年我们便寻个清静的地方,比如回庄子上,就咱们两个人,煮壶热茶,配着你做的山楂脯,安安静静地赏月,如何?”


    阿朝闻言,脸颊微微泛红,靠在他肩头,手指轻轻勾着他的衣袖:“好啊。能跟夫子一块过中秋就很好。”


    他侧脸看着面前的汉子:“前几日在庄子上晒柿饼时,嬷嬷还说中秋要做月团,用新收的糯米和今年的桂花,蒸出来满院子都是香的。我想着,到时候咱们也蒸些。”


    谢临洲笑着应下,拿起桌边的帕子,仔细替他擦了擦嘴角残留的椰蓉:“好,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过了很久很久,某天夜里,黑黢黢的只有月光莹莹。


    谢临洲从空间拿出个带有螺旋纹的口口口出来,戴在口口上,“阿朝,我们试个新物什吧。”


    阿朝不明所以,伸手摸了摸,目瞪口呆,“夫子这个好奇怪啊。”


    ……


    然后,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情侣,闹了一整夜。


    第55章


    离中秋还有两日,国子监便放了假。中秋假期共有五日,时间算不得多,主要方便外出求学的学子回家与家人团聚,不至于急匆匆的走急匆匆的回。


    中秋假的第一日,刚用过早膳,阿朝还在书房内温习功课,谢临洲则是在正厅听谢忠汇报这段时间铺子的收入情况。


    过节日,京都实属热闹,谢临洲为了赚钱肯定要留员工在铺子里面运转,但毕竟是节日也不能苛刻人家便给了三倍的工钱。


    听完汇报,就有下来前来禀报,说是沈万二沈老爷携其妻子上门拜访。


    闻言,谢临洲当即起身整理了下衣袍,吩咐小翠去书房喊阿朝出来,旋即快步往门口迎去。


    刚到院门口,就见沈万二身边的小厮担着几箱礼品,身旁的沈夫人吩咐后面的下人往里面搬东西,身后的沈长风则抱着雕刻着玉兔的盒子,脚步轻快地往院内走。


    “沈叔、婶子,长风,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谢临洲笑着拱手,语气热络。


    难保中秋节当日,主人家会不会有其他安排,因此在中秋前后送礼拜访都可。


    他这个身份喊沈夫人沈老爷难免生分,因此喊叔婶最合适。


    沈万二连忙上前回礼,哈哈笑道:“这不是快到中秋了嘛,特意带着内子和犬子来拜访,顺便送些月饼和礼品什么的,给你和阿朝添点节日气氛。”


    他们家中秋当日要一大家子团聚,不外出,提早来拜访。


    沈长风笑道:“是啊夫子,怎么不见师郎?自从上回成亲宴见过一面,此后就没怎么见过了,夫子你把人藏太严实了,我们斋内的学子都盼着见见师郎呢。”


    师傅的妻子称作师娘,师傅的夫郎称作师郎。


    说话间,阿朝从书房赶来,见到沈家夫妇二人,把人与脑子里的记忆对上号,躬身行礼,轻声道:“沈叔,婶子,好久不见,瞧着精神越发的好了。”


    又转向沈长风,笑着点头:“长风也来了,近来课业如何?”


    他的时间多被学习占了去,少部分给了谢临洲,还有一部分偶尔给来府上闲聊的好友,哪还有空闲时间去国子监看广业斋内的学子。


    说起这个,沈长风一肚子的话:“当然是顶顶好的,我……”


    等他说完话,沈夫人见了阿朝,眼睛一亮,连忙上前,温柔道:“阿朝快别多礼,瞧这模样,比上次见时更精神了。这段时间跟着临洲,日子过得定然舒心吧?”


    阿朝脸颊微红,轻轻点头:“劳婶子挂心,一切都好,夫子待我很是体贴。”


    跟赵灵曦学了些处世之道,管家之法,如今便派上用场了。


    在外头站着说话也不是个事情,谢临洲笑着将几人往正厅引,边走边道:“沈叔太客气了,还特意带这么多东西来。快坐,我让下人沏些新采的雨前茶来。”


    沈长风跟着进了厅,将怀中的盒子放在桌上,“夫子,这是我前几日抢到的月饼,味道可好了,我都舍不得吃,就念着拿给夫子你尝尝。”


    说罢,又道:“夫子,你怕是不省的,那月饼铺子多少人,人山人海,要不是我身手矫健都挤不进去。”


    谢临洲看着他,眼中满是欣慰:“你有心了。瞧盒子的样式想必是李老板家的月饼,他家月饼确实抢手,不过味道也好。”


    沈万二知道谢临洲与李书朗合伙做月饼生意,只道:“确实是好的,先前你婶子命人快马加鞭送回娘家去,娘家的人欢喜的很。”


    一听,阿朝心有成算,适时开口:“沈叔、婶子,李老板家的月饼馅料实在、甜而不腻,送回娘家确实体面。恰好月饼生意,夫子和李老板合伙做的,府上留了许多,到时候回去,给沈叔带上,如何?”


    月饼生意一事,谢临洲并没有瞒着,都跟他说过。


    “是啊,原想着今日上门拜访的,你们便来了,府上准备了近十盒月饼给你们,我跟阿朝也就不上门了。”谢临洲补充,“毕竟如今府上就只有我和阿朝两个话事的,都出门了,没人在家不好,若是分开,外人又该说我们不合了。”


    沈夫人没想到他一个汉子能想的这般周到,笑道:“成,到时我们带回去便是。你们只有两个人可要好生扶持,若有忙不过来的告知婶子一声,婶子定来帮忙。”


    想到那十盒月饼,她已经想着该如何来往人情。


    阿朝道:“秋游那段时日,跟庄子上的嬷嬷,琢磨着做了些中秋吃食,今日你们来了,正好尝尝鲜。”


    他说着,指尖轻轻蹭了蹭衣袖,眼底带着几分腼腆的期待与紧张:“有晒了快一月的柿饼,特意选了霜降前摘的软柿子,晒的时候裹了两层桂花蜜,比寻常的多些清甜味;还有昨日刚蒸的桂花糕,用的是后院新落的桂花,混着陈糯米粉蒸的,口感软和,也不粘牙。”


    话落,他转头看向谢临洲,眼神里带着点征询的意味。


    谢临洲见状,笑着轻抚他的手背,对沈万二夫妇道:“阿朝为了这些吃食,前几日天天盯着院子里的柿子架,生怕晒坏了。今日正好让大家品鉴品鉴,也让他知道自己的手艺怎么样。”


    沈夫人立刻笑着接话:“哎哟,这可太有心了,我们有福了。”


    沈长风乐呵呵道:“可不是,那柿饼可好吃了比外头卖的都好吃。上回夫子带过一罐子柿饼回去,吃的我跟窦唯几个都没心思吃饭了。”


    阿朝听了,脸颊微红,转头对候在一旁的小翠吩咐,“去把西厢房坛子里的柿饼取一碟,再把厨房温着的桂花糕端来,记得带两双干净的银筷。顺带切一盒月饼来,多上一壶茶水。”


    小翠应声退下,沈万二看着阿朝眉眼间的认真,对谢临洲笑道:“临洲兄,阿朝这孩子不仅懂事,还这般手巧,往后你们中秋过节,倒比旁人多了几分热闹滋味。”


    谢临洲望着阿朝,眼底满是温柔,点头道:“可不是嘛,也是我命好,遇到这般好的夫郎。”


    正说着,小翠端着托盘进来,碟中橙红的柿饼裹着淡淡的糖霜,桂花糕上撒着细碎的金黄桂花,清甜的香气瞬间漫开。


    在她身后,另一个丫鬟端着几碟子切成八瓣的月饼,香味扑鼻。


    见爹娘都动了筷子,沈长风迫不及待的咬了口柿饼,蜜甜的滋味混着桂花的清香在口中散开,忍不住赞道:“还是这个味。”


    沈万二也点点头,嚼着桂花糕道:“软糯不腻,桂花味也足,比酒楼里的精致点心更合我胃口。”


    阿朝听着夸赞,耳朵悄悄红,却还是笑着道:“你们喜欢就好,等会儿走的时候,我再给你们装些带回去,让家里孩子们也尝尝。”


    沈万二在一旁笑着摆手,转向谢临洲,接着道:“临洲啊,听闻你铺子中秋也照常营业,还给伙计三倍工钱,这做法实在周到,也难怪你铺子里的生意一直这么好。”


    谢临洲端起刚沏好的新茶,递到汉子面前,笑道:“都是为了讨生活,伙计们节日里不能回家,多给些工钱也是应该的。倒是沈叔,这段时间药材生意可有新的进展?上次你说的那批南方药材,运到京都了吗?”


    沈万二接过茶杯,笑着抿了一口,慢悠悠开口:“倒是托了窦侯爷回京的福,那批南方药材上月底总算运到京都,本来还担心路上赶不上中秋前的行情,没成想走水路时遇上了顺风,倒比预期早到了三日。”


    自从窦唯父亲从四川回来后,京都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也就没有人对他的药材进行拦截。


    他放下茶杯,语气里带着几分庆幸:“不过也没少折腾,途经江淮时遇到了点小雨,怕药材受潮,我特意让人在货舱里多铺了两层油布,又雇了当地的脚夫帮忙通风,这才没出岔子。现在药材都存在西市的库房里,前几日已经给城里几家大药房送了货,反响还不错。特别是那批杭白菊,清热去火,入秋后人容易燥,各家药房都抢着要。”


    说着,沈万二又想起一事,抬眼看向谢临洲,眼中带着几分笑意:“对了,我还特意给你留了些好东西。那批药材里有几两上等的西洋参,补而不燥,适合秋日里泡水喝,等会儿让伙计给你送到府上来。还有些南方新产的陈皮,你平日里看书累了,泡壶陈皮茶,既能提神又能理气。”


    听到这话,谢临洲笑着颔首:“那便多谢沈叔费心了。你这药材生意做得越发稳妥,往后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认识做药材生意的人,大有益处。


    沈万二摆了摆手,爽朗地笑起来:“我们之间说这些就见外了,若不是你,长风还不知何时能懂事。”眼下也不是感慨之时,他岔开话:“不过说起来,下一步我打算跟南方的药农签长期合约,这样既能保证药材的品质,价格也能更稳定些。等过些日子,我还得亲自去南方一趟,实地考察考察。”


    他顿了顿,又看向一旁静静听着的阿朝,笑着补充:“到时候若是看到南方新奇的果子,我也给阿朝带些回来,让你尝尝鲜。”


    阿朝闻言,连忙笑着道谢:“多谢沈叔叔了,那我就先等着了。”


    他说完,就被沈夫人拉到一边,轻声聊着家常:“阿朝,平时在家除了温习功课,可有做些喜欢的事?”


    阿朝简单挑选一些说出口。


    “从京都下南方路途遥远,沈叔可要带多些护卫。”谢临洲细细一想,“若是没记错,过了中秋,萧将军以及大儿要从京都回岭南,沈叔不若与他们同行,路上也有照应。”


    正说着,院外传来下人恭敬的通报声:“少爷,窦侯爷、窦夫人与窦公子到了。”


    谢临洲当即起身,对沈万二夫妇笑道:“倒是巧了,窦叔竟也今日过来。”


    说着便引着众人往门口迎去。


    刚到院廊下,就见窦侯爷身着藏青锦袍,腰束玉带,身旁的窦夫人穿着绣着缠枝莲纹的褙子,端庄雅致,身后的窦唯则一身宝蓝色长衫,手中提着两个描金食盒,见了谢临洲,忙躬身行礼:“先生。”


    “窦叔,婶子,快请进。”谢临洲拱手相迎,目光扫过窦唯,眼底多了几分笑意,“窦唯近来学习的不错,窦叔气色都好不少啊。”


    窦侯爷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谢临洲的肩:“那是当然,自打有你这么个好夫子,我这心都不用操一点。”


    话落,又道:“中秋佳节,自然要上门叨扰。前几日听闻你与李老板合伙做的月饼热销,我特意让下人去买,竟都卖空了,今日便厚着脸皮来你这讨些尝尝。”


    都是些寻话题闲聊的借口。


    窦夫人与随后而来的阿朝说话,笑容温和:“阿朝身子可还好?上次见你时还略显清瘦,如今瞧着倒是气色红润了不少。”


    阿朝行礼,轻声应道:“劳婶子挂心,一切都好。夫子平日里很是照顾我。”


    沈万二见状,也上前与窦侯爷见礼:“窦侯爷安好,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此与侯爷偶遇。”


    “沈兄也在?”窦侯爷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倒是省了我往后再去府上拜访的功夫。今日倒像是提前办了个小宴,热闹得很。”


    因孩子们走得近,他们两家关系倒也不错。


    众人说说笑笑进了正厅,分主次坐下。


    ……


    一上午竟也什么都没做,全都招呼客人去了。他们这些人倒也有事,没留在府上用膳,要不然可要谢临洲与阿朝忙得。


    广业斋内的学子都来拜访的七七八八,准备的月饼也都消耗了一半。


    阿朝拿着毛笔往单子上写,今日谁谁谁送了何物来,回送了什么。又检查了番库房准备的礼品,这才与谢临洲在饭厅用膳食。


    饭厅里只摆了一张小方桌,桌上的食馔不算丰盛。


    正中一只青釉瓷盅里温着菌菇鸡汤,金黄的汤面浮着层薄薄的油花,瓷盅旁新添了一盘酱焖鸭块,深褐色的酱汁裹着块块匀称的鸭肉,旁边并排放着一碟清炒时蔬,是刚从后院摘的青豆苗,翠得发亮,裹着薄薄的油光。


    方桌正中间,端端正正摆着一碗刚蒸好的栗子饭。


    阿朝刚坐下,目光就先落在了酱焖鸭块上,鼻尖动了动:“咦,今日怎么做了鸭?闻着好香啊。”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鸭肉刚碰到嘴唇就觉出软烂,轻轻一抿,肉就脱了骨,酱香带着点微甜在嘴里散开,土豆吸满了酱汁,绵密得像化开的豆沙,他眼睛一亮,连忙给谢临洲也夹了一块,“夫子快尝尝,这鸭肉炖得好软啊。”


    近来吃的零嘴与月饼多,他都没什么胃口用膳,平日膳食都只简单做一些。


    谢临洲咬了一口,鸭肉的醇厚与酱汁的咸香在舌尖融合,肉质不柴不腻,“确实不错,厨娘的手艺又进步了。”


    阿朝道:“方才盘点了些东西,明日我们给师傅家和你那些生意伙伴送完月饼就差不多了。”


    他舀了一勺菌菇鸡汤,小心避开浮油,吹凉了递到谢临洲面前,“喝点鲜鸡汤,汤里加了晒干的羊肚菌,比鲜菌更有嚼劲。”


    谢临洲点头:“郊外学馆那边,我已提早让青砚送了月饼过去。至于生意上的伙伴,想必下午就该来了。”


    随后他接过勺子,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菌香与肉香在舌尖散开,连带着连日忙碌的疲惫都散了大半。


    他用公筷给阿朝夹了一块带皮的鸡腿肉:“今日上午招待客人,你也没顾上吃点东西,快多吃些。下午啊,有的忙活。”


    阿朝咬着软嫩的鸡肉,想起上午的热闹,忍不住笑道:“今日倒巧,沈家、窦家、萧家竟凑到一块来了,还好他们没留下来用膳,要不然我们可忙不过来。”


    他扒了一口栗子饭,糯米的软糯混着栗子的清甜,还有腊肉丁的咸香,在嘴里层层化开,又夹了一块鸭块配着饭吃,满足地眯起眼。


    谢临洲闻言,眼底满是笑意:“大抵是长风他们几个约好的,免得中秋那日上门叨扰。如今京都里的人中秋大多都出去外头逛夜市,白日也是一家团圆,那还有心思招待客人。”


    阿朝道:“也是。我们最好这两日就把礼都送了,中秋当日我们也要逛夜市的。”忽的想起点什么来,他道:“今日一大早我让年哥儿去我外祖母家中送月饼了。我让年哥儿说,我如今在府里日子不好过便不去他们那儿。”


    他没想过回王家,但表面上的孝顺还是要的,送的月饼都是市面上最次的。


    “方才你与萧将军闲聊时,年哥儿告知我,王家大房与三房分家了。”见谢临洲有些疑惑,阿朝细细道来。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年哥儿说,秋收那几日天儿格外热,王老大每天天不亮就下地,连饭都顾不上好好吃。那天傍晚收最后一茬麦子,他直挺挺地栽在田埂上,抬回家时脸白得像纸,大夫把完脉就摇头,说这是积劳成疾,往后别说扛锄头,就是提桶水都得悠着点。”


    谢临洲眉头紧皱,继续听着,他虽不齿王家人的算计,却也知晓农户人家没了劳力,日子便如同断了根。


    “老三一家当天晚上就揣着算盘来了正屋。”阿朝只当说个乐子,“王郑氏叉着腰说,大哥这病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往后吃药调理都得花钱,他们家孩子还小,可不能跟着受连累。老三在一旁帮腔,说不如趁早分家,各过各的,省得往后闹矛盾。”


    说到这儿,阿朝没忍住叹了口气:“王老爷子气得把烟杆都摔了,骂老三没良心,忘了小时候是谁帮他抢回被人抢走的窝头。可老三铁了心,说现在不是讲旧情的时候,自家日子都顾不上了,哪还有精力管别人。”


    王老爷子只是怕没了大房一家,三房好吃懒做活不下去,也怕大房一家没了主心骨不成,且父母在不分家,因此不同意分家一事。


    谢临洲给阿朝舀了半碗鸡汤,示意人继续说。


    “后来闹了好几天,”阿朝接着说,“王老太太私下找老三媳妇说和,想让他们再缓些日子,等王老大好点再说。可老三媳妇不依,说再拖下去,他们家的积蓄都得被王老大的药费耗光。最后王老爷子没办法,只能点头分家。”


    “分家产的时候,老三一家精得很,”阿朝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屑,“好地全都挑完了,家里的存粮也多拿了一半,连那口新铸的铁锅都要走了。王老大躺在床上动不了,王陈氏哭着跟他们争,可老三一家根本不搭理,搬东西的时候连门都没让她进。”


    谢临洲眸色沉了沉,冷声道:“倒是一如既往的自私。”


    阿朝抬眼看向谢临洲,轻声道:“年哥儿还说,分家后王老大躺在床上,天天唉声叹气,王陈氏既要照顾他,又要下地干活,累得直哭。王老爷子帮忙也帮不上,毕竟分家的时候,他们是跟三房的。”


    “我记得大房有个外嫁的女儿,他女儿呢”谢临洲回想起点什么,问。


    “回来帮忙了。”阿朝道:“他们大房一家倒也和谐,难关照样过。三房可就不成了,什么事都丢给王老爷子他们两个做。”


    谢临洲沉默片刻,柔声道:“都是他们自己选的路,怨不得别人。往后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不必过多挂心。”


    阿朝点点头,不免唏嘘:“其实我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的了,只是没想到王老爷子他们还跟着三房。”


    他想起过往种种,问:“三房他们可要寻你要工作要别的?”


    生活在谢府,他倒没遇到过三房的人,但不能担保谢临洲没遇到。


    “青砚带人去警告过。”听此,谢临洲也不瞒着:“他们不敢来。”


    至于如何‘警告’的,便不好多说。


    “好,不说这个,上午招待客人也累了,下午咱们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你不是说想把那本《诗经》再背一遍么?正好我陪你一起,要是有不懂的地方,我再给你讲讲。”谢临洲道。


    若是客人来了便另当别论。


    阿朝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好啊,我还想着,下午要是有空,就给你量量尺寸,给你做多几件里衣裤。你昨夜不还说,钦天监的人贴了告示,今年冬日比往年冷一些,正好,我让年哥儿去买些棉花回来给你做靴子。”


    他说着,又扒了一口栗子饭,就着一块酱焖鸭块,吃得格外香甜。


    “嗯,好,都听你的。”谢临洲深深的看着他,心里像被温水淌过,暖暖的,许久,他才舀了一勺鸡汤,慢慢喝着,目光落在桌上的菜碟上,“今年布庄来了些江南的时兴衣裳,下午我让小翠拿着你的尺寸去买些回来,你试试。”


    阿朝听着,心里满是期待,连吃饭的速度都快了些,又夹了一筷子青豆苗,脆嫩的口感带着露水的清新,正好平衡了酱鸭的浓郁:“好,那咱们快点吃饭,下午可多事情做。”


    谢临洲看着他雀跃的模样,忍不住失笑,又给他夹了一块浸满酱汁的土豆:“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这土豆炖得比肉还香,你多吃点。”


    两人边吃边聊,饭厅里没有了上午的热闹,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响和偶尔传来的笑声。


    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落在青釉瓷盅的金边儿上,落在油亮的栗子饭里,也落在那盘泛着酱香的鸭块上,连带着碟中的青菜与脆萝卜,都染上了暖融融的光,是岁月静好的滋味。


    饭后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们没有睡午觉。


    谢临洲便让人把躺椅搬到了院子里的参天大树下。秋日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铺着软垫的躺椅上,暖得人心头发痒。


    阿朝抱着那本看着泛黄的的《诗经》走出来,恰好见到谢临洲正伸手拂去椅上的落叶,连忙加快脚步上前:“我来就好,你坐着等我。”


    谢临洲顺势坐下,笑着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过来坐,咱们挨着读。”


    阿朝依言坐下,将《诗经》摊在两人中间,指尖轻轻点在‘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字句上,轻声读了起来。


    他的声音清软,谢临洲侧耳听着,偶尔在他卡壳时轻声提醒,遇到晦涩的词句,便耐心解释其中的典故。


    读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时,阿朝忽然抬头看向谢临洲,眼睛亮晶晶的:“夫子,这诗里说的芦苇荡,是不是很像我们在庄子上看到的那样?”


    谢临洲想起二人在庄子秋游时,阿朝在芦苇荡里追着蝴蝶跑,笑得眉眼弯弯,心头不由得一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是啊,等过些时候天凉了,带你去泡温泉,如何?”


    “好啊,我还没泡过温泉呢。”阿朝应声。


    背完两卷《诗经》,他便取来软尺,要给谢临洲量尺寸。他站在谢临洲面前,踮着脚尖将软尺绕到他的肩颈处,鼻尖几乎要碰到谢临洲的衣领。


    谢临洲微微俯身,配合着他的动作,鼻间萦绕着阿朝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轻声提醒:“肩宽再量准些,冬日里要套棉袄,里衣得宽松些才舒服。”


    “我当然省的了。”阿朝连忙应着,手指轻轻调整软尺的位置,认真地在纸上记下尺寸。


    正量着,小翠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两个厚实的布包,额角还带着薄汗,兴冲冲地走进院子:“少爷,少君,布庄的冬日新布我都买回来了。掌柜的说这几匹都是加厚的斜纹布,耐穿还挡风,做棉袄最合适。”


    阿朝听到声音,连忙放下软尺迎上去,打开布包一看,里面的布料果然比寻常的厚实不少,颜色依旧柔和。


    深棕的适合做外罩,能耐脏;墨绿的衬肤色,看着就暖和;还有一匹浅灰的,摸着格外柔软。


    阿朝凑到鼻尖闻了闻,还带着淡淡的草木香,“这深棕色的做件棉袍正好,你上朝或是去国子监都能穿。”


    他拿起深棕布料在汉子身上比了比,又拎起浅灰色的布,“这个软乎乎的,做件居家的棉袄,你在家看书时穿肯定舒服。”


    谢临洲走上前,手指抚过墨绿色的布料,纹理细密紧实,确实是冬日制衣的好料子。


    他拿起布料在小哥儿身上比划着,眼底满是笑意:“这个颜色衬你,做件短款棉袄,你平日里去后花园、看书时穿,行动也方便。”


    阿朝低头看了看墨绿布料,又想起自己之前穿的浅色系衣裳,脸颊微微发热,轻轻点了点头:“那就听夫子的。”


    小翠在一旁笑着补充:“布庄掌柜还送了两卷细棉线,说冬日缝衣裳用得着,我都一并带来了。我还按着少爷与少君的尺寸,买了大氅,斗篷这些,夜里他们伙计得闲了就送来。”


    几人围着布包,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棉袍的款式。


    谢临洲的棉袍要做直袖,方便束带;阿朝的短棉袄要加个暗兜,能揣暖手的汤婆子。


    讨论完款式,除却阿朝亲手要给谢临洲做的衣裳,其余都让绣娘来做。


    廊下的晚霞刚漫过门槛,院外便传来门房说话的声音,伴随着孩童清脆的喊叫声:“朝小叔,谢叔叔,你们在家吗?我跟阿爹来找你们啦,我们来送月饼,很好吃的月饼。”


    谢临洲正帮阿朝整理着裁剪下来的碎布料,听到声音便笑着起身:“是柳老板家的小石头来了。”


    裁剪衣服剩下的碎布头,他夫郎说以后大有用处。


    柳老板的儿子小石头,上回成亲宴上,他带阿朝见过,小石头嘴甜,阿朝挺喜爱的。


    客人要来,阿朝将收拾好的碎布头以及刚开始缝制的里衣放到卧房,随即吩咐年哥儿上茶水点心迎接客人。


    谢临洲则是唤小人搬多几张椅子出来,打算待会直接和柳家在院子内闲聊。


    一切准备妥当,门房便带着柳老板一家人进来,柳老板穿着一身藏青布衫,手里提着两个油纸包,他夫郎则牵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汉子,正是小石头。


    柳家下人手里则拿着带上门的礼品。


    “今日得空,想着过几日便是中秋,油纸包的是自家做的月饼。”柳老板笑着把油纸包递过来,挥挥手,下人便将礼品放到厅堂内。


    小石头挣脱阿爹的手,跑到阿朝身边,仰着小脸递上一个布偶:“朝小叔,这个兔子玩偶给你,我阿爹新做的,做了两个,给你一个,我自己留一个。”


    阿朝弯腰接过玩偶,摸了摸小石头的头:“多谢小石头,真好看。快坐下,院子里刚晒过太阳,还暖和着呢。”


    谢临洲也走上前,笑着邀他们在院子歇息,“原本与阿朝在院子乘凉,吃点心闲聊,你们来了正好,快快坐下。”


    下人连忙端上刚泡好的菊花茶,点心糖水,糖果。


    几人在椅子上坐下。


    柳夫郎看着院子里的老树,笑着感叹:“还是你们这院子敞亮,秋日里晒晒太阳真舒服。前几日去街上采买,听人说钦天监又贴了告示,说今年冬日不仅冷,怕是雪也多,咱们京都好些人家都开始囤炭了。”


    他怕冷,每年囤炭都被别的人多伤一倍,今年怕是不得了。


    谢临洲端着茶杯,轻轻点头:“我也听说了,昨日国子监的同僚还在说,要提前让家里人把暖炉检修好。柳兄弟家做香胰生意,冬日里用胰子的人少,可得提前备好过冬的炭火才是。”


    府内装了地龙,冬日几乎日日都要烧地龙,耗费炭火,木柴多,因此他早让小谢管事去办此事。


    柳老板叹了口气,又很快笑起来:“可不是嘛,我正打算这几日去炭市看看,要是有好的无烟炭就多囤些。不过也有好消息,前几日宫里传出口风,说,若是今年百姓们过冬不好过,官府会发放炭火。”


    “倒也是好事。”谢临洲道。


    这边谢临洲与柳万山聊得热络,那边阿朝已拉着柳夫郎在矮凳上坐下,手边放着刚剥好的一盘糖炒栗子。


    “这不想着冬日冷一些,方才给夫子量尺寸,给他做些衣裳。”阿朝拿起一颗栗子递给柳夫郎,笑着说起近日的家事,“小翠去布庄买衣裳的时候,还顺带捎了些新晒的干菜,往后煮粥、炖肉都能用。”


    柳夫郎接过栗子,咬了一口,软糯香甜,忍不住点头称赞:“你有这个心,往后日子定能过的好。说起来,前段时日便想来寻你一块出去闲逛的,却听你府内门房说,临洲兄弟秋游去,倒也是错过。”


    语气稍微停顿,他道:“我家小石头今年过了生日也就三岁了,阿朝,你觉着送他去京都内那个地方念书的好?”


    要进国子监念书,不免要参加入学考试,或是送大量银子进去。


    瞧瞧乖巧的小石头,阿朝似乎懂了他的话外之音,正好两家人有合作,他道:“不如就送去国子监吧,若是不想考试,交多些束脩便好。正好临洲在国子监内教学,偶尔能看一下小石头。”


    一点就通,柳夫郎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这,这也太麻烦临洲兄弟了。”


    阿朝看了下谢临洲那边,道:“倒也不麻烦,国子监内夫子都负责,到时候临洲与教导小石头的先生说一声便好。”


    柳夫郎想想,“倒也好。”


    话音刚落,一直黏在阿朝身边的小石头就立刻举起怀里的兔子布偶,仰着小脸对阿朝说:“朝小叔,我们一块去玩吧。”


    他这般年岁,爹与阿爹聘请了夫子上门教学,他都没多少空闲时间去玩,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心想的自然是游玩。


    说着,他还用小手指顺着布偶的绒毛梳理,那认真的模样惹得两人都笑了。


    阿朝伸手摸了摸小石头的头,温声道:“那小石头想去哪儿玩呢?”


    小石头听了,眼睛更亮了,“我们玩捉迷藏吧,我藏着,朝小叔来寻我,寻到我了,我就送朝小叔小小石头。”


    阿朝见他兴致勃勃,又看了眼柳夫郎,“那就玩吧,朝小叔背过身去,小石头可要藏好了。”


    说着他便转过身,双手轻轻捂住眼睛,还故意提高声音:“我可开始数啦,一、二、三……”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小石头轻手轻脚的脚步声,夹杂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想来是怕被发现,正屏住呼吸往藏身处挪。


    柳夫郎坐在廊下,看着儿子猫着腰往院子角落的大树后钻,小身子缩成一团,连羊角辫都被树枝勾住了也没察觉,忍不住用帕子掩着嘴偷笑,却也没出声提醒,只悄悄朝树的方向挪了挪视线,给阿朝递了个隐晦的眼神。


    阿朝数到十,故意慢悠悠转过身,装作四处张望的模样,手还在身前轻轻摸索:“咦,小石头藏到哪里去了?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他故意往假山那边走了两步,脚边踢到石子发出声响,惹得大树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噗嗤’,又立刻没了动静。


    阿朝心里憋着笑,却还是继续装糊涂,走到老树旁,伸手拍了拍树干:“难道藏在树后面了?我看看……没有呀。”


    说着又往屋檐下走,故意顿了顿:“会不会躲在水缸后面?”


    这下树后彻底没了声响,想来小石头正捂着嘴不敢喘气。


    阿朝慢慢走向大树,脚步放得极轻,在离树还有两步远时,突然弯下腰,对着树后笑道:“找到你啦!”


    树后的小石头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带着点惊讶又有点兴奋:“哇,朝小叔你怎么找到我的的,我明明藏得很严实呀。”


    说着从身后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小心翼翼地递给阿朝:“说好的,寻到我就送你小小石头。这是秋游的时候,我在河边捡的,你看它亮晶晶的,像不像星星?”


    阿朝接过小石子,阳光下,石子确实泛着淡淡的光泽,他揉了揉小石头的头发:“小石头的小小石头真好看,朝小叔很喜欢。不过刚才你藏的时候,羊角辫露在树外面啦,我一眼就看到了。”


    柳夫郎看着儿子黏着阿朝的模样,无奈又好笑:“这孩子,自从上次见过你一会,就天天念叨着要找朝小叔。前几日听说今日要过来,一大早就在家里挑拣要给你的小玩意,翻了半天才选出这颗石子。”


    小石头听阿爹这么说,脸颊微微泛红,却还是紧紧挨着阿朝,拉着他的衣角撒娇:“朝小叔,我们还玩捉迷藏好嘛,玩完捉迷藏,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我想听嫦娥仙子的故事,上回阿爹都没跟我讲完。”


    阿朝无奈又好笑地应下,再次转过身捂住眼睛,耳边传来小石头哒哒的脚步声,还有柳夫郎轻声的叮嘱:“慢些,别摔了。”


    谢临洲与柳万山闲聊着,无意间回头看到这温馨的一幕,脸上带着笑容。


    见状,柳万山问:“夫郎孩子热炕头确实不错,临洲兄弟打算何时要个孩子?”


    谢临洲的目光还落在不远处与小石头嬉闹的阿朝身上,嘴角的笑意未散,闻言便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柳万山,语气温和:“孩子这事,我与阿朝倒没急着定。”


    他抬眼望向廊外,阿朝正被小石头拉着往假山方向跑,阳光落在两人身上,连发丝都染着暖光。


    “阿朝从前受了不少苦,如今好不容易能安稳下来,我只想先陪着他把日子过舒心了。他喜欢看书,我便陪他读;他爱琢磨针线,我便帮他寻好料子;至于孩子,若是往后他想,我们便要一个,或是顺其自然也罢,都依着他的心意来。”


    柳万山听着,忍不住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你倒是把阿朝放在心尖上疼。也是,过日子本就该这般,强求不得。我家那口子当年也总说,等小石头再大些便再生一个,结果这两年忙着香胰铺的生意,倒也忘了提,如今瞧着小石头活泼,倒也觉得满足。”


    谢临洲轻笑,目光又飘回阿朝身上。


    此刻阿朝正蹲在地上,帮小石头整理被风吹乱的衣领,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


    “我只盼着阿朝能一直这般笑,比什么都强。”他顿了顿,又看向柳万山,眼底带着几分真诚,“不过说起来,若是往后真有了孩子,还得请柳兄你多指点指点,毕竟你带孩子有经验。”


    柳万山爽朗地笑起来,拍了拍谢临洲的肩膀:“这有何难,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定把我那套‘带娃经’都给你搬来。不过眼下,咱们还是先瞧着孩子们玩闹,享享这中秋的清闲吧。”


    谢临洲颔首,两人便不再多言,只静静看着庭院里的景象。


    阿朝被小石头缠着想学折纸船,正耐心地教他折角。


    柳夫郎坐在一旁,吃着点心,时不时抬头看看两人,嘴角噙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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