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阿朝心花怒放,连带着头上的几根呆毛都翘起来,“好啊,好啊,太好了。”
见他如此,谢临洲心中也高兴,指尖划过小哥儿耳后,替他理了理微乱的鬓发,“这便说好了,若王家人对你不好,你便来寻我。”
他抬眸看了眼小哥儿的脸庞又低下眼,“若是觉得在值房内待着无聊,可让小瞳带你在国子监闲逛。”
小瞳有分寸,省的能带人看什么,不能看什么。
阿朝点点头。
两人回到国子监值房内,他看着谢临洲起身整理衣袍,拿起案上的书卷,一本拇指厚的课本,往外面走去。
谢临洲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噙着浅淡的笑:“乖乖等我回来。”
阿朝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门帘落下,才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像被蜜饯浸过,甜得发暖。
谢临洲去广业斋上课时,特意叮嘱小瞳:“国子监不比得外面的私塾学馆,学子们上课期间,莫让阿朝四处乱走,你带他在园子里逛逛便好。”
他对小哥儿不算了解,但也知道对方不是那等乱走之人,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要提醒一番。
小瞳应了声:“公子请放心。”随后,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公子,阿朝小哥儿在你身边不方便,作何不将人送到郊外的学馆,这般,你也轻快,他也不无聊。”
虽说,他们做属下的不好多打听主人家的事,但他没忍住。
谢临洲与他的关系不错,并未生怒,“算是私心。往后他是要和我一块过日子的,去郊外学馆什么时候去都是去,在我身边倒也能培养感情,免得往后酿成差错。”
来到大周朝,知晓有三种性别,他便入乡随俗,随遇而安。
其实在现代也有和男人谈恋爱的,他读研的时候,一个师兄的爱人就是男人,他对此也有一定的接受能力。
小瞳未成婚,还未有爱慕之人,更未处理过这等事情,一知半解,“好吧,公子,你且放心的去,我会照料好阿朝的。”
待谢临洲进了讲堂,他便回了值房在门口守着,等天色差不多,他便问阿朝的意见,随后带人出去外面闲逛。
阿朝满心满眼的好奇,心想,国子监倒真如百姓们说的那般大,那般气派。
此时正是上课时辰,廊下静悄悄的,只偶尔从各个讲堂里传出学子们齐声诵读的声音,“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的字句伴着风飘来,落在他耳中,让他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小瞳见他好奇,一一解释。
国子监内的空间以‘斋’为核心,如‘彝伦斋’为总讲堂,下设六斋分年级教学。
彝伦斋乃是国子监总讲堂,用于举办大型讲学,典礼,同时也是监内最高学术讨论场所。
六斋,分年级教学,按学生入学时间和成绩分六斋。分别是,初级:正义斋、崇志斋,学的是基础经义、识字;中级:广业斋、修道斋,学的是较深经义、诗赋:高级:诚心斋、率性斋,学的是理学精髓、科举策论,优秀者可‘积分毕业’授官。
阿朝记在心里,想到点什么,直接问:“那上回圣上来讲学是在彝伦斋?”
若不是上回圣上讲学,他怕也遇不到谢临洲,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小瞳摇头,“那次特殊一些,那回许多朝廷官员都来听讲了,彝伦斋内容纳不下这般多人。”
圣上讲课,那些官员不得拍马屁充足场面,无论喜不喜欢都带着家中小辈来‘凑热闹’。
“这样啊。”阿朝了然,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目光飘向广业斋的方向,又追问道:“那平常,你家公子在国子监内忙不忙啊?”
说到这个,小瞳就有话说了,声音压低了些,却难掩语气里的心疼:“忙啊,忙得要疯魔了。大家伙都晓得的事儿,公子教的广业斋学子如何,去年接手的时候,他怕学子们跟不上不想学,每日天不亮就来值房备课,连早饭都常是我端过去,凉了热、热了又凉的。”
今年过完年才好一些,学子们都能听他家公子讲课,也来了周司丞这么个好说话有耐心的夫子,要不然他家夫子有的罪受。
他顿了顿,掰着手指细数:“白日里要上两堂大课,课后还得留在讲堂答疑,常有学子捧着策论来问,他都耐心讲,有时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连水都顾不上喝。到了傍晚,别人都散了,他还得留在博士厅批改课业,那些策论、经义,一本本仔细看,连个错字都要圈出来,写上批注,常常要忙到月上中天才能回府。”
想到点什么,他又说:“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窦唯、沈长风、萧策三位学子,一天天的也不省的哪来的新点子,害的我们公子每夜都要闷在书房学习新的内容然后第二日教导他们。”
阿朝听得心里发紧,垂下眼眸,小声问:“就没人帮衬公子吗?”
“帮衬是有的,可公子心细,总怕别人批得不够细致,耽误了学子。”小瞳叹了口气,又补充道:“前几日有个学子策论写得偏了,公子怕直接批评伤了他的志气,特意找他单独聊,从经史讲到时局,足足聊了一个时辰,末了还送了他两本参考书。你说,这样的忙,哪是旁人能替的?”
阿朝没再说话,只是望着广业斋的窗户,心里悄悄想着:以后自己多帮夫子做些事,他批课业时,就给他温着茶;他晚归时,就等着他回来……哪怕只能做这些小事,也想让他少些辛苦。
“罢了罢了,再说下去,我该心疼夫子了。”小瞳匆匆略掉这个话题,带人沿着沿着石子路往后园深处走去。
路边种着成片的翠竹,风一吹,竹叶沙沙作响,倒比讲堂里的诵读声更显清幽。
忽然从前方岔路走出个人影,正是刚上完茅厕的沈长风,他见着小瞳和阿朝,笑着颔首致意:“小瞳兄,糖葫芦小哥儿,你还在啊?我还以为你回家去了。”
在他用尽三寸不烂之舌终于把阿朝与谢临洲之间的来龙去脉了解的一清二楚。
阿朝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身影,颇有些惊讶,“公子,是你啊。上回替谢夫子送糖葫芦给我那个?”
沈长风点头,“是我。先前头一回见你,我就想着我们还会再见面,没想到这般快我们就相见了,真是缘。”
他心中有诸多疑问与好奇,正想找人解答,谢临洲是夫子,他作为学生不好多问,那糖葫芦小哥儿,他能作为朋友多问了吧。
“是缘分。”阿朝附和,左顾右盼,疑惑:“这会是上课时辰,公子怎么在外头?”
小瞳也正想问这话,“是啊,沈学子,你莫不是又逃课了?”他想,若真的是就好好让夫子惩戒他一番。
沈长风飞快摆手,解释:“并不是,我只是上了个茅厕恰好经过这边。”
他早就不是先前的他了。能遇到谢夫子这样的良师,他无比珍惜,那还能做出逃课的行为。
二人明了,小瞳深深看他眼,不知信没信,催促:“那你可要快些回去莫要耽搁了课业。”
满肚子的疑惑好奇没得到答案,沈长风舍不得走,也只能走,“走了走了。”谁让小瞳武力值高,他打不过。
他走后,小瞳道:“这便是我与你说的沈长风沈学子了,他乃是商户之子,对花草虫鱼、食物改良最感兴趣,常在这些方面有疑惑,每每都会问夫子。”
他算是三个顽童之中最特立独行的一个,一个课室常被他弄得跟厨子实验室。
“这些可不是学子该学习的吧?”阿朝询问。
“才不是。”
得到回答后,阿朝浅笑着岔开话:“我们再逛逛后园便回去吧。”
他虽没上过学,可听人说过,知晓学子们应当学什么。
日头烈,走几步一身汗,且不是和喜欢的人一块,也没什么好看的,他们在后院‘囫囵’的逛了两刻钟就急匆匆返回值房。
走到值房门口,阿朝的目光无意,落在隔壁值房刚进去的汉子身上,那人身着藏青色锦袍,面如冠玉,低头与书童说着什么事儿。
小瞳顺着阿朝的目光看去,了然一笑,引着人进值房后,轻声解释:“阿朝小哥儿是瞧着那位夫子好奇吧?他是谢珩谢博士,与我们夫子渊源颇深。”
他没长篇大论的说,只捡了些街知巷闻了概括出来。
阿朝坐在太师椅,抿了口茶水,润润嗓子,听此猛地回过神,眼底满是惊讶,“原来他便是谢珩大夫子。”
他嘴里嘟囔,“确实能跟我们小谢夫子比一比。”
小瞳见阿朝这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顺手给他的茶碗添了些热水,“可不是嘛,不过谢珩谢博士跟我们公子的关系也不如外面所说的那般敌对。”
他想了一通,用最近学到的话说出来:“就是点头之交。”
阿朝不知内情,只听外人说过,心里正是好奇,“点头之交比敌对好多了。”
“教的斋不同,学子不同,两个人功名相差无几,外人就爱拿他们来比对。”这也是小瞳觉得无奈的一件事,也常被外人打听,他烦躁得很,“他们偶有往来,也只聊些经文注疏的事。”
阿朝点点头,脑补了两人凑在一处论经的场景,忍不住叹道:“原来如此。我听外人言,还以为他们……”他做了个两个拳头对在一起的手势。
第42章
等谢临洲处理完国子监的琐事,日头已斜斜挂在西天上,染得半边天都是暖融融的橘色。
他回到值房,问了阿朝,便带着人往西市去。
布庄的伙计见是谢临洲来,连忙笑着迎上来:“谢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
平日都是谢府的小翠来布庄采买,他鲜少见谢夫子亲自前来。
谢临洲没多言,只侧身让阿朝上前,柔声道:“你看看那匹浅青色的布,是不是你想要的。若还有其他想要的大可放到柜台。”
阿朝走到货架前,指尖抚过布面,细腻的棉麻带着淡淡的草木香,他转头看向谢临洲,眼里满是欢喜:“就是这个,摸着手感好软。”
他还没穿过这种布匹缝制出来的衣裳,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自己穿上的模样。
谢临洲走上前,拿起布料在他身上比了比,“确实衬你。再挑两匹,一匹月白色做外衫,一匹淡蓝色配着浅青做外裤,可好?”
他对衣裤还有些了解。
阿朝点点头,指尖在淡蓝色布料上轻轻划着,忽然想起什么,小声道:“会不会太浪费了?”他凑到谢夫子身旁,“感觉太奢侈了些,我过年时都没这样的。”
他不太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夫子对他的好了。
谢临洲看着他,声音温柔却坚定:“给你做衣裳,怎么算浪费。”说着便让伙计打包,又特意叮嘱:“针线要选细软些的,领口和袖口的针脚密一点。”
随后,他提议带阿朝去戏楼看戏。
阿朝摇头,“不可,不可。夫子,我们可不能这般。你是国子监内的博士,可平时俸禄也不多,我不能花你的那么多银钱的。”
他可不要被冠上败家哥儿的称号。
他可是个好哥儿。
小瞳一听,没忍住笑出声,“阿朝小哥儿啊,你放心吧,我们公子不穷,你就算把你喜爱的物什都买下来,我们公子还有余钱呢。”
钱从公子手里出,最后又会回到公子手上。
阿朝第一次对谢临洲的财力有了认知,可他还是不敢多花,只说:“买些必要的便好。”
他想,他现在也不能给对方什么。要不,明日早些起来去山上摘新鲜的花送给夫子。
谢临洲大致摸清了他的性子,言:“依你便是。”
从布庄出来,不远处便是糖画摊子,摊子正冒着热气,香气扑鼻。
阿朝目光忍不住往那边飘。
谢临洲看在眼里,自发走到那边,笑着对摊主说:“要一个小兔子的糖画。”糖画到手,他递给阿朝:“吃完甜食,回去记得刷牙。”
阿朝‘嗯嗯’应了好几声,捧着温热的糖画,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连脚步都轻快了些。
日头也快落下,不便在这久留,去戏楼看戏的计划被迫取消。
走到外城巷口,谢临洲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个食盒递给阿朝:“原本还想着带你吃一顿晚膳再送你回去,可时间不够,也是我的疏忽。食盒里头装着不少饭菜,你带回王家去,想必他们也不会说你。若是,若是你吃不饱,晚上饿了便到远处的摊子去。”
他指了指巷口靠近内城的馄饨摊子,“那摊子是府上产业之一,日夜都有人开,你到时直接出来吃。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告诉摊子的娘子,她会告知我的。”
摊子由一汉子一妇人看管。
“还有布庄那边我跟伙计说了,做好衣裳先拿去谢府烫平,再给你送来,省得你跑一趟。”
谢临洲絮絮叨叨把事情说的差不多。
阿朝接过食盒,指尖碰到谢临洲的手,微微发烫。他抬头看着他,小声道:“我省的了,夫子,明日谢管事他们来,你来不来?”
“明日我有事来不了。”
阿朝颇有些失落,“那好吧。”
巷子里传来声响,阿朝朝他摆摆手,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谢临洲朝他挥挥手,轻声道:“进去吧,夜里别着凉。”
阿朝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进巷子,直到看不见谢临洲的身影,才拎着食盒和背着布包,脚步轻快地往王家走去。
而谢临洲站在巷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转身往马车上去。
阿朝踏进王家院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王陈氏蹲在院角收野果子。他唤了声大舅母,又道:“这食盒你拿到庖屋去吧,我们今夜也加个菜。”
王陈氏这会儿也顾不上手里的木耙子了,急忙接过食盒,小心翼翼的,“谢夫子倒还想着咱们王家,只是阿朝你也是,去学馆干活就罢了,怎好平白拿人家东西?”
阿朝还没想好理由,便没解释,只道:“夫子喊我拿回来的,我便拿回来了。”
王陈氏不晓得想到什么,一副她都清楚的表情,“成,都成,我先去庖屋做晚饭。”
她没停脚步往庖屋去,路过堂屋门槛时还特意顿了顿,故意让屋里的王郑氏和王绣绣听见动静。
阿朝垂眸,把她没收完的野果子收到箩筐里头。
果不其然,在他刚收完果子准备收衣裳的时候,王郑氏的声音从堂屋传出来,带着尖细的刻薄:“哟,这是谢夫子还给了好菜回来啊?我当是谁呢,阿朝如今可是飞上枝头了,哪还瞧得上咱们这些穷人家。”
阿朝不言语,对方一直是这种性子,他多说反倒无益,想着也不用经常面对他们了,手上收衣裳的动作便越发的快。
说话间,王郑氏掀着布帘走出来,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被她穿得紧绷绷的,腰间的布带勒出一圈肉。
她斜着眼睛扫过阿朝身上的新衣裳,那目光像针似的,从领口的针脚一路扎到袖口的盘扣,最后落在阿朝背着的布包上,嘴角撇得更厉害:“这布包也是新做的吧?谢夫子待你可真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什么亲眷呢。”
阿朝手上抱着刚收好的衣裳,往后退了半步,飞快找了个理由,解释:“这布包里头装着的都是学馆内学子的破衣裳,我今日没把活儿干完,便想着拿回来继续缝补,好给夫子留给好印象,明日还能给我们一点好菜。”
学馆,他还没去过,只零星知道点什么。
布包里头装的可是夫子给他的东西,他可不能被人夺了去。
“给别人干活这般勤奋,给我们王家干活拖拖拉拉。”王郑氏冷笑一声,到底是没有把那布包夺走,变了一副脸色,“今日在学馆如何了?干活可累?”
罕见她如此,阿朝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斟酌着:“还成,就跟家里干活一样。”他立即寻由头,想离开:“三舅母,我先把衣裳分好放回你们屋子去,免得夜里沐浴没衣裳穿。”
“不急不急,这衣裳三舅母给你分。”王郑氏笑的脸上褶子都出来,接过小哥儿手里的衣裳,放到圆桌上,打听:“学馆内还缺不缺人?要是缺人,你把绣绣带去吧,她也能帮你干些活,你还能轻快些。”
她可打好了如意算盘,等王绣绣去学馆待上几个月就宣扬出去才女的名声,还能说是谢夫子手底下出来的,往后婚嫁不说张公子了,要什么公子都有。
她想的倒是美。
几句话,阿朝就知她心里头想什么,“此事我可要问过才成。”心里嗤笑,还帮他干活,不使唤他干活已经很好了。
王郑氏知道这件事情急不来,“没事不去学馆也成的,你问问谢夫子,他可还缺婢女什么的,让绣绣去。”
一计不成还有一记。
不清楚她一个农家妇人哪来的那么多想法。
“这,这,”阿朝脸上适时露出为难的声音,半真半假:“好吧,三舅母,明日我去问问。”
明日,等明日谢管事来商讨事宜,他再跟着谢管事去找谢临洲商讨一番,用学馆学子的理由久住在学馆,等出嫁才回来王家。
回王家也要让人陪同,免得出嫁的时候被搞幺蛾子。
就在这时,王绣绣从屋里跑出来,她穿着件粉色的小袄,是今年过年时王陈氏给用公中的银子给她做的,十分合身。
见她来,阿朝喊了声:“绣绣表姐。”
王绣绣“哦”了一声,盯着他的衣裳,眼睛一闪而过的嫉妒,“阿朝,你这衣裳可是谢夫子给你的?用什么料子做的?摸起来好软,比我的袄子还舒服。”
她伸手就去扯对方的袖子,锋利的指甲尖划过阿朝的手腕,留下一道红印。
阿朝疼得皱起眉,往后躲了躲,赔笑:“绣绣表姐喜爱啊,等我发了月钱就给表姐买一匹这样的料子,绣绣表姐生的美,穿这料子制成的衣裳肯定会更美的。”
王绣绣笑的像朵花儿,“好啊,好啊。”
随后,王郑氏又让阿朝喊谢夫子给王老三找城里头的活计,阿朝都陪笑着应了下来,就捧着衣裳走开。
他一边把衣裳分到每房去一边嘟囔,自己脸倒是大,非亲非故喊人家帮你这个帮你那个。
衣裳分完,他回到柴房,将挂在窗户哪儿的衣裳收进来,叠好。旋即打开布包,布包里头装着画谱,小人画,还有些蜜饯和糕点。
“还真怕我饿到了。”阿朝嘴里嘟囔,想着明日。
翌日。
周管家领着谢忠,二人各拎着两只描金漆盒,里头整齐码着上好的高丽参、东阿阿胶,还有几匹苏州织造的软缎。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从内城往外来,越走越热闹,街边叫卖声此起彼伏,周管家掀着车帘一角,转头对谢忠道:“谢管事,你家公子对这王家小哥儿,倒是真上心。这礼备得周全,既顾着长辈,又想着他,可见是真心实意。”
谢忠忙点头,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可不是嘛。我家公子自打认识阿朝那小哥儿,整日里眉眼都亮堂些。先前还怕老人家觉得唐突,如今有李大人和您出面,咱们心里也踏实多了。
就是不知道王家二老会不会应下,毕竟咱们公子身份摆在这儿,怕老人家心里有顾虑。”
周管家捋了捋颌下的山羊胡,眼神笃定:“放心,咱们先把话说明白,李大人主持提亲,谢公子又这般诚意,只要王家小哥儿愿意,老人家那边不难说通。待会儿见了二老,你少说话,听我来应对,别失了分寸。”
都快五十的人了,他对这些事情熟悉的很,只要言语不出错误,不会出任何问题。
谢忠频频点头,心想,先前还怕不成功让自家公子丢了面子,伤了心。这会有周管事,他的那颗心啊,稳稳当当的放回原处。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外城的巷子口,二人下了车,提着礼盒步行往里走。
来之前就已经打听过王家的位置,他们这一路都是没停过直接往目的地去。
到了王家门口,谢忠朝周管事笑笑,上前轻轻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谁啊?”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王老太太,她穿着粗布短褂,手里还拿着沾着面粉的擀面杖,见了门口两个衣着体面的人,愣了愣:“二位是?”
今日大房一家人都下地去了,三房一家人嘴上说着在家做膳食,但这活都留给他们两个老家伙。
阿朝说家中没人干活,怕二老累到,主动留了下来,说,学馆哪儿他早就打点好了,晚些去也没什么。
王家二老也没怀疑。
他们这会正在家里头做吃的。
见到王老太太,周管家把她与打听到的人之中,联系上来,连忙拱手,脸上堆着温和的笑:“老夫人您好,我们是李府和谢府来的,我是李府的周管家,这位是谢府的谢管事。今日来,是有件关于令外孙阿朝的事,想跟您和老丈商议,不知方便吗?”——
作者有话说:宝贝们,国庆有没有出去玩呀?
我国庆在家附近逛了一圈,全都是人,都怕了。
更新时间是早上九点哦,有时候我会忘记定时,但肯定不会不更。
第43章
王老太太一听是关于阿朝的,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是阿朝今日早没去学馆闹出祸来,连忙侧身让他们进来:“方便方便,快请进。老头子,快出来,有客人。”
王老爷子手里拿着个烟袋锅子,见了周谢二人,连忙放下烟袋,招呼他们坐下:“二位快坐,老婆子,快倒茶。”
许久没招待过大户人家,他不免的有些拘谨。
周管家也不绕弯子,待王老太太端上茶来,便将礼盒往前推了推:“老丈,老夫人,这是谢府谢临洲谢公子让我们带来的薄礼,都是些滋补身子的东西和布料,略表心意。今日我们来,主要是想跟二位说,谢公子对令外孙阿朝小哥儿心生爱慕,有意求娶,想请李祭酒大人主持提亲,今日先遣我们来,一是告知二位心意,二是想听听二位的想法。”
这话一出,王家二老都愣住了,王老爷子手里的烟袋锅子差点掉在桌上,王老太太也忘了手里的茶杯,眼神里满是惊讶:“谢、谢公子?就是那位在国子监教学的谢临洲谢公子?他要娶我们阿朝?”
阿朝这么些年来都在王家,可从未与外男有过接触。与谢夫子更只是上回救命之恩一事开始接触。
王老太太看向王老爷子,夫妇二人眼里似乎都写着疑惑。
周管家点头,语气诚恳:“正是。谢公子说,阿朝小哥儿性情好,人品端正,他是真心喜欢。知道二位疼外孙,所以不敢唐突,先让我们来通个气,等二位有了准话,再由李大人亲自登门,商议提亲的细节。谢公子还说,若是二位应下,将来定会好好待阿朝小哥儿,绝不让他受委屈。”
他当李祭酒的管事有许多年,什么人没见过,王家他已经调查的一清二楚。心里有异样,面上却不会表现出来。
王老太太看了看王老爷子,夫妇二人相视一眼,已有成算。
她看向周管家,声音有些发颤:“这、这也太突然了。阿朝这孩子,也没跟我们说过这事啊。谢夫子身份那么高,我们就是普通人家,这、这合适吗?”
对阿朝能嫁到好人家去,她是心喜的,只是阿朝大字不识嫁到谢府去,怕人会受委屈。可仔细想想,阿朝留在这儿也会受委屈。
罕见,她能清醒一次。
周管家连忙道:“老夫人这话就见外了,婚姻讲究的是两情相悦,谢公子看重的是阿朝小哥儿的品性,哪会在意家境?而且谢公子说了,绝不会让阿朝小哥儿在谢家受半点委屈,家里的事也会让阿朝小哥儿做主,不会让他受气。”
语气稍顿,他又补充:“谢公子的家境品性如何,想必老夫人都清楚,阿朝小哥儿嫁过去绝不会受苦的。
他在前面‘冲锋陷阵’,谢忠就坐在一旁学习经验,往后好处理类似的事儿。
王老爷子闭了闭眼,沉默片刻,慢慢开口:“谢公子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这毕竟是阿朝的终身大事,得问问阿朝的意思。他若是愿意,我们做外祖父母的,自然不会反对。”
他看向王老太太,后者心领神会,犹豫犹豫地开口:“只是……阿朝的眼睛生的那样,即使不会嫌弃我们家阿朝出身普通可眼睛……”
异族人的眼睛,许多人不欢喜。
周管家笑了:“老丈放心,谢公子是真心喜欢阿朝小哥儿,若是嫌弃,也不会特意让我们来跑这一趟了。您看这样如何?您先跟阿朝小哥儿说说这事,问问他的心意,我们过几日再来听回信。若是阿朝小哥儿愿意,咱们再定提亲的日子,由李大人亲自登门,风风光光地商议婚事。”
王老太太连忙点头:“好好好,我们这就问阿朝。二位放心,我们肯定跟阿朝说实话,不会委屈了他,也不会辜负谢公子的心意。”
周管家见事情有了眉目,心里也松了口气,又跟二老说了些谢公子对阿朝的看重,便起身告辞:“那我们今日就不打扰了,等二位的消息。若是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让阿朝小哥儿去谢府或是李府传话。”
王老太太和王老爷子送他们到门口,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
王老太太忍不住抹了抹眼角:“没想到阿朝这孩子,能有这么好的福气。想必是谢夫子念着先前救命之恩一事。”
想到成婚的事儿,她又不免想起王绣绣:“老头子,你说若是阿朝嫁到谢夫子家中去了,可否让谢夫子介绍个好汉子给绣绣?”
王老爷子叹了口气,“可别想这些,免得让谢夫子觉得我们王家贪。”
夫妇想到了同样的事儿,王老太太说出口:“就是不省的三房会不会闹起来。”
她枯瘦的手指攥着泛黄的帕子,指节泛白。当年三房添丁,她日日炖鸡汤送到王郑氏手上,往后对三房一家多是纵容,可如今……
她夜里翻来覆去想,心口像堵着团湿棉絮,闷得发疼。三房爱贪小便宜对他们夫妇只有利用,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至于大房跟他们不亲。
王老爷子吸了口烟,“总会闹得,总之别让三房闹出去外头,在家里如何闹都不用管。”
若不是当年,王郑氏一家在王家落难的时候送一笔银钱来,他如何会纵容一个小辈爬到自己头上。虽说有时,对方的话也是他想说的。
王老太太心想也是这个理。
夫妇二人回房说了好一会心里话,这才去后院寻阿朝说提亲之事。
后院的老槐树下,阿朝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根细木枝,在地上轻轻画着不知是云还是花的图案。
这是他按着花谱里面画的,也不知道到底像不像。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给他素色的衣襟镀了层暖黄,显得他的神情柔和无比。
“阿朝。”王老太太先开了口,声音比刚才与老爷子说话时哑了不少……
阿朝听见声音,握着木枝的手顿了顿,慢慢抬起头,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外祖父,外祖母,你们怎么来了?”
他猜大抵是周管家与谢管事上门一事,那时他偷偷去听了一小会,见王老爷子二人没把他喊出来的心思,便想着改变自己的开始的计划,打算下午借着去学馆的由头去寻谢夫子。
王老爷子在他身边的石凳上坐下,烟袋锅子没敢拿出来,只搓了搓手,斟酌着语气:“阿朝啊,方才……有人来家里了。”
“是谢府的人。”王老太太补充道,目光落在阿朝平静的脸上,“他们说谢临洲谢公子,有意求娶你。”
这话一出口,后院里瞬间静了下来。
明明早就知道这件事,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他还是难免激动,握着木枝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细木枝咔嗒一声断成了两截,落在地上。
“谢公子?”阿朝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外祖母,你们是说谢临洲谢夫子?”
“是他。”王老爷子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郑重,“他说喜欢你的性情人品,是真心想娶你,还说要请李祭酒大人主持提亲。我们没敢应下,想先问问你的意思。”
阿朝没立马答应,以免露出什么端倪,装作还在考虑。
见状,王老太太连忙上前,劝道:“阿朝啊,谢夫子想必是为了救命之恩一事求娶你的,你对他有恩,他品性也不错,他家里也无长辈,你嫁给他也好。”
阿朝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坚定:“外祖父,外祖母,我……我愿意。”
“你愿意?”王老太太又惊又喜,拉着他的手紧了紧,“你想好了就好。”
阿朝点头如捣蒜,明明急着要离开王家,面上还要装作舍不得的模样,“外祖父,外祖母,若是我嫁人了,你们的担子也会变重。”
王老爷子见他心意已决,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他拍了拍阿朝的肩膀:“好,既然你愿意,那咱们就应下这门亲事。至于你说的事儿,我们自有法子。”
阿朝攥着王老太太的手,轻声道:“谢谢外祖父,谢谢外祖母。”
三人在院子里又说了会儿话,王老太太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他往后在谢家要注意的事,阿朝都一一应着。
直到日头渐渐升高,到了该做午饭的时辰,王老太太才拉着阿朝,一起往庖屋去。
午饭准备得比往常丰盛些,王老太太特意杀了只鸡,炖了锅鸡汤,又炒了两个青菜,蒸了一笼白面馒头。刚把饭菜端上桌,院门外就传来了三房王郑氏的声音:“爹,娘,我们来吃饭了。”
话音刚落,王郑氏,王老三、王绣绣走了进来。
他们一进院子,就闻到了鸡汤的香味,王绣绣立刻眼睛一亮,“娘,好香啊,今天有鸡汤喝吗?”
王郑氏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到正在摆碗筷的阿朝身上,又扫了眼桌上的饭菜,心里顿时起了疑:“娘,今天怎么这么丰盛?是不是有啥好事啊?”
王老太太没接话,只招呼他们坐下:“先吃饭吧,有事儿吃完饭再说。”
三房一家人也不客气,坐下就拿起筷子往鸡汤里伸。
王老三毫不客气,夹了块鸡腿,塞进嘴里嚼着,含糊不清地问:“爹,娘,今天到底咋了?平时可没这么多好吃的。”
王老爷子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今日谢府的人来了,说谢临洲谢公子,有意求娶阿朝。”
第44章
这话一出,三房一家人手里的筷子都停住了。
王郑氏嘴里还嚼着鸡肉,眼睛却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阿朝:“谢公子?就是那个在国子监当夫子的谢临洲谢公子?他要娶阿朝?”
“是。”王老太太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谢公子是真心喜欢阿朝,还说要请李祭酒大人主持提亲,往后定会好好待阿朝。”
王郑氏的脸色瞬间变了,放下筷子,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眼神里满是嫉妒:“好啊,我就知道阿朝不简单。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又给我们家送银子,又让阿朝去学馆做事,原来打着这个主意。”
此话一出,王老大与王陈氏相视一眼,一股寒意从心头蔓延开来。
“郑氏。”王老爷子皱起眉头,语气沉了下来,“你怎么说话呢?往常看在老三的面子上,我一只眼开一只眼闭,可你也莫要不识好歹。”
王郑氏撇了撇嘴,心里却更不服气,哼了声,“爹,我也不是故意说阿朝,就是觉得这事太蹊跷了。谢公子那样的人,不过是因为救命之恩才娶阿朝的,怎么会真心喜欢一个他一个小哥儿?说不定是一时新鲜,等过了劲儿,阿朝在谢家有受不完的罪。”
她想起自己的女儿王绣绣,貌美如花,怎么就没攀上这么好的人。而阿朝一个无品无貌的小哥儿,竟然能嫁给谢临洲那样的大人物,这让她怎么甘心?
她打起如意算盘,“还不如,还不如把绣绣嫁给谢夫子,想必以绣绣的相貌……”
“你少说两句。”王老太太沉下了脸,打断他的话,“谢公子说了,会好好待阿朝,绝不会让他受委屈。你别在这里瞎猜,搅得家里不安生。”
王郑氏还想再说,却被一旁的王老三拉了拉衣角。
王老三咽了口唾沫,眼神里满是羡慕:“娘,谢府可是大户人家,阿朝嫁过去,往后咱们王家不也能沾光吗?说不定谢公子还能给我找个差事呢。”
“对找差事。”王郑氏瞥他眼,可心里也动了心思。
原本能让阿朝勇救命之恩让谢夫子给他相公找活计还知会不会答应。若往后,阿朝真能在谢家站稳脚跟,他们三房说不定真能跟着捞点好处。
可一想到阿朝一个外族人都能有这么好的命,她心里的嫉妒就压不住,嘴里还是忍不住念叨:“真是便宜他了,一个赔钱货,走了这么大的运……”
阿朝坐在一旁,听着王郑氏的话,并无什么表情,默默地往嘴里扒着饭,再过一段时日,他就要离开这里。
他可不管王家到底如何。
王陈氏适时出声:“娘,喜事,别气。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阿朝能有好归宿,我们得好好给阿朝准备些嫁妆,不能让他在谢家受了委屈。”
她真心替阿朝欢喜,谢夫子是个好人,他嫁过去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王老大从银子一事上拉回神识,在一旁点点头,憨厚地笑着点头。
王老爷子摆摆手,把早些时候对阿朝说的事情说出来,而后补充:“我们已经联系上阿朝父亲的好友了,下午到驿站送信过去,那人就会把阿朝的嫁妆送来,你们没必要操心这个。”
这件事情,阿朝也不知道,不动声色的睨他们夫妇一眼,心想,怪不得这般轻易同意婚事,原来什么都不用出就能拿到他的聘礼。
王郑氏眼前一亮,“这可好,这可好。”到时候谢夫子送来的聘礼,他们三房可要拿多一些。
看她激动,阿朝就知他们打什么如意算盘,匆匆用过午膳食,说去学馆做事背着布包便出门。
路上,他没想王家那点糟心事,反倒想着如何跟谢临洲说,聘礼一事。
阿朝坐在谢府客厅的梨花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头的布包,也不是头一回来谢府了,不知怎的,他还是拘谨的很。
小翠端来的杏仁茶已经凉透,他却没心思喝,耳边满是庭院里归巢雀鸟的啁啾声,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见了谢临洲,该如何开口说聘礼的事。
从王家出来时,他原本盘算着要去国子监寻谢夫子的,可国子监人多眼杂,若是被学生或是其他先生撞见他寻谢临洲,难免会传出闲话,给对方惹麻烦。
再三思索便来了谢府,谢府清静,也适合说些私密话。
桌面上的水果点心上来是如何模样,现在还是如何模样,小翠怕待会谢临洲回来了怪罪他们招待不周,轻声细语:“小哥儿这些水果点心都是早上买回来的,新鲜着,你尝尝。”
对她期盼的目光,阿朝浅笑,捏起一块桃酥,打听:“小翠姑娘,你们公子怎么还未归来?”
按往常,这个时候谢临洲早已经下值了。
小翠解释:“听谢管事说,今日他们要去醉仙楼谈生意,想必还有的等。”
晌午的时候,谢临洲回来吃了个饭并歇息,那时谢忠刚从王家回来,与前者汇报完在王家的事情后,说了下午的安排。小翠正好奉茶,听到了。
阿朝明了,没再多问。
小翠朝外看天色,询问:“想必等公子回来时候也不早了,小哥儿不如在这儿吃个便饭再走。”不等对方回答,她又问:“还不知小哥儿喜欢吃什么菜?酸甜的?咸香的?”
作为谢府里的大丫鬟,她对府内上上下下的事情了解得很,往后面前之人该是正君,她该好好对待。
大周朝嫁到大户人家的哥儿,称呼多是xx君,例如是大少爷的夫郎便是大少君。
阿朝抿唇,思来想去,应了下来,“酸甜的吧,有辣的也成,麻烦小翠姑娘了。”
小翠说了句不麻烦缓缓退去。
阿朝独自坐在客厅内,四处观察,方才有小翠在,他不好四处打量。这会静下心来一看,才觉这厅堂处处透着精致讲究,绝非寻常富户可比。
厅堂是三开间的格局,正中架着一根两人合抱的楠木主梁,梁下悬着一盏六角宫灯,灯架是乌木所制,灯罩则是半透明的云母片。
正墙中间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的是‘烟江叠嶂图”,笔触苍劲,远山如黛,近水含烟,落款是前朝名家沈周的字号,看那纸色泛黄的程度,该是有些年头的古物。
画的两侧挂着一副紫檀木对联,上联是‘松间明月长如此’,下联是‘身外浮云何足论’,字迹清隽飘逸,墨色浓淡相宜,想来也是出自书法好手。
厅堂两侧摆着四把圈椅,椅身是胡桃木所制,椅面铺着墨色绒布,摸上去柔软顺滑。
椅旁各立着一盆盆栽。
阿朝看着这满室雅致,心中暗暗感叹,到底是他小瞧了谢家的财力,想必那日小瞳说的话还是含蓄了。
他正思绪万千,小翠清脆的声音打破的客厅的宁静。
“阿朝小哥儿,我们公子回来了。”
阿朝猛地回过神,连忙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下一秒,谢临洲便站在他眼前,关切问:“怎么不等我派人去接你?从王家到谢府路不算近,你一个人走回来,累不累?”
他今日事忙,无暇顾及阿朝这边。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阿朝瞬间安下心来,“我不累,路上走得慢,也没什么事。”
二人重新坐下,阿朝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关心:“倒是你,我听小翠说,你忙着呢。”
谢临洲吩咐小翠把凉掉的杏仁茶换成热的,才转头看向阿朝,语气温柔:“有些忙,不过还好,往后招多些人回来做事便能空闲下来。”
回答完,他把话题拐回今日之事上,“今日谢忠他们去王家,他们跟你说提亲的事,你家里人如何想?”
现在担忧的是王家人肯不肯放人。
阿朝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说来也奇怪,他们都同意的。”他想了想,直接道:“嫁妆在我父亲好友那处,只是一直是外祖父他们联系的,我也不太清楚内里。”
说到此事,他心有疑惑,作何那么多年不联系,等他提起来王老爷子才说。
“无事,嫁妆有无都无事,你人过来就好。”谢临洲不太在意这些,给他倒了杯温开水:“你外祖父母那边无须管太多。”
在现代多的是十多万彩礼还娶不到老婆的,因此即使阿朝什么都不带过来,他也不会说什么。
在他看来只有无能的人还会惦记另一半带过来的嫁妆丰厚。
语气稍顿,他又言:“你父亲好友哪儿,我先前派人去查过,那人如今住在安阳县,开了家茶肆养老。此人是靠得住的,我派去的人都没从他嘴里打听出你父亲的事儿来,想必是靠得住的。”
到底是要过一辈子的人,他早就让小瞳去调查了个清楚。
“这般也好。”阿朝垂了垂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嘟囔:“但愿他不要被外祖父他们欺骗。”
“你外祖父母……”谢临洲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了,拍拍小哥儿的肩膀,宽慰:“别想那么多了。你今日来寻我只是为了此事吗?可还有别的事儿?”
他刚和沈父在醉仙楼谈完生意还没处理收尾,听到小厮来报阿朝已在家中等候许久,让谢忠留下便急匆匆赶回来。
阿朝深吸一口气,“其实还有别的事儿。”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缓缓开口:“我来是为了聘礼一事来的。”
“聘礼?聘礼如何?”谢临洲的语气依旧温柔,“你说,我都听着。”
“关于聘礼……”阿朝的声音低了些,斟酌半晌,鼓起勇气,“我希望你不用准备聘礼。”
这话一出,谢临洲明显愣了一下,微微蹙眉:“阿朝,这怎么能行?聘礼是娶夫郎的礼数,怎么能没有?我谢临洲娶夫郎,断然没有让你受委屈的道理,聘礼该有的一样都不能少。”
天底下哪有不给聘礼就娶人的。
在他看来不给聘礼就娶人,就相当于入赘。
“不是的,谢公子,你听我说完。”阿朝连忙解释,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我在王家这些年,日子并不好过。我爹娘走得早,我从小就寄住在王家,虽说外祖父外祖母待我还算不错,可他们一家子从未把我当做自家人,尤其是三房一家平日里少不了冷嘲热讽,使唤我做事。”
他剖白自己的内心。
“我在王家吃不饱穿不暖,外祖父母对我的态度也是时好时坏,”阿朝回忆那些不好的过往,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苦涩:“去年冬日雪下得紧,三房的表弟要穿新做的棉靴,竟让我连夜把旧靴上的毛拆下来,再缝到他的新鞋里。那靴子沾了他半年的汗渍,腥味浸得人直犯恶心,我蹲在灶房外的雪地里,手指冻得连针都捏不住,稍有不慎就被针扎出血来。可三舅母还在屋里骂骂咧咧,说我故意磨洋工,耽误了她儿子第二天出门做客。”
“饭桌上更是如此,外祖父母面前能摆上两碟荤菜,我却只能捧着半碗掺了麸皮的糙米饭,坐在灶台边吃。有回外祖母心情好,夹了块肉给我,刚放进碗里,就被三舅母抢过去,还说‘人都吃不饱,哪有闲肉喂外人’。…………”
说到这里,阿朝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些年受的苦,他很少跟人提起,今日对着谢临洲,却忍不住说了出来。
谢临洲听着,心里一阵心疼,他伸出手,抚了抚小哥儿的发顶,语气里满是怜惜:“都过去了,阿朝,以后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负你。”
唉,苦命的孩子。
比他读研究生苦多了。
“我知道。”阿朝点点头,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正是因为知道你待我好,我才不想让你准备聘礼。若是你送了厚重的聘礼去王家,三舅母一家定会眼馋,到时候说不定会狮子大开口,向你要更多的东西。他们那样的人,眼里只有钱,根本不会念及半点亲情。”
他把昨日王郑氏跟他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对方听。
旋即,又道:“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为难,也不想让你花那些冤枉钱。只要能嫁给你就好了,有没有聘礼,我都不在乎。”
本来能嫁给谢临洲摆脱魔爪已经是奢望,他还怎么敢奢求其他。
谢临洲静静地听着,心里既心疼又感动。他没想到阿朝经历了这么多,却依旧如此通透善良,处处为他着想。
他语气坚定:“阿朝,你的心意我懂,可聘礼不能少。这不是为了王家,是为了你。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谢临洲明媒正娶的夫郎,我要给你足够的体面,让那些曾经欺负过你的人,再也不敢小看你。”
“可是……”阿朝还想再说。
“没有可是。”谢临洲打断他,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至于你三舅妈一家,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应付。我会让李祭酒亲自去王家提亲,该给的礼数一样不少,可他们若是想趁机漫天要价,我也不会惯着他们。”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准备的聘礼,不是给王家的,是给你的。那些东西,将来都会是你的私产,你可以自己保管,也可以用来做你想做的事。”
阿朝听着谢临洲的话,心里暖暖的,眼眶也微微泛红。他知道谢临洲是真心为他着想,想给他足够的体面和尊重。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只能任由感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何德何能啊。
“好了,别难过了。”谢临洲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水,语气温柔的岔开话题,“天色不早了,我让下人备些你爱吃的饭菜,吃完我送你回王家。明日我就去跟李祭酒说,让他尽快安排提亲的事。”
阿朝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小翠姑娘方才已经问过我了。想必这会正在喊庖屋的人备菜。”
谢临洲闻言,嘴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伸手将阿朝颊边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倒是省了些事,你既已说了喜好,想来庖屋做的菜定合你胃口。”
说话间,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小翠缓缓走进来,问了好,随后对着谢临洲道:“公子,膳食还有半个时辰才做好,今日后花园的花开的不错,不若公子与阿朝小哥儿前去一观?”
作为大丫鬟,她自是有几分聪明的。
听到这话,谢临洲忽的想起什么,“阿朝,你可还记得上回我与你说带你赏花的事儿?”
被这一提醒,阿朝回想起来了,“那我们去看花?”
谢临洲看到他眼中的期待,道:“正该此时去,七月傍晚的风最解乏。”
说着便引着阿朝往后花园走。
阿朝顺着他的指引抬眼,见他脚步放缓,刻意与自己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心觉此人真懂分寸。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目光忍不住落在他的背影上。
谢夫子今日穿了件月白锦袍,腰束墨色玉带,行走间衣摆轻扬,比廊外的晚霞还要清雅几分。
阿朝心想,谢夫子倒是喜爱月白色的衣裳。转而又想,夫子当真是俊。
行至转角处,谢临洲忽然停下,回头,眼底带着浅淡的笑意:“前头有架葡萄,熟得正好,待会摘几串回去,配着冰酪吃最解暑。”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阿朝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好。”
话音刚落,便见谢临洲已转身继续前行,只是脚步又慢了些,像是在等着他跟上。
阿朝心头微微一动,目光不自觉地往下移,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谢夫子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带着点薄茧,想来是平日里习字时留下的痕迹。
正看得入神,谢临洲忽然又停了脚步,指着前方一道雕花木门:“那便是园门了,里头种了些晚香玉,这个时辰该开了。”
阿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见木门后隐约透出几分白色花影,风一吹,连空气里都浸了点甜香。他心中欢喜,“夫子,你家后花园当真美。”
他并不会什么夸赞的词语,只能说出‘美’一字。
谢临洲道:“还成,比不得那些大户人家。”说罢,他继续往前走去。
阿朝依旧跟上,盯着他的手指,心想:到底要不要牵手?牵了的话夫子会不会觉得自己孟浪,不牵是不是就错失了这般好的机会。
决断还没做好,他的指尖却先一步有了动作,悄悄朝谢临洲的袖口探了过去。
刚触碰到,阿朝便像被烫到般顿了顿,呼吸都漏了半拍,方才在心里鼓足的那点勇气,此刻全化作心口怦怦的跳声,震得他耳尖发烫。
他偷偷抬眼,见谢临洲正稳步往前走,侧脸映着傍晚的霞光,似乎没察觉他的小动作。
这般想着,阿朝索性闭了闭眼,将手心的汗悄悄蹭在衣摆上,再轻轻探出去,指尖先是勾住谢临洲的小指,接着便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小心翼翼地攥住了他的袖口。
哥儿的手一般都不大,他的手小,攥着谢临洲的袖口,指节微微泛白,连脚步都慢了半分,目光死死盯着他的鞋尖,生怕他突然回头,撞破自己这副慌乱模样。
谢临洲警惕,脚步在小哥儿攥住他袖口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垂眸扫过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腹泛红,攥得那样紧,仿佛怕他跑了似的。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连嘴角都悄悄弯了弯,没回头怕吓到人,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姿势,将袖口往小哥儿那边送了送,让小哥儿攥得更稳些。
走了两步,阿朝见谢临洲似乎毫无发觉,轻轻握住了谢临洲的手,瓮声瓮气:“谢夫子,夫子,我牵你的手了。”
谢临洲的脸瞬间红透了,从耳尖到脖颈,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憋出一句:“你牵便是。”
嘴上是这样说,心里却在想,这小哥儿好生,好生热情。
夫子的手掌宽大而温暖,阿朝看着他慌乱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浓,轻轻捏了捏夫子的指节,“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啦。”
谢临洲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手心都热出细汗。
落日正贴着西墙缓缓沉落,把天边的云染成了橘红与粉紫交织的渐变色,连带着园子里的花木都镀上了层暖融融的光晕。
先前开得盛的月季,绯红、鹅黄的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金光,晚风一吹,便有花瓣打着旋儿四处飘散。
沿小径旁的石榴树早已结了半大的果子,多是青色,少有熟透的石榴裂开小口,露出里面鲜红的籽粒。
池边的荷花正当季,粉白的花苞亭亭玉立,有的已全然绽放,露出嫩黄的莲蓬,晚风拂过,荷叶轻轻摇曳,溅起的水珠落在水面,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阿朝被眼前的景致勾住了脚步,他从前在王家,每到傍晚都要忙着收晒在晒谷场的粮食,或者收晒在院子里的衣物,又或是在庖屋给王家一大家子人做膳食,从未见过这般雅致的景色。
他忍不住凑近池边,盯着一朵半开的荷花看。
“小心些,池边的青石板滑。”谢临洲从身后轻轻扶住他的腰,指尖触到他单薄的衣料,又从袖中取出一把团扇递过去,“自家庄子做的团扇,扇上带香。”
阿朝接过扇子,扇面沁着轻微的香味,他轻轻扇了两下,风里便裹着晚凉与花香,舒服得让他忍不住弯起嘴角:“这扇子真好,比我屋子里那把磨破了边的蒲扇好多了。”
谢临洲垂眸,不免有些心疼,“这扇子,你便带回去。七月天热,夜里睡不着你可去我先前与你说的小摊子要冰块,用木盆装着,放在角落,夜里也凉快些。”
说到此处,阿朝忽的想起些事情来,“今日谢管事上门之时,只有我外祖父母在家,晌午吃饭的时候,一大家子都晓得了。”
他沉默片刻,“我三舅母一家不是好相与的,我想往后可否能住在学馆里头,等有什么大事再回去。总之今夜先避开,等他们把此事消化的差不多我便回去。”
谢临洲是思索一番,“好,那你便在学馆住着,我派小瞳在学馆看守。”他想了想,补充:“学馆内只有零星几个学子,你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给他们缝补缝补衣裳便好。”
两人沿着池边的石子路边走边聊,聒噪的蝉鸣随着夜色的到来渐渐低了下去,只余下几声断断续续的,衬得园子更显清静。
膳食弄得差不多,小翠便小跑来问他们是想在花园里用膳还是回去用膳。
虽说花园风景秀美,可蚊虫也多,二人不假思索说了回去。
饭厅内,两三个仆妇端着食盘进来,依次将菜肴摆上桌。
晓得往后家中要多个主人,谢允特意问了谢临洲一番,添置了几个下人。
瓷盘里盛着酸甜适口的樱桃肉,肉块裹着琥珀色的酱汁,边缘还点缀着几颗鲜红的樱桃;旁边是一盘辣子鸡,鸡肉炸得外酥里嫩,裹着红亮的辣椒段,香气扑鼻却不呛人。
此外,还有一碟清炒时蔬,菜叶是翠绿色的,看着清爽解腻。
另外还有餐前用碗装着,用火腿、香菇熬煮的菌菇汤,汤色清亮,飘着几丝葱花,热气袅袅间散发出浓郁的鲜香。
最后,小翠又端来两小碗白瓷碗装着的精米饭,“这是今年的新米。”随后,她站在一旁,恭敬的询问:“公子,阿朝公子,菜都齐了,还有什么需要再添的吗?”
谢临洲看向阿朝,眼神温和:“你看看还缺什么?若是想吃别的,再让庖屋做便是。”
阿朝摇摇头,目光落在那盘樱桃肉上,眼底满是欢喜。他与他阿娘的口味一致,自小就爱吃酸甜口的菜,从前爹娘还在世的时候,他吃过好几回。后来去了王家,就再也没吃过这般精细的菜肴。
他拿起筷子,刚要夹一块樱桃肉,谢临洲却先一步夹了一块放进他碗里,还细心地避开了肥肉部分:“慢些吃,小心烫。”
阿朝脸颊微微发烫,低头咬了一口樱桃肉,酸甜的酱汁在口中化开,肉质软烂却不柴,入口即化,果然美味。
他抬眼看向谢临洲,见对方正用汤匙舀着汤,目光却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几分笑意,连忙又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
“这辣子鸡是庖屋新学的做法,用的是本地的小公鸡,肉质嫩,你尝尝看辣不辣。”谢临洲又夹了一块辣子鸡放到阿朝碗里,还特意挑了块没什么辣椒的。
阿朝咬了一口,鸡肉酥脆,带着微微的辣意,却又不会让人觉得烧心,反而越吃越开胃。他忍不住点点头:“好吃,不怎么辣,刚刚好。”
谢临洲见他吃得开心,自己也跟着夹了些菜,偶尔会给阿朝添些汤,提醒他别光吃菜,多喝点汤暖暖胃。
两人偶尔说几句话,大多是谢临洲问他从前在家爱吃什么,往后嫁过来,让庖屋多学着做,阿朝一一应着,眼眶时不时还会泛红,却不是因为难过,而是满心的感动。
用过膳食,天边染了层淡淡的墨蓝,几颗疏星悄悄探出头来。
下人们轻手轻脚的收拾碗筷碟子。
谢临洲给阿朝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刚吃完,我们去前厅歇息一会,待会再去学馆。”
他可没有一次完就走来走去的习惯,是要歇息的。
阿朝拿帕子擦嘴,又用茶水漱口,动作轻柔,将嘴角的饭粒细细拭去,确认仪容妥帖了,才跟着谢临洲往前厅去。
还未到前厅,便看到前厅的方向透出一片柔和的光亮,不是烛火那般跳动的明黄,也不是月光那样清冷的银白。
阿朝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待走近前厅,他猛地顿住脚步,眼中满是诧异。
前厅里并未点烛,也没有挂着灯笼,那光亮竟来自屋梁下悬着的几盏奇怪的物件。
那物件是琉璃做的,呈圆润的球形,里面似乎藏着团柔和的光,不见火苗,却能将整个前厅照得亮堂堂的,连桌椅上的木纹都清晰可见。
阿朝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仰头盯着那琉璃灯,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眉头微蹙:“夫子,这……这是什么?怎么不见烛火,就能这般亮堂?”
谢临洲站在他身侧,目光落在那琉璃灯上,“这是我琢磨出来的‘琉璃电灯’,不用烛火,也不用油,便能发光。”
阿朝听得更糊涂了,转头看向对方,眼中满是疑惑:“不用烛火油火,那光从哪里来?难不成是有什么法术不成?”
他活了这么大,见惯了烛火灯笼,从未见过这般奇特的灯,只觉得这物件透着股说不出的玄妙。
谢临洲喉结动了动,他知道瞒不过去,却也不能将穿越和系统的事全盘托出,只能把一贯的说辞拿出来,“是一种特殊的法子。我曾得一奇人指点,知晓些旁人不懂的技艺,这灯便是我按着奇人传授的法子,和一位‘帮手’一同做出来的。”
他口中的‘奇人指点’,便是穿越前的现代知识,而‘帮手’,自然是只有他能感知到的系统。
说着,谢临洲走到墙边,抬手在一个木制的小盒子上按了一下,前厅的琉璃灯瞬间暗了下去,只余下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阿朝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往谢临洲身边靠了靠。谢临洲又按了一下木盒,琉璃灯再次亮起,柔和的光重新填满前厅。
他转头看向阿朝,眼中带着笑意:“你看,这般便能控制它亮与不亮,比烛火方便多了,也不怕风吹。”
阿朝盯着那木盒,又看了看琉璃灯,眼中的疑惑渐渐散去,多了几分惊叹:“竟有这般神奇的物件……夫子真是厉害。”
他虽不知那奇人和帮手是谁,却也明白谢临洲定是耗费了不少心思,才做出这奇特的灯。
暖光落在谢临洲的侧脸上,他眼底的温柔似要溢出来,伸手轻轻拍了拍阿朝的肩:“学馆也有这样的灯,若是怕黑一直亮着便是。”
阿朝点头如捣蒜。
闲聊半晌,谢临洲唤了小瞳,问人准备好了去学馆的物什没有。
小瞳说都准备妥当,就等出发。
随后,小瞳早已拎着灯笼候在门口,见两人起身,连忙点亮灯笼、
三人沿着小径往府外走,小瞳提着灯笼走在最前头,暖光映着路面的石板。
谢临洲与阿朝并肩走在后面,晚风拂过,带着夜露的清凉,阿朝忍不住拢了拢衣袖,谢临洲见了,默默往他身边靠了靠,替他挡去些晚风:“学馆刚开,诸事还需适应,若有什么难处,随时让人来府里说。”
语气一顿,又补充:“我已让人在学馆备了冰块和被褥,夜里虽热但也别贪凉。”
阿朝连忙应声。
说话间,已到了府外,马车早已备好。
谢临洲先扶阿朝上车,又叮嘱车夫慢些赶车,自己才上了车。
小瞳坐在车夫旁,依旧提着灯笼,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路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一处院落前。
小瞳先跳下车,点亮灯笼照向院门,只见木质院门上挂着块新做的牌匾,上面刻着‘启智学馆”’四个大字,虽不张扬,却透着股雅致。
谢临洲扶着阿朝下车,指着院门内:“里面分了前后院,前院是课堂,后院是学子们的住处,你的房间在东厢房,我已让人收拾好了。”
阿朝走进院门,借着灯笼的光,见前院的空地上摆着几张石桌,墙角种着几株桂树,枝叶间已缀了些小小的花苞。
后院隐约传来几声学子的读书声,虽微弱,却格外清亮。
谢临洲跟在他身后,轻声介绍:“目前只招了几个学子,都是附近家境贫寒却爱读书的孩子,先生是我从江南请来的老秀才,学识渊博,性子也温和。你若有心思,也可以去学堂内上上学。”
老秀才那边,他都打点的差不多。总之四个字概括,教而无类。
一想到自己也可以念书,阿朝心花怒放,“我省的的,我肯定不会给他们添麻烦的。”
阿朝走到东厢房门口,推开门,屋内陈设简单却整洁,一张书桌、一张床,屋顶还吊着一个琉璃灯。
他转过身,看向谢临洲,眼底满是感激:“夫子,这里好好啊。”
谢临洲看着他眼中的光亮,心底也泛起暖意,他抬手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我明日还要授课,先与小瞳先回府,有事随时传信。”
小瞳也在一旁附和:“阿朝小哥儿,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送夫子回内城就回来,我就住在你对面的那间屋子。”
阿朝笑着应下,送两人到院门口。
谢临洲又叮嘱了几句,才带着小瞳转身离开,灯笼的暖光渐渐消失在夜色里,阿朝站在院门口,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心里满是暖意。
谢临洲与小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阿朝才收回目光,轻轻关上了学馆院门。
院外的虫鸣声渐渐清晰,混着后院隐约的读书声,让这初到的陌生之地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回到自己的卧房,坐着整理好自己的东西,手撑下巴看外面,屋内的角落放了几盆冰块,屋里清凉无比。
若不是还未沐浴,他真想就这样躺在软绵绵的床上,睡上一觉。
还不清楚沐浴的地方在哪,四周也不熟悉,思来想去,他出门,沿着石板路慢慢走,好好看看这往后要落脚的地方。
方才借着灯笼光没看清的细节,此刻在朦胧月色下渐渐显了形。
墙角的桂树枝叶茂密,花苞藏在叶间。石桌旁摆着几个竹编的蒲团,边角磨得有些毛糙,想来是学子们常坐的……
正看着,忽然闻见一股淡淡的米香从东侧的屋子飘来,阿朝循着香味走过去,见那屋子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个忙碌的身影。
他刚站定,门便被打开,一位穿着青布围裙的老妇人端着木盆走出来,见到阿朝,先是愣了愣,随即笑着开口:“小哥儿便是公子说的阿朝吧?我是张婆子,在这儿给孩子们做饭洗衣的。”
学馆要来新人,谢临洲都会事先喊人来告知,以免发生冲突。
阿朝连忙点头,脸上挂着浅笑,“张婆婆好,我刚到,正想着熟悉下学馆呢。”
张婆子放下木盆,拉过阿朝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快进屋坐,刚焖了点小米粥,我盛碗给你暖暖胃。”
说着便把阿朝往屋里让,屋内陈设简单,灶台上还温着锅,角落里堆着刚洗好的学子衣裳,叠得整整齐齐。
阿朝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斟酌着开口:“张婆婆,我初来乍到,还不知学馆里的浴房和茅厕在何处,若是日后要打理个人琐事,怕要误了时辰。”
张婆子闻言,手里的抹布顿了顿,转过身来笑着摆手:“哎哟,这有啥好客气的。你记着,出了这庖屋往东走,过了那棵桂花树,看见青砖砌的矮墙没?墙里头就是浴房,每日辰时到酉时都有热水,就是傍晚人多,你要是怕挤,赶早去准没错。”
她说着,还伸手在空气中比划着方向,生怕阿朝记混。
这热水是她烧得。
阿朝连忙点头,把方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追问:“那茅厕呢?”
“茅厕近。”张婆子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庖屋门口指了指斜对面,“看见那片竹篱笆没?篱笆角上挂着个褪色的蓝布帘,后头就是。不过你可得留意,西边那个是先生用的,东边才是学生和我们去的,可别走错了闹笑话。”
她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茅厕旁边有口井,打水洗衣都方便,就是井沿滑,你打水的时候慢着点,前儿个还有个学子差点摔着。”
阿朝把这些细节一一记在心里,感激地笑了笑:“多谢张婆婆指点,不然我这两眼一抹黑,指不定要闹出多少乱子。”
说着,他把最后一口粥喝完,将空碗递了过去。
张婆子接过碗,顺手用抹布擦了擦碗沿,笑着说:“都是些小事,你初来学馆,有啥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了解完学馆的大概,阿朝又问他们平日起来的时辰,需要做什么,一一得到答案之后,他心里也有了成算。
两人正说着话,院门口传来哗啦一声响,阿朝探头去看,见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正扛着扫帚进门,身上穿着粗布短褂,黝黑的脸上满是憨厚。
张婆子笑着喊道:“老刘,这就是阿朝小哥儿。”
那汉子放下扫帚,挠了挠头,声音洪亮:“小哥儿好,我叫刘斌,在这儿看门打扫,往后有事尽管叫我。”
阿朝连忙应声,看着刘大汉将院门口的落叶扫到一起,动作麻利却轻,生怕惊扰了后院还在读书学子。
张婆子笑道:“老刘看着粗,心细着呢,学子们的桌椅坏了,都是他修的,夜里起风,也是他起来检查门窗。”
阿朝捧着眼前和善的张婆子,还有院门口认真扫地的刘大汉,心里的陌生感渐渐散去。
了解完所有事情后,阿朝回到自己屋子,拿好衣裳,擦身子的布巾捧着木盆就去浴房。
阿朝捧着木盆走在学馆的小径上,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按着张婆子说的方向,很快找到了那棵桂花树,树旁青砖矮墙围出的小院便是浴房。
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暖意夹杂着皂角的清香扑面而来,与他从前在王家洗澡时的寒凉、窘迫截然不同。
浴房里隔出了几个隔间,每个隔间都挂着粗布帘子,既挡了寒凉,又留了私密。隔间里面还放着香胰子,沐浴、洗头、洗脸的一一标明。
香胰子旁边还方有小刀,用多少切多少。
阿朝选了最里面的隔间,将木盆放在矮凳上,目光先被这些香胰子吸引了目光。他记得这可是柳记香胰铺的香胰子,卖的贵得很。
他闻着胰子散发出来的幽幽清香,不由得想,这是神仙日子么。来干活都有这般好的待遇。
收回思绪,阿朝伸手探了探铜壶里的温水,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想必是方才张婆子放的。
他与张婆子闲聊的时候,她就问过是不是要去沐浴,并说了浴房的布局,得知他会选最里面的隔间便准备了水。
他褪去外衣,舀起温水轻轻浇在身上,暖意瞬间从皮肤渗进骨子里,今日一天的疲惫仿佛被这温水冲散了大半。
阿朝切了些沐浴的胰子,拿起湿润布巾蘸起来,揉出泡沫,仔细擦拭着身上。
从前在王家时,夏日只能用冷水匆匆擦洗,汉子们倒能在溪边洗澡,可哥儿不成。
外面传来张婆子的声音,“阿朝啊,热水可还够,不够的话,婆子再给你去装。”语气一顿,她又道:“学馆里只有几个学子宿在这儿,他们都规定了沐浴的时辰,你往后沐浴跟婆子说一声,婆子给你烧水。”
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旋即阿朝心里又像被温水淌过,“谢谢婆婆,够了,这水够了。”
闻言,张婆子没留在这儿,说了声便离开。
温水顺着发丝滑落,流过肩头,带走了一身的疲惫,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
阿朝闭上眼睛,任由温水在身上流淌,耳边只有水流的声音,心里竟是难得的平静。
洗得差不多了,他拧干布巾擦净身子,换上带来的干净衣裳。
穿衣时指尖触到柔软的布料,再想想方才温暖的水,他忍不住笑了。在学馆的这第一回澡,竟是他没了爹娘后洗过最舒坦的一次。
收拾好木盆走出浴房,月光正好落在身上,阿朝只觉得浑身轻快。
时候也不早,他没去把衣裳洗了,回到自己的屋子,睡在床上,关了灯。
睡着之前,小瞳从外头回来敲了他的窗,跟他说,已经去王家说了,他留在学馆做事的事情。
阿朝谢过他。
翌日,天还没亮透,他便提着木桶去后院的井边打水,洗完自己的衣裳晾晒好之后,便提着水动作麻利地将前院的石桌、石阶细细擦拭一遍,连缝隙里的灰尘都不肯放过。
这些石桌是学子们晨读时要坐的,他想着让大家能有个干净的去处。
张婆子在庖屋打扫,瞧他勤奋的模样,笑道:“阿朝啊,不用那么着急,外头的卫生两日搞一次的。”
阿朝腼腆的笑,说没什么大事,他平日都做惯了。这般说着,手上的活却不停。
瞧着太阳慢慢升起,晨光刚漫进庖屋,张婆子系上粗布围裙,就开始忙活起学馆的早膳。
阿朝与刘老汉把学馆内的卫生打扫完毕,后者去看门,等住在家中的学子来,前者则是去庖屋帮忙。
张婆子做的早膳向来以‘实在、暖胃、省时间’为准则,既能让先生和学生们吃饱了有精神读书,又不耽误晨间的课业,常做的吃食多是小米粥,白面与粗面混在一块做的馒头,爽口小菜,偶尔还会磨个豆浆。
若是有学子送来别的食材或是谢临洲命青风送别的来,她便会做其他的膳食。
阿朝钻进庖屋问:“婆婆,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张婆子指着盆里的小米,“阿朝啊,你把米洗了,熬小米粥便好。”
说罢,她便把头天傍晚发好面团从陶盆里取出来,在案板上反复揉匀揉透。
这小米昨夜就泡软,阿朝淘洗干净后倒进大铁锅,添足清水,便坐在灶头前,给灶膛里架上柴火,火苗舔着锅底。
他看着两个锅里的活,闲聊:“婆婆,附近的学子都来我们这儿学习吗?”
张婆子摇头:“我们学馆建成没多久,名声还没传出去,来的多是附近贫苦人家的学子。”她压低声音,“住在学馆的那几个学子都是孤儿,谢公子考核过他们,便把人收下了。”
说话间,面团已经被揉的光滑劲道,她再分成大小均匀的剂子,一个个搓成圆滚滚的馒头,码进蒸笼里。
阿朝心下了然,也知晓他来这里的任务。
粥熬着、馒头蒸着。张婆子便去做了几个爽口的小菜。
阿朝便在看火,等时间差不多就和张婆子一块留下他们和刘大汉的膳食后,将学子与先生的全都搬到是食堂去。
学子与先生在食堂内用膳,阿朝坐在庖屋门口的凳子上,馒头掰成两半夹着爽口小菜,一口一口吃。
刘老汉望着天色,吸溜小米粥,“一连晴了几日,怕是明日就该下雨了。”
张婆子说:“下雨就下雨,也没什么。”
刘老汉道:“还没什么,你昨日种下的菜怕是要死翘翘。”
阿朝还以为这里的食材都是外面买或是别人送来的,询问:“婆婆,你种了菜?”
张婆子道:“是啊,外头买的菜多贵,我平时闲着没事就种了几个菜,反正能长大就能吃还省钱。”
阿朝心下了然,“我也会种菜,等天好了,婆婆我们一块种吧。”随后,他又道:“这个时候山上的野菜正好,我下午若是得闲去山上挖些回来,也省笔钱。”
张婆子摸摸他的头,“那用你去挖,山上危险的很。学馆内学子们的爹娘阿爹这几日都送野菜来了,我们吃都吃不完。”
话音刚落,庖屋外就传来推车响,紧接着是粗声粗气的招呼:“张婶,今日的野菜和野果子我给送来了。”
阿朝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短打、皮肤黝黑的汉子推着辆小推车走进来,车上放着两个竹筐,一个装满了鲜嫩的野菜,绿油油的叶子上还沾着晨露,另一个则堆着红通通的野山楂和黄澄澄的野柿子,看着就酸甜可口。
汉子把推车停在伙房门口,抹了把额角的汗,笑着说:“昨儿个上山采的,新鲜着呢。我家小子说先生讲课时总渴,特意多摘了些野果子,让学子们课间解解馋。”
张婆子连忙迎上去,掀开竹筐瞧了瞧,伸手掐了掐野菜的茎,脆生生的,满意地笑了:“好,好。这荠菜和马齿苋正是嫩的时候,晌午做野菜团子再合适不过。你有心了,还想着给孩子们带野果子。”
说着,她转身从伙房里端出一碗凉好的茶水,递到汉子手里,“快喝口水歇歇,这大清早的推着车过来,辛苦你了。”
汉子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说:“不辛苦!孩子们在学馆读书不容易,我们做爹娘的也帮不上啥大忙,送点野菜野果子算啥。对了,这筐里还有些自家腌的咸蛋,给先生和孩子们加个菜。”
他说着,从推车底下又拎出个小竹篮,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个咸蛋,蛋壳上还沾着些细泥。
阿朝站在一旁看着,心里暖融融的。
张婆子收下东西,又和汉子说了几句家常,叮嘱他路上慢些,汉子才推着空车离开。
等汉子走了,张婆子转过身对阿朝说:“你瞧,这学馆里的人都实诚,往后你要是缺啥,尽管开口。晌午咱们就用这些野菜做团子,再煮个野菜汤,让你尝尝鲜。”
阿朝点点头,看着竹筐里鲜嫩的野菜,已经开始期待晌午的饭菜了。
早膳吃的差不多,阿朝和张婆子去食堂把碗筷收回来,一一清洗。
洗过碗筷放回柜子里,张婆子转身从墙角拎出两个竹筛,放在庖屋外面的的石板案上,对阿朝笑着说:“送来的野菜新鲜,就是沾了不少泥土和杂草,得仔细择洗干净。”
阿朝坐在板凳上,挽起衣袖,拿起一棵带着晨露的荠菜。
他在王家,时常打理菜园,择菜的活儿熟稔得很,指尖捏住荠菜的根部,轻轻一捋,附着在根须上的泥土便簌簌落下,再把混杂在叶片间的枯草、小石子挑出来,丢进旁边的竹筐里。
马齿苋的茎要是发红发老,要掐掉,只留嫩尖儿,这样吃着才爽口。荠菜要把黄叶和烂叶摘干净,根须不用全掐,留一点煮在汤里,味道鲜美
张婆子坐在他对面,手里的马齿苋也择得飞快,“阿朝啊,你是京都的人吗?家中几人?”
都是闲聊,阿朝道:“不是的,只是在京都长大,家中只有我了。我如今寄住在外祖父家中。”
“这般啊。”张婆子了然,语气不免带着心疼,寄人篱下哪有好日子过,没继续问,岔开了话:“春玉米该熟了,到时候玉米饺子,玉米粥,蒸玉米。”
“豇豆也该熟了,婆婆我会腌酸辣的豇豆。”阿朝搭话,“不省的学子们爱不爱吃?”
“哪有爱不爱的,都是农家人有得吃就成。”张婆子道。
两人一边择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阿朝问起学馆里学子们的日常,张婆子便笑着说:“孩子们都乖,先生讲课的时候安安静静的,就是课间爱凑在一块儿读诗,有时候还会来庖屋讨块点心吃。”
她笑:“等会儿择完菜,咱们就和面团做野菜团子。”
不多时,两大竹筛野菜就择得干干净净。
阿朝跟着张婆子把野菜放进大木盆里,舀来井水反复淘洗,直到水面再也没有半点泥沙。
张婆子把洗好的野菜倒进沸水锅里焯了焯,捞出来挤干水分,切碎后拌上盐、姜末和少许香油,又从面袋里舀出面粉,加了点温水,揉成光滑的面团。
“来,你揉剂子。”张婆子把面团分成小块,递了一块给阿朝。
阿朝接过面团,手掌用力揉了揉,把面团搓成圆滚滚的剂子,再用拇指按出一个小窝,放进拌好的野菜馅,像捏包子似的把口收紧,再揉成圆团。
一个模样周正的野菜团子就成了。
张婆子看了,笑着点头:“不错不错,规整得很。”
等两人把所有野菜馅都包成团子,张婆子就把团子放进蒸笼,架在灶上蒸着。
接着又烧了一锅水,把剩下的野菜切碎丢进去,再敲了两个咸蛋进去,撒上少许盐和葱花,不一会儿,野菜汤就飘出了鲜香。
阿朝站在灶台边,看着蒸笼里渐渐鼓起的野菜团子,闻着锅里飘来的汤香,只觉得这庖屋里的暖意,比之前在浴房里的热水还要让人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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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临洲在博士厅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窗外的日头已偏西。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按照计划,他这个时候,该备好马车,带着青砚往郊外的学馆去。
那个时候,阿朝许是正站在院门口等着他。
可今日琐事缠身,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更别说亲自去学馆了。
他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总想着阿朝在学馆吃得惯不惯,夜里会不会冷,张婆子和刘大汉是否待他和善。
思索片刻,他叫来青砚,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你去西街的福记买两盒哥儿爱吃的糕点,再去醉仙楼打包份糖醋鱼,辣子鸡和白菜豆腐,务必趁热送去学馆,送到阿朝手上。”
青砚应声准备出门,谢临洲又连忙叫住他,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敲,补充道:“再传句话给阿朝,就说我今日事务繁忙,没能过去,让他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有任何事,让小瞳或刘大汉即刻来府里报信。”
他怕阿朝误会自己忘了他,又怕话说得太细显得刻意,斟酌半天才定下这番说辞,眼底满是藏不住的牵挂。
青砚离开后,谢临洲走到窗边,望着郊外的方向,心里依旧有些不安又觉得奇怪,他为何会这样。
他想起昨日送阿朝去学馆时,他眼里的期待与欢喜,又想起他攥着自己袖口时的羞涩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可随即又皱起眉头。
若不是今日实在走不开,他真想亲自去看看,他在学馆里是否习惯。
而此刻的学馆里,阿朝刚帮张婆子洗完碗,正坐在桂树下缝补学子的衣裳,目光时不时飘向院门口,心里暗暗想着:谢夫子今日会来吗?他会不会带些城里的小玩意儿来?
正想着,便见刘大汉领着青砚走进院来,青砚手里还提着食盒,阿朝连忙放下针线站起身。
青砚将食盒递给阿朝,笑着转达谢临洲的话:“阿朝小哥儿,我家公子今日实在繁忙,没法来学馆,特意让我给您送些点心和饭菜,还说让您务必好好吃饭,有事儿随时让人去府里说。”
阿朝接过食盒,指尖触到食盒的温度,心里瞬间暖了起来。
他原本还有些失落,可听到谢临洲特意叮嘱的话,看到食盒里都是自己爱吃的东西,失落便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欢喜。
他低头看着食盒,耳尖微微泛红,心道:山若不来,他便向山走去。
阿朝看向青砚,“你家公子可还在国子监内?”
“在的。”青砚不明所以。
“他可说什么时候回府?若是早些,我便去府上等他吧。”阿朝说出这话,随后又道:“见上一两个时辰也是见。”——
作者有话说:今天入v啦,宝贝们多多支持哦。
日更,每天是早上九点更新,日更一万or六千。
第45章
闻言,青砚瞬间明了,“也是,也是。”也是要好好培养感情的,这不说要日夜相对最起码要见面。
迅速决定好,阿朝与张婆子说了声今夜留门,跟在青砚身后离开学馆。
夕阳正缓缓沉落,将半边天空染成了温柔的橘红色。
青砚是骑马来着,若阿朝是汉子还能同骑,可后者不是,因此他们一同去谢府只能租一辆马车。
也是他想的不够周到,若是小瞳来接人,肯定事先把马车准备上,天大地大,公子的幸福最大。
阿朝提着食盒的手指紧了紧,他跟在青砚的身后,脚下的青石板路带着暴晒的热意,透过鞋底传到脚心。
方才说要去府上等谢临洲时,他刻意压着声音里的雀跃,可耳尖的红意却怎么也藏不住,此刻被风一吹,连耳根都热了起来。
青砚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看他一眼,见他垂着眸盯着食盒,嘴角还悄悄勾着,便忍不住打趣:“阿朝公子,我家公子要是知道您特意来府上等他,定是高兴的。”
话音落下,又道:“可我家公子实在是繁忙,国子监那些学子乱七八糟的点子太多了,公子今日都没个歇息的时候。”
闻言,阿朝抬头,眉头微蹙,低声询问:“我见其他国子监的夫子也不如谢夫子忙碌,到底是发生何事了?”
他对广业斋那帮学子不太了解,也不清楚。
“唉。”青砚又叹了口气,“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往后阿朝小哥儿你就该知道了。”
他在公子身边也有几年了,从未见过这样的学子,正统不学,非学那些个乱七八糟的。
不多时便到了谢府门口,谢府还是一如往日的干净,门两侧的石狮子威严矗立。
青砚上前叩了叩门环,很快便有门房迎了出来,见是青砚,又看到他身后的阿朝,连忙笑着行礼:“青砚小哥回来啦,阿朝公子也来了,快快请进。”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谢府上下的下人都知道了阿朝的存在,只要一看到来谢府的小哥儿是蓝色眼睛定是阿朝。
阿朝脸上挂着个浅笑,随门房往里面走。
穿过前院,院子里种着几株玉兰,此刻花期刚过,枝头还留着几片嫩绿的新叶,风一吹,叶子轻轻晃动,落下细碎的影子。
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廊下挂着几盏青纱灯笼,廊柱上刻着精致的花纹,处处透着雅致。
青砚引着阿朝到了客厅,又吩咐下人端来茶水和点心,笑着说:“阿朝公子,您先在这儿歇会儿,我去看看厨房要不要准备晚膳,也好让公子回来就能用饭。”
阿朝点点头:“劳烦你了。”
待青砚离开后,他便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将食盒放在手边的小几上。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食盒上的木纹,心里开始默默盘算:谢夫子还有多久能回来?回来后看到自己,会不会觉得意外?他这般不告而来会不会太过唐突,影响到夫子了。
思来想去心乱如麻。
微风拂过,带着夕阳的暖意,吹动了廊下的青纱灯笼,灯笼轻轻摇晃,光影在地面上晃出细碎的涟漪。
阿朝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半扇窗,一股混着草木清香的暖风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他倏地想,夫子还未去王家提亲,他们二人还未成亲。他也不能一颗心都挂在夫子身上,在学馆内也没什么活计要做,他不若就去山上挖些野菜买给李员外庄子的姑娘或者寻个别的营生赚些钱。
这般想着,他打算明日就开始计划。
还在计划,廊下传来脚步声,阿朝回头望去,以为是谢临洲回来了,眼底瞬间亮了起来,待看清是端着果盘的侍女,又悄悄垂下眼眸,掩去了几分失落。
侍女将果盘放在桌上,笑着说:“阿朝公子,这是刚从后院摘的鲜桃,您尝尝。”随后,她又问:“小翠姐姐出去买东西了,让我来问你可要留下用膳?”
想想,阿朝应下,见侍女离开,他拿起一颗桃子,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散开。
鲜桃的清甜还在舌尖打转,廊下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混着青砚恭敬的招呼:“公子,您回来啦。”
阿朝手里的桃子猛地一顿,几乎是立刻起身,眼底的期待恰好撞入谢临洲的双眸。
谢临洲刚从国子监回来,身上还穿着月白色的长衫,袖口沾了些淡淡的墨痕。
他本是习惯性地往客厅方向看,见阿朝站在窗边,身影被暖橙的霞光勾勒得柔和,脚步便不自觉地放轻,嘴角先弯了起来:“阿朝?你怎么在这儿?”
“我……”阿朝刚开口,才发觉声音有些发紧,倏地灵光一闪,“我过来是有事跟你商量的。”
谢临洲缓缓走进,坐在太师椅上,侍女奉茶,他问:“何事?”
今日国子监内发生了太多事情,他的脑子似浆糊,至今还未缓过神来。
阿朝攥着衣角,指尖微微泛白,目光落在谢临洲案头那盏还冒着热气的茶上,声音比寻常低了些:“夫子,学馆里每日的课业安排妥当后,余下的时辰总觉空着。我想着,不如出去寻份营生,既能添些用度,也不算辜负了这白日时光。”
话落,他悄悄抬眼瞥了谢临洲一眼,见对方只是垂眸,没立刻应声,心又往下沉了沉。
他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是谢临洲特意请来照看学馆、偶尔帮着整理典籍的人,虽说活儿不重,可毕竟拿着人家的月钱,突然提要出去做别的,难免显得不妥。
“只是我也没细想,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阿朝挠了挠头,语气里多了几分不确定,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先生觉得不妥,我便断了这念头,专心守着学馆便是。”
说罢,便垂着头,静等谢临洲的答复,
谢临洲思索一番,直接拒绝;“留在学馆内做事比你在外头做别的营生要好,不会有人欺负你,你也不会有危险。若你实在觉得闲,那便跟学馆内的夫子学学认字吧。”
大周朝有过女子、哥儿外出工作补贴家用的先例,只是这样‘抛头露面’其中的艰辛不能一一言语,他知晓阿朝的心思,曾经也想过到底此事,只是再三思量都觉得不妥。
闻言,阿朝心里有了打算,“那便听夫子的。”
青砚在一旁听得明白,凑到谢临洲身边,低声道:“公子,我们在郊外学馆附近有个茶肆,若阿朝小哥儿实在有心,大可去茶肆做活,大抵就……”
话说到一半,谢临洲举手示意,“不妥,此事休要再提。”
青砚垂下头,应:“是,公子。”
瞧着他们窃窃私语,阿朝心里也想,自己的想法确实不妥。
门外侍女缓缓走进来,行礼,轻声问:“公子,庖屋已经备着菜了,要不要现在传膳?”
谢临洲看向阿朝,见后者点头,他道:“那便传。”
阿朝的视线落到食盒上,指了指,问:“夫子,这食盒里还有些吃食。可要拿去庖屋热一热,免得浪费了。”
谢临洲让青砚把食盒拿下去,轻声细语:“学馆的事,看着清闲,实则琐碎处不少。下月邻村有学子要来试听,桌椅要提前检修,膳食也要更上心……这些事若分心去做别的营生,难免顾此失彼。”
他端起茶盏抿了口,目光扫过阿朝攥着衣角的手,语气软了些:“阿朝,我聘你过来,本就不是只让你做些表面活计,只是想让你离开王家。若你嫁过来想做营生,我会让谢忠带着你去做。”
说着,他顿了顿,目光里多了几分认真:“至于用度,你不必操心。每月的月钱,我本就按你应得的算,若不够,你只管跟我说,断没有让你再辛苦做两份活的道理。你安心在学馆里做事,只等我们算好日子成婚。”
夫子也是为自己打算,阿朝点头,“夫子,我知道了。”
他想,往后要学着做生意,最起码要认识字会看账本,在学馆内空闲的时间,跟着馆内的先生认字便好。
晚膳传上来时,他们二人将此事聊的七七八八。
桌上的菜大多是阿朝爱吃的,糖醋鱼,卤鸭,酸菜鱼,辣子鸡,白菜豆腐,玉米排骨汤,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菜——茄鲞。
不知阿朝拿过来的食盒有菜,若是知晓庖屋不会做重复的菜品,会将酸菜鱼换成其他的。
桌面上还有个小吃,酸辣泡椒鸡爪。谢临洲平时喜欢饭后吃一点。
小翠适时上前,解释:“这茄鲞是前几日公子说想吃的菜,此菜以新鲜茄子为主料,去皮后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再将鸡脯子肉、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等切成丁,与炸好的茄子丁一起用鸡汤煨干,然后用香油收汁,加入糟油拌匀,盛在瓷罐子里封严,食用时用炒的鸡瓜一拌即可。”
阿朝了然,觉得谢夫子也忒会吃了点。
说罢,小翠缓缓退下。
阿朝小口喝着谢临洲递过来的汤,询问:“夫子,这么多的菜,我们吃不完能留到下一顿吗?或是,或是我待会走的时候给我带回去,我明日热一热。”
他不觉得说这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不浪费事物。
谢临洲见他吃得开心,眼底的笑意更浓:“可以,待会我让庖屋给你装到食盒里头去。”
阿朝兴高采烈,也能让张婆婆吃点好的了。他悄悄抬眼,见谢临洲正低头夹菜,“夫子,你平日在国子监都很忙吗?”
忙也算不上,只要萧策三人不搞幺蛾子,谢临洲就万事大吉,“还好。只是偶尔忙。”
他用公筷夹了块排骨到小哥儿碗中,“平日我还会随谢忠去看看府上的铺子,空闲时间着实不多,可我有空闲时候就去学馆寻你。”
阿朝直言直语:“无事的,夫子,若你无空闲,便我来寻你好了。”
谢临洲道:“今日我已与老师定下了提亲的日子,二十五便去你家提亲。你二十四当天夜里可以回王家住着。”
阿朝的心跳轻轻快了几分,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我省的了,我这几日也要回去一趟,以免我父亲好友送我的嫁妆来了,我不在。”
到底王家人还有作用,他这几日该回去看一眼的。
两人安静地吃着饭,偶尔有几句简单的对话。
晚膳过后,侍女撤下碗筷,小翠端来两杯温好的雨前龙井,茶汤清亮,飘着淡淡的茶香。
谢临洲见阿朝捧着茶杯,目光落在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庭院,笑着提议:“不如去我书房坐坐?今日在国子监听了些趣事,正想与你说。”
阿朝眼睛一亮,放下茶杯应声:“好啊。”
反正今夜也没什么事,去书房瞧瞧也好,还能与谢夫子多处一会。
两人并肩往书房走去,廊下的灯笼将身影拉得长长的,影子偶尔交叠。
谢临洲走在外侧,刻意放慢脚步,与阿朝保持着并肩的速度,主动提起:“提亲那日,我也会去王家。”
王家人尤其是三房着实不怎么,阿朝原不想他来的,想想还是来好,免得又被说闲话。他抬头,“好,我那时许是在家中干活,你若想见我,直接与我外祖父说便好。”
在大是大非面前,王老爷子还是拎得清的。
书房门被推开,屋内的景象映入眼帘,博古架占了整面墙,上面整齐地摆满了书籍,从经史子集到诗词杂记,分门别类,贴着小小的标签。
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宽大的书案,案上摆着一方砚台,几支毛笔挂在笔架上,旁边还放着几张写了字的宣纸。
“进来吧。”谢临洲侧身让阿朝进屋,顺手按下了开关,琉璃灯的光将屋内照得如白昼的,也让书页上的字迹愈发清晰。
阿朝走到博古架前,目光扫过一排排书籍,指尖轻轻拂过书脊,动作轻柔,“夫子,你平日都看这么多的书吗?”
他忍不住问,语气里带着几分敬佩。
这难道就是学子们说的博览群书?
谢临洲走到书案旁,拿起一张写了字的宣纸,笑着摇头:“哪能都看完?不过遇到喜欢的,会反复读几遍。”
他低头看了看书案,上面除了宣纸,还散落着几卷古籍,还有一些用过的墨锭,显得有些凌乱,“今日回来得急,还没来得及整理,让你见笑了。”
昨夜,他要备课睡的晚了些,也就没有收拾书房。他的书房藏着秘密多,他不在,不会让人进来打扫。
阿朝看了看书案,又看了看谢临洲,“我不认几个字,不能帮你整理书籍了,不过我可以帮你收拾书案。”
话音落下,他想,还是要好好跟学馆内的夫子好好学学,认些字。
谢临洲有些意外,随即笑着点头:“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阿朝走到书案旁,将散落的宣纸一张张叠好,放在书案的一角。
谢临洲则拿起古籍,按照书架上的分类,将它们归位。
阿朝叠完宣纸,见书案上还有几支毛笔没挂好,便拿起毛笔,仔细地将笔毛理顺,然后一一挂在笔架上。他动作轻柔,眼神专注,烛火映在他脸上,显得格外认真。
谢临洲放好古籍回头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暖意。
他走上前,拿起一方砚台,轻声说:“这方砚台是江南的产物,石质细腻,研出来的墨很均匀。”
说着,他便拿起墨锭,在砚台里轻轻研磨起来,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阿朝凑过去看,只见墨汁渐渐在砚台里晕开,变得乌黑发亮,忍不住赞叹:“这砚台真好,研出来的墨看着就不一样。”
他虽不懂这些,但也能看出个好坏。
“你若是喜欢,等你以后学字了,我也给你买一方。”谢临洲承诺,沉吟片刻,他又道:“我是想着往后把府上的生意大部分交于你打理的,我希望你平日得了空闲可以去学馆夫子学习。”
他说出这话,不由得想,这样一来两全其美。
闻言,阿朝脸颊微微发烫,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案上的墨锭,听到后面的话,又抬起头来,表情认真,“夫子,我保证会好好学习的。”
谢临洲看着他耳尖的红意,轻咳了一声,问:“等你住在我这儿了,我专门请哥儿先生回来教导你。”
“真的吗?”阿朝瞪大了双眼,对上汉子的目光,他握住谢临洲的手,忍不住蹦跶起来,“夫子,我可最喜欢你了。你太好了。”
他拉着谢临洲的手转圈圈,雀跃无比。
触感柔软、温暖,谢临洲心神恍惚,有飘飘欲仙。
雀跃之后,回过神来,阿朝看看彼此的手,不好意思的往后退一步,“夫子,我……”
触感远去,谢临洲分不清自己的失落还是庆幸,“无事,左右这儿只有我与你,无事的。”
在现代什么大事没见过,他怎么迷了心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两人就这样在书房里偶尔说几句话,或是安静地整理书籍,烛火跳动,墨香萦绕。
谢临洲拿起放在柜子里的布包,递给阿朝:“这里头装的是启蒙书籍,还有文房四宝,你在学馆学习也不能什么都没有。”
阿朝接过布包,爱惜的摸了摸,心里暖暖的,轻声道谢:“夫子,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谢临洲道:“其实你在学馆内可以不用做活的,张婆子,刘大汉他们能忙得过来,而且住在学馆内的学子也会主动帮忙,你大可一心一意在哪儿先念书。”
阿朝摇头:“做的都是力所能及之事,无事的。”
他想,能上学已经很好了,怎么还能什么都不干。况且他还领夫子给的工钱。
小哥儿执着,谢临洲没有继续劝阻。
阿朝岔开话题,问:“夫子,你在国子监到底有什么趣事,你还没跟我说呢?”
谢临洲与他坐在窗边茶几旁的太师椅上,前者笑了笑:“我教学与寻常夫子都不同,教的都不是些什么‘正经课业’,广业斋内的学子也都千奇百怪。沈长风,上回替我送糖葫芦给你的学子,你可还记得?”
他说起学生时,眼底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与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相比,多了几分作为师长的耐心。
阿朝听得认真,“记得,记得,上回在国子监我还碰到他了。”
“近来,他正在捣鼓新的点心,一门心思都在上面了。”谢临洲拿起案头的折扇,轻轻扇了两下,控制好风速便朝着小哥儿的方向扇。“我……”
……
晨读的琅琅书声还绕着国子监的飞檐,广业斋角落的案几却飘着股清甜的香。
沈长风正跪坐在软垫上,面前铺着雪色绢布,指尖捏着镶银的小刮刀,将掺了松仁的面团细细刻成云纹。
案上摊开的《齐民要术》折在造神曲并酒篇,空白处谢临洲用朱笔添的小字格外醒目:“达官贵人食点,重形味更重雅致,发酵面需揉至光、滑、韧,纹样需显文人意趣。”
“今日用的是江南新收的霜麦粉,配了西山的桂花蜜?”谢临洲巡视完其他学子的早读情况,走到他身边,询问。
广业斋内的学子比寻常斋都少,因此空间便大了起来。对于沈长风带食材来国子监,他是不允许的,他怕影响到其他学子。
不过,他没想到广业斋这一群学子自有想法,他们能不被外物所影响,所以联名上书告知谢临洲的,因此,谢临洲才敢让学子放心大胆去做,在斋内干什么都可以。
国子监对这一帮边角料也不管,毕竟都是些不成器的,只要不影响其他斋的学子,管他做点心,舞刀弄剑还是睡大觉。
见少年点头,他便俯身指着案上的象牙算筹:“昨日教你的成本账,再核一遍。”
知道要教这么一帮学子,谢临洲可谓是日夜操劳,当然他的积分也多是完成系统颁帮助学子的任务得来的。
沈长风立刻捧过竹册,上面用工整小楷写着:霜麦粉一斤(价八十文)、桂花蜜四两(价六十文)、松仁二两(价一百文)、锡盆恒温费二十文,末尾算着:每块‘云纹松仁糕’成本五文,售二十五文,十块可赚二百文——供达官贵人宴席茶点,此价合宜。
谢临洲指尖点在锡盆恒温费处:“恒温是为保证面团细腻,这笔不可省。至于客源,你说想供到城东的雅集楼,那里常聚京中勋贵,那是你家的铺子,你更要清楚知道,他们要的不只是好吃,更是体面。”
沈家的生意做的大,他听说沈家祖上有个出名的名人叫沈万三。
“此处,无须我多说,生意上的事情你得要跟你父亲好好学。至于糕点这些,你不懂的大可问我。”谢临洲说罢,深深看了眼沈长风,又巡视一番学子的早读情况便离开。
回到博士厅,一进门就听到几声冷笑。
国子监另一位博士李修之摇着玉柄扇走来,嘴角撇出讥诮:“谢大人好兴致,日日在国子监教做贵人点心,再过些时日,是不是要替勋贵家管宴席了?这国子监,快成御膳房的帮厨了。”
他一直看不起谢临洲,方方面面都看不起。
他这敌意来的莫名,谢临洲本无意争辩,可在目光扫到周围看热闹的同僚有了别的打算。
他语气不含半分退让:“李大人可知《齐民要术》为何提‘食不厌精’?达官贵人的饮食亦是民生一隅,他们的宴席茶点讲究格调,既不失本味又显文化,能让商户摸清高端需求、守定价规矩,何尝不是学问?”
李修之被堵得语塞,甩袖而去,恰好见御膳房的内侍捧着个紫檀食盒走来,笑着对谢临洲拱手:“谢大人,你递的云纹松仁糕谱子,总管大人呈给太后尝了,连说,配雨前茶正好,还问能不能多做些,送予各位王爷福晋当伴手礼。”
闻言,谢临洲笑着回礼:“公公客气了,这谱子并非我所创,是学生沈长风依《齐民要术》发酵法改良多日的成果,我不过是替他递去御膳房,让这用心做的学问能有处见真章。”
御膳房,皇帝的后厨,能把谱子送进去可不容易。对此,沈父出了不少力气与人脉,谢临洲也帮了一把。
内侍听了,心下了然:“原来如此,那便替劳烦谢大人把这话转达了。总管大人还说,这糕点既有文人意趣,又合贵人胃口,若能多些花样,往后宫里的茶宴倒能添些新意。”
……
阿朝听着,看着谢临洲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佩:“夫子,你这般教学可要比寻常夫子更累了,既要管他们学业,又要教做点心、算账目,连御膳房的路子都要替他们搭,我听说,除了沈长风沈学子外,广业斋内还有另外两位不相上下的学子。”
他眼含担忧的看向对方。
谢临洲指尖的折扇顿了顿,随即又扇动起来,“累是真累,前阵子为了帮长风核成本账,夜里对着《齐民要术》逐句查发酵古法,生怕错了半分,窦唯近来还算安分,老老实实的上课。萧策,他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害得我没个好觉。”
窦唯家中之事缓缓落下帷幕,风声密,窦家今年年底就该要‘官复原职’。
“做什么都没有容易的。”阿朝关心道:“夫子,你平日累得很,记得让庖屋多做些补身子的,免得累坏了。”
夜色渐深,青砚轻轻敲门进来,低声提醒:“公子,天色不早了,阿朝小哥儿若是再不走,路上怕是要黑透了。”
谢临洲看了看窗外,眉头微蹙,随即对阿朝说:“我让青砚送你回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阿朝点点头,起身布包背在身前,对谢临洲轻声道谢:“夫子,下次我还要听你说国子监的事儿,还有这些东西,我会好好保管的。”
“嗯。”谢临洲送他到门口,看着他接过青砚递来的灯笼,身影渐渐消失在廊下的夜色里。
直到阿朝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他才转身回了书房,看着整理得整齐的书架,还有案头那方研好的墨,嘴角忍不住又弯了起来。
认识阿朝后,倒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些。
阿朝的身影消失在目光中,谢临洲便转身往浴房去了。
浴桶里的热水泛着轻烟,浸过沉香木的浴汤洗去一身倦意,他换上件月白纺绸中衣,发梢还沾着些未干的水汽,便坐在书房窗边的玫瑰椅上,听小翠垂手躬身汇报今日布庄订下的成衣。
成衣皆是他日常穿的素色锦缎、暗纹绸衫,小翠条理清晰地报着花色、规制与取货日期,指尖还捏着张折得齐整的单子。
谢临洲细细听着,待小翠话音落了,才抬眼道:“再往布庄跑一趟,给阿朝订些衣裳。”
小翠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忙应声:“是,公子。不知要订些什么样式?”
也是她近来忙着调教新进府的下人,忘了这一茬,希望公子莫要怪罪的好。
“他往后要住进来的。”谢临洲指尖顿了顿,眼底漫开些柔意,语气却依旧沉稳,“按官宦人家夫郎的规制来置备,不必太张扬,却也不能委屈了他。”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衣料选软些的云缎、软罗,花色挑些浅青、水绿、月白,别选太艳的。日常穿的多备些。”
说到这里,他似是又想起什么,抬眸看向小翠:“首饰也一并置了,不用金翠堆砌的重器,选支羊脂玉簪,日常插戴便好。还有贴身的里衣,用最细的棉绸,多做几套换着穿。”
小翠一一记在心里,见公子还在沉吟,又轻声问:“那鞋袜、帕子这些小物,是否也按夫郎的份例添?”
“自然。”谢临洲点头,“你是姑娘比我细心些,有什么阿朝往后用得上的,你都备上。”
小翠心下明了,当下更不敢怠慢,恭声应了“是”,捧着单子便要去安排。
待她离开,谢临洲便待在待在书房内批改今日诸生的策论,今日发生的事情多,他没来得及把策论批改了,怕耽误明日讲课只能今夜熬一熬。
还未批改完毕,青砚便匆匆过来,“公子,萧将军来了。你看?”
“无事,他来就来。”谢临洲挥手,让他下去,自己则是去洗干净手上的墨水,静观其变。
到底是为了今日发生的事儿来的,他早有预料。
屋外传来轻缓却略显迟疑的脚步声,顿了片刻,才响起轻轻的叩门声,力道不重,却格外清晰。
“进来。”谢临洲坐在太师椅上,抬眼看向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身着墨色锦袍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白日里怒闯国子监的萧父萧承远。
此时的萧承远没了白日的戾气,鬓角的发丝有些凌乱,双手交握在身前,指节微微泛白,往日里在军营中练出的挺拔脊背,竟也微微躬着,倒显出几分局促来。
“谢夫子。”萧承远的声音比白日低了许多,他站在离书桌三步远的地方,没有再上前,目光无意落在书桌上摊开的《武经总要》上。
这《武经总要》是第二日,谢临洲要给萧策讲解的,因此,他在上面用朱笔勾画了不少重点。
谢临洲起身,从一旁的博古架上取下两个青瓷茶杯,倒了两杯温热的雨前龙井,递了一杯给萧承远,开门见山:“萧将军深夜前来,可是为白日之事?”
萧承远接过茶杯,低头看着杯中浮起的茶叶,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愧疚:“谢夫子,白日里是我糊涂,一时气急,说了些混账话,还望夫子莫要放在心上。”
说罢,他竟微微躬身,作势要行礼。
谢临洲连忙上前扶住他:“萧将军不必如此,我知晓将军也是为了萧策好。天下父母心,皆是如此,我怎会怪罪?”
保家卫国的将军,这一礼他受不起。
萧承远被扶住,眼眶却微微泛红。他征战沙场二十余年,刀光剑影里闯过来,从未在人前露过这般脆弱的模样,可此刻面对谢临洲温和的目光,心中的愧疚与委屈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竟有些控制不住。
“夫子不知,”他叹了口气,放下茶杯,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的夜景,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我萧家世世代代都是武将,从我祖父开始,便镇守北疆,我父亲更是死在与匈奴的战场上。
到了我这一辈,本想着让萧策能走条不一样的路,考取功名,也好摆脱武夫的名头,不用再像我们这般,在朝堂上处处受人白眼。”
谢临洲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对方说的是实情,大周朝重文轻武,朝堂上的文官大多出身世家,自幼饱读诗书,对武将多有轻视,总觉得武将不过是匹夫之勇,不懂礼法,更不懂治国之道。
萧承远转过身,看向谢临洲,眼神里满是无奈:“夫子您是国子监的夫子,朝中不少官员的子弟都在您门下求学。您可知,前些年我送萧策去私塾读书时,那教书先生见了我,便直言‘武将之子,粗鄙不堪,怕是难成大器’。平日里萧策在国子监里,那些文官子弟也总嘲笑他‘只会舞刀弄枪,是个没文化的莽夫’。”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那些人看不起我们武将,可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提着刀去跟他们理论。我只能告诉萧策,要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让那些人看看,我们武将的子弟,也能有出息。可今日我见您让他做什么投石机模型,还让他给边关将领写信,我一时心急,便……”
“萧将军,”谢临洲打断了他的话,“我明白您的苦心,可您有没有想过,萧策真正喜欢的是什么?上上个月,我带他去兵部军械库,他看到那些兵器、城防图时,脸上的表情,是我在他读四书五经时从未见过的。此后,他总拿着《武经总要》,问我城防图上的陷阱如何设计,投石机如何改良,那种专注与热情,我从未见过。”
说起来,他与萧策能去兵部军械库也是多得萧承远的威名。
萧承远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这些年,他一门心思让萧策读书考功名,却从未问过萧策真正喜欢什么。
他想起萧策小时候,总喜欢拿着木头做些小弓箭、小战车,那时他还骂过萧策不务正业,现在想来,心中更是愧疚。
“可是夫子,”萧将军还是有些担忧,“就算他喜欢这些,又能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些匠人的活计,将来在朝堂上,还不是一样被人看不起?”
谢临洲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本《武经总要》,翻到记载投石机的那一页,指着上面的图画说:“萧将军,您看这投石机,乃是当年墨家所创,用于守城之时,能投掷百斤巨石,击退敌军。可这么多年来,投石机的形制几乎没有变过,若是萧策能改良它,让它投掷得更远、更准,将来边关打仗,是不是就能少死些士兵?”
他顿了顿,又道:“您说考取功名是出息,可若是萧策能凭借自己的能力,为边关将士谋福祉,让千百万百姓免于战乱之苦,这难道不是更大的出息?再者说,我大周朝虽重文轻武,可若没有武将镇守边关,文官们又怎能安安稳稳地在朝堂上议事?文武本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何来高低贵贱之分?”
萧承远怔怔地看着谢临洲,听着他的话,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豁然开朗。
他征战沙场多年,见过太多士兵死于敌军的攻城器械之下,若是自己的儿子真能改良投石机,或许真能如谢临洲所说,让边关少死千人。
那样的功绩,比起考取一个功名,确实要重要得多。
“夫子所言极是,是我太过狭隘了。”萧承远深深吸了口气,“多谢夫子点醒,也多谢夫子对萧策的悉心教导。往日里,那些教书先生要么对萧策敷衍了事,要么就劝他放弃武将世家的陋习,唯有夫子您,愿意顺着他的喜好,一视同仁地教他,还这般看重他的想法。”
谢临洲请他在书桌旁的圈椅上坐下,又给他添了些茶水:“萧将军不必客气,教书育人本就是我的职责。我虽出身文官世家,却也知晓武将的不易。我祖父曾告诉我,当年若不是北疆的将士拼死抵抗,匈奴早就打进京都了。所以在我看来,文武并无高低,只是职责不同罢了。”
萧承远闻言,心中更是感动。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暖意从喉咙一直传到心底。
这些年,他在朝堂上受的委屈、遭的白眼,从未跟人诉说过,今日对着谢临洲,却忍不住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夫子您不知道,前些年有一次朝会,户部尚书说边关军饷太多,想要削减。我当时就急了,跟他争辩,说将士们在北疆吃尽了苦头,寒冬腊月里连棉衣都不够,若是再削减军饷,谁还愿意为朝廷卖命?可那户部尚书却说,武将不过是些粗人,只会伸手要银子,哪里懂什么理财之道。陛下虽然最后没有削减军饷,可也没说户部尚书半句不是。”
寒心,着实寒心。
萧承远的声音里满是无奈:“还有去年,我举荐我手下的一个副将升任总兵,那副将战功赫赫,为人正直,可吏部侍郎却说‘武将出身,不懂吏治,怕是难以胜任’,最后陛下竟也听信了他的话,让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文官去当了总兵。结果那文官到了边关,连基本的阵形都不懂,差点打了败仗,最后还是那副将拼死相救,才保住了城池。”
谢临洲听着,眉头微微皱起。他虽在国子监教书,不常参与朝堂之事,却也听闻过不少类似的事情。
大周朝的文官集团势力庞大,尤其是那些出身世家的文官,更是相互勾结,排挤武将。久而久之,朝堂上便形成了重文轻武的风气,武将们有志难伸,有才难施。
“萧将军,”谢临洲沉吟片刻,说道,“我知道您的难处,也知道武将在朝堂上的处境。可我相信,总有一天,陛下会明白武将的重要性,会改变这种风气。而萧策,或许就是改变这种风气的人。”
“萧策?”萧承远有些惊讶地看着谢临洲,“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能改变风气?”他不太敢相信。
谢临洲笑了笑,指着书桌上萧策画的投石机改良图:“萧策虽然年纪小,却有想法,有热情。他对军械的理解,甚至超过了一些在兵部任职多年的官员。若是我们能好好培养他,让他既能懂军事,又能懂文墨,将来在朝堂上,他便能以自己的能力,为武将们说话,让更多的人看到武将的价值。”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萧策给边关将领写的那封器械改良信,我已经看过了。信中对投石机的改良建议,很有见地。我已经托人将信送到了北疆总兵的手中,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回信。若是他的建议能被采纳,将来在战场上发挥了作用,陛下和朝中大臣们,自然会对他刮目相看。”
萧承远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连忙拿起书桌上的那封信,仔细地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