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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50

作者:连枝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6章


    信中,萧策详细地分析了现有投石机的弊端,比如投掷距离短、精准度低、操作复杂等,还画出了改良后的投石机图纸,标注了各个部件的改进方法。


    虽然有些想法还略显稚嫩,却能看出萧策的用心与才华。


    “这孩子……”萧承远读完信,眼眶再次泛红,声音里满是欣慰,“我竟不知道,他还有这般本事。夫子,真是多谢您,若不是您,我恐怕还在逼着他读那些他不喜欢的书,白白浪费了他的才华。”


    谢临洲摇摇头:“萧将军不必谢我,这都是萧策自己的天赋与努力。我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发挥的机会罢了。其实,不仅仅是萧策,国子监里还有不少出身寒门或者武将世家的学生,他们或许在四书五经上不如那些世家子弟,却在其他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


    “只是可惜,”谢临洲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这些学生大多不被看好,甚至有些教书先生还劝他们放弃自己的爱好,专心攻读圣贤书。久而久之,很多学生都放弃了自己的天赋,变得越来越平庸。”


    萧承远闻言,心中更是感慨。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喜欢研究兵器,可父亲却告诉他,武将在朝堂上没有地位,让他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


    可他实在不喜欢读书,最后还是走上了武将的道路。这些年,他一直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坚持自己的爱好,现在听谢临洲这么说,更是觉得愧疚。


    “夫子,您说得对,”萧承远坚定地说,“我们不能再让这些孩子重蹈我们的覆辙。以后,萧策若是想研究军械,我绝不会再阻拦他。不仅如此,我还会支持他,给他找更多的资料,让他能更好地发挥自己的才华。”


    谢临洲闻言,脸上露出了笑容:“萧将军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其实,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无论是出身世家还是寒门,只要有才华,有抱负,都应该有机会施展自己的能力。我在国子监教书,就是希望能给这些学生一个公平的机会,让他们能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发展,将来为朝廷,为百姓,贡献自己的力量。”


    夜渐渐深了,谢府的庭院里只剩下虫鸣和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书房里,烛火摇曳,谢临洲和萧承远依旧坐在书桌旁,畅谈着朝堂局势、武将处境,以及孩子们的未来。


    萧承远越聊越投机,他发现谢临洲虽然是文官,却对军事有着深刻的理解,对武将的处境更是感同身受。他甚至拿出自己珍藏的北疆地形图,跟谢临洲探讨起边关的防御策略。


    谢临洲也提出了不少独到的见解,比如在边境修建烽火台,加强情报传递;在敌军常出没的地方设置陷阱,减少士兵的伤亡等。


    “夫子,您对军事的理解,真是让我佩服不已。”萧承远由衷地说,“若是朝中的文官都能像您这般,理解我们武将的不易,重视军事,那我大周朝的边防,定会更加稳固。”


    谢临洲笑了笑:“萧将军过奖了。我不过是读了些兵书,又听祖父讲过一些边关的事情罢了。真正了不起的,还是那些在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他们远离家乡,冒着生命危险守护着我们的国家,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这是我们所有人的过错。”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相信,这种情况一定会改变的。现在,陛下已经开始重视军事了,上个月还下旨,要增加边关的军饷,改善将士们的生活。而且,越来越多的文官也开始意识到军事的重要性,比如刑部尚书邢大人,就经常在朝堂上为武将说话。将来,等萧策他们这些孩子长大了,走上朝堂,定会给朝堂带来新的风气。”


    萧承远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希望:“夫子说得对,将来一定会好起来的。以后,若是夫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无论是找军事资料,还是联系边关将领,我都能帮上忙。”


    谢临洲闻言,心中一暖:“萧将军客气了。若是将来萧策需要去边关实地考察,或者需要跟边关将领交流,恐怕还真要麻烦萧将军。”


    “没问题,”萧承远爽快地答应下来,“到时候,我亲自带萧策去北疆,让他看看真正的战场,听听将士们的想法。我相信,这对他研究军械,一定会有很大的帮助。”


    两人又聊了许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泛起了鱼肚白,萧承远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


    他起身,对着谢临洲再次躬身行礼:“夫子,今日跟您畅谈,我真是受益匪浅。多谢夫子对萧策的教导,也多谢夫子让我明白了这么多道理。以后,我定会全力支持萧策,让他能好好发挥自己的才华。”


    谢临洲也起身,送萧承远到门口:“萧将军不必多礼。萧策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我相信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以后,我们还要多多交流,共同培养这些孩子,让他们能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材。”


    萧承远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书房。


    临走前,谢临洲放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萧将军,谢某不过是一介教学先生,先前带萧策去兵部,传信等,都依仗了萧将军的威名,在下再次说声抱歉。”


    萧承远声音洪亮,“无事,无事,老夫有用武之地乃是好事,往后,谢夫子做事只管去做便好。”


    谢临洲站在门口,看着萧承远渐渐走远,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糟了,熬穿了,策论没改,没备课。


    他急匆匆回到书房,继续批改策论,一边改一边嘟囔,死手改快点啊。


    策论还未批改完,青砚就让谢临洲去洗漱,前者就把还没改完的策论以及改完的分别放到布包里面。


    等人洗漱完出来,二人便一同去国子监。


    知他昨夜熬了一夜,青砚都把早膳都装到食盒里面,让自家公子到了国子监再吃。


    回到值房,谢临洲把最后一本策论的朱批落定,指尖捏着的朱笔都快攥出印子,手腕酸得发僵。


    他往窗外瞥了眼,日头已爬过书院的飞檐,忙把策论拢成一摞往怀里一揣,起身时带得椅腿在青砖地上刮出道轻响,袖口沾了点墨渍也顾不上擦。


    刚跨出书房门,肚子就咕噜响了声。从清晨熬到此刻,别说早饭,连口热茶都没沾。


    青砚刚从广业斋回来,喊住他:“公子,公子莫要着急,我已经让学子们待会先自习,你先把早膳吃了,免得熬出病来。”


    谢临洲熬的头脑都不清醒,闻言,把策论放回原位,拍拍青砚的肩膀,“你小子,好样的,那我先吃点东西,你去看着他们自习。”


    知晓广业斋的学子都自律,可没人看着广业斋总会被说的。


    “我省的,公子,你吃完都放着,直接去广业斋。”青砚把食盒里的吃食拿出来,里头是半个巴掌大的肉包子五个,温着青菜瘦肉粥和酱菜。


    “好。”谢临洲坐下,喝茶垫肚子。


    青砚把案桌上的策论一一整理好,抱去广业斋。


    吃完早膳,五脏庙得到巨大的满足,茶水漱口,歇息了半刻钟,谢临洲马不停蹄的去广业斋。


    “夫子。”底下二十来个学生齐刷刷起身行礼,前排的小王眼尖,瞥见先生眼底的青影,与一旁的学子低声道:“夫子昨晚是做贼去了吗?”


    谢临洲脸上挂着浅笑,让巡视学子自习的青砚到一旁歇着,他指尖敲了敲木案,“今日不讲原定的《论语》章句,咱们先评昨日的策论。”


    没来得及备课,只能讲策论,好在策论刚改完,脑子里满是学生们的疏漏与亮点,倒不用慌神。


    他随手抽了本最上面的策论,念出名字:“王生,你这篇‘论农桑之重’,开篇引《管子》名句很是贴切,可后头说‘劝农当靠苛法’,却落了下乘。”


    说着抬眼看向那学生,眉头微蹙,“你可知前朝李太守靠严刑逼农,倒让十里农田荒了三成?”


    王生脸一红,忙起身躬身:“学生思虑不周,先生指教的是。”


    谢临洲点点头,又抽了本念道:“李焕这篇不错,提出‘减赋与兴修水利并举’,还附了个简易的沟渠图,只是……”


    他用朱笔点了点策论上的字句,“水利需征调民夫,却没提如何安抚民力,若是农忙时征调,岂不是本末倒置?”


    底下学生们都凑过脑袋看。


    谢临洲越讲越顺,从策论里的观点延伸到前朝典故,又问学生们:“若你是县令,该如何平衡农忙与水利”。


    堂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讨论声。


    王生最先提出自己的观点,“我先前策论没提安抚民力,方才想了想。若我是县令,便分批次征调民夫。比如东村先去修三日,西村接茬上,余下的人在家农忙,这样两边都不耽误。”


    他说着还指了指策论上的图,“而且修渠时每日给民夫发两升米,算官府补贴,他们也乐意来。”


    “可东村西村轮着来,修渠进度岂不是慢了?”宫学子反问:“前些年两湖省那边闹旱灾,就是渠没修完,稻子全枯了。要是等轮完,雨季都要来了,渠还没通怎么办?”


    语气一顿,他又道:“不如让家里有壮丁的农户,出一人去修渠,官府帮他家雇短工收庄稼,这样民夫放心,渠也能快点修。”


    ……


    他让学生们讨论,他自己则是短暂的坐在蒲团上用本子遮挡,闭目养神。


    下课铃响,他看着学生们三三两两离开,一刻也没有停留,转身往回走时,唇角微微勾起。


    虽说熬穿了夜,没备着课,倒也没误了这帮小子。


    青砚道:“公子,你熬了一夜,不若待会的课找周司丞缓一缓,你下午连上两堂?”


    谢临洲想,强撑着上反而会适得其反,点头,“那你去吧,我待会小歇一会,有什么事直接进来喊我。”


    青砚领命,离开。


    谢临洲推开值房木门,阳光正斜斜淌进来,在案几上的宣纸上投下细碎光斑。


    他把木门关上,先松了幞头系带,墨发垂落几缕在额前,又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昨夜熬着改策论,指节至今还带着点僵麻。


    青砚早将屋中收拾妥当,窗边矮几上温着盏菊花茶,瓷杯旁叠放着干净的布巾,是特意备着让他擦手的。


    谢临洲在椅上坐下,端起那盏菊花茶。


    茶温刚好,入口带着清苦回甘,驱散了几分残留的倦意。


    目光扫过案角空白笺纸,忽然想起方才学生们讨论农水调度的热闹场景,他随手摸过支兼毫笔,蘸了点淡墨,在笺纸上逐条写下学子们的观点。


    写罢,他将笺纸折好放进袖中,随后脱掉外衣,鞋袜躺在榻上,浅眠。


    窗外蝉鸣细碎,日光暖融融地裹着身子,熬夜的疲惫渐渐涌上来。


    他想着深入睡眠,可脑海里却不自觉过起下午的课,虽不用备课,却得把上午的讨论要点串成条理,再结合前朝河渠案例,让学生们听得更明白。


    没一会儿,青砚轻手轻脚推门进来,见他闭目却没睡着,便放轻声音:“公子,方才周司丞派人来问,下午的课是否需照旧,若您乏了,他那边可调课。”


    谢临洲缓缓睁开眼,眼底还带着点惺忪,却摇了摇头:“不必调,上午孩子们讨论得热络,下午正好趁热打铁。”


    语气一顿,又道:“对了,把我刚写的那页笺纸抄几份,上课前给学生们发下去,当作讨论提纲。”


    青砚应了声,又道:“公子,你且歇着,晌午,我把膳食送过来,你吃过膳食再睡一个多时辰再去上课。”


    谢临洲“嗯”了一声,阖上双眼,放心的睡去。


    =


    时间慢慢滑向二十四号。


    晒场上的麦子早已入仓,田里的玉米也上了锅,王家闲聊的话换了一轮又一轮,仿佛从没出现过阿朝这个人。


    阿朝这些日子在学馆倒安稳,平日和刘大汉一块洒扫学馆,张婆子一块做膳食,得了空闲就去听先生讲课,日子过得平和又踏实。


    谢临洲也常差人来送些东西,有时是祛暑的酸梅汤,有时是软和的布料,每回都不忘附一张字条,让小瞳念给阿朝听,字里行间满是牵挂。


    这天傍晚,想到明日的事情,阿朝没收拾衣裳,从学馆往外城走去。


    刚走到王家院门口,就听见院里传来王郑氏拔高的声音,吵得人耳根发紧。


    他顿了顿,伸手推开虚掩的木门,脚步声刚落,院里的喧闹就歇了大半。


    “哟,这不是在学馆做事的阿朝,怎么着,舍得回来了?”王郑氏的声音飘了过来,带着股说不出的酸意。


    自打知道阿朝以后是会被谢临洲娶回家去后,三房的人那小心思比马蜂窝都多。怎料,阿朝去学馆之后十天半个月的不回来,他们的心思都没得使出来,这不今日一见到人回来了,不得阴阳怪气几句。


    阿朝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王郑氏正坐在屋檐下纳鞋底,王绣绣弄着手上的花,伤春悲秋。


    大房一家人去了地里翻地,为秋播做准备。


    王老太太与听见动静,连忙从屋里迎出来,“今日怎么回来了?可是学馆出了什么事情?”


    她和王老爷子之所以能留在家中,主要是内城粮铺的管事要到外城来收今年的麦子,王家要卖麦子,他们要在家等人上门。


    她看的长远些,阿朝嫁到谢家去可是一件好事情,往后家里有什么事儿,谢家都能帮忙。


    阿朝跟着她一块往屋里走,轻声道:“无事,学馆里的活计也熟悉的差不多,我就想回家来看看,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呦,还帮忙呢。我看你是心里装着谢府的事,才巴不得早点回来吧?”王郑氏放下针线,站起身凑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朝,像是要把人看出个洞来,“我说阿朝,谢公子那边没再差人来?李祭酒啥时候上门提亲啊?聘礼的事,谢府总该有个数了吧?”


    她就惦记着那点聘礼了,到时候昧下一些给绣绣当嫁妆,给儿子当聘礼。


    这话一出,王老爷子从屋里走出来,脸色沉了沉:“郑氏。提那些干啥?阿朝刚回来,先让他歇会儿。”


    一天天大嗓门嚷嚷这些事,生怕外人不知道他们如何对待阿朝。


    “爹,我这不是关心阿朝嘛。”王郑氏撇撇嘴,却没敢再往前凑,“这聘礼可是大事,关系到阿朝往后在谢家的脸面,也关系到咱们王家的体面,能不上心吗?再说了,谢府那样的人家,聘礼总不能寒酸吧?”


    阿朝放在身侧手紧了紧,没接话。


    他知道王郑氏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想从聘礼里捞点好处。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王陈氏的声音:“阿朝回来了?”


    王陈氏一家子刚从地里回来,走到门口就听王郑氏的大嗓门,不得要过来看看热闹。


    他们大房也都想好了,与其当三房的吸血包不若等过了今年就以王老大身子出了问题为由头分家。


    她看向阿朝,语气里满是关心:“前日,李祭酒派人来家里一趟,说二十五便上门提亲,谢府那边都安排妥当了?”


    此事只有王老爷子夫妇与王陈氏晓得,他们就怕三房在当日闹,这不瞒着,明日让三房回娘家一趟,怎料王陈氏把这件事捅了出来。


    王老太太不动声色的警告王陈氏一番,笑着道:“谢府那边都安排好了,昨日谢夫子还差人来送信,说聘礼已经备得差不多了,都是些实在的东西,还特意问阿朝喜欢啥,想再添几样。”


    王郑氏牙尖嘴利,眼神更是好,看婆母与大嫂的眉眼官司,嗤笑一声:“呦呦呦,什么大事都瞒着我?怪不得让我们三房回娘家呢,原来……


    阿朝听他们三言两语,有了猜测,按做往常王陈氏可不会说这些话。王老太太也不会瞒着三房,看来王家以后有的闹了。


    王老爷子警告:“郑氏,你收敛些,明日家里有我跟你婆婆在这,你们全都滚出去。”


    他有心想跟谢临洲与李祭酒攀上关系,以后让家里两个孙儿去国子监念书。不想被妇人之仁绊住脚。


    他发话,没人敢继续闹腾。


    王郑氏凑过来追问,“娘。都备了些啥呀?有没有金银首饰?布料是缎子的还是绸子的?有没有田地或是店铺?”


    王陈氏皱了皱眉,看了王郑氏一眼:“郑氏,聘礼是谢府给阿朝的心意,多少都是谢公子的一片心,哪能这么打听?阿朝往后在谢家过得好才是正经事。”


    “我这不也是为阿朝好嘛!”王郑氏哼了一声,“要是聘礼寒酸了,旁人还以为咱们王家好欺负,阿朝到了谢家,也会被下人看不起的。”


    两个人何曾有过这样针锋相对的时候。


    阿朝看了会热闹,开口道:“三舅母,谢夫子说了,聘礼都是按规矩备的,不会寒酸,也不会铺张。他说,最重要的是往后好好待我,让我在谢家能安心过日子。”


    聘礼多少都不关王家的事儿,他到时候把聘礼都带到谢府去。


    “话是这么说,可规矩也不能少啊。”王郑氏还想再说,却被王老爷子打断了:“行了,别在这儿叨叨了,阿朝刚回来,让他进屋歇着。陈氏,你赶紧带人回去洗澡,今儿炖了鸡汤,做了一桌好菜,正好一起尝尝。”


    王陈氏笑着应了,王郑氏虽还有些不甘,却也不敢违逆王老爷子的意思,只能悻悻地坐回屋檐下,手里拿着针线,眼睛却还时不时瞟向阿朝,心里盘算着提亲那日,怎么才能从谢府那边多捞点好处。


    阿朝跟着王老太太进了屋,喝着冰凉的绿豆汤,压下了暑气,也让他攒了一路的疑问,终于有了开口的勇气。


    他抬头朝着王老太太夫妇的方向,声音放得柔缓:“外祖父,外祖母,我回来是有事情想问你们的。先前,听外祖母你说,我成婚之前,会有父亲的好友送嫁妆过来,此事到底如何了?”


    语气一顿,又道:“我只是随口问问,若是没有,我便与夫子实话实说。”


    听见这话,王老太太原本咽道肚子里的话重新涌了上来,眼神飘向王老爷子身上。


    王老爷子清清嗓子半真半假:“联系上了,嫁妆也都送来了,就放在你屋子里,只是嫁妆有些少,不过我与你外祖母会添一些进去的,也让你在谢府抬得起头。”


    阿朝父亲好友送来的嫁妆都够两个农户家的女子或是哥儿出嫁用,只是王家人贪心昧下了。


    他神色有些不自然,随后又补充:“对了,阿朝往后你就住在你外祖母隔壁的屋子,东西什么的都替你收拾好了。”


    阿朝记在心里,忍不住耻笑,面上依旧是那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这样便好,谢谢外祖父替我着想了。”


    他喉结动了动,问:“那父亲好友会来参加我的成亲宴吗?”


    “你父亲好友姓成,名叫成峰。”王老爷子道:“他说事物繁忙,成婚当天不一定会到来。”


    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如何,只有他知晓。


    阿朝点头,“我省的了。”


    简单的小聊一番,王家一大家子心怀鬼胎的坐在八仙桌上用膳食,阿朝看得出他们眼底的算计,待不下去,简单对付几口,寻了个由头回了学馆。


    夜幕降临,学馆内亮起灯笼。


    刘大汉在门口守着,瞧他回来,关切道:“这么晚还回来?没出什么事儿吧?”


    哥儿与女子夜里独自出门总归不好,容易出事。


    “无事。”阿朝笑了笑,径直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张婆子瞧见他回来,“回来了,可沐浴过?用过膳食没?”她虽不常到外头去,可上回听小瞳说话,对阿朝了解了不少,“家里怎么样了?”


    “都没呢,家里就那样。”阿朝不想再说,低下头往屋子走。


    张婆子拦住他,“无事,等你往后嫁给公子就好了。你回屋收拾几件衣裳,我把水送到你往常沐浴的里间,沐浴完来庖屋用膳。”


    她不用猜都知晓阿朝回家吃的不愉快,特意留了膳食。


    “谢谢你了婆婆。”阿朝眼里露出几分感激。


    沐浴过后,他坐在院子的石凳子上,一口一口喝着汤。


    傍晚,学子的膳食是,排骨玉米汤、炒马笕齿、煎鱼、辣白菜,粗米饭。


    张婆子说:“你明日还要回家一趟,明日早早些起来把膳食做了吃了再回去,免得到时候饿到自己。”


    她都是过来人了,像王家这种人都是吃绝户的,面上笑盈盈实际还不知道要怎么把人榨干最后的价值。


    阿朝点点头,把嘴里的米饭咽下去,“我省的,明日我起早些把活儿都干完再去。”


    活都干完了,他与张婆子说了声,穿着月白色的衣裳往王家走去。


    晨光驱散了晨雾,带着几分清爽。


    李祭酒身着一件崭新的藏青锦袍,袖口绣着花纹,整个人都散发着长者的沉稳与谦和,站在谢府门前,身后跟了两个随从。


    谢临洲早已等候在此,一身崭新的宝蓝色长衫,腰间系着一条素色棉布玉带,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满是郑重与期待。


    他身后的小厮们抬着聘礼,小瞳指挥者小厮。


    “临洲,放宽心,王家老爷子和老夫人皆是朴实之人,见你这般真心,定会应允。”李祭酒拍了拍谢临洲的肩膀,温声说道。


    他与谢临洲师徒情深,知晓谢临洲对阿朝的情意,更明白王家贫寒,主动陪同提亲,既是为谢临洲撑场面,也是想让王家感受到这份亲事的郑重。


    嘴上是这样说,他心里则是想着,希望王家人别不识好歹了。


    谢临洲微微颔首,握紧了手中的折扇,语气诚恳:“多谢先生肯屈尊陪同,只是不知今日到底会如何,希望一切顺利。”


    他们二人坐在马车上。


    一行人沿着青石板路前行,朝着城郊的王家走去。


    沿途的街坊见了,纷纷探头张望,低声议论着,都好奇国子监的谢夫子和祭酒大人,怎会往这贫寒的城郊去。


    不多时,便到了王家门前。


    两人捧着谢府备好的聘礼清单,缓步走进了王家大门。


    彼时王家正围着饭桌吃饭,大房与三房都在王老爷子的发话下,一大早就出门了,只王郑氏不肯走,硬生生赖在这儿。


    王老太太想过今日的场面,此时此刻经历还是难免的惊讶,咽下嘴里的饭,忙不迭地起身迎上去,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李大人,谢夫子,稀客稀客,快请坐。”


    王老爷子放下筷子,强装镇定,“老婆子去添两副碗筷来。”语毕,他明知故问:“李大人,谢夫子今日上门所为何事?”


    阿朝抬眼望去,正好对上谢临洲的目光,对方眼中满是温和,悄悄朝他点了点头,让他瞬间安下心来。


    李祭酒不卑不亢地颔首,将聘礼清单递到王老爷子手中,声音沉稳:“老夫乃国子监祭酒李观,今日受谢府公子谢临洲所托,前来为他与贵府阿朝小哥儿提亲。”


    王郑氏眼睛一下子亮了,凑过去盯着清单上的字,心道:绸缎五十匹、玉器两对、白银三百两、还有城南那处带院子的宅子……我的个老天爷,这般多的聘礼。他们王家要发了。


    她搓着手,看向阿朝的眼神像是在看块镶金的宝贝,又转向谢临洲,笑容更甚:“谢夫子真是年轻有为,还这般疼惜阿朝,我们阿朝真是好福气。”


    王老爷子捏着清单的手微微发颤,看向李祭酒,又瞥了眼谢临洲:“李大人,谢夫子,谢夫子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这聘礼是不是……太厚重了些?”


    他心里清楚,阿朝在王家过得并不好,如今能有这样的归宿已经是十辈子修来的福分,可又怕谢府送来的聘礼只能看不能用。


    没等李祭酒开口,王郑氏就抢着说道:“爹,这聘礼哪有嫌厚的?阿朝能嫁进谢府,那是我们王家的荣耀。不过话说回来,谢公子既然这么有诚意,是不是该再添些?你看阿朝这些年在我们家,我们好吃好喝伺候着,也花了不少钱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阿朝,似乎想让后者说点什么好话。


    阿朝都知道她打什么算盘,此刻装作一脸娇羞没有抬头,压根没理会她。


    谢临洲原本一直静静站在一旁,闻言微微蹙眉,却没立刻开口。


    李祭酒会意,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语气却多了几分郑重:“王夫人说笑了。临洲备好的这些聘礼,皆是按照朝廷官员娶妻的规制准备,既不少礼数,也不过分铺张。至于阿朝小哥儿在王家的开销,谢公子已然知晓,昨日还特意跟我说,若王家有需要,他愿额外补贴些银两,只是今日提亲,谈的是两家结亲的诚意,而非讨价还价的买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郑氏瞬间僵住的脸,继续道:“况且谢公子说了,这些聘礼明面上是给王家的,实则全归阿朝公子所有,将来他嫁入谢府,这些东西都会跟着他过去,作为他的私产。谢公子看重的,是阿朝小哥儿的品性,而非王家的家世,还请王夫人莫要本末倒置。”


    刚放好碗筷的王老太太听到这话,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有些着急的看向王老爷子。


    阿朝安静的坐在一旁,看他们的眉眼官司,心里觉得可笑。


    李大人都这样说,王老爷子也不好说别的,对着他们作揖,从嘴里挤出几句话:“多谢李大人,多谢谢夫子告知。阿朝能得谢夫子如此相待,是他的造化,我们王家没有异议,愿意促成这门亲事。”


    王郑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王老爷子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悻悻地闭了嘴,心里虽有些不甘,可也知道李祭酒和谢临洲在场,自己再胡搅蛮缠,只会落得难堪。


    李祭酒见事情敲定,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婚书,让王老爷子和阿朝分别签字画押,又约定了下聘的日子。


    待一切手续办妥,谢临洲上前一步,对着王老爷子夫妇拱手道:“王老爷,王老太太,今日多谢二位成全。眼下国子监还有些急事需我处理,阿朝在学馆也有事情未完成,我便先带他过去了,晚些时候再送他回来。”


    王老爷子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谢夫子费心了,去吧,让阿朝好生在学馆做事吧。”


    王郑氏想阻拦,却找不到理由,只能眼睁睁看着谢临洲走到阿朝身边,轻声道:“走吧。”


    阿朝攥着刚签好的婚书,跟着谢临洲往外走,路过三舅母身边时,还能听到她小声嘟囔着,‘聘礼都没了,她的小算盘怎么办’,可他此刻满心都是暖意,早已不在意这些。


    不止是王郑氏的小算盘,王家一大家子的算盘都落空了。


    走出王家大门,谢临洲侧头看向阿朝,见他眼眶微红,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柔声道:“别理方才那些话,往后有我在,没人能再欺负你。学馆那边没事,只是想带你出来透透气。”


    阿朝抬头看向谢临洲,眼中满是感动,轻轻“嗯”了一声,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李祭酒瞧他们你侬我侬的出去,无奈的笑了笑,旋即收敛神情,面对王老爷子道:“国子监事务繁忙,我便不留在这儿用膳了,劳烦老爷子准备。”


    临走,他又道:“这聘礼都锁起来了,钥匙想必临洲会给阿朝。”


    都锁起来了,且有聘礼单子,王家人也不敢造次,强撑着笑容把人送出门。


    人走,隔壁邻舍凑凑上来打听,问发生什么事儿了,又说他们这是好造化。


    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道贺的话传到王家人耳中就跟阴阳怪气一样,气的他们想甩脸色走人,却又不好直接走,只能硬着头皮笑嘻嘻。


    邻舍们见他脸色不好,也知趣地没再追问,只是走的时候都忍不住回头瞅了瞅王家的木门,小声议论着方才那辆气派的马车。


    “聘礼都用箱子装起来,我上了两把锁。”谢临洲边走,边让阿朝上马车,“你今夜若是回家就把东西都放回屋子,最好屋子也锁起来。”


    坐在熟悉的马车上,阿朝点头:“我都省的了,夫子你今日有事先回国子监吧,我回学馆做事去。”


    他私心想让谢夫子陪自己,可不能耽误正事。


    刚把车帘子放假,喊小瞳赶车,听到这话,谢临洲无奈的笑出声:“都是我的说辞,今日上门提亲我可是告了一日的假,今日我是属于你的,走吧,带你在城内闲逛一番。”


    他实话实说,并没有别的意思。


    国子监管理制度还算人性,只要有合适的理由能有批假,更何况,他与李祭酒还是师生关系。


    但听在阿朝耳朵里跟甜言蜜语似的,让人忍不住红了耳根子,“好,那我们去闲逛什么呢?”


    谢临洲见阿朝耳根泛红,连声音都软了几分,眼底的笑意更浓,“也没什么特别要逛的,随处走走。”


    “也好,反正今日闲着也是无事。”阿朝心口如一,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面前之人,关切问:“夫子,你近来可好?”


    谢临洲一一回答,也都是三个神兽闹出来的事儿,其他的一切都好。


    不用想也都知道夫子最近忙的是什么,此时听到,阿朝还是笑的合不拢嘴,“夫子,我这段时日在学馆都有听你的话,干完活就跟学子们一同学习。”


    学馆内的先生为人和善,知他未念过书怕他跟不上课程还会特意给他开小灶。他觉得先生对他好,他平日做膳食会给先生多煎一个鸡蛋。


    这鸡蛋可不是他拿公家的,而是自个儿用银钱和附近的佃户换来的。


    李家庄子那周姑娘还收野菜,他跟张婆子一同山上挖了好几回卖野菜的钱平分。


    谢临洲觉得他是个听话的,看着小哥儿上挑的眉眼与那张就差挂着要表扬我的脸,夸赞:“阿朝很厉害。”


    小哥儿品性不错,娶回家也不会生出事端。


    阿朝喜上眉梢,交叉双臂,一脸傲娇的样子,“是吧,我也觉得我挺厉害的。”


    谢临洲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轻咳一声,又将目光移开,“很厉害。”语气稍顿,他问:“那夫子问你在学馆学了什么?”


    第47章


    阿朝眼睛瞬间亮了几分,先前那点傲娇劲儿里又添了些雀跃,他放下交叠的双臂,“夫子你可别小瞧我,虽说才学了三四天,我学的东西可不少呢。”


    他微微前倾身子,声音都拔高了些:“先生先教我认了天地人这三个字。你别笑,这三个字看着简单,写起来可难了,先生教我写天字时,我总把上面的一写歪,先生还说我握笔的力道太轻,得再练练。不过我后来用笔在地上练熟了,先生还夸我写得方正呢。”


    说着,他还抬起手,在空中虚虚划了个天字的形状,指尖比划着。


    “还有还有,先生每天早上都会教我们读《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那几句,我都能背下来了。昨日先生抽查,我背得又快又准,同窗们都给我鼓掌呢。”


    他可认真学习了,每日第一时间把活儿都干完就去课堂,一下课就温习课上的内容。


    “先生还教我们写自己的名字呢,我都会写我自己的名字。”说完,他又恢复了先前那副傲娇的小模样,轻轻扬起下巴:“夫子你看,才三四天我就学会这么多,是不是很厉害?往后我肯定能学得更好,说不定过些日子,我就能给你读我写的字了。”


    他眼睛闪烁着稀碎的光芒,还想着,要写谢临洲的名字。


    谢临洲听着阿朝絮絮叨叨说着学馆的事,语气里满是真切的赞许:“不仅没偷懒,还学得这样用心,比我当年初入学馆时还要强些。”


    想当初,他读书的时候蜷依仗自己的天赋,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见阿朝眼睛亮了亮,他又接着说:“待会去书斋给你裁些软纸,你往后若是想练笔,便用这个。”


    阿朝点头如捣蒜,一时间,先前的小得意淡了些,反倒生出些羞赧,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应道:“夫子,我只是想要你夸夸我,没想让你给我买东西的。”对上夫子关切的目光,他下定决心:“夫子,我一定好好练,不让你失望。”


    谢临洲听着小哥儿那带着羞赧的小声嘀咕,眼底漾开温和的笑意:“夸你是因为你值得,给你买软纸,是想让你练笔时少费些力气。软纸吸墨匀,写出来的字也更显秀气,你往后练字时,握笔力道记得循序渐进,别急着求成,手腕酸了就歇一歇。”


    阿朝乖乖点头。


    马车缓缓驶向西市,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偶尔有沿街小贩的吆喝声飘进车厢,热闹却不嘈杂。


    不多时,马车停在福瑞斋门口。


    谢临洲先下车,再伸手扶阿朝下来,二人中间隔了些距离,慢慢往店里走。


    刚进门,一股浓郁的香味就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糖味。


    伙计见是熟客,连忙迎上来:“谢夫子来了,还是老样子,要红豆糕,桂花糕吗?”


    “嗯,再加两碗杏仁酪。”谢临洲应着,引着阿朝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又细心地把勺子递到他手里,“你尝尝,这家的杏仁酪磨得细,没有渣子。”


    今日福瑞斋内的客人多,他们邻座都坐满了人。来这儿吃糕点的多是约会的汉子与姑娘或者哥儿。


    阿朝握着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冰凉的触感滑过舌尖,杏仁的醇香混着清甜在口中散开,甜度刚好,一点也不腻人。


    他眼睛亮了亮,又舀了一勺,小声道:“真好吃,怪不得是招牌呢。”


    谢临洲看着他满足的模样,自己也舀了一勺,“时辰还早着,晌午带你去醉仙楼用膳。听闻,醉仙楼来了个广府的厨子,做的梅菜扣肉、盐焗鸡味道甚好。”


    阿朝应声,又问:“前日小瞳特意送了早膳给我,那早膳可是自家做的?”


    当时小瞳来去匆忙,他没来得及问。今日跟谢夫子聚在一块,自然是要问出口的。那些早膳味道着实好,时至今日,他还念念不忘。


    “是,也不是。”谢临洲没兜弯子,“昨日西市新开了一家茶楼,茶楼里做的都是早膳,我吃了觉得好便让小瞳送了些给你。”


    那茶楼是他名下的,茶楼内的厨子是广府的厨子,不过招牌菜等菜色都是广府现代茶楼的美食。


    京都内酒楼、食肆不计其数真的能立足的早已把那点菜玩出了花样,他们茶楼可比不过,只能另辟蹊径。


    “原是如此。”阿朝恍然大悟,把心里的话直接说出:“我还想着若是府上厨娘做的,我便学一学,往后在学馆也能自个儿做来吃。”


    谢临洲觉得没有适合的工具做来也是麻烦,言:“下次想吃提前告诉我,我让小瞳送去。”知对方节俭,他道:“自家的产业,想吃就吃。”


    阿朝微微瞪大双眼,给他竖起大拇指,“夫子当真厉害。”


    两人慢慢吃着,谢临洲偶尔会夹一块桂花糕放在阿朝碟子里,“配着糕吃,不容易腻。”


    阿朝咬着软糯的桂花糕,听着邻桌食客低声说笑。


    吃完杏仁酪,谢临洲问了阿朝的想法,两个人先往百戏楼走。


    百戏楼顾名思义,汇聚杂技、歌舞、戏曲、幻术等多样技艺,乃是京都最大的戏坊子,曾传言先帝都来过百戏楼看戏。


    不是赶集日,也不是什么大日子,百戏楼生意便淡了大半,四周的铺子倒还开着,衬得百戏楼更显冷清。


    这年头,达官贵人自己都豢养了戏班子,在自家后院唱戏,鲜少出来去别的戏楼看戏。


    到了百戏楼,正好赶上一场讲“薛仁贵征西”的评书。


    谢临洲选了二楼的包厢,让阿朝坐在自己身边,说书先生声音洪亮,故事讲得跌宕起伏,阿朝听得入了迷,偶尔会紧张地攥紧谢临洲的袖口。


    谢临洲便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抚:“别急,薛仁贵会逢凶化吉的。”


    不多时,小二把茶水送了上来,戏单子摆在谢临洲面前,低声道:“公子,若有想看的戏想听的评书大可喊我一声,我就在门口守着。”


    这百戏楼是按一场戏一场评书来收费的,点戏点评书等只有包厢的人能点,一楼的大堂的人只能询问小二接下来演什么从而决定要不要看。


    戏单子上每一出戏、评书、杂耍后面都标了价钱,还挺贵的。


    阿朝还不认识几个字不懂,可却凑到谢临洲身旁,压低声音:“夫子,这贵不贵啊?贵的话就算了吧。我们这样听着也挺好的。”


    他不省的戏楼里的价钱,但听那么多百姓们说戏楼乃是达官贵人、商贾人家才能去的地方,他就断定价钱肯定不便宜。


    谢临洲瞧他谨慎小心的模样,笑了笑,“不贵,你想看什么?”他把戏单子放在桌面上,两个人一起看,他手指指着一行行往下念:“《汉宫秋》《赵氏孤儿》……《霸王别姬》……《梁山伯与祝英台》《天仙配》。”


    说罢,他又和阿朝说这些戏到底是讲什么的。


    阿朝扶着下巴,思来想去做出决断:“看《梁山伯与祝英台》。”他想自己有生之年也也可以看戏了。


    谢临洲唤小二进来,说了要看的戏,又给了半两银子小二让人去西市买蜜饯、糖葫芦以及甜水回来。


    这些个都是小哥儿与小姑娘爱吃的东西,他特意问过这个时代的人。


    《梁山伯与祝英台》足足要演近一个时辰,阿朝与谢临洲坐在戏楼二楼的雅座里,身前摆着刚沏好的凉茶,茶盏边还放着两块清甜的绿豆糕,挂着糖霜的蜜饯,被糯米纸包裹的几串糖葫芦以及糖水。


    在吃之前,谢临洲就叮嘱阿朝:“待会吃的东西都甜,莫要贪多,吃不完就带回家。以后,你须记得早上起来,晚上睡觉之前刷牙,用过膳食后过两刻钟刷牙。”


    大周朝因与海外的联系颇多,已经有了牙刷,牙粉。如今的牙刷比前朝更精细,有的还会在柄上雕刻花纹,牙粉的配方也更丰富,甚至出现了添加香料的香药牙粉,兼顾清洁与香气。


    这个时代没有牙医,牙齿坏了就是坏了,没有任何办法。


    阿朝一向把谢夫子的话当做真理,咬着一串糖葫芦,点头,“我省的,我每日都有刷牙,夫子先前让人准备的牙粉我都快要用完了。”


    他牙口还算不错,从小到大,没疼过也没坏牙。


    谢临洲说,到时候带他去买。


    闲聊落下帷幕,阿朝开始专注的看戏。


    戏台上正演到祝英台被迫归家,母亲握着她的手苦劝的段落。


    那扮演祝母的旦角开口,声音里满是无奈与沉重:“你这么年轻应该趾高气昂,为人所不能为之事,你以为愤怒就能改变你和英台的命运,要怨就怨你们生错了地方,要怨就怨你们又太多想法,年少无知到了,以为你们不喜欢就可以改变周围的人,以为靠你们两个,就可以改变这个时代。”*


    阿朝原本托着腮的手猛地一紧,指尖攥住了衣角。他睁大眼睛盯着戏台,秀眉微微皱起,眼里满是困惑与不甘,小声对谢临洲说:“夫子,英台的母亲为何这样说呀?她和梁山伯明明那么好,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谢临洲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阿朝的肩膀,目光落在戏台上祝英台垂泪的身影上,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郑重:“这世上的事,不是所有好都能有圆满结局。就像这戏里说的,有些时候,不是人不够努力,是周围的规矩、时代的样子,像一张大网,困住了人。”


    森严的门阀制度与等级壁垒、严苛的礼教束缚与女性地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制度让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从萌芽时就注定了悲剧结局。


    阿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视线又转回戏台。


    此时戏台上祝母以世道规矩、寒门无机会及过往悲剧为例,劝说甚至逼迫梁山伯放弃与祝英台的感情,称两人结合会让英台背负骂名且无安稳生活。梁山伯则表明愿为英台努力求官,恳求机会。此时祝英台现身,虽表达对梁山伯的心意,却被祝母以死相逼,让其在梁山伯与家族母亲间抉择。最终祝英台无奈认命,劝梁山伯离开,梁山伯痛苦不已那绝望的唱腔让戏楼里静悄悄的,连楼下零星坐着的几个看客都屏住了呼吸。


    阿朝悄悄拿起一块绿豆糕,递到谢临洲嘴边,小声说:“谢夫子,你吃一块吧,这戏看得人心里怪难受的。”


    谢临洲张嘴咬了一口,甜意在舌尖化开,他看着阿朝眼底藏不住的共情,轻声问道:“那你觉得,祝英台和梁山伯做错了吗?”


    阿朝立刻摇头:“没有,他们只是想在一起,怎么会错呢?”


    谢临洲笑了笑,心道,阿朝还是小孩子呢。他缓缓道:“是呀,他们没做错。只是有些时候,坚持心里的对,要比我们想象中的难……”


    阿朝似懂非懂,嘴里的糖葫芦也不吃了,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台上看。


    见此,谢临洲打算下次带人出来不看这种煽情的戏,改看欢乐的。


    说话间,戏台上的剧情已近高潮,祝英台听闻梁山伯病逝,穿着嫁衣奔向坟茔,漫天纸钱纷飞,旦角的唱腔悲怆动人。


    阿朝忍不住红了眼眶,下意识的往谢临洲怀里躲,瓮声瓮气:“他们都要死了。”


    温香软玉扑满怀,谢临洲的手还僵在原位,抬起放下,抬起放下三番四次终于把手掌放在了阿朝的脊背上,轻轻拍着,“没事的,他们在地下会在一起的。”


    阿朝吸了吸鼻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颊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不知是哭红的还是害羞的。


    他清清嗓子,自动远离了谢临洲一些,声音小小的:“夫子,不好意思,我把你衣裳弄脏了。”嘴上这般说,他心里却是想,夫子身上香香的。


    谢临洲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襟有濡湿的迹象,摆手,“无事,无事,待会就干了。”人在不好意思的时候,总显得很忙,他的视线飘忽,最终落在桌面的糖葫芦上,“你平复一下情绪,我带你去买软纸。”


    两人面对面,却始终不敢看眼前之人,阿朝胆大,余光一直放在谢临洲身上,看着一个身高八尺的汉子,脸颊从红变成粉红。


    他心里乐开了花。


    他看他,谢临洲何尝不是在偷看阿朝,不动声色看着眼前的小哥儿。他心里想,这小哥儿没人教,大抵是我对他好,他依赖我。


    说着,他自己说服了自己。


    不多时,谢临洲结了账,二人神色自然的往书斋去。


    此时日头还带着暑气,街边老树的枝叶长得格外繁茂,层层叠叠的绿影将阳光筛成细碎的光斑,落在两人身上倒添了几分清凉。


    阿朝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步子迈得轻快,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身旁的谢临洲时,嘴角还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他清清嗓子,主动找话题:“夫子,我们去了书斋就去用膳吗?还是还要逛一会?”


    看看日头,谢临洲道:“直接去用膳。等日头不那么晒再带你去逛别处。”


    七月太阳毒辣,若是此时在外面闲逛,容易中暑。


    阿朝“嗯”了声,走在谢临洲身边。


    不多时,墨香斋的木牌便映入眼帘,朱红色的漆皮在烈日下泛着温润的光。


    推门进去的瞬间,一股混着墨香与纸张气息的凉意扑面而来,原来掌柜的在屋角放了盆刚湃好的井水,还搭着几片新鲜荷叶,暑气顿时消了大半。


    留着山羊胡的掌柜正摇着蒲扇算账,见了谢临洲,立刻放下账本笑着拱手:“谢夫子今日怎的有空过来?这七月天里,出门可得多当心暑气。前段时日,国子监学子好几个中暑晕了过去,现在还没上学呢。”


    日头是真的晒,无论是干农活的农人还是娇贵的大户人家都有不少在外头中暑的,这段时日药堂、医馆多的是人家来买避暑的药。


    “带我未婚夫郎来裁些软纸,他要练笔用。”谢临洲说着,引着阿朝走到摆放纸张的柜台前,还顺手拿起掌柜放在桌边的蒲扇,轻轻给阿朝扇了两下,言:“今年却是晒一些,胃口都不大好了。”


    “胃口不好,吃点酸的,去城北张家铺子哪儿买酱菜回去,保管你能吃一大碗饭。”掌柜一语刚停下,又道:“夫郎啊,夫子这是要成亲了,那到时候老夫就不请自来了。”


    他想,原来坊间传闻是真的,谢临洲当真要‘以身相许’。


    谢临洲摆手,笑言:“哪能这般说,到时候请帖肯定送到掌柜的手上。”


    掌柜连忙应下,目光落在阿朝身上,笑着点头:“这孩子看着就机灵,大热天里还想着练笔,难得。练笔用软纸好,不伤手,还容易出笔锋,写久了也不费劲儿。”


    语气一顿,又夸阿朝样貌好,瞧着就是好相与的,最后真切了夸赞两个人般配。


    阿朝不好意思笑笑,不知该如何言语。


    谢临洲拿起几张不同质地的软纸,递到阿朝面前:“你摸摸看,喜欢哪种触感?选张吸墨快的,免得天热墨汁干得慢,污了你的字。”


    阿朝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纸张,有的细腻如丝绸,有的带着淡淡的纹理,指尖触到那张米白色、带着浅浅竹纹的软纸时,还能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他斟酌了好一会儿,小声说:“这个摸着舒服,还凉丝丝的,写起来应该不热。”


    谢临洲见他选好,便对掌柜说:“就按这个质地,裁五十张,再劳烦您帮着叠整齐些。”


    掌柜的应了声,转身去取裁纸刀和尺子,动作娴熟地裁了起来。


    等待的间隙,阿朝被柜台旁摆放的一方小巧的砚台吸引了目光。


    那砚台呈淡青色,像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凉玉,上面雕刻着几株小小的兰草,叶脉纹路清晰,连草叶上的露珠都雕得活灵活现。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眼里满是喜爱。


    谢临洲注意到他的目光,轻声问:“喜欢这个砚台?夏日用这种青石砚好,磨墨时能聚凉,握着也不烫手。”


    阿朝猛地回过神,连忙收回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不用啦,我有夫子送的砚台就好。”语毕,他凑到谢临洲耳边,低声道:“这砚台看着就贵,莫要破费了。”


    这时,掌柜的已经把裁好的软纸叠整齐,用棉线捆了起来,还特意找了张油纸包在外面:“裹上这个,免得路上沾了汗湿。”


    谢临洲接过软纸,看了眼阿朝,又拿起那方小砚台,对掌柜说:“这个砚台也一起算钱。”


    阿朝急忙摆手,那点话脱口而出:“夫子,真的不用,太破费了,我那旧砚台还能用呢。”


    他都没学会几个字呢,要那么多砚台作甚。


    谢临洲轻笑着,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触到阿朝额角的汗,又顺手帮他擦了擦:“拿着吧,好的砚台磨出来的墨更匀,写出来的字也会更好看。你这么用心学,值得用好东西。再说了,有这凉砚台,你练字时也能少受点暑气。至于,我送你的砚台,你往后挑着用。”


    说着,便付了钱,将软纸和砚台一起递给阿朝,还把自己的折扇塞到他手里:“拿着扇着,别中暑了。”


    阿朝接过东西,紧紧抱在怀里,怀里的砚台带着凉意,心里却暖暖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他抬起头,看着谢临洲,认真地说:“夫子,我以后一定好好练字,不辜负你给我买的这些东西。”也不辜负你这么疼我。


    十六岁的人了,他都没想过自己能有这么一天,笔墨纸砚在手,身在学馆,未来相公又是国子监出了名的夫子。


    他想,阿娘和爹在下面看到肯定会为自己开心快乐的。


    谢临洲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眼底满是温柔:“好,我等着看你写出一手好字。等你练出模样了,咱们再去买新的字帖。”


    买完东西,二人走出书斋,直接往醉仙楼去,坐在之前的雅间,他们点了最近特别出名的招牌菜,还点了餐前小食。


    小食是些酸辣开胃的吃食,先上来,招牌菜稍后上。


    阿朝吃了口酸辣的黄瓜,想起点什么,把嫁妆一事一说,有些担忧:“到时候不知我能带多少嫁妆过去。”


    谢临洲把嘴里的白菜咽下去,喝了口茶水,安慰:“无事,你能离开王家便好。”


    小哥儿的那点嫁妆于他而言,不过是凤毛麟角,他没什么好惦记的,即使小哥儿什么都不带来,他也不会说什么。救命之恩,就足以他对阿朝好一辈子。


    阿朝舔舔下唇,“嗯。我到时候自个看着办。”


    在醉仙楼用过膳食,日头已往西斜了些,先前灼人的暑气散了大半,风里裹着几分清润。


    谢临洲擦了擦嘴角,见阿朝正捧着茶碗小口啜饮,眼神还时不时瞟向窗外,便笑着问道:“刚听你说戏里的祝英台可怜,这会儿可有精神跟我去个地方?”


    阿朝眼睛一亮,立刻放下茶碗:“夫子要带我去哪儿?”


    “去城西的荷池边走走,”谢临洲原想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但想一想不太合适,手指指了指阿朝的衣领“这个时节荷花开得正好,风也凉快,还能看看池边书铺新到的小人书,你还不认识几个字,话本看不了,小人书总能看的。”


    阿朝闻言连连点头,眼珠子一转,直接握住汉子的手腕,把人的手搭在自己的衣领。


    是很奇怪的感觉。


    谢临洲指尖触到少年温热的脖颈,他看看着哥儿的小表情好像懂了点什么,替人理了理衣领。


    阿朝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谢临洲的手背,“夫子,我听别人说,快成婚了,是可以牵牵小手的。”


    这动作对谢临洲来说,有些亲密。无论是现代还是现在他都没谈过恋爱,于他而言,目前为止,任何一点亲密的举动都能让他的CPU烧坏。


    他咳了一声,不舍将手收回来,问:“谁说的,这是骗你的。”


    阿朝疑惑:“可他们都这样说啊。”


    他对自己产生怀疑了,难道他的行为真的不可以吗?


    谢临洲说:“我是夫子,你该听我的。”在阿朝脑子还没转过弯的时候,他生硬的岔开话题:“要走了,不然逛不了太久。”


    阿朝的脑子就这样被牵走了,他兴冲冲地跟着谢临洲出了醉仙楼。


    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日头透过枝叶洒下的光斑在衣摆上晃荡,偶尔有卖莲蓬的小贩推着车经过,吆喝声脆生生的。


    谢临洲看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看,却又不问自己,直接上前买了两个新鲜莲蓬,剥出嫩白的莲子放到阿朝手里,自己也塞了一颗。


    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暑气又消了几分,阿朝看看谢临洲,又看看自己的手心,感觉脸颊很烫。


    不多时便到了荷池,满池的荷叶挨挨挤挤,粉白的荷花从叶间探出来,风一吹,荷香便漫了满身。


    池边有座木质的观景亭,谢临洲带阿朝走进去,找了石凳坐下。


    阿朝趴在栏杆上,盯着池里嬉戏的小鱼,忽然想起戏里的情节,小声说:“夫子,要是梁山伯和祝英台能像咱们这样,在荷池边走走就好了。”


    谢临洲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荷塘,“怎么还想着这件事儿。他们生在那样的时代,有太多身不由己,但咱们不一样。往后只要你想,咱们随时都能来这儿看荷花、买小人画。”


    阿朝抬头看着谢临洲,见他眼底满是温柔,心里暖暖的,用力点了点头,补充:“还能闲逛,吃很多很多好吃的。”


    歇了片刻,谢临洲又带着阿朝去了池边的书铺。


    铺子里摆着不少新到的话本与小人画,阿朝一眼就看到了那本名为《江湖侠客传》的小人画,翻开来便舍不得放下。


    谢临洲见他喜欢,便笑着付了钱,还顺带买了两本描红本:“往后练字累了,就看看话本解乏,不过可不能耽误了功课。”


    阿朝抱着小人画和描红本,跟在谢临洲身后往回走,“我省的,夫子,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他都想好了,这小人画就在他得到先生表扬的时候看。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风里的荷香混着书墨的气息。


    阿朝心里满是欢喜。


    用了晚膳,谢临洲送阿朝到外城,是阿朝思索一番后决定回王家的,谢临洲明日还有课不能留在这,留了小瞳在外头守着。


    谢临洲叮嘱:“若有什么事情,你记得走,小瞳就在门口。”


    阿朝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省的怎么做,让谢临洲回去,免得耽误了明日的课程。


    马车消失在眼前,阿朝朝小瞳笑了笑,借着月光走到王家院门口时,远远就听见院里的谈笑声。


    他刚推开虚掩的木门,院里的喧闹就顿了顿,接着王老太太的声音先飘了过来:“阿朝?这么晚了怎么回来了?谢夫子没跟你一起?”


    她还以为,今夜阿朝要宿在学馆不回来了。


    阿朝顺着声音走到院中央,院里的阴凉处下摆着几张竹椅,王老爷子、大房一家子,三房一家子都在,手里都摇着蒲扇,显然是趁着夜色纳凉。


    王陈氏最先起身,拉着他的手往竹椅上让:“快坐,刚回来路上热不热?我去给你倒杯凉水。”


    “不用了大大舅母,我不渴。”阿朝坐下,指尖轻轻攥着衣角,“就是夜里想着外祖父外祖母,想回来看看。”


    他总不能说想回来看看自己的聘礼,嫁妆有没有出事吧。经过一番思索,他就寻了这个理由。


    果不其然,王老太太笑的脸上褶子都要出来,拍了拍他的手背:“这孩子,谢家财刚上门提亲呢,就舍不得外祖父外祖母了,无事的,无事的,往后嫁过去了,想回来随时回,谢家要是不让,外祖母去跟谢夫子说。”


    语气一顿,又道:“谢夫子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


    阿朝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点头应是,心里却不是那样想的。


    这话刚落,王郑氏就凑了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朝身上的银镯子,那是今日出去闲逛的时候,谢临洲给阿朝买的,回来的时候阿朝也忘记摘了。


    “阿朝啊,你这镯子真好看,是谢夫子给你买的吧?”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想去摸,被王老太太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


    见状,阿朝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轻声道:“是啊,这带镯子干活也不方便,而且离成亲还有段时日的,还要靠三舅母帮衬,所以啊,我这银镯子到时候去找师傅重新打磨出绣绣表姐喜欢的样式,送给绣绣表姐,也让表姐有个称心的。”


    还没成亲之前,他都不能和王家撕破脸,免得在成亲前闹出幺蛾子来,至于手镯嘛,他到时候让匠人打造个次品,便宜货回来。夫子送他的,他自己好好保管。


    王绣绣眼前一亮,立即凑到他跟前,“谢谢阿朝表弟,我就省的阿朝表弟对我最好了。”


    阿朝依旧是那副如沐春风的模样,他也是竭力控制自己不翻白眼的。


    王老大跟着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试探:“阿朝,听说谢府给的聘礼不少,除了布料、首饰,还有些银钱和田地?你还没到谢家,这些东西可得好好收着,别让人给骗了。”


    阿朝心里咯噔一下,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却还是轻声道:“礼单都在我手上呢,可还有另一份在夫子手上,夫子今日送我回学馆的时候说了,让我到时候把聘礼都带到谢府去。”


    说罢,他装作难受的模样,用手擦了擦眼睛。


    夫子,委屈你一番了。


    听到这话,王家人立即心怀鬼胎。


    尤其是王郑氏,直言直语:“那谢夫子也不是什么谦谦君子,送来的聘礼还要人带回去,说出去贻笑大方。”


    阿朝打圆场,“隔墙有耳,三舅母可不能这般说。虽说聘礼拿回去,可夫子也说了,我们家摆宴席的钱,他会出的。”


    他问过张婆子了,农户摆成亲宴不过三两银子,好一些的才五两银子。他这些年靠卖东西都攒下五两银子了。


    “我们家收来的礼钱,他也分文不要。”他看了眼大家的表情,低声道:“我问了夫子,他说往后还会给两个小表弟安排一家更好的学馆。”


    大饼先画下,以后的事情难说。


    王老大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此刻也搭腔:“如此甚好,到时候安权、安福两个孩子定会有大出息。”


    阿朝笑着,没露出心底的厌恶。


    王老爷子忽然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院里的议论。他放下手里的烟袋锅子,看向阿朝,语气像是随口一提:“这些事往后再说。阿朝啊,你先前在学馆帮忙,往后嫁去了谢家,学馆里肯定空出个位置。你三舅机灵,平日也没什么活干,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能不能跟谢夫子说说,让你三舅去学馆补你的位置?不用做别的,就是整理整理书卷、扫扫院子,挣点嚼用就行。”


    眼前的,未来的东西,他都要。


    这话一出,王老三眼睛立刻亮了,连忙道:“是啊阿朝,你三舅我别的不会,干活还是利索的。学馆里都是读书人,环境也好,你跟谢夫子提一句,他肯定会给你面子。”


    早知如此,王老大一听,如坠冰窖。


    早就看清了王家人的嘴脸,阿朝坐在椅子上,看着周围的一个个,王郑氏和王绣绣盯着他的聘礼,王老三想着学馆的位置,王老爷子想着老三,一个个都打着自己的算盘,没有半分真心关切。


    他勉强的笑出声,“也不知我说的话能不能管用,到时候我问问。”


    你方唱罢,我登场。


    王老太太唱白脸,她的脸色沉了下来,对着王老爷子道:“你胡说什么,学馆的位置是夫子定的,阿朝还嫁过去,怎么好让他跟谢夫子提这种事?再说老三自己有手有脚,不会去找正经活干,偏要惦记阿朝的位置。”


    他们夫妇二人,常常你唱黑脸我唱白脸,让王家的人对他们爱恨不得。


    “我怎么是惦记?”王老爷子皱起眉,“都是一家人,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阿朝现在有本事了,帮衬衬家里怎么了?”


    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他们一家养阿朝这么大,也该阿朝报答他们了。


    “帮衬也不是这么帮衬的。”王老太太气得拍了下桌子,“谢府给阿朝的聘礼是阿朝的,跟你们没关系。学馆的位置也不是咱们能随便要的。你们别想着从阿朝身上捞好处,丢不丢人。”


    说的冠冕唐虎,好像他们没有昧下阿朝的嫁妆一样。


    王郑氏不服气,还想争辩:“娘,我们也是为了阿朝好……”


    阿朝看着院里吵吵嚷嚷的样子,是不想继续待下去了,“我待会回学馆,明日问一问,我明日回来与你们说。”


    王老太太道:“阿朝啊,你明日回来就不要去学馆了吧,得跟夫子说说啊,你要准备待嫁的事情了。”


    总不能都靠着他们来,他们还有自己的活计,王绣绣与王春华年岁也不小,他们还要给她们寻外家。


    阿朝点头,转身就往院外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出了院门,小瞳就在门口等着,他作为练武之人耳力非凡,自然把院内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他心里对阿朝有了另一种印象。


    原来阿朝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反将一军的毒蛇。


    阿朝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挂着丝笑容,“走吧,我们回学馆。”


    走回去的路上,他斟酌一番,说出口:“明日带我去见你们公子吧,我有事要跟他说。”


    小瞳应下,在夜色下,送阿朝回到学馆。


    到了学馆,阿朝已经心力憔悴,收拾衣裳进庖屋端水,刚好与起夜的张婆子碰面。


    张婆子见他脸色不太好,问道:“怎么了阿朝?可是身体不适?”


    阿朝只说自己累了。


    他不想说,张婆子也就没继续问。


    阿朝端着水去浴房,简单的用尚且温热的水沐浴就躺在床上,脑海中想的是在王家的一幕幕,旋即又被今日与谢临洲的相处占据了身心。


    “罢了,罢了,且在忍耐几日。”他这样说服自己,又想等和谢临洲在一块就再也不要回王家了,他要牢牢抓住汉子的心。


    稍顿,他又想,总之,不能让自己受苦去。


    第48章


    八月中旬的京都,清晨的空气里裹着桂树的淡香,飘进谢府朱红的大门。


    今日是谢临洲与阿朝大婚的日子,天还未亮,谢府的下人就忙着摆宴席、整仪仗,连国子监的学生都特意赶来帮忙,搬桌椅的、挂红灯笼的、铺红毡的,人人脸上都带着笑,热闹得像过年一般。


    府门前早已挂起两串丈高的大红灯笼,红毡从门口一直铺到内院,连廊下都系满了红绸与绣球,风一吹,红绸簌簌作响。


    沈长风一家子到的时候,正撞见窦夫人指挥着下人往宴会厅搬酒坛。


    沈夫人手里提着贺礼,见了窦夫人便笑着迎上去:“姐姐来得好早,我还担心路上耽误了。”


    谢临洲的成亲宴,广业斋的学子几乎拖家带口全来了。


    窦家在窦父的周旋之下已经官复原位,窦唯摇身一变变成窦家大公子。窦家沉冤得雪后,不少在他们流放后落井下石的官员厚着脸皮上来结交。窦父都让窦夫人拒绝了,在前者看来在窦家获罪这些年里,唯有谢临洲与李祭酒还有几个朝堂上的官员真真正正对他们好。


    “不早了,谢夫子家中无长辈,没个女人操持,我这不想着早些来帮忙。”窦夫人知晓谢临洲家中的事情,知道此人帮自己儿子甚多,心生好感,“妹妹若有空,不若跟我一块指挥下人做事,免得忙起来乱套了。”


    沈夫人脸上挂着浅笑,保养得宜的脸上没多少皱纹,“姐姐在院内管着,我啊,跟李夫人一块招待宾客。”


    像谢临洲这种身份的夫子,即使暗地里有什么不合的,明面上都会来参加成亲宴。今日参加成亲宴除了他的生意伙伴还有不少同僚,李祭酒的亲戚。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谢临洲是要喊李祭酒一声师傅的,作为师傅自然要操心一些。


    李夫人让周管事在门口写礼单,她则是迎接客人进来,转身继续去招呼人的她听此,笑言:“沈妹妹该是要帮帮我了,昨儿夜里我家那口子就催着收拾,说今日是临洲和阿朝的好日子,可不能晚了。”


    “姐姐,我随你一同去。”沈夫人跟在她身后,又对窦夫人说:“姐姐,萧将军的夫郎大抵也是这个时辰来,若姐姐忙不过可喊他帮忙。”


    萧策的阿爹是个小哥儿。


    虽说成亲宴之前,他们四家人已经凑在一块商量好了事情,但难免会有手忙脚乱的时候,此时又提起。


    夫人负责女眷,夫郎负责哥儿。


    萧将军一介武夫,不怒自威,出来也是吓人,寻窦将军闲聊去了。沈父与李祭酒应对前来的汉子,可谓是得心应手。


    内院的书房里,李祭酒正拿着婚仪流程单,比谢临洲这个新郎官还操心。他眯着眼睛,一条一条核对:“吉时定在巳时三刻,接亲的队伍要从东门走,沿途的喜糖得提前让你师娘分好,还有拜堂时的改口茶,茶杯要用新的,可别拿错了……”


    谢临洲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墨发用玉冠束起,平日里温和的眉眼间添了几分英气,他耐心听着李祭酒叮嘱,时不时点头应着,目光却忍不住往外城看去。


    成亲前几日是不可以见面的,他与阿朝恪守着,此刻不免有些想念。


    “新郎官这心都飞了哟。”李祭酒瞧出他的心思,忍不住打趣,“放心,待会沈家夫妇和你师娘会随你一块去接亲,你就把那点忐忑担忧放回肚子里吧。”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原来是国子监的学生们凑在一起,说有生之年终于可以见到夫子成亲了,还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夫子能带个小娃娃给他们看。


    谢临洲无奈又好笑,刚要开口,就见青砚跑了进来,喘着气说:“公子,阿朝公子那边都准备好了,就等您去接了。”


    为了防止王家闹幺蛾子,定下婚期之后,阿朝留在王家,他把张婆子和小瞳留在了王家,美名其曰帮王家做事。


    学馆那边的人全都邀请来参加成亲宴。成亲宴之前,他们就吃学子父母上学馆做的膳食。


    那夜与王家家人说的话,阿朝挑拣着以不损害自己在夫子面前的单纯形象说了出来,对此谢临洲只应承办宴席的钱他出。


    谢临洲眼睛一亮,立刻起身。头一回成亲,难免紧张。


    李祭酒连忙拉住他,仔细理了理他的喜服衣襟:“别急,吉时还没到,先把这朵胸花戴好。”说着,将一朵绣着囍字的红绸花别在他胸前。


    待一切收拾妥当,外面的鞭炮声便响了起来,接亲的队伍早已备好,锣鼓声、唢呐声混着众人的笑声,响彻了整条街巷。


    谢临洲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大红喜服,手里握着缰绳,目光坚定地朝着外城去。


    另一边的王家,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张婆子坐在阿朝的床边,手里拿着一把桃木梳,正小心翼翼地给阿朝梳理长发。“阿朝啊,王家今日上门的宾客多,委屈你由我这个老婆子梳头了。”


    王家人都在外头招呼客人,她这个婆子全权负责阿朝。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阿朝身上,他穿着一身石榴红的喜服,裙摆上用银线绣满了缠枝莲与鸳鸯,领口、袖口滚着月白的锦边。


    在大周朝梳头该是新婚夫郎或是娘子的亲人来的,可惜王家人满心满意的礼钱和外头人的吹嘘,且有张婆子这个免费的劳动力在,就放任不管阿朝。


    大喜日子,管王家怎么弄,总之自己开心就成。阿朝脸上挂着浅笑,“婆婆,不委屈。在阿朝心底,婆婆也是阿朝的亲人。再说了,婆婆梳头梳的好嘞。”


    离脱离王家还有最后一步,他那颗心已经欢快到飞跃天际。


    “你这小哥儿说好当真好听。”张婆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却又满是欣慰,她将阿朝的长发绾成同心髻,插上一支赤金点翠的凤凰步摇,“等你和公子成亲,往后怕是没什么机会来学馆了,我这老婆子还真不舍得。”


    步摇是谢临洲给他置办的。


    至于成峰给出的嫁妆,他就带了一个手镯在手上,剩下的全都放在红木箱子里面。


    “婆婆,等有了空闲我肯定会去看你的。”阿朝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免有些恍惚,“婆婆,你说我这个样子夫子会喜爱吗?”


    张婆子给他抹胭脂,“肯定喜爱,你生的好,我就给你上一点点胭脂。”忽的想到点什么,她又道:“阿朝,外头人那些闲言碎语,你不必理会,在我张婆子看来,他们这都是嫉妒,阿朝啊好着呢。”


    她是最看不惯那些嚼舌根的。


    因救命之恩把异族之人娶进门,不少邻舍都在看热闹,说这是个异数。自大定好婚期好,闲言碎语就像插上翅膀飞遍了整个外城。


    阿朝轻笑一声,“婆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嘴巴长在别人嘴上,他要是放在心上,这些年都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他望着镜里映出的红嫁衣,只觉得,他娘说的,他总算找到了。别人,关他们什么事。


    王陈氏端着一碗红枣桂圆汤走进来,递到阿朝手里:“喝口甜汤,往后日子甜甜蜜蜜。”


    阿朝接过汤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口,他轻声道:“谢谢大舅母,春华和春雨呢?”


    王陈氏笑道:“她们两个昨儿一夜都兴奋的睡不着,今日一大早去吃喜糖了。”说罢,她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银手镯,放到小哥儿手里,语重心长:“阿朝,他们都惦记你的嫁妆聘礼,你大舅母我没有。你前几日送春华姐妹的东西,我都晓得。大舅母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当年出嫁时,我娘给我的手镯,你带着去谢家。”


    她也是昨夜无意发现两姐妹枕头底下的首饰,严‘刑’逼供出来的。


    做人要有良心,她是真的没惦记过阿朝的那些东西,虽说她有时候做得不对,但心底还是好的。


    “嫁到谢家,你做个好夫郎,不让谢夫子操心,不闹出笑话,谢夫子定会对你好的。”


    见状,阿朝不免有些发愣,沉默片刻,笑说:“我都省的。”


    王陈氏还想说些什么,院外就传来了唢呐与锣鼓声,夹杂着邻居的吆喝:“迎亲队伍到啦,谢公子来接人咯。”


    张婆子连忙起身,将一方大红盖头轻轻盖在阿朝肩上。盖头是她亲手绣的,上面用五彩丝线绣着百年好合四个字,边角缀着细碎的银铃,一动就发出清脆的声响。


    女子与哥儿成亲并不相同,前者是要将盖头盖在头上,后者则是将盖头盖在肩上。


    她扶着阿朝的胳膊,慢慢走到院中央,耳边很快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谢临洲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的桂花,走到阿朝面前,声音比往常更柔:“阿朝,我来接你了。”说着,他轻轻握住阿朝的手,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安抚,瞬间抚平了阿朝心底的紧张。


    阿朝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按照大周朝的婚俗,迎亲队伍要先在王家拜别长辈。


    谢临洲牵着阿朝,对着王老爷子和王老太太深深作揖:“外祖父,外祖母,往后我定会好好待阿朝,绝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王老爷子红着眼眶,摆了摆手:“好孩子,你们往后好好过日子就好。”


    王老太太则拉着两人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好一会儿,才不舍地松开。


    随后,谢临洲小心翼翼地将阿朝扶上花轿。


    花轿是用朱红漆木做的,四周雕着麒麟送子的纹样,轿帘上挂着珍珠串,晃动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阿朝坐在轿内,能听见外面的喧闹声。有孩童追着花轿跑,有邻里的道贺声,还有唢呐声一路高扬,像是在为他们的姻缘喝彩。


    巷口的老槐树看着谢临洲的车队来,车队走。国子监的谢夫子当真用红轿,把有双蓝眼睛的阿朝娶走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花轿停在了谢府门前。


    谢临洲亲自上前,掀开轿帘,伸出手扶阿朝下来。


    阿朝踩着红毡,被谢临洲牵着往里走,耳边是鞭炮的噼啪声,鼻尖萦绕着桂香与红烛的气息。


    穿过热闹的前院,来到正厅,厅内早已摆满了宾客,李祭酒与李夫人坐在主位上,见两人进来,笑着点头:“吉时到,拜堂。”


    “一拜天地——”司仪的声音洪亮,谢临洲牵着阿朝,对着厅外的天空深深鞠躬,微风卷起红毡的边角,似在为他们见证。


    “二拜高堂——”两人转过身,对着李祭酒与李夫人鞠躬。


    “夫夫对拜——”谢临洲轻轻扶着阿朝的肩膀,两人相对而立,缓缓鞠躬。


    阿朝能感觉到谢临洲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温暖又坚定,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阿朝被扶进新房,喜娘轻笑着将红绸帘落下,隔绝了院外仍未散去的喧闹,新房内顿时只剩红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阿朝被扶着坐在铺着鸳鸯红锦被的床沿,绣鞋尖轻轻蹭到床幔垂下的流苏,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襟上的盘扣。


    怎么办,好紧张啊。


    他抬眼,恰好撞进谢临洲的目光。


    谢临洲平日里温润的眉眼被烛火映得添了几分柔和,只是耳尖悄悄泛着红,显然也没比他从容多少。


    两人就这么静静对视着,空气里好像飘着蜜色的甜意,却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局促,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些。


    谢临洲先是干咳了一声,往前挪了半步,又像是想起什么,动作顿了顿,最终只是伸手轻轻拨了拨窗前的流苏,声音比平日里低了些:“累不累?方才拜堂时,看你站了许久。”


    阿朝连忙点头,又赶紧摇头,脸颊烫得厉害,说话都带了点颤音:“不、不累,就是……”


    他话没说完,就见谢临洲的目光落在自己泛红的耳尖上,顿时更不好意思,慌忙低下头,盯着喜服下摆绣着的并蒂莲,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布料。


    谢临洲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却又怕吓着他,只是慢慢在他身边坐下,床榻微微陷下去一块。


    两人的胳膊隔着一层衣料轻轻挨着,那点温度却像是能透过布料传过来,让阿朝的心跳又快了几分。


    他偷偷抬眼瞥了谢临洲一眼,正好看到对方也在看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又同时移开目光,空气中的暧昧像被红烛烧得更浓了。


    “我以后会对你好的。”谢临洲的声音轻轻,带着几分认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他说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阿朝的手背,见对方没有躲闪,才敢慢慢握住。


    阿朝的手小小的,掌心带着点薄汗,被他温温热热地攥在手里,像是握住了一团柔软的棉花。


    阿朝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抬头看他,眼底映着烛火的光,亮晶晶的:“夫子,我,我也会好好跟你过日子的。”


    话说完,就见谢临洲的嘴角弯得更厉害,小哥儿心头的羞涩渐渐被暖意取代。


    谢临洲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脸颊上,“歇息一会,待会带你出去招呼客人。”


    他也是临成亲之时才知道哥儿和汉子成婚能一同出去招呼客人。


    阿朝点点头,靠得他更近了些,肩膀轻轻挨着他的肩膀,“夫子,方才进门的时候,看到来了好多人啊。都是谁啊?”


    以后过年过节都是要走动的,他要提前熟悉熟悉。


    “我的同僚,生意上的伙伴,一些好友。”谢临洲低头看他,眼底盛着红烛映出的暖光,说话时气息轻轻扫过阿朝耳尖,“待会出去,我同你介绍,都是认识的,不必拘谨。”


    阿朝应声,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不多时,喜娘掀开门帘,院中的喧闹声伴着桂花香一同涌进来。他们二人牵着手出去。


    青砖地上撒了些染红的花生与桂圆,宾客们的笑谈声裹着酒气飘在风里,见两人出来,原本热闹的场面竟静了片刻,随即响起更盛的起哄声。


    阿朝耳尖发烫,下意识往谢临洲身边靠了靠,却被对方稳稳地护在身侧。


    “这是我师傅,李祭酒李大人,旁边是他的夫人。”谢临洲引着阿朝走到李祭酒夫妇二人面前,夫妇脸上满是笑意,眼角的皱纹都透着喜庆,“师傅,师娘,这是阿朝。”


    阿朝连忙躬身行礼,脸颊更热,重新唤了声,“师傅,师娘。”


    原本这称呼是明日喝改口茶的时候唤的,但哥儿能出去招呼客人,因此提前喊也符合规矩。


    李夫人笑得眼睛都眯了,忙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金镯,亲手戴在阿朝腕上,“好孩子,往后便是谢家的人了,临洲要是敢欺负你,尽管跟师娘说。师娘肯定替你出气。”


    一旁的萧夫郎也笑着上前,拉过阿朝的手细细打量,“早就听临洲说你性子好,今日一见果然模样周正,这手看着就是个会持家的。”说着便将一串红玛瑙手链塞进他手里,“往后家里的事,你多和临洲商量,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


    阿朝一一应着,谢临洲始终站在他身边,时不时帮他解围。


    待见过长辈,又引着他去见生意伙伴,同僚,国子监的学子。


    大喜日子,沈长风没忍住打趣道:“夫子,夫子,你娶了这么好的夫郎,往后可不能让人家受委屈啊,要不然李伯娘不放过你。,可得好好疼着,别让我们阿朝受委屈。”


    沈夫人一敲他的脑壳,“沈长风,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打趣你先生。”


    谢临洲笑着揽过阿朝的肩,看着他们母子‘相斗’,“长风与他母亲关系好,时常这般。”


    “这样才好。”阿朝靠在他身侧,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温度,瞧着面前的场景,带着面对陌生人的紧张都消散了许多。


    走到一群年龄各不相同的汉子面前时,谢临洲指着其中一人道:“这是柳万山柳记香胰铺的老板,这是他夫郎,盛蕴。”


    柳万山笑着拱手,目光在两人相握的手上转了一圈,调侃道:“早就听说谢兄觅得良缘,今日见阿朝这般模样,才知谢兄是走了大运。”


    阿朝连忙回礼,刚要说话,就见盛蕴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这里头装的是我从灵隐寺开过光的玉佩,虽不是什么珍品,但带在身上能护平安,就当是我自个儿的贺礼了。”


    谢临洲替阿朝接过木盒,笑着道:“柳夫郎倒是有心,灵隐寺开光的玉佩难求,珍品中的珍品。”


    灵隐寺乃是京都郊外最大的寺庙,其中以卦象准,算命灵验,开光之物有用,深的达官贵人,与百姓们喜爱,就连当今天子都爱去上一炷香。


    阿朝也连忙道谢。


    两人又接着去见其他宾客。


    遇到有人问起两人相识的经过,谢临洲便温柔地看着阿朝,让他慢慢说,自己则在一旁补充,偶尔还会添上几句趣事,惹得众人发笑。


    夕阳渐渐西斜,用过膳食,傍晚宾客散去,院中的红烛被重新点燃,跳动的火光映着满院的喜庆。


    剩下的事情,由李祭酒他们打理,谢临洲夫夫二人歇口气,回到新房。


    在外面招待客人,又是大日天的出了一身汗,谢临洲尽量让喜娘将流程简化,喝完合卺酒,两人就喝庖屋送上来的糖水,凉一凉心肺。


    谢临洲去衣柜里寻出自己的衣裳,坐在高腰窄凳之上,面对着阿朝:“我先去沐浴,待会带你熟悉家中的布局。”


    一番忙活下来,那点紧张,羞涩随着时间慢慢消失,现在他已经能很好的跟阿朝沟通。


    阿朝头一回成亲,也不清楚拜堂之后的流程,没多问,“好,那我也收拾收拾去沐浴。”累了一天,他也觉得身子骨酸的很。


    “小翠,你进来伺候少君把衣裳,首饰脱下来。”谢临洲说罢,朝小哥儿笑了笑,拿好衣裳,往浴房的方向走去。


    小翠就在外面守着,听到这话,心想,真的奇怪,这个不是洞房花烛夜吗?怎么不洞房,去沐浴?这么快完事了?


    心里如何想,她嘴上却不能说,敲门,缓步进来,帮阿朝把身上的‘累赘’卸下来。


    阿朝不太适应,还是竭力让自己适应,“小翠,我们府上至今有多少人?”


    “快二十了。”小翠低头,“因少君要嫁进来,公子添了不少人。”她把婚服放在一旁的木盆上,“少君,这婚服,我拿起让婆子洗了,明日放回最里头的红木箱子。”


    阿朝道:“好。”


    当夜,沐浴完后,两个人熟悉了下府中的布局,什么都没有做,盖着棉被纯聊天。


    昨夜,躺在床上,阿朝攥着衣角想,往后怕是要与笔墨纸砚打交道,也要学着做生意了。他可要好好认真,努力,给夫子分担。


    谢临洲听到他不平稳的呼吸声,主动问了事儿,“你如何打算的?”


    阿朝实话实说。


    谢临洲道:“如此也好,你现在对生意一窍不通,跟谢忠也是浪费时间,往后你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阿朝笑盈盈:“我先念书,管家里头。”


    翌日。


    晨光透过谢府新房的窗纸,轻轻落在铺着鸳鸯锦被的床榻上。


    阿朝刚醒,就听见门外传来轻浅的脚步声,接着是小翠温和的声音:“少君,该起身梳洗了,今日要给老爷和夫人敬茶呢。”


    她口中的老爷夫人,乃是李祭酒与李夫人。


    谢临洲比他醒得早,正坐在床边看书,闻言,看向小哥儿,语气温柔:“不急,先缓一缓。今日是回门前的拜长亲,还有些礼数要走,我陪你一起。”


    映入眼帘就是夫子那张俊俏的脸,阿朝那还听得进去他们说话,把被子盖着脸,露出眼睛,点头如捣蒜。


    虽说昨夜什么都没做,但能躺在夫子身旁,他睡的比任何时候都安稳。


    等阿朝梳洗妥当,换上一身淡青色的常服,半扎高马尾。


    按规矩,新婚次日不宜再穿大红喜服,需换浅色系的衣裳,显得温婉。


    谢临洲便牵着他往正厅走。正厅里早已摆好了茶桌,李祭酒和李夫人坐在主位上,见两人进来,都笑着起身。


    “这是拜长亲的茶,喝了这杯茶,往后阿朝就是谢家正经的人了。”李祭酒接过谢临洲递来的茶,又递给阿朝一杯,“往后你们夫夫要互敬互爱,好好过日子。”


    阿朝双手接过茶,轻声道了句:“谢谢师傅。”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他心里的安慰是任何时候都不能比拟的。


    这里没有王家人,不需要提防。


    李夫人也笑着递来一个红包,里面装着金元宝:“这是师娘给你的见面礼,往后在谢家要是受了委屈,尽管跟我说。”


    语气一顿,她又道:“先前临洲家中没主事的在,你来了,可要好好打理府中。昨夜,客人们送来的礼品和礼品单子我交到你手上,你到时候去库房好好比对,管家事说容易也不容易,若是不会的,记得来找师娘。”


    礼品单子足足一本书后,阿朝接过,眼里的惊讶几乎掩盖不住,“我省的,师娘,我会好好学习,把家中打理好的。”


    一跃成为大户人家,他有些难以置信。


    李祭酒知晓弟子夫郎没念过书,以免以后带出去不方便,他暗示:“临洲,你作为夫子记得好好教阿朝。”


    谢临洲懂了,此事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直接道:“我与阿朝昨夜都计划好了,等阿朝熟悉府中的事物就念书。”


    敬完茶,谢临洲又牵着阿朝去后院的庖屋。


    按习俗,新婚次日新娘或新夫郎要亲手做一道和气菜,寓意夫妻|夫夫和睦、家庭和顺。


    庖屋里的下人早已备好了食材,谢临洲站在一旁,把做法说出来:“先把白菜切成细丝,再把豆腐切成小块,煮的时候少放些盐。”


    阿朝会做膳食,一道和气菜做起来可谓是得心应手。


    不多时,一碗飘着葱花的白菜豆腐汤就煮好了,下人端去正厅,李祭酒和李夫人尝了,都笑着说“鲜得很,是和睦的味道。”


    一同用过早膳,李祭酒二人回了李府。


    想到阿朝认识的字还不多,府中的大小事情先交由小翠和伺候阿朝的小哥儿小年。


    年哥儿是谢忠的儿子,因不想嫁人,在谢忠夫郎百般央求之下,谢忠把年哥儿带到了谢临洲面前。谢临洲一合计就让年哥儿伺候阿朝且帮阿朝打理府中大小事。


    府中事物一般有人管着,谢临洲休息时,多会去书房看书。但今日多了阿朝,他用茶水漱漱口,问:“阿朝,你可要随我出去走走?”


    青瓷茶盏搁在桌上时发出轻响,阿朝正指尖捏着帕子,细细擦拭方才用过的喜筷,“好啊,好啊。”


    晨起时喜娘特意嘱咐,新婚次日的器物要仔细收妥,图个岁岁平安的好兆头。


    谢家没长辈在,也没人给他立规矩,府内大小事有人打理,他乐得清闲。


    他起身时下意识理了理衣襟,抬头看向汉子。


    谢临洲见状,自然地伸出手,指尖轻轻勾住他的手腕,“在府里四处逛逛,下午带你去百戏楼听戏,你觉得如何?”


    温度从相触的地方慢慢漫开,阿朝的心跳快了半拍,乖乖跟着他往外走,“好啊,我正念着什么时候去呢,我们今日看什么戏呢?看《霸王别姬》,你觉得如何?”


    自从上回看了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便日日想着什么时候去看。


    “都可。”谢临洲在现代看过的‘戏’颇多,对古代的不是很感兴趣,但也能看。


    穿过抄手游廊,廊下挂着的鸟笼里,画眉正歪着头瞧他们,清脆的啼鸣声响起。


    谢临洲放慢脚步,指了指廊柱上缠绕的紫藤:“这藤是去年春天种的,原想着今年能开得热闹些,如今倒比往年晚了些。”


    阿朝顺着他的指尖望去,藤蔓已抽出嫩绿的芽,细细的卷须正悄悄往檐角攀,他轻声道:“许是前些日子雨多,等天暖些,定会开得好看。”


    说罢,阿朝想起点什么,直言:“明日该回门了,我到时简单准备些回门礼,不在家住着,看情况就说有事儿要忙提前走。”


    谢临洲知他不喜王家人,自然是答应下来,“我们用过早膳再去,去一趟回来,我带你去食肆用午膳。”


    “不去醉仙楼了吗?”阿朝问。


    他们常去醉仙楼用膳,这还是头一回去别的食肆。


    “不去了,醉仙楼的东西都吃的差不多,该换些新口味。”谢临洲道:“前几日窦家开了家新的食肆,是川菜,我们明日就去尝。”


    窦家一朝沉冤得雪,产业等陆陆续续置办起来,在川省生活了许多年,窦夫人都快吃不惯京都的菜,开了家川味食肆。


    他家食肆开业之时,谢临洲还去送了开业礼,因要上课没有多留。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的小花园。


    阿朝了然,“夫子,学馆那边可要新招人了?”他成亲之后就要一心一意落在念书上,不能分心去学馆了。


    “是该招人了,我已经让青砚去办事。”谢临洲早有计划,“教导你的先生明日下午来,是个哥儿,你到时候好好上课。”


    教书先生乃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哥儿,但因世俗偏见,他还不能去学馆、私塾教学,只能偶尔接些大户人家教导哥儿,姐儿的活计。


    “我省的。”阿朝道:“我到时候肯定会好好学习。”


    等他学有所成年纪也不小了,正好要个孩子,以后他也能给孩子念念书。想到此处,他总觉得昨夜少了点什么,具体少了什么,他有实在是想不起来。


    谢临洲不知他心中所想,脑子里都是后日去学堂该怎么面对那一堆八卦到极点的学子。


    “师傅,师娘喊我们去他们家里,我们什么时候去啊?”阿朝突然想起,站在汉子面前,拉拉汉子的衣袖,抬眼,“用过膳食再去吗?”


    用早膳的时候,李夫人开口邀请他们去李府,和李家人熟悉熟悉,往后好来往。即使以后谢临洲去国子监上值,阿朝一个人无聊也可以去李府和李家人玩,出去外头玩。


    “待会用过膳食再去。”谢临洲道,“我已经让小翠准备上门礼品了。”


    阿朝听到谢临洲的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不住地点头:“好。那我们快点用膳,昨儿和襄哥儿还约我去他们家里看小人画呢。”


    昨日谢临洲带他去认识宾客的时候,他和李祭酒家的小哥儿李襄一见如故,这就约定了第二日去看画本。


    “你啊,就想着这些了。”谢临洲一听,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不过襄哥儿收藏的画本都是他大哥去江南买回来的,江南文人学子多,画本确实好。”


    他想,等谢允这段时日忙完就让人去江南一趟,布置新产业顺带买些江南的画本、话本与字画回来。


    二人坐在后花园的亭子里面,石凳石椅被擦拭的发亮,坐上去凉呼呼的。


    阿朝坐在石凳上,手肘靠在石桌上,双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人看,“才没有呢,我还想着你呢。”


    这是什么话?谢临洲轻咳一身,红着耳根子躲开小哥儿的视线,“好了,先去清点昨日宾客送来的礼品。”


    阿朝听谢临洲这么说,嘴角弯起的弧度更大了,他从石凳上跳下来,几步就跑到谢临洲身边,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晃了晃:“好呀,那我们快去吧,我还好奇昨天都有谁送了礼物呢。”


    他更好奇的是这些有钱的人家会送什么礼品。


    两人并肩往存放礼品的偏院走去,阳光透过院中的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


    刚进偏院,就看到堆积如山的礼品,有精致的绸缎、名贵的茶叶、厚重的典籍,还有各式摆件,琳琅满目。


    年哥儿正在一旁清点,见到他们来,行礼,“少爷,少君,这礼单已清点到此处,”他指着礼单子上沈家送来的礼品,“前面的清点无误。”


    谢临洲接过礼单,让人退下。


    人走了,阿朝才好意思出声,一副财迷样:“哇,好多东西啊,夫子你认识的人都好有钱呢。”


    他松开谢临洲的胳膊,快步走到礼品堆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玉镯,莹润通透,一看就价值不菲。


    “夫子,你看这个玉镯真好看。”阿朝哪见过这种阵仗,圆溜溜的大眼睛一下子都不知道该看哪里了。


    礼单放在桌面之上,谢临洲走过去,从阿朝手中接过锦盒,仔细看了看,笑道:“这是王大人送的,他平日里最喜收藏玉器,这对玉镯应该是他近年收藏的宝贝。”说着,他把锦盒递给阿朝,“你若喜欢,便收着戴。”


    王大人的官位和谢临洲差不多,前者是在翰林院做事,他的儿子如今在广业斋念书。


    阿朝脸颊微红,连忙把锦盒放回去:“这可不行,这么贵重的东西,得好好收着,以后还得想着怎么回礼呢。”


    喜欢是一回事,能不能补上这个人情才是正事。


    谢临洲见他这般懂事,心中越发喜爱,他从一旁拿过纸笔,对阿朝说:“我们一人一边,你念我记,把送礼品的人还有礼品都一一对应好,免得日后难回礼。”


    “好。”阿朝爽快地答应,拿起一个贴着红笺的礼盒,念道:“城东杂货铺刘老板送的,里面是一床云锦被面,还有两匹上等的杭绸。”


    谢临洲握着炭笔,发现送礼的人与礼都无错误,打了个勾,“刘老板倒是有心了,这云锦被面可是难得的好物。”


    他抬头看了阿朝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写。


    两人一边清点一边聊天,阿朝时不时会拿起一些有趣的小物件把玩,比如一个木雕的小老虎,小巧玲珑,栩栩如生,“夫子,你看这个老虎,好可爱啊,是谁送的呀?”


    谢临洲凑过去一看,笑着说:“这是国子监的刘先生送的,他家小哥儿平日里就喜欢做这些小玩意儿,想必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阿朝把小兔子揣进怀里,笑得眉眼弯弯:“刘先生人真好,以后我们回礼的时候,也得送些他喜欢的东西。”


    不知不觉,太阳升到头顶,两人终于把所有礼品都清点完毕,礼单上全打了勾。


    谢临洲把纸折好,放进怀里,伸了个懒腰:“终于清点完了,走,该是时候用午膳了。”


    阿朝也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胳膊,依旧笑得开心:“走吧走吧,我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


    谢临洲看着阿朝满是笑意的脸庞,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走吧,庖屋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第49章


    用过膳食,休息了两刻钟,二人就准备出发去李府。


    到底是要去师傅,师娘家中,带去的礼品不说多么的昂贵,但最起码要有心意。


    小翠按着谢临洲的吩咐,装了一食盒的精致点心,里头都是李夫人之前提过喜欢的口味。此外还用木箱子装了些李家人能用得上,且在京都畅销的香胰子。


    跟他们一块去李府的是青砚,小瞳今日有要事,一大早就离开了。


    青砚早早准备好了马车,礼品全都放在马车上。谢临洲弯腰帮阿朝理了理衣襟,才牵着他的手往门外走去。


    “我们今夜要在师傅家里用膳吗?”阿朝一边走一边询问。


    他不知道李家有多富贵,要是特别富贵的话,规矩肯定很多,他要是在李府用膳闹出笑话可就不好了。


    “还不清楚,不过按师娘的性格,很有可能。”谢临洲停下脚步,伸手将阿朝发间残留的一片花瓣摘下,又帮他把被风吹乱的衣领理了理。


    “师娘家规矩不多,就跟寻常老百姓一样,你在他家中无须拘谨,想干什么干什么。只是襄哥儿顽皮,你莫要随着他到处乱跑。”


    阿朝心下明了,往谢临洲身边靠了靠,竖起四根手指,“我发誓肯定不到处乱走。我到时候就在襄哥儿房里头看画本。”


    话音落下,他们二人已经走到门口,青砚驾驭的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他们面前。


    青砚朝他们挥挥手,“公子,少君,这儿,这儿,快些上来。”


    等人上了马车,他叽叽喳喳的道:“今日好多家成亲,要去祭酒家中不免要绕上一段路。”


    恰逢好日子,且是秋收之前,不少官宦人家,寻常百姓,富贵人家都赶着这段时日成婚,外城内城的道路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与马车,放眼望去,找不出一点空位。


    八月还是闷热的,谢临洲掀起车帘子让马车内透风,缓声道:“无事,绕一段就绕。”


    青砚得了命令往东市去。


    阿朝透过车窗看着外头的景色,扯了扯谢临洲的衣袖,“你瞧有糖葫芦诶,还有杂耍呢。”


    今日又恰逢赶集日,整个内城闹哄哄的,差一点导致交通瘫痪,衙门的衙差都要出来维持秩序。


    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谢临洲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太过热闹了,看的人心里不适。他见阿朝兴致勃勃的模样,下意识询问了句:“你可想下去逛一逛?”


    阿朝连忙摇头,“我才不想呢。越热闹的地儿扒手越多,我要是下去逛一圈,什么东西都被偷光了。”


    很久之前,他与三房一大家子去内城赶集,兜里装了三文钱想着买糖葫芦和素包子的,碰见热闹的地方上前看了看,银钱就没了。


    他也不敢声张,一是怕被王郑氏知道,二是就三文钱不会有人帮忙寻的。


    但现在他仔细想想,有夫子在身边的话好像也可以。可前面嘴巴那么快都说完了,唇瓣翕动,“下次吧。”


    谢临洲道:“那好,等下回赶集日,我告假陪你去逛逛。”


    绕过热闹的城区,从蜿蜒小路走。


    青砚凭借自己高超的车技,给车内人带了了非一般的享受,他看着前方,喊:“公子,少君,前面拐个弯就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朱红色的大门映入眼帘,门楣上挂着一块烫金的匾额,上面写着李府二字,字体遒劲有力。


    阿朝探出半个头,看李府的光景,还没看个够,谢临洲便牵住他的手,“走了,下马车。”


    还没到李府门口,两个穿着灰色长衫的门房早已笑着迎了上来,其中一人接过青砚礼品,另一人则躬身说道:“谢夫子,谢少君,夫人早就吩咐过了,您二位快请进。”


    今日一早,从谢府回到李府的李祭酒夫妇二人便吩咐了下去,今日谢临洲会上门来,让府内下人都警醒点,且李家人大多都在家中。


    昨日成婚,只是简单的认了下人,今日才是正式的联络感情。


    “你们大公子今日也在家中?”谢临洲脸上挂着浅笑,询问。


    他与李家大公子,李书朗有生意上的往来,想着今日一来商讨一下中秋月饼之事,特此询问。


    过了这个八月,就是秋收,秋收完便是中秋。中秋于大周朝而言可是个大日子,每家每户都会拿出银钱来买月饼。


    他在其中看到了商机,前日与谢允商讨一番,打算继续与李书朗合作,去年所售卖的月饼让他赚的盆满钵满,今年可要比去年更上一层楼。


    门房轻声回话:“在的在的。公子就在正厅等候着。”


    谢临洲应声,往前走。


    刚踏进大门,眼前的景象就让阿朝眼前一亮。


    门口两侧摆放着两盆修剪整齐的石榴树,枝头上缀满了火红的花苞,透着热闹的气息。


    往里走是一方小小的庭院,院中间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两旁种满了各色花卉,粉色的海棠开得正盛,白色的茉莉散发着清甜的香气,还有几株月季顺着花架攀爬,层层叠叠的花瓣娇艳欲滴。


    庭院的尽头是正厅,厅前的廊柱上挂着两串红灯笼,灯笼下方垂着青色的流苏,风一吹,流苏轻轻晃动,添了几分灵动。


    正厅的门窗都敞开着,能看到里面摆放着古朴的红木桌椅,桌上铺着浅色的桌布,还放着一个青花瓷瓶,瓶中插着几支新鲜的芍药,显得雅致又温馨。


    “临走,阿朝,可算把你们盼来了。”李夫人的声音从正厅传来,阿朝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拉着谢临洲的手,快步往正厅走去。


    话音刚落,就见李夫人从院里快步走出来,身上穿着素雅的浅蓝色衣裙,脸上满是笑意。


    阿朝立刻松开谢临洲的手,小跑到李夫人身边,仰着脸甜甜地喊:“师娘。”


    李夫人轻轻摸了摸阿朝的头,又看向门房手里的礼品,嗔怪道:“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说着,便引着他们往里走。


    院子里种着不少花草,花儿开得正艳,阵阵花香扑面而来。


    李夫人脸上挂着浅笑,一边让门房把礼品交给她大儿媳一边问谢临洲:“家里都弄好了吧?可要让周管事去帮忙?”


    谢临洲道:“都忙得差不多了,哪还能麻烦师娘。”稍顿,他又问:“师娘,师傅今日可去国子监了?”


    闻言,李夫人没忍住笑了出声:“哪能啊,他好不容易有理由告假,恨不得一次性把假都休完。”


    作为国子监祭酒,国子监没有李观可不成,因此李观这些年兢兢业业,一年到头人家放假他上值,人家上值他熬夜。


    李观的同僚还嘲笑他,“李观啊李观,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与我同在礼部尚书手底下做事比当国子监的祭酒轻松多了。”


    正说着,李祭酒从书房走了出来,穿着一身藏青色常服,面容温和:“说什么呢,又说我坏话了。”


    谢临洲连忙走上前,躬身行礼:“师傅。”


    见状,阿朝也跟着有样学样,“师傅。”


    几人进屋坐下,丫鬟很快端上茶水和点心。


    李祭酒喝了口茶,看向谢临洲:“国子监那边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回师傅,都妥当了,后日正式上值。”谢临洲答道。


    “那就好,在国子监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李祭酒点点头,又转头看向一旁正拿着点心小口吃着的阿朝,“阿朝在这边住得还习惯吗?要是闷得慌,就常来府里,让你师娘带你去找府里的几个孩子玩。”


    阿朝抬起头,嘴里还塞着点心,把点心咽下,用手帕掩着嘴,道:“习惯,师娘做的点心好吃,府里的花儿也好看。”


    李夫人闻言,笑得更开心了:“那以后师娘常给你做点心吃。”


    在正厅里闲聊一会,收到阿朝前来的消息,李襄连心爱的小狗都不玩了,抛下守在身边的小童跑来正厅。


    小童乃是做下人的小哥儿的称呼。


    李祭酒看他急匆匆,没有一点大家风范,呵斥:“李襄,你瞧瞧你,都十六岁的哥儿了还咋咋呼呼,往后哪家汉子要你?”


    李襄吐吐舌头,“没人要就没人要,我待在家里一辈子,反正娘也舍不得我。”他说罢,凑到阿朝身边去,“阿朝,走啊,我带你看画本。”


    阿朝看看谢临洲,又看看坐在正上方的李氏夫妇,低声道:“稍等一会。”


    长辈没发话,他如何能擅自离席。


    李夫人笑道:“走吧走吧,襄哥儿好不容易寻到玩伴,阿朝你就随他去。”


    听到这话,李襄忙拉着阿朝的手往外面跑去,阿朝回头朝谢临洲笑了笑,跟在后面一块跑。


    小跑到后花园里头,李襄指着地上浑身都毛茸茸,眼睛晶莹剔透的小狗,“阿朝,你看,我爹从外头买回来的小狗,漂不漂亮?”


    阿朝放眼望去,“漂亮的。”这只小狗看着,好生眼熟,他问:“可是海外的狗狗?瞧着很可爱。”


    “是啊。”李襄抱起狗,放到坐在石凳子的阿朝腿上,“要好多好多银子呢。”


    追他的小童从后花园跑到正厅又得到了李夫人的吩咐,让府上厨子厨娘做了些爽口小吃、小点心与糖水来。


    阿朝指尖轻轻拂过小狗柔软的绒毛,温热的触感像揉着一团晒干的棉花,惹得怀里的小家伙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发出细弱的呜呜声。


    他眼睛亮晶晶的,笑意盈盈。


    李襄凑在一旁,眼睛弯成了月牙,“它好像很喜欢你呢,我们先看画本好不好?我前几日刚得了本新的,讲的是书生和狐狸的故事。”


    狗狗刚来的时候,他爱不释手,现在已经有些腻了。


    阿朝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抱着小狗转身,石桌上放着好几本画本,有些翻开封面。


    桌上早已摆好了青瓷碟,碟中错落码着几样清爽吃食,江味的桂花绿豆凉糕,旁边叠着几片薄如蝉翼的藕粉糕。


    糖水则盛在配套的青瓷小碗里,碗中是冰镇银耳莲子羹,还有一碟琥珀色的酸梅汤,半碗酸辣凉拌黄瓜和酸辣凉拌脱骨鸡爪。


    鸡爪本是糟糠之物,李府本该没有的,自打李夫人在谢府吃过一次后,念念不忘,思来想去问谢临洲要了方子,让自家的厨子做了起来。


    对于这酸辣之物,李家人可爱的很。


    见李襄用筷子夹了鸡爪吃,阿朝才动筷子吃东西。


    随后,前者从桌面上拿过一本蓝布封皮的画本,封面上用金线绣着一只衔着书卷的狐狸,翻开内页,彩墨绘制的图画栩栩如生。


    图画里是书生在破庙里温书,狐狸化作青衣少女,偷偷在他砚台里添了研好的墨。


    “你看这里,”李襄指着画中少女垂眸研墨的模样,“后来书生落难,是狐狸偷了自家的灵芝救了他呢。”


    阿朝看得入神,怀里的小狗却不安分起来,小脑袋凑到画本上,鼻尖轻轻碰了碰画中狐狸的尾巴,惹得两人都笑了。


    李襄拿起一块桂花糕,掰成小块递到阿朝嘴边,又捏了一点点碎屑喂给小狗,“它吃东西斯文的很,不像寻常的小狗那样狼吞虎咽。”


    阿朝咽下桂花糕,甜香在舌尖散开,他望着小狗亮晶晶的眼睛,轻声道:“它毛色像雪一样,眼睛又亮,叫什么名字啊?”


    富贵人家养的狗狗吃的比农户人家都好。


    “他叫雪萤,我大哥起的名字,怎么样,好不好听?”李襄一边回答,一边用干净的筷子夹了块糕点。


    当时他大哥的原话:雪一样的毛,萤一样的眼,那便叫雪萤吧。


    阿朝明了,轻轻唤了两声雪萤,小狗像是听懂了,尾巴轻轻摇了摇,蹭了蹭他的手背。他觉得新奇,揉揉雪萤毛茸茸的脑,问:“雪萤平时都吃些什么?”


    他现在还没空闲养狗狗,等以后他与夫子都有空闲了,他问问夫子可不可以养一只,免得家里冷清清的。


    李襄回头:“我们吃的,他都能吃。卖狗的商人说,这个狗狗好生养。”


    阿朝点点头。


    待两人看完画本,日头已经西斜,金色的阳光洒在后花园的紫薇花上,落下细碎的影子。


    李襄拉着阿朝的手,提议道:“我们带雪萤去那边的草坪上玩好不好?我让小厮拿了个布球来,雪萤说不定会喜欢。”


    阿朝抱着雪萤点头,跟着李襄走到草坪上。


    小童很快拿来了一个彩色的布球,李襄将布球扔出去,雪萤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迈开小短腿追了上去,毛茸茸的身子在草地上跑着。


    两人坐在草地上看着雪萤玩耍,李襄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香囊递给阿朝,“这个是我亲手绣的,里面装了薄荷和艾草,夏天带在身上能驱蚊,你拿着吧。”


    阿朝接过香囊,浅绿色的锦缎上绣着几株兰草,针脚细密,还带着淡淡的清香,他轻声道:“谢谢你,襄哥儿。”


    他从怀里拿了个头绳出来,“我也给你带了东西,这是我自己用碎布做的头绳,可以绑在辫子上很好看的。”


    等成亲的那段时日,他待在王家实在无趣,拿了做衣裳的碎布料做东西。


    雪萤追着布球跑了一会儿,便有些累了,慢悠悠地跑回阿朝身边,趴在他的腿上喘气,小舌头吐出来,眼睛却还盯着不远处的布球。


    见状,李襄眉眼弯弯:“阿朝,你可真好。”语气一顿,似乎想到点什么,他直接问:“阿朝,你怎么看上谢大哥的?他都二十了,都成老汉子了。”


    当时李夫人对谢临洲的婚事着急,还问过他的意见,问他喜不喜欢谢临洲,要是喜欢就撮合两个人在一起。


    他有喜欢的,不喜欢谢临洲。


    阿朝想了想,回答:“夫子不老,我阿娘说的,年纪大一些的汉子会疼人。至于我看上夫子这个嘛,我当时在国子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看上了,我也不知为何。”


    李襄嘴巴圆圆的“哦”了一声,“这难道就是画本里头说的一见钟情嘛?”


    “可能是吧。”阿朝也不太清楚。


    对方又问:“那你当时跳下护城河救谢大哥是不是就因为你喜欢他啊?”


    “是啊。”


    李襄躺草坪上,看着夕阳,“阿朝,我明年就要嫁人了,我不想,我想留在家里头陪爹娘。”


    虽然他很喜欢钰哥哥,可也舍不得爹娘。


    阿朝能体会他,问:“你可有喜爱的人了?喜爱的人对你如何,若是好的话,你可以经常回来看爹娘的。”


    李襄道:“有啊,是我爹的徒弟,我先前还跟我娘说能不能喊钰哥哥入赘我们呢,可我娘不同意。”


    他从小长在温室里,不懂人心险恶。


    阿朝道:“肯定不可能的啊,不说你爹娘不同意了,就是人家汉子都不同意,汉子入赘可是会被戳脊梁骨的,而且你家还有两个兄长,往后你那个钰哥哥要是入赘,地位会很……”他蹙眉,想到个词,“很尴尬的。”


    李襄没想那么多,就想一家人住在一块,闻言,心里也有了几分成算,“我省的了,阿朝。”


    夕阳渐渐沉下,天边染成了橘红色,李夫人派人来唤两人回去用晚膳。


    李襄才恋恋不舍地雪萤给小瞳抱走,不舍道:“明日你还来好不好?我们再带雪萤玩,我还有新的画本没给你看呢。”


    阿朝点头,又道:“明日可能不成,我要回门呢,以后我要上学,以后我若有空闲便来找你如何?”


    “好啊,好啊,我介绍我的朋友给你认识。我有个好友与你一般年岁,嫁给了赵侍郎的小儿子。”李襄道。


    二人一边走一边闲聊,不一会就到了饭厅。


    饭厅内,李家一大家子与谢临洲已经就位,屋内亮着琉璃灯。


    琉璃灯是李祭酒去了一趟谢临洲家中觉得新奇与方便,而后谢临洲想加深交情,让坊内工匠来谢家安装的。


    从琉璃灯一事后,李家与谢家的关系越发深厚,联系越发密切。


    二人刚跨进饭厅门槛,便闻见一阵温润的香气。


    李祭酒正坐在上首的酸枝木椅上,见他们进来,忙抬手笑道:“快些过来坐下,准备用膳了。”


    他脾性很好,除了有些怪癖之外。


    见到阿朝,谢临洲起身,摆摆手掌,让阿朝坐在自己身边来,唇角含着温吞的笑:“玩的怎么样?”


    阿朝实话实说,“玩的很开心。襄哥儿很好。”


    襄哥儿虽顽皮但也是个好孩子,阿朝和他一块玩,谢临洲倒也不怕他被欺负,只怕人放不开,闻言,悬在半空的心脏稳稳当当放回了原处,聊回一开始的话题,“刚还和师傅说,这琉璃灯照得厅里亮堂,连菜色都比往日看着更适口些。”


    李夫人坐在一旁,指着头顶的琉璃灯,笑道:“你倒会说嘴,当初我和你师父见你家那灯透亮不费油,还想着哪日让工匠也仿一盏,没成想你倒先差人送了来,连布线都想得周全。”


    说话间,丫鬟们已提着食盒上前,先给每人面前的青花碗里盛了半碗粳米粥,粥面上撒了层细细的鸡丝,又摆上四碟小咸菜:一碟酱瓜丁,一碟腌萝卜花,一碟拌芝麻海带,还有一碟脆生生的腌黄瓜,都是极清口的吃食。


    这是饭前小粥,用来垫肚子的。


    谢临洲道:“先前就想着给师傅,师娘家弄一个了,只是不省的师傅师娘们喜不喜爱,这不耽搁到现在了。”


    李夫人笑的合不拢嘴,“是你心思细腻。”


    这琉璃灯,可让她在不少官家,商户的夫人、夫郎之间出了大风头。


    李家长子李书朗是个爽朗性子,拿起公筷夹了块酱鸭腿,往谢临洲碗里送:“临洲兄别光说话,尝尝我家厨娘新做的酱鸭,用的是三年的老鸭,酱了足足两天,肉嫩得能脱骨。”


    他与谢临洲生意谈得不错,现在心情很好。


    他身旁坐着他的夫人,与孩子。


    谢临洲连忙接住,入口便觉酱味醇厚,却不压鸭肉本身的鲜,还带着丝淡淡的黄酒香,不由得点头:“确实好味道,比外头酒楼做得更家常,也更见心思。”


    他们汉子说话,李襄与阿朝也没闲着,前者还特意凑到后者身旁的位置坐下,“阿朝,你尝尝这个特别好吃。”


    他说的是丫鬟刚端上来的一碟蟹粉豆腐,嫩白的豆腐块裹着金黄的蟹粉,热气腾腾地冒着香。


    李襄语气缓缓:“虽说还没到秋天,但这会送来的蟹还算肥美,这几日家中厨娘只做了一回给我吃,我心心念念着呢,你一来就能吃了,可要尝尝我最爱的。”


    虾蟹吃多了也不好,他又是个爱吃的,李夫人怕他把身子吃坏了,吩咐厨娘七八日才做一次。


    说着便给阿朝舀了一勺,“你跟谢大哥平日在谢府也孤单,往后常来家里玩。”


    嘴上这般想着,他心里却想,要是阿朝与谢大哥常来,他就能常吃上些爹娘不让他多吃的饭菜。


    阿朝捧着碗,眼底添了几分暖意:“多谢襄哥儿惦记,若有空闲我肯定会和夫子一块来的。”


    两家关系不错,时常往来未尝不可。


    李夫人见他们二人投缘,主动开口:“你我两家本就投缘,往后常来常往啊,阿朝以后也可多来寻我们襄哥儿玩,他啊有许多好友呢,到时候你们认识认识。”


    阿朝脸上挂着笑,应了下来。


    厅内琉璃灯的光透过薄纱灯罩,洒在众人身上,暖融融的。丫鬟们不时添茶布菜,碗筷碰撞声、说笑声混着食物的香气。


    李书朗还在和谢临洲说近日新得的一幅字画,李夫人则在一旁叮嘱丫鬟。


    正说着话,又有丫鬟端着描金漆盘进来,先摆上一碟油焖大虾,红亮的虾壳裹着浓稠的酱汁,虾身蜷曲如月牙,上头撒了把翠绿的葱花,看着便教人食指大动。


    这是荤菜里的鲜物,用的是刚从运河里捞的青虾,厨娘先炸后焖,酱汁里还加了少许冰糖提鲜,既保留了虾的清甜,又多了层醇厚的酱香。


    紧挨着大虾的,是一碟清炒时蔬,嫩生生的荷兰豆配着胡萝卜片,油光透亮却不油腻,荷兰豆脆嫩无筋,胡萝卜片甜润爽口,恰好中和了荤菜的厚重。


    李夫人见谢临洲目光扫过这碟菜,便笑着解释:“你和你师父几个都时常伏案看书,荤腥吃多了腻胃,特意让厨娘多炒了两道素,除了这荷兰豆,后头还有道香菇扒菜心,都是解腻的。”


    谢临洲谢过,“师娘有心了。”


    话音刚落,果然有丫鬟端来香菇扒菜心,深褐色的香菇片卧在翠绿的菜心上,淋着浅琥珀色的芡汁,香菇炖得软滑入味,菜心脆嫩多汁。


    李夫人拿起公筷给阿朝夹了一筷:“这香菇是前几日从山里收来的干香菇,泡发后炖了半个时辰,比鲜香菇更有嚼劲,配着菜心吃,鲜得能下两碗饭。阿朝多吃些,往后啊给临洲添个大胖小子。”


    此话一出,桌面上的几人脸上都露出打趣的眼神,成婚第二日,长辈们‘催生’这件事儿早已司空见惯。


    李祭酒附和:“是啊,临洲此事你和阿朝可要着急些,你李大哥在你这个年纪都有二胎了。”


    谢临洲刚夹起一筷青菜,听见李祭酒这话,手顿在半空中,耳尖唰地红了大半。他下意识抬眼看向阿朝,又慌忙移开目光,轻咳一声:“师傅,这、这事儿急不得,得看缘分。


    话虽这么说,他放在膝上的手却悄悄攥紧了。在李家长辈面前素来从容,可今日被当众提催生,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更甚的是,他二十岁的年纪在现在就是刚入大学没几年的大学生,生孩子这个话题,他总觉得离自己很远,此刻一听,倒让他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已经成亲了。


    阿朝坐在谢临洲身旁,碗里还盛着李夫人刚夹的香菇,听见这话,脸颊瞬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他连忙低下头,盯着碗里的菜心,指尖轻轻捻着筷子。方才还能自然地和李家人说笑,此刻却觉得浑身的热气都往脸上涌,连耳根都烧得发烫。


    他偷偷用余光瞥了眼谢临洲,见对方也一副不自在的模样,嘴角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又赶紧抿住,生怕被人瞧见。


    李夫人见两人这副模样,笑得眼睛都眯了,用公筷又给阿朝夹了块肉:“什么缘分不缘分,你们年轻人就是脸皮薄。想当初我和你李叔,不也是长辈催着,才有了如今这一大家子。”


    说着,她还朝身旁的李家大儿媳使了个眼色。


    李家大儿媳立刻心领神会,笑着接话:“是啊阿朝,你别害羞。我刚嫁过来那会儿,比你还紧张呢,后来有了孩子,才知道这是多幸福的事儿。你要是有啥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小儿子,小家伙才五岁,眨巴着大眼睛看向阿朝,奶声奶气地说:“小叔,我想要个小弟弟陪我玩。”


    这话一出,桌上众人都笑了起来。


    李祭酒捋着胡须,目光在谢临洲和阿朝身上转了一圈,打趣道:“你看,连孩子都懂的道理,你们两个还害羞。临洲,你可得主动些,别让阿朝受委屈。”


    谢临洲被说得有些无奈,却又不好反驳,只能拿起茶壶,给李祭酒和李夫人添茶,借此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师傅师娘,先喝茶。我们、我们会放在心上的。”


    他说话时,目光不经意落在阿朝身上,见对方还低着头,耳尖红得快要滴血,忍不住用胳膊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声道:“别紧张,长辈们就是随口说说。”


    阿朝感受到胳膊上传来的温度,轻轻点了点头,却还是不敢抬头。


    直到李夫人又说起别的话题,聊起近日市面上的新鲜玩意儿,他才悄悄抬起头,偷偷看了眼谢临洲,见对方也在看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方才的羞涩与不自在,渐渐被这温馨的氛围冲淡了。


    李家人口众多,菜色也多,除却李书朗大房六人外,二房三房各有五人,李襄是李祭酒最小的孩子。


    这时李祭酒指了指桌上的一道蒸鸡,那鸡被拆成小块,码在白瓷盘里,鸡皮呈淡淡的琥珀色,底下垫着几片冬瓜:“这是隔水蒸的三黄鸡,加了些党参、枸杞,既滋补又不燥,冬瓜吸了鸡汁,比鸡肉还鲜呢。”


    谢临洲夹了块冬瓜,入口便觉软嫩多汁,满是鸡肉的鲜香,不由得在心里赞叹,又给阿朝夹了一筷子。


    捧着碗接过,阿朝压低声音道:“夫子,你也吃不必顾我的。”


    今日的菜都是他没怎么见过的,味道也好,夫子顾着他,自己都没怎么吃。


    谢临洲回头看他眼,“无事,能顾得过来。”


    宴至酣处,庖人端上一铜盘,盘中卧一炙豚,通体油亮如琥珀,表皮泛着焦糖色的光,细看时还能见表皮微微起皱,缀着细碎的芝麻与香草末,未近前便闻得一股焦香裹着肉香,混着松木炙烤的清冽气,直勾人脾胃。


    李祭酒极其喜欢这个菜,说起这菜的做法,“这炙豚选的是未足周岁的乳豚,先以清水浸去血水,再用盐、酒、葱姜及秘制香料腌渍半日,穿以枣木签架在炭火上慢炙,烤时还要不断刷上蜂蜜与香油,待外皮金黄酥脆,内里肉汁饱满,才称得上宴席上的佳品。”


    语气一顿,他又道:“你们今日借着临洲的光大饱口福了,换做平时,后厨的没有吩咐,我都吃不上机会。”


    一大帮人吃的尽兴,直到天色微微发黑这才缓缓离去。


    夜快深了,天边泛起墨色,念及明日谢临洲还要带着阿朝回门,李夫人歇了留人在府内休息的心思,目送人远去。


    阿朝坐在马车上,捧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夫子,师娘他们都好热情啊,你瞧我肚子好胀啊。”


    谢临洲循着视线望去,小哥儿没有以往端庄形象,几乎瘫坐在软垫之上,脸上笑意渐浓,“无事,待会回去走走消消食,免得夜里肚子胀,睡不着。”


    他也好不到哪儿去,李夫人生怕他饿着,时常给他夹菜,长辈夹过来的菜,不好不吃,他都一一吃进肚子了。好在今日料到有这一遭,衣裳穿的宽松些。


    回到谢府,二人在庭院中散步。


    晚风卷着院角金桂的甜香,夜里的风已带了些凉意。


    阿朝拢了拢外袍袖口,被谢临洲牵着手,往前面走去,主动挑起话题:“方才在李府,你们都在聊什么呢?”


    他与襄哥儿在谢府玩的事儿,方才在马车上,他都与对方说了。


    谢临洲放缓脚步,伸手将阿朝被风吹乱的领口理了理,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脖颈,便顺势将人往自己身侧带了带,用自己的外袍拢住他半边肩膀:“李大哥近日正为幼子的束脩事烦忧。那孩子今年该进蒙学,他想送他去国子监念书,可李夫人觉得书院规矩太严,怕孩子吃不消,两人私下里还没商议出结果。”


    阿朝愣了愣,想起李府饭厅里见到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会自己照顾自己吃饭,还会给长辈们夹菜,笑声还脆生生的,倒不像个怕规矩的性子:“我瞧那孩子活泼得很,国子监的先生虽严,可教出来的学生都知礼,李夫人倒不必太担心。”


    “此外,李夫人的兄长近日也在为孩子择校,他们都合计着让两个孩子同去一处。李夫人兄长家的孩子比李家幼子大两岁,本就在国子监就读,若是能一同去,也好有个照应。只是李夫人总念着幼子年纪小,怕他在书院受了委屈。”谢临洲概括了下,直接道。


    阿朝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母亲总舍不得孩子吃苦,李夫人这样做也正常。”


    “师傅也不是那等古板之人。”谢临洲突然想起点什么,“前些日子,我去他的值房寻他有事,还见他拿着幼孙画的歪歪扭扭的兔子,跟同僚炫耀了半响,嘴上说着画得不成样子,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阿朝听得心头发软,伸手攥住谢临洲的手腕:“若是日后我们有了孩子,你会不会也这般?”


    话一出口,脸颊便悄悄泛了热,连忙偏过头,假装去看廊下的宫灯。


    谢临洲脚步一顿,转过身轻轻捏住阿朝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回来,“或许不会,我觉得我会是个严厉的父亲。”


    他低头,呼吸里带着淡淡的墨香,“只是眼下,先把你这个大孩子照顾好。”


    慈父多败儿,他可不能把孩子教坏了。


    阿朝抬头,视线便毫无预兆地撞进谢临洲的眼眸里,那双眼素来清冽如寒潭,此刻却盛着细碎的月光,温得像要把人溺毙。


    小哥儿的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连带着脸颊都泛起薄红,心跳如擂鼓,仿佛要撞开胸腔跳出来。


    他能看见谢临洲捏着他下巴的手轻轻动了动,指节分明的手指似乎想抬起来,却又克制地停在半空。


    空气里的花香好像更浓了,缠缠绕绕地裹着两人。


    谢临洲往前挪了半步,身影微微俯身,挡住了阿朝身前的月光。


    阿朝的睫毛急促地颤了颤,不敢抬头,却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落在额前。


    下一秒,温热的触感轻轻落在他的额头上,极轻、极柔的触碰,像花瓣落在水面。


    小哥儿的大脑瞬间空白,只觉得那点温热顺着额头漫开,一路烧到心口,连耳尖的热度都仿佛要溢出来。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夫子亲自己了。


    这个吻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心湖,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


    谢临洲的唇刚离开阿朝的那一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成了蒙着薄纱的虚影。


    庭院的风还在摇着周遭的紫藤花,细碎的花瓣落在身旁,可他眼里竟没接住半片紫,灯笼亮的发红,却远不及阿朝耳尖那点发烫的红更勾人。


    连檐角挂着的铜铃被风撞得轻响,也像是被按下了慢放,只剩下模糊的嗡鸣,衬得这方庭院愈发静,静得能听见阿朝快得发慌的心跳声。


    他的目光全凝在阿朝脸上。


    阿朝的眼尾还沾着未散的软意,方才被吻时睁得圆圆的眸子,此刻半垂着,长而密的睫羽轻轻颤着,每一下颤动都挠在谢临洲心尖上。


    小哥儿唇瓣泛着水润的粉,嘴角还微微抿着,下颌线紧绷,身上似乎写着两个大字——青涩。


    周遭的光影好像都往阿朝身上拢,周围全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唯有阿朝眼里那点映着自己的光,亮得清晰,暖得发烫。


    谢临洲也不知道什么发了什么魔怔,就这样亲了人。


    阿朝见他走神,下意识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内心思绪万千。


    第50章


    年哥儿把明天早上给阿朝准备的回门礼给备好,装在篮子里,还叮嘱两人早点睡早点起。


    清晨,晨光刚跃过谢府的院墙,阿朝就被窗外的雀鸣声唤醒。


    今日是新婚第三日,按京都的婚俗该回门,便是新夫郎|新妇需与新郎一同返回娘家。


    谢临洲这个人放假的时候,有些懒惰,不爱早起。但今日回门,他罕见的一大早起来,此刻正让下人将昨日备好的回门礼搬上马车。


    回门礼,是昨日阿朝与谢临洲商量过的,分别是两匹用红绸裹着的光润的云锦用红绸,一坛陈年米酒封着红泥,还有两盒桂花糕、一篮新鲜的石榴,给小孩子的木陀螺、给王春华姐妹的布娃娃,都一一装在木箱子里,堆得满满当当。


    准备的礼品多是给大房的,虽说大房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在王家的这些年,大房也照顾过自己。


    想着王家人的所作所为,原本的回门礼特别寒碜,若不是谢临洲坚持,阿朝都不想带东西回去。


    见阿朝梳洗妥当,穿着一身水绿色衣裳走出房门,他连忙上前,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快入秋了,今日的风有些凉,可要加一件披风?”


    早在阿朝嫁进来之前,他就命小翠去布庄给前者做好了秋季与夏季的衣裳,至于冬日的,他到时候独自带阿朝去看。


    阿朝摇摇头,轻声道:“不用,我里头穿多了件小衫,暖和的很。”听到对方的话,他想入秋了,也该秋收了。


    两人相视而笑,并肩往马车走去。


    年哥儿与小瞳坐在马车前头。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阿朝靠在谢临洲肩头,能听见街市上的吆喝声。


    卖早点的摊贩在喊热乎的胡饼,挑着担子的货郎在卖新鲜的梨,熟悉的声响,不由得让阿朝想起在王家的那些日子,就像上辈子似的。


    不多时,马车停在外城巷子门口。


    掀开车帘,谢临洲先下车,再伸手扶阿朝下来,小瞳与年哥儿在身后一人扛着回门礼,另一人拎着装石榴的篮子。


    回王家的一小段路,阿朝遇见了生平从未见过的亲戚,碍于谢临洲的名声,他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一一应声。


    等人从自己身边走过,他就侧身朝着谢临洲说:“那些人我都不大认识,你往后见着了也当不认识便好。”


    谢临洲牵着他的手,“省的了。”


    刚走入王家的巷口,就看见王老太太和王郑氏站在门口张望,王老爷子站在一旁与经过的行人闲聊。


    谢临洲夫夫二人见到几人,语气恭敬:“外祖父,外祖母,大舅母,我们回来了。”


    “快进来,快进来。”王老太太连忙拉着阿朝的手,往院里引,目光落在他身上,满是欢喜,“这才几日不见,倒觉得你气色更好了。谢家待你好不好?有没有让你受委屈?”


    “好,夫子待我很好,下人也都恭敬。”阿朝脸上的笑容依旧,内心却不平静,被王老太太拉着坐在院中的竹椅上。


    王陈氏也凑过来,递上一杯温热的红枣茶:“入秋天凉,喝口茶暖暖身子。”


    谢临洲将回门礼一一交给迎上来的王老大,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红包,递给王老爷子:“外祖父,这是给您和外祖母的回门礼钱,您买点爱吃的,莫要舍不得。”


    王老爷子假模假样的推辞了几句,还是被谢临洲硬塞在手里,忍不住感叹:“你这孩子,太周到了。”


    一边感慨还一边用手捏着红包的厚度。


    正说着,王郑氏也从屋里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装在木箱子里的回门礼,脚步都快了几分:“哟,谢公子和阿朝回来了?这礼可真丰厚,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手笔。”


    说着,还伸手摸了摸云锦的料子,语气里满是羡慕,“阿朝啊,你现在可是谢家少君了,往后可得多帮衬帮衬家里,你三舅还没个正经活计呢。”


    她就惦记着这些事,连王老爷子的脸色都不看,那张嘴如同装了炮弹突突。


    阿朝刚要开口,谢临洲先接过话头,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疏离:“三舅母放心,三舅若是想找活计,我可以帮忙留意国子监周边的杂役差事,只是还需他自己肯上心。”


    嘴上是这般说,他可不会真的去做,三房的嘴脸,他早就见识过。


    王郑氏听了,脸上立刻堆起笑:“那可太好了。谢公子真是热心肠,回头我一定让老三好好谢你。”


    见到自己爹的活计有了着落,祖父也没有阻拦王郑氏说话。


    王绣绣便从堂屋里出来,手里捏着块帕子,走到阿朝身边,小声道:“阿朝,你嫁到谢府去肯定有很多好看的首饰吧,能不能……能不能借我戴戴?就戴一天。”


    阿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是演都不演了。


    王家老三的事,王老爷子默认了王郑氏去问,但也没让王绣绣这般说话驳自己的面子。狠狠地警告王绣绣一眼,王老爷子笑着打圆场:“绣绣,阿朝刚回门,哪能让你借首饰?”


    王绣绣脸色微沉,却也不敢再多说,只能悻悻地站在一旁。


    与王家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坐在堂屋内喝了几口热茶,阿朝拽了拽谢临洲的袖子,后者脸上挂上歉意的笑,“外祖父,外祖母,临洲待会还要回国子监上值,晌午便不留在这儿用膳了,下回得了空闲会来探望二老。”


    说罢,他朝大房几个笑了笑。


    闻言,王老爷子心里也有了成算,笑容僵在脸上,却又无可奈何,“那好。”


    虚与委蛇一番,终于在半个时辰后离开。


    出了王家院门,阿朝心里那股气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边走一边与谢临洲商量:“往后不回来了,他们的如意算盘都打到我们脸上来了。”


    在现代,即使跟导师去过许多宴会的谢临洲也没见过这种把目的明晃晃挂在脸上的蠢人,闻言,他道:“都听你的,我们去食肆。”


    上了马车,他与小瞳说窦家的食肆。


    得了命令,小瞳往窦家私塾的方向去,坐在他身旁的小年终于忍不住开口:“王家那是什么人啊,明晃晃的算计,真当我们都是没脑子的吗?”


    刚刚在王家,他已经憋了一肚子的话此刻正如滔滔江水。


    小瞳握着缰绳的手稳了稳,目光落在前方延伸的青石板路上,声音压得低:“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的好处,哪管旁人舒不舒服。方才少君那个三舅母盯着回门礼的眼神,恨不得把箱子都扒开,还有那小姑娘的话,也太直白了些。”


    早就知晓王家的人嘴脸,但真真正正在面前上演,他还是觉得王家人没脑子。


    “可不是嘛。”年哥儿越说越气,手不自觉攥紧了放在腿边的手帕,“好好的回门,本该欢欢喜喜的,公子与少君带了那么多东西,他们倒好,要么惦记着找活计,要么想着借首饰,连句真心的问候都没有。尤其是王老爷子,捏红包那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算钱,也太掉价了。”


    小瞳轻轻叹了口气,眼角的余光瞥见马车窗帘动了动,知道里头的人或许能听见些许,便放缓了语气:“好在公子和少君心里都清楚,没跟他们多纠缠。往后咱们少跟着来就是,省得看这些嘴脸堵心。”


    年哥儿“嗯”了一声,心里的火气渐渐平复了些,只是一想到王家人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嘀咕:“也就是公子脾气好,换做是我,刚才就忍不住怼回去了。哪有这样的亲戚,把算计当家常便饭的!”


    马车里,阿朝将外头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忍不住朝谢临洲无奈地笑了笑:“你听听,连小年都看不过去了。”


    谢临洲伸手将落在他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轻笑道:“旁人如何与我们无关,只要你不受委屈就好。方才王绣绣要借首饰时,我看你都快忍不住了,若不是我拦着,你是不是就要直接拒绝了?”


    阿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指尖轻轻碰了碰谢临洲的手背:“她也太过分了,我刚回门就提这种要求,一点都不体谅人。再说了,我的首饰都是你给我准备的,哪能随便借给别人。”


    “嗯,都是你的,谁也不给。”谢临洲握着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的指节,“往后再遇到这种事,不用你开口,我来应付就好。你只需安安心心待在我身边,不用为这些糟心事费心。”


    阿朝抬头看向谢临洲,他的侧脸在马车里透过的微光下显得格外温柔,心里瞬间被暖意填满。


    他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声音轻轻的,“有你在真好。刚才在王家,若不是你帮我挡着,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嘴上是这般说,他心里却是在想,若谢临洲不在,他准要闹王家一个翻天覆地,然后给自己弄得灰头土脸,走出王家还要梨花带雨的。


    当初在王家忍气吞声是有求于人,现在他可不怕。


    “傻瓜,我们是夫夫,我不帮你帮谁?”谢临洲低头,下意识在他发顶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但却在半空停住,想到昨夜的情不自禁,他轻咳了声,岔开话题:“等下到了窦家食肆,我们点些想吃的,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把王家那些不愉快的事都忘了。”


    阿朝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好。”


    说罢,他伸手将马车窗帘拉开一条缝,看着外头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马车外,年哥儿还在跟小瞳吐槽着王家人的种种,小瞳偶尔应和两句。


    马车刚在巷口停稳,一股浓烈的香辣气息就顺着风飘了过来,混着花椒的麻、辣椒的鲜,勾得人舌尖瞬间泛起痒意。


    阿朝掀开车帘探头去看,只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一家木构门店,门楣上挂着块黑底红漆的匾额,窦家川菜馆五个字写得苍劲有力,匾额边缘还挂着两串红灯笼,风一吹就轻轻晃荡,热闹劲儿十足。


    门口支着两个煤炉,炉上的大铁锅里正咕嘟咕嘟煮着什么,红油在锅里翻着泡,旁边摆着的竹筐里堆满了鲜红的辣椒、饱满的花椒,还有刚择好的青菜,绿油油的看着就新鲜。


    这是窦家招揽生意的法子,门口的水煮鱼可让路过的人免费试吃。


    穿粗布短打的伙计正忙着招呼客人,嗓门洪亮:“客官走过路过别错过,刚出锅的水煮鱼,热乎着呢,要不要尝一尝,觉得味道好可以进我们食肆吃上一顿正宗的川菜,觉得一般也无事。”


    谢临洲先下了车,伸手扶着阿朝下来,笑着道:“闻着味儿就知道错不了,比国子监附近那家川菜馆香多了。”


    洞房花烛夜,阿朝也听对方说了不少窦家的事情,“到底是在川省生活过得,做出来的膳食自然是川味十足。”


    年哥儿跟在后面,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感慨:“这味儿也太勾人了。难怪公子总说窦家的川菜地道,光闻着我都要流口水了。”


    几人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热情的笑:“谢夫子来了,快里面请,我家老爷给你留了个靠窗的雅间,快快跟我来。”


    说话的乃是窦家的家仆,因窦家落魄时雪中送炭,如今是食肆的掌柜。


    谢临洲点点头,笑着应道:“劳烦陈掌柜了,今日带夫郎来尝尝鲜。”


    往里走,店里的热闹劲儿更足了。


    一楼的大堂摆着十几张方桌,大多都坐满了人,有的客人吃得额头冒汗,手里还拿着筷子往嘴里扒饭,嘴里不停念叨:“够味,跟我老家里头的味道一模一样。”


    有的则边吃边喝着酒,谈天说地的声音混着碗筷碰撞的声响,满是烟火气。


    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字画,画的都是川蜀的山水,旁边还贴着一张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今日的特色菜:水煮鱼、麻婆豆腐、夫妻肺片、辣子鸡,每一道菜名后面都画了个小红圈,看着就诱人。


    雅间在二楼,推开门就能看见窗外的街景。


    陈掌柜麻利地给几人倒上茶水,笑着问:“谢公子,今日是按招牌上?还是给您和少君推荐些别的菜?”


    阿朝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抬头看向谢临洲,眼里带着几分期待。


    谢临洲握着他的手,对窦掌柜道:“先来一份水煮鱼,要微辣的,再上一盘麻婆豆腐、一份清炒时蔬,还有你们这儿的招牌桂花酿,再来两碗冰粉,给年哥儿和小瞳也备两份吃食,让他们在楼下吃。”


    “好嘞。”窦掌柜应了一声,转身就下楼吩咐去了。


    阿朝靠在窗边,看着楼下往来的行人,又闻着屋里渐渐飘来的菜香,忍不住笑道:“这里的氛围真好。”比在王家自在多了。


    谢临洲翻着菜单的手顿住,“喜欢的话,以后咱们常来。你过来瞧瞧还有什么想吃的?”


    听到这话,阿朝转过身,坐到位置上,结果菜单,一个一个名字看过去,最后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看不懂。”


    谢临洲没忍住笑出声,“倒是忘了,我给你说,你凭感觉选便是。”随后,他按着菜单上的名字一一告诉对方。


    “我们两个人三个菜足够了,再要个汤吧。”阿朝道:“要个番茄牛尾汤好了。”


    谢临洲点头,吩咐下去。


    不多时,伙计就端着菜上来了。


    雪白的瓷盘里,水煮鱼浸在红油里,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和鲜红的辣椒,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麻婆豆腐嫩白相间,花椒的香气扑鼻而来;清炒时蔬绿油油的,看着就清爽;番茄牛尾汤,汤色红亮得像琥珀。


    谢临洲给阿朝夹了一块鱼肉,细心地剔去鱼刺:“尝尝看,窦家的水煮鱼做得最地道,鲜而不腥,辣得也适中。”


    阿朝咬了一口,鱼肉鲜嫩,带着淡淡的香辣味,刺激着味蕾,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太过辛辣,他眼睛一亮:“好吃。比我以前吃过的都好吃。”


    看着他吃得开心的模样,谢临洲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扬,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麻婆豆腐,慢慢品尝着。


    抿了口茶水,阿朝见夫子一直照顾自己,主动伸出手给夫子盛了一碗汤,又给自己盛,轻声道:“夫子,你尝尝这个汤。”


    “好。”


    用过午膳,夫夫二人趁着有空闲去了百戏楼听戏。


    戏楼里锣鼓刚起,水袖翻飞间唱的正是《霸王别姬》,谢临洲与阿朝依旧是坐在二楼临窗的雅座。


    小二给他们夫夫倒了壶茶水,上了点心与小食。


    年哥儿与小瞳得了吩咐,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上,探头往外面看戏。


    用过膳食不久,也不太想吃东西,谢临洲瞧小哥儿盯着戏台目不转睛,问了句:“可要吃些水果?”


    阿朝下意识应声。


    吩咐完小二上些水果,谢临洲放眼望去,就见楼下入口处一阵小小的骚动。


    不是旁人,正是前些日子在漕运码头有过一面之缘的苏玉棠。


    那苏玉棠穿了件靛蓝的绫罗长衫,手里捏着把乌木折扇,身后跟着个穿青布短打的小厮,正踮着脚往楼上看。


    小瞳先认了出来,快走几步凑到谢临洲耳边低声道:“公子,是苏家那位二少爷,上次我与大谢管事出去谈生意,他还问过管事要不要合股做茶叶生意。”


    如今谢家有谢忠谢允两兄弟在,为了区分二位,谢忠是大谢管事,谢允是小谢管事。


    谢临洲指尖搭在茶盏沿上,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却没从戏台移开,他倒不是刻意不看苏玉棠,只是这戏正唱到虞姬舞剑,段小楼的唱腔亮得穿透戏楼,实在不忍分神。


    可偏是这片刻的功夫,苏玉棠已经寻了上来,敲响了雅间的门。


    小瞳请示:“公子,这?”


    谢临洲拍拍全神贯注看戏的阿朝,“有个朋友来了,我让他进房,你觉得如何?若是不喜,我与他出去外头闲聊去。”


    阿朝转头,“让人进来便是了,这雅间大,你们聊你们的,我看我自个的。”


    他脸上挂着笑,喊小年过来,二人把桌面上的物什分了些放到靠近床边的小塌上。


    话音落下,谢临洲看向小瞳,小瞳前去看门。


    须臾,苏玉棠几步走到椅子旁,折扇哗地展开又合上,笑着作揖:“谢公子,可真巧。我还说今日戏好,该约您一起来,没成想在这儿撞见了。”


    巧不巧,谁知道。


    谢临洲抬眼,抬手示意他坐:“苏兄弟也是爱听梅派的戏?”


    “可不是嘛。”苏玉棠一屁股坐下,接过小瞳递来的茶,“尤其是今日这位角儿,听说上个月在京都唱红了,我特意赶早来占座,没成想还是晚了,楼下都挤满了。”


    正说着,戏台上虞姬刚唱完‘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水袖一收,台下顿时响起连片叫好声,连雅间里的阿朝都忍不住拍了拍手,小年更是凑到窗边,探头去看台上的角儿。


    苏玉棠端着茶盏,目光先落在戏台,又转回到谢临洲身上,笑着叹道:“这角儿的嗓子真是绝了,比我上月在苏州听的那位还要透亮些,也难怪楼下挤得水泄不通。”


    谢临洲顺着他的话头接道:“确实是好嗓子。”说罢,他的目光从戏台收回时,恰好对上苏玉棠带着几分试探的眼神。


    他心里隐约猜到对方想说什么,却没先开口,只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等着苏玉棠主动提及。


    果然,苏玉棠放下茶盏,折扇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笑着开口:“说起来,前几日我去江南采买茶叶,见那边新出了一种碧螺春,汤色清亮,滋味甘醇,若是运到京城来卖,想必能受不少达官贵人的喜爱。”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谢临洲脸上,语气愈发恳切,“谢公子也知道,谢家在京城的商铺遍布各处,尤其是香胰和琉璃,往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咱们俩合股做这茶叶生意,你出渠道,我出货源,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谢临洲沉吟片刻后缓缓道:“苏兄弟的提议倒是不错,只是谢家近来刚把重心放在新开不久的茶楼上,账上的银子和人手都有些紧张。若是再分心做茶叶生意,怕是两边都顾不好,反倒误了正事。”


    他话说得客气,却也没把话说死,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可以帮你留意着,若是有相熟的商户愿意入股,我便给你引荐引荐。”


    苏玉棠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连忙拱手道谢:“那便多谢谢公子了。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其实我也知道谢家近来忙碌,只是这茶叶的品质实在难得,若是错过了,未免太可惜。”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盒,推到谢临洲面前,“这是我从江南带回来的一点新茶,谢公子尝尝鲜,也帮我品品这茶叶的成色。”


    谢临洲没有推辞,伸手打开锦盒,一股清新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他捻起一撮茶叶放在鼻尖轻嗅,点头赞道:“确实是好茶,叶片匀整,香气清新,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


    说着,他把锦盒收好,“多谢苏兄弟的心意,改日我让小谢管事把茶叶送到府里的茶房,好好品鉴一番。”


    两人正说着,戏台上的虞姬已经唱到了自刎的段落,阿朝看得眼睛都直了,直到幕布缓缓落下,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谢临洲,拉了拉他的衣袖,语气带着几分雀跃:“夫子,戏看完啦!我想跟年哥儿出去逛逛,方才来的时候,我看见戏楼旁边有个卖糖画的摊子,还想再去看看。”


    谢临洲低头看向阿朝,见他眼里满是期待,便笑着点头:“去吧,注意安全,别跑太远,傍晚之前回来就好。”


    又转头对小年叮嘱道,“照顾好阿朝,若是遇到什么事,就去旁边的茶楼找管事帮忙。”


    小年连忙点头应下,引着阿朝就往外走。


    看着两人欢快的背影消失在雅间门口,谢临洲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对苏玉棠笑道:“让苏兄弟见笑了,我夫郎年纪小,性子也活泼。”


    苏玉棠摆了摆手,笑着道:“活泼是好事,看着就有朝气。对了谢公子,咱们方才说的茶叶生意,你若是有合适的商户,可得尽快跟我说,这茶叶保质期短,若是放久了,口感就差了。”


    谢临洲点头应道:“我明白,我这几日就让人去打听,有消息了第一时间告诉你。”


    两人又围绕着茶叶的定价、运输方式聊了好一会儿,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苏玉棠才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免得家里人担心。咱们改日再约,好好聊聊生意上的事。”


    谢临洲起身送他到雅间门口,笑着道:“好,路上慢走。”


    看着苏玉棠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才转身回到座位上,拿起桌上的锦盒,若有所思地看着里面的茶叶。


    阿朝挠了挠头,站在戏楼门口左右张望,眼睛里满是好奇。


    左边是热闹的小吃街,飘来阵阵糖画的甜香和糖葫芦的酸甜味。右边则是一条摆满小玩意儿的巷子,隐约能看见有人在卖彩色的风车和木质的小玩偶。


    他皱着小脸,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对年哥儿道:“年哥儿,我本来是想去买糖画的,可我刚刚看见右边巷子里有人在卖小风车,风一吹转起来肯定特别好看。”


    正好也快到秋天了,他想把风车挂在窗子边,他每日都能看到。


    年哥儿的年纪与阿朝相差无几,闻言,笑道:“少君,您方才还说念念不忘糖画呢,怎么这一会儿就变卦了?”


    他顺着阿朝的目光看向右边的巷子,果然瞧见几个色彩鲜艳的风车插在摊位上,风一吹,哗啦啦地转着,确实招人喜欢。


    阿朝也没想到自己那么容易就被寻常之物吸引了,不好意思的笑着。


    年哥儿带着他往右边巷子去,“走吧。”语气稍顿,又道:“少君,买完风车,就去买糖画,不然等会儿天黑了,我们回去不安全。”


    “我都省的,我买完就立即去找夫子。”阿朝有分寸。


    刚跑到风车摊位前,他就被一个画着小老虎图案的风车吸引住了,伸手轻轻碰了碰,风车立刻呼呼地转了起来,老虎的脸也跟着转得模糊起来。


    阿朝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转头对年哥儿道:“年哥儿你看,这个老虎风车好可爱。”


    记忆中,他父亲曾经买过这样的风车给他。


    摊主是个和蔼的老爷爷,见阿朝喜欢,笑着道:“夫郎好眼光,这老虎风车是刚做的,颜色鲜亮,风一吹转得可欢了。买一个吧,只要两个铜板,买回去给你家小孩,保准小孩乐呵的找不着北。”


    听到这话,阿朝低下头,“老爷爷,我还没小孩子呢。”


    老爷爷是个会说话的,“无事,现在没有,过些时候就有了。”


    阿朝心中欢喜,“承老爷爷吉言了,年哥儿,买下来吧。”


    年哥儿从口袋里掏出铜板递给摊主,帮阿朝把风车拿在手里。


    阿朝高兴地举着风车跑了几步,风车在他身后飞快地转着,引得旁边几个小孩子都看了过来。


    两人又往左边的小吃街走去,刚走到糖画摊子前,阿朝就指着一个龙形的糖画,兴奋地对摊主道:“师傅,我要那个龙形的糖画!”


    摊主笑着点了点头,拿起融化的糖稀,在石板上飞快地勾勒起来。不一会儿,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就出现在石板上,摊主又用小棍子粘在糖画上,递给了阿朝。


    阿朝小心翼翼地拿着糖画,舍不得咬一口,只凑到年哥儿身边,得意地晃了晃:“年哥儿你看,这个龙好威风,我要把它拿回府里,给夫子看看。”


    年哥儿看着阿朝开心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好,咱们也逛得差不多了,该回戏楼找公子了,不然公子该担心咱们了。”


    阿朝点了点头,一边小口咬着糖画,一边跟着年哥儿往戏楼走。


    糖画甜丝丝的,在嘴里慢慢融化,甜到了心里。他举着风车,手里拿着糖画,脚步轻快的走,嘴里还哼着戏台上听来的小调,别提多开心了。


    年哥儿跟在他身边,看着他欢快的背影,脸上也满是温柔的笑意。


    刚走到戏楼附近的石板路,阿朝嘴里哼着的戏词突然顿住,“襄哥儿。”


    阿朝眼睛一亮,举着手里的风车就跑了过去,糖画的棍子在手里晃悠着。


    年哥儿连忙快步跟上,嘴里还不忘叮嘱:“少君,慢点儿跑,小心摔着。”


    李襄听到声音,猛地回头,看到阿朝后,脸上立刻绽开笑容,也朝着他跑了过来:“阿朝。你怎么也在这里?今日你不是回门吗?”


    他的目光落在阿朝手里的风车和糖画上,眼睛瞬间亮了,“哇,你买了老虎风车和龙形糖画。好漂亮呀。”


    他原本也想买的,只是近来吃糖吃的有些多,牙隐隐作痛,今日出门前,她娘就吩咐过他身边的小童看着他。


    阿朝得意地把风车举得更高,让风车在风里呼呼转着:“早就从我外祖父家回来了,我方才和夫子在戏楼看戏来着,他有生意要谈,我就自己下来了。”


    “看的什么呀?”李襄询问,目光一直放在哪个龙形糖画之上,咽唾沫。


    “看的是《霸王别姬》,里面的虞姬舞剑可好看了。”阿朝说着,看到对方那副馋样,把糖画往李襄面前递了递,“你要不要尝一口?可好吃了。”


    李襄张张嘴,那句好啊就要脱口而出。


    他一旁的小童阻止,“谢少君,我家夫人说了这段时日不能让公子吃糖。”


    闻言,在阿朝的疑惑之下,李襄道:“我牙痛,我娘不让我吃,下回吧,下回我们一块吃糖画,我们还去吃糖水怎么样?”


    上个月,城西开了家糖水铺子味道极好,里面的糖水极其受欢迎。


    话音落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泥人,泥人是个穿着戏服的小哥儿,眉眼画得精致可爱,“这是我刚刚在泥人摊买的,摊主说这个泥人能保佑人平平安安呢。”


    阿朝凑过去仔细看着泥人,忍不住赞叹:“好可爱的泥人呀。比我上次在庙会看到的还要好看,你是特意来买泥人的吗?”


    “不是哦,”李襄摇摇头,“我跟我大嫂出来买东西,她碰到朋友了在如来客栈闲聊,我着实无聊就自己出来了。”


    他顿了顿,又有些好奇地问:“你现在要去哪里呀?还能再玩一会儿吗?我们一起去玩吧?”


    阿朝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我回戏楼找夫子啦,不然夫子该担心我了。要不你跟我一快去吧,夜里跟我们一块用膳,我到时候让人送你回家去。”


    他们几人往戏楼的方向去,阿朝与李襄并肩,脚步轻快地往戏楼雅间走,小童跟在身后,手里还提着方才没吃完的蜜饯盒子。


    刚到雅间门口,阿朝就放轻了脚步,悄悄推开门缝往里瞧。


    谢临洲与苏玉棠正坐在窗边看戏,嘴上闲聊着。


    “夫子。”阿朝确认里面没在说要紧事,便推开门走了进去,手里的老虎风车还在哗啦啦转着,“我回来啦。还带了襄哥儿。”


    谢临洲抬眼看向门,眼底泛起一丝温和,“怎么和襄哥儿碰上了?玩得开心吗?”


    李襄跟着走进来,规规矩矩地对着谢临洲福了福身,道:“谢大哥,好雅兴啊,我爹还说你闷得跟葫芦似的哪儿都不去,没想到来看戏了。”


    早知他的性子,谢临洲无奈的笑了笑,转而看向阿朝。


    苏玉棠收回视线,他去过谢临洲的成亲宴,认识李襄,“李公子,你好。”


    李襄笑了笑。


    阿朝拉着李襄走到桌边,献宝似的把手里的糖画递到谢临洲面前,“襄哥儿是我路上碰到的,他跟大嫂出来买东西,大嫂在客栈聊天,我就邀他来跟我们一起用膳啦!夫子,咱们什么时候去吃江南菜呀?路上,我听阿襄说那家的桂花糖藕可好吃了。”


    谢临洲伸手揉了揉阿朝的头发,又看向李襄,语气温和:“方才我跟苏兄弟已经谈完正事,正打算叫你们,这就走吧。”


    苏玉棠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长衫,笑道:“正好,我也听说戏楼旁边那家江南春的菜做得地道,今日便沾李公子的光,好好尝尝。”


    他说着,还对李襄眨了眨眼。


    李襄被他逗得笑了,仅有的拘谨都消失了,跟着阿朝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对谢临洲道:“谢大哥,待会儿用膳的时候,能让人去如来客栈跟我大嫂说一声吗?免得她找不到我担心。”


    虽说出来的时候告知了大嫂,但到底是要在外面逗留得要告知。


    “想得周到,”谢临洲点头,对身后的小瞳吩咐道,“你去一趟如来客栈,找李夫人,说李公子暂留与我们用膳,稍后会派人送他回家,让她不必担心。”


    小瞳应了声,快步退了出去。


    几人出了戏楼,往江南春走去。


    阿朝和李襄走在中间,阿朝拿着风车,时不时跟李襄说几句戏里的趣事。


    谢临洲和苏玉棠走在后面,苏玉棠想起方才的账本,轻声道:“茶叶的运输路线,我看还是走水路稳妥些,虽慢些,但损耗少,也省了陆路的颠簸。”


    谢临洲颔首:“我也是这个意思,回头让小谢管事去跟漕运的人对接,务必把时间敲定。”


    两人又聊了几句生意上的细节,不多时便到了江南春门口。


    店小二见来了客人,连忙迎上来,笑着引众人上楼:“苏公子可是许久没来啦,楼上还留着您常坐的雅间,视野好,还安静。”


    苏玉棠点头,主动带着人往雅间走。


    进了雅间,苏玉棠先让他们几人先坐,又让店小二把菜单递过来,递给两个哥儿:“你们看看想吃什么,这儿是菜色都还不错。”


    李襄接过菜单,凑到阿朝身边,指着上面的菜名念:“阿朝,你看,还有水晶虾饺,上次我吃了两个,里面的虾仁可大了。咱们点这个好不好?”


    阿朝点点头,又指着自己认识的一个菜道:“我想尝尝这个。”


    等他们都点完,苏玉棠又把菜单递到谢临洲面前,后者看了看:“蟹粉狮子头、盐水鸭。”


    苏玉棠把菜单递给店小二:“就按他们说的,再来一份东坡肉、一份清炒时蔬,另外给两位哥儿上一壶桂花蜜饮。”


    店小二应下退了出去,雅间里顿时热闹起来。


    阿朝把自己的老虎风车递给李襄玩,李襄则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戏服哥儿泥人,递给阿朝:“这个给你玩按,咱们一人一个,我还有一个小书生的。”


    阿朝接过泥人,开心地放进怀里:“谢谢襄哥儿,等下次我去庙会,也给你买好玩的!”


    谢临洲和苏玉棠看着两个哥儿的互动,相视一笑。


    苏玉棠端起茶杯喝了口,轻声道:“谢兄啊,你平日又要管生意,又要去国子监上值,忙的过来吗?”


    士农工商阶级刻在了大周朝人们的骨子里,他原以为谢临洲这等身份会对商人鄙夷,没想到颠覆想象。


    谢临洲目光落在阿朝身上,听到这话,收回目光:“还成。”


    不多时,菜便端了上来。


    桂花糖藕裹着晶莹的糖汁,松鼠鳜鱼炸得金黄,浇上酸甜的酱汁,莲子羹冒着热气,散着淡淡的莲香。


    阿朝先给李襄夹了一块糖藕,又给自己舀了一勺莲子羹,吃得眉开眼笑。


    李襄也没客气,尝了一口松鼠鳜鱼,眼睛立刻亮了,小声对阿朝道:“真的好好吃,比我家厨子做的还好吃。”


    谢临洲见两人吃得开心,也拿起筷子,给阿朝夹了一块狮子头:“慢点吃,待会有糖水。”


    阿朝点头如捣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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