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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连枝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午后,谢临洲身着月白色锦袍,带着谢忠及其弟弟和两名伙计,乘坐马车往郊外庄子赶去。


    车轮碾过乡间土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道路两旁的野草随风摇曳,偶有几只麻雀掠过。


    别有一番美感,谢临洲望着外面的景色,如此评价。


    半个时辰后,大车停在庄子入口。


    远远望去,连片的田地铺展在眼前,只是本该生机勃勃的海外作物田,颜色却比预期浅了不少,透着几分蔫意。


    村口参天大树树下,几个佃户正聚在一起闲聊,说的多是东家长李家短,以及地里头的活计。见谢临洲一行人到来,连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先带我去种海外种子的田地。”谢临洲摆了摆手,免了繁文缛节,目光径直投向那片异常的田地,语气中难掩急切。


    谢忠应了一声,引着他往田地走去,他身后还跟着弟弟谢允。


    负责栽种海外作物的佃户们早已候在田边,见谢临洲过来,脸上都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神色。


    谢临洲扫了他们一眼,没理会他们的拘谨,径直走进田间,蹲下身仔细查看。


    玉米秆细细瘦瘦,最高的也才到他腰间,远未达到七月应有的一人多高,叶片边缘卷曲发黄,还沾着些不知名的斑点。


    他伸手握住一根玉米秆,轻轻一捏,茎秆松软,毫无韧性。


    “按这作物的习性,七月该是茎秆粗壮、能抗住风雨才对,怎么会这般孱弱?”谢临洲眉头紧锁,转头看向身旁的佃户李老汉,“你们平日是如何管护的?浇水、施肥可按我说的来?”


    李老汉搓了搓手,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回公子,都……都按您说的做了,浇水不敢多也不敢少,肥料也按时撒了,可不知怎的,就是长不好,许是这外地来的种子,水土不服吧。”


    谢临洲没接话,深深的看他眼,又走向不远处的红薯地。


    本该铺满垄面的红薯藤,此刻稀稀拉拉地趴在地上,藤蔓纤细,叶片蔫蔫的,有些甚至已经枯黄。


    他伸手拨开藤蔓,露出底下的土壤,用手指捻了捻,土壤板结坚硬,还带着股淡淡的异味。


    谢临洲脸上严肃,语气更是沉了几分,“这土怎么回事?之前让你们定期松土,怎会板结得如此严重?”


    他对农作物的熟悉程度,全靠他在系统身上花出去的积分。


    周围的佃户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应声。


    见状,谢临洲也知道问不出所以然来,暂且略过这一帮人,让谢允学习,让谢忠仔细记录下玉米和红薯的长势,又叮嘱伙计取些土壤样本收好,随后便往粮囤走去。


    粮囤位于村东头,几个佃户正守在一旁。


    掀开粮囤盖子,里面的粮食堆得并不满,海外作物产出的玉米和红薯干混杂在常规粮食中,数量明显偏少。


    谢临洲拿起一个红薯干,咬了一口,口感干涩,毫无软糯香甜之感,他反问:“这红薯干,当真是用今年收获的华夏红薯做的?”


    守囤的佃户张老汉连忙点头:“是啊公子,今年这红薯产量低,味道也不如您去年带来的样品,我们想着晒干了能存得久些。”


    谢临洲放下红薯干,心中的疑虑更甚。


    这些种子现代早有产出,产出的作物不仅高产,口感也远超寻常品种,如今这般模样,绝非‘水土不服’就能解释。


    他压下心头的疑惑,另有打算,对谢忠说:“去果林看看。”


    庄子后的果林里,景象同样不容乐观。


    常规桃树近半枯萎,而那几株海外的果树更是惨不忍睹,冬桃树枝干发黑,叶片落得精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樱桃树虽还有几片叶子,却也枯黄干瘪,毫无生机。


    果林里的果树用的农药都是他从系统买的,系统出品的农药能迅速识别并靶向杀灭各类侵害果树的害虫与病菌,绿色环保,成分天然可降解,不会在土壤、水源中残留,也不会对周边有益生物等造成伤害。


    且他在系统购买的果树无须在特地的环境就能生长,如现代只能在海南生长的芒果在四川也能生长。


    负责管护果林的老周蹲在树下,见谢临洲过来,连忙站起身,满脸愧疚:“公子,是我没管护好,让这些珍贵的果树变成这样,我……”


    “先别说这些。”谢临洲打断他,走到冬桃树下,伸手握住树干,轻轻一掰,一段枯枝便断了下来,截面发黑腐烂。


    他又查看了樱桃树的根系,扒开土壤,根系早已腐烂,还缠着些黏腻的东西。


    “倒春寒后,你可有按我说的,给这些果树施专门的肥料、做防寒加固?”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神情严肃。


    老周眼神闪烁,低声道:“做了,都按您说的做了,可没过多久,果树就开始枯萎,我试过各种法子,都没用……”


    谢临洲盯着老周看了片刻,见他神色慌张,便知其中必有隐情。


    这时,谢忠凑到他身边,低声道:“公子,方才我问了旁边的佃户,说前几日那个游方商人,不仅在海外作物田边徘徊,还偷偷给老周塞过东西,两人在果林里说了好一阵子话。”


    谢临洲眼神一沉,心中已有了猜测。他对老周说:“你先回去吧,后续我再找你。”


    待老周离开后,谢临洲对谢忠吩咐:“你派人盯着老周,看他接下来和谁接触。我去会会那几个栽种海外作物的佃户。”


    李家院子不大,墙角堆着些农具,屋檐下挂着几串干瘪的玉米。


    见谢临洲上门,李老汉神色紧张,连忙招呼他进屋坐下。


    谢临洲没绕弯子,开门见山:“前阵子来庄子的那个商人,和你说过什么?”


    李老汉端着茶水的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他慌忙擦拭,支支吾吾道:“没……没说什么,就是问了问地里的收成。”


    “是吗?”谢临洲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可我听说,他给了你不少好处,让你故意把海外作物的田地弄得贫瘠板结,还往土壤里加了东西,是不是?”


    这话一出,李老汉脸色瞬间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公子饶命,我也是一时糊涂。那商人说,只要我按他说的做,让这些外地种子长不好,他就给我十倍的租金,还能让我儿子去城里的商铺当伙计,我……,我一时贪念,就……就犯了错,公子您千万别赶我走啊。”


    谢临洲看着他懊悔的模样,恨铁不成钢,转过身,在心里叹了口气。


    见到他这模样,李老汉更是害怕,忙道:“公子,公子,求你别赶我走。”


    “起来吧。”谢临洲面对着李老汉,沉声道:“那商人还让你做了什么?其他佃户和老周,是不是也被他收买了?”


    李老汉连忙起身,颤声道:“是,他也找了张老汉和老周,给了他们好处,让张老汉在粮囤里动手脚,少放海外作物的收成,让老周故意不管护那些果树,还往土壤里加了会让根系腐烂的药粉……他说,只要这些种子种不好,公子您就会放弃,到时候他就能低价买下庄子,独占这些珍贵的种子。”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谢临洲心中怒火中烧,却还是强压下来,对李老汉说:“你能如实交代,也算有悔意。现在,带我去找那个商人。”


    李老汉不敢耽搁,连忙领着谢临洲往村西头靠近外城的小客栈赶去。


    刚到客栈门口,就见谢忠带着几名伙计,押着那个游方商人走了出来。


    那商人穿着锦缎长衫,脸上满是惊慌,见谢临洲过来,挣扎着想要逃跑,却被伙计死死按住。


    “公子,我们跟着老周到了客栈,正好撞见他和这商人密谋,说要连夜离开庄子,我们就直接把人扣下了。”谢忠说道。


    那商人见事情败露,瘫倒在地,哭丧着脸道:“公子饶命,我就是想赚点钱,没别的坏心思,求您放我一马。”


    谢临洲冷冷地看着他:“这些海外种子关乎无数人的生计,你却为了私利暗中破坏,若今日不惩治你,日后不知还有多少人要受你祸害。”


    他转头对谢忠说:“把他送到官府,交由官府处置,务必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伙计们押着商人离去后,谢临洲召集了庄子里所有佃户。


    他站在老树下,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今日之事,我知道你们中有人被蒙骗、被收买,但念在你们有悔意,且主动交代,我便不再追究。


    但我要告诉你们,这些海外种子能带来高产,能让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以后若再有人敢打它们的主意,或是做出损害庄子利益的事,绝不轻饶。”


    佃户们频频点头。


    见此,谢临洲又说:“接下来,我会请农技师来庄子,教大家如何改良土壤、正确管护海外作物和果树,还会带来新的海外种子,重新栽种。今年的租子,按实际收成的六成缴纳,剩下的留着补贴家用。”


    佃户们闻言,纷纷磕头道谢,脸上满是感激与愧疚。


    谢忠走到谢临洲身边,感慨道:“公子,今日若不是您细心,恐怕真要让那商人得逞了。”


    谢临洲笑了笑,目光望向远方:“这些种子承载着太多希望,我绝不能让它们白白浪费。走,我们去看看老周,他心里定还不安稳,得好好和他说说。”


    第32章


    两人走到老周家院外,隔着竹篱笆,能看见老周正蹲在院子角落,对着几株枯萎的海外果树幼苗唉声叹气,手里还拿着块布,反复擦拭着果树的枝干,像是想把那些发黑的痕迹擦掉。


    听到脚步声,老周抬头见是谢临洲,慌忙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想把幼苗藏到身后,脸上满是愧疚与不安,嘴唇动了动,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谢临洲推开竹门走进院子,目光落在那些幼苗上,轻声道:“不必藏了,我都知道。”


    他在老周对面蹲下,拿起一株幼苗,指尖拂过干枯的叶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管护果林从没有出过差错,这次若非被那商人蛊惑,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对吗?”


    老周鼻子一酸,眼眶瞬间红了,径直跪在地上,声音哽咽:“公子,是我对不起您的信任。那商人说我儿子在城里赌钱欠了债,只要我按他说的做,他就帮我还清欠款,我一时糊涂,就……就害了那些珍贵的果树,还差点毁了公子的心血,我有罪啊。”


    他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居然生出这样的儿子。他心里头难受的很,一边是老来得子一边是自己喜爱的果树。


    谢临洲伸手将他扶起,沉声道:“起来吧。你儿子欠债之事,为何不早说?谢家还能看着你被外人要挟不成?”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那商人已被送去官府,你儿子的欠款,我会让人查清后还清,但日后切不可再被利益或危难裹挟,做出损害庄子的事。”


    老周连连磕头,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多谢公子宽宏大量!日后我定当尽心管护果林,哪怕拼上这条老命,也要让那些海外果树长得枝繁叶茂。”


    谢临洲点点头,扶着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又细细询问了果林受损的细节,包括商人给的药粉用量、施用时间等,一一记在心里。


    “明日我会让人送些改良土壤的草木灰和专门救治果树的药剂来,你按我说的方法,先给存活的海外果树换土、施肥,或许还能补救。”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这上面写着海外果树的管护要点,你仔细看看,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老周双手接过小册子,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谢临洲又叮嘱了几句,和谢忠二人离开老周家。


    离开后,他吩咐谢忠的弟弟谢允调查病解决好这件事情,便乘着回内城的马车离开。


    就是他们二人返回内城的路上被阿朝遇到。


    阿朝见他们走的匆忙,想必是有要事,没把马车喊住。


    目送谢临洲的马车远去,他心里还暖着,脚步却没敢慢。


    想着李员外庄子上的规矩,那庄子里收野菜不在乎时辰,只看野菜新不新鲜,如今野菜也放了好些时辰,生怕人家不收。


    他把背篓往肩上又紧了紧,避开黄土路上被晒得发烫的地段,专挑田埂边的树荫走,裤脚沾了田埂上的泥水也顾不上擦。


    李员外的庄子在城外三里地,青砖灰瓦的院墙围着一大片田地,远远就能看见门口挂着的‘李府庄院’木牌。


    阿朝走到庄门口,见两个穿着灰布短打的庄丁正靠在门边打盹,连忙放轻脚步上前,小声道:“两位大哥,我是来送野菜的,不知你们庄子还收吗?”


    其中一个庄丁睁开眼,上下打量了阿朝一番,又瞥了眼他背上的背篓:“是马齿苋?这个时节的菜倒还新鲜。不过我们只收周姑娘要的菜,你这菜要是不合她的意,可没人要。”


    阿朝连忙点头:“我这是今早刚从青屏山挖的,我用湿的布巾包着,保证新鲜。”


    庄丁没再多说,朝里喊了声:“周姑娘要的野菜来了。”


    没过一会儿,就见一个穿着水绿色布裙的丫鬟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挎着个竹篮,身后还跟着个的小姑娘,约莫十五六,花容月貌,穿着粉白相间的衣裳,手里把玩着一朵刚摘的石榴花,正是庄丁说的周姑娘。


    周姑娘走到阿朝面前,仰着小脸,先闻了闻背篓里的马齿苋,又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菜叶,脆生生地问:“这菜是今早挖的?有没有沾太多泥?”


    她见多识广,对阿朝那双蓝眼睛也不惊奇。


    阿朝连忙放下背篓,小心地掀开上面的湿布:“姑娘您看,我在青屏山的溪水里洗过了,根上的泥都冲干净了,就剩点潮气,您拿回去不用再费功夫洗。”


    这一路上,他都没走颠簸的路,野菜保护的好好的。


    周姑娘蹲下身,仔细翻看着马齿苋,眼里渐渐亮了起来:“比上次那人送的好,这菜叶又肥又嫩,茎秆还是紫红的,看着就好吃。”


    她转头对丫鬟说:“春桃,把菜称了吧,比上次的价钱贵些给。”


    名叫春桃的丫鬟应了声,从怀里掏出个小秤,把马齿苋倒进竹篮里称了称,笑道:“小哥儿,一共三斤半,按二十文钱一斤算,给你七十文钱。”


    这时节的野菜,城内的大户人家就爱吃。


    阿朝一听,心中大喜,接过春桃递来的铜钱,小心地数了两遍,确认没错后,才放进怀里贴身的布兜里,又对着周姑娘拱了拱手:“多谢姑娘,多谢春桃姑娘。”


    这些铜钱,他要存好,往后有大用处。


    周姑娘站起身,擦了擦手上的灰,笑着说:“你这菜好,下次要是还挖着这么新鲜的马齿苋,或是青屏山有别的野菜,尽管送来,我都要。”


    阿朝连忙应下:“一定一定,下次我要是挖到好野菜,第一时间就送过来。”


    正要转身离开,周姑娘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他:“对了,你知道青屏山有没有刚熟的野葡萄?我想吃酸的,上次让庄丁去摘,只摘到几颗青的。”


    她近来也不省的作甚,日日都想吃酸的,可要寻个大夫来看看才成。


    阿朝想了想,点头道:“姑娘,青屏山深处有片野葡萄藤,我今早挖野菜时见过,有几颗已经紫了,估计再过两三天就能全熟,到时候我摘些给您送来?”


    周姑娘眼睛一亮,连忙说:“好啊好啊,要是能摘到熟的野葡萄,我多给你加十文钱一斤。”


    阿朝笑着应下,又谢过周姑娘,才扛起空背篓,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怀里的铜钱沉甸甸的,贴着胸口,让他心里格外踏实。浑身的疲惫都似被这铜钱治愈,他走在回家的路上,觉得浑身是劲。


    他比王老大几人先一步回到王家。王老大几人要推斗车,脚程慢些。


    瞧见在院子里头乘凉的王郑氏,他问了声好,旋即又道:“三舅母,我先把背篓里的野菜拿去洗了。大舅母他们还在路上。”


    今日天热,说话都费劲,王郑氏扫他眼,就闭上眼睛。


    阿朝把自己藏的野果子洗干净,用水泡着放在自己床底下用衣裳盖着,随后坐在庖屋前,洗菜。


    王老大几人刚好把柴捆卸下来,堆在柴房的门口。


    王陈氏朝着阿朝笑了笑,立即进庖屋,把背篓里的鱼和虾倒进盆里,接了些清水养着。


    王春华和王春雨则帮忙把野果和野菜搬到院子里,王春华把桃子和李子分类放好,王春雨则蹲在一旁,看着盆里的小鱼游来游去,舍不得离开。


    大房的人回来了,三房的人压根不会起身干活,王老太太夫妇二人还在菜地里头,做膳食只有他们大房来。


    “阿朝啊,过来帮大舅母烧火,咱们先把鱼汤炖上。”王陈氏在庖屋里喊道,“你大舅还要去挑水回来。”


    三房今日把水缸里头的水全用光了,也不挑。


    王春华姐妹要去把鸡鸭赶回来,把晾在院子里头的衣裳收了。


    阿朝应了一声,赶紧走进庖屋,帮着她添柴烧火。


    王陈氏则把鱼处理干净,切成小块,放进锅里,加上清水,又放了些姜片和葱段去腥。


    她做鱼有一手,阿朝盯着她做鱼的步骤,眼睛一眨也不眨。


    见此,王陈氏道:“阿朝想学啊,这鱼容易做的很,去腥了,做出来的汤就好喝。”


    阿朝不好意思的点头,为自己辩解了句:“若是我学会做鱼,往后到抓完鱼回来,大舅母便不用那么累了。”


    王陈氏心里暖暖的,笑言:“那我便叫你如何做鱼,能让鱼没有腥味又好吃吧。”


    她传授自己的心得,她慢慢道:“……鱼还能煎,若想滋味好些,提前用盐、绍酒和姜片腌上一炷香的时辰。煎时往锅里丢两粒花椒、几片干椒,再搁块拍扁的生姜,煎透后淋小半盏黄酒,盖着锅盖焖片刻,揭盖时满屋子都是鱼香,配糙米饭正合适。”


    阿朝仔细听着,努力把重点记到脑子里面去。


    不久后,厨房里就飘出了鱼汤的香味。


    王春雨闻着香味,跑到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地问:“娘,鱼汤什么时候好啊?我都馋了。”


    王陈氏笑着说:“快了,再等一会儿,咱们还要炒野菜,蒸野菜团子呢。”


    水缸里头的水挑满了,王老大正坐在院子里歇息。


    王春华把摘回来的野枣摊在竹席上,准备晒干。


    晚饭很丰盛,有鲜美的鱼汤,清爽的炒野菜,还有软糯的野菜团子。


    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吃得不亦乐乎。


    今日的野菜,自己也有份摘,阿朝多吃了两个野菜团子,野菜团子软乎乎的,菜馅鲜得能鲜掉眉毛、


    王陈氏做的野菜团子好吃,揉面时总舍得多放些新磨的玉米面,嚼着带股子清甜的麦香。


    马齿苋焯水后挤干水分切碎,拌上少许猪油和盐,裹进面团里捏成圆子,上锅蒸半个时辰,揭盖时热气裹着野菜香直往鼻子里钻。


    第33章


    此后阿朝与谢临洲便没有偶遇过。


    谢临洲忙着给广业斋内那三个尽有新奇百怪点子的学子解疑答惑,分不出身来。


    阿朝被使唤着去山上采集草药、用麦秆编织草帽、草席去售卖,分不出空来。


    入了七月,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


    前一刻还透着几分燥热的日头,转瞬就被翻滚的乌云吞了个干净,风卷着水汽,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在街巷上空呼啸而过。


    谢临洲拢了拢身上的青绸长衫,刚走出李大夫家的院门,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今日是李大夫孙子的百日宴,他和李大夫关系不错,且还是国子监内的博士,有名有誉,受邀赴宴,席间逗弄李大夫的孙儿,耽搁了些时辰,没成想竟撞上这场急雨。


    他来这里的时间已经快两年,还是没学到农人看天猜天色,问一旁的老汉子:“老叔,您瞧这雨何时能下完?”


    老汉子坐在屋檐底下,摸着膝盖,“没那么快,最起码得下一个时辰。”


    他眯起眼睛看着谢临洲,“谢夫子,是你啊。最近国子监内的学子可还好教?”


    一句话扯到这儿,谢临洲回答:“还算不错。”


    闻言,老汉子询问:“谢夫子啊,我家中有孙子想去念书,你觉得是送他到那个私塾念书好?”


    谢临洲听了老汉子的话,先往檐外挪了挪脚步,避开溅起的雨沫,才温和地反问:“老叔家的孙儿今年多大了?平日里是爱静坐着认字,还是更喜欢听人讲些古今故事?”


    老汉子搓了搓粗糙的手,眼里露出些期盼:“刚满七岁,皮实得很,不过听我老婆子说,前些日子见着邻村学童的识字本,倒追着问这字念啥,那画是啥。”


    “那便有两个去处可选。”谢临洲指尖轻轻叩了叩袖口,细细道来,“往东去三里地,有个段先生开的私塾,段先生原是秀才出身,性子温和,教娃娃们先从《千字文》《百家姓》念起,每日还会留半个时辰,讲些‘孔融让梨’‘黄香温席’的小故事,最适合刚启蒙、性子还活络的娃,不容易让读书成了苦差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老叔想让孙儿日后多些见识,往西走五里的柳溪私塾也不错。那私塾的吴先生曾在江南游学多年,除了教经书,还会教娃娃们认些简单的算术,偶尔还会讲些江南的风土人情、山川地理。只是吴先生要求稍严些,每日要背的功课多些,得看娃能不能吃得住劲。”


    他对京都城内,城外的私塾有所了解。


    老汉子听得连连点头,又有些犹豫:“这俩私塾……束脩差得多不?”


    谢临洲笑道:“段先生的私塾,每月收两升小米或是三百文钱,家里若有新鲜蔬菜、鸡蛋,偶尔送去些也成,柳溪私塾规矩些,每月要五百文,但逢年过节不额外要东西,吴先生还会给学得好的娃发些纸笔当奖励。老叔不妨先带孙儿去两处瞧瞧,看娃更喜欢哪个先生的模样,也听听私塾里娃娃们念书的动静,再做决定不迟。”


    檐外的雨还在哗啦啦下着,老汉子心里的疑云倒散了大半,连声道:“多谢谢夫子。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就亮堂多了,等雨停了就带娃去看看。”


    他今日出来参加百日宴只告了一上午的假期,下午还要回去继续上课,跟老汉说了几句,拿了把雨伞就往外面走去。


    值房内有新的衣物,这番回去弄湿衣裳也没什么大碍。他身子骨一向硬朗,淋些雨没甚大碍。


    “快走,快些,快些躲雨去!”


    “今日出来还是大太阳,怎么着现在就下大雨了,这老爷天可真不讲理。”


    “这雨也忒大了些,也不省的今夜能不能回家。”


    “别说了,快让让,快让让。”


    宴席散了,门口的人瞬间乱了起来。大家纷纷朝着附近的屋檐下奔去,你推我挤,乱作一团。


    雨越下越大了,谢临洲想回去的心思被打消,本想找个地方避雨,却被身后涌来的人群猛地一撞,脚步一个踉跄,朝着旁边的护城河摔去。


    还在半空中,他想,到底是那个王八蛋撞的他。


    扑通一声闷响,水花四溅。


    谢临洲整个人掉进了冰凉的河水里,瞬间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他身子骨比寻常汉子好,但从未学过游泳,无论是在现代还是现在这一副身体,此刻手脚慌乱地扑腾着,冰冷的河水顺着口鼻灌进喉咙,窒息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青绸长衫吸饱了水,变得重若千斤,拖着他不断往下沉,他只能徒劳地挥舞着手臂,嘴里发出模糊的呼救声。


    此时系统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炸开,【检测到宿主遇到生命危险,若濒临死亡还没人来救宿主,本系统将会耗尽宿主积攒的所有积分化为人形拯救宿主。】


    “啊,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谁,谁落水了,这大雨天落水可是要死人的。”


    “别死不死的,是谢先生,快些拿绳子来救人,快些。”


    “哦哦哦。”


    岸边的人惊呼起来,大家纷纷围到河边,却都只是急得跺脚。


    护城河虽不宽,可水流湍急,加上这瓢泼大雨,能见度极低,没人敢贸然下水。


    去年有汉子下水救人,却丢了性命,此事之后,想救人的汉子都掂量着性命。


    有人急着去喊会水的船家,有人去李大夫家拿绳子,有人则伸长了脖子,看着河中的身影越来越弱,满脸焦灼。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人群外围挤了进来。


    阿朝刚提着水桶到河边打水,还没等他把水桶放进水里,就下起大雨来,他只能躲在屋檐底下,等雨停了再出去打水。


    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了一阵慌乱的呼救。


    他抬头一看,只见河中央有个人正在挣扎,青色的衣衫在浑浊的河水里格外显眼。


    是谢临洲,谢夫子。阿朝认得他,原本还以为两个人再也没有相见的时候,没想到今日见面了。


    此刻,看着谢夫子在水里苦苦挣扎,他脑子里突然闪过话本里的话,“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也不省的这句话到底有没有用,可看着谢夫子快要沉下去的样子,他什么也顾不上想了,跑到护城河边,纵身一跃,跳进了河里。


    河边的百姓们大喊:“有人下去救谢夫子了。”


    阿朝的父亲是海外之人,生来会游水,连带着阿朝懂事后也学会了游水,他自小在海边长大,水性极好。


    河水虽凉,却丝毫影响不了他。他像一条灵活的鱼,在湍急的水流中快速穿梭,朝着谢临洲的方向游去。


    雨还在下,豆大的雨点砸在水面上,激起无数水花,模糊了视线。


    阿朝眯着眼,死死盯着前方那个不断沉浮的身影,手臂用力地划着水,心里想着自己再游快一点再游快一点,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怕谢临洲就此出事。


    他害怕。


    很怕。


    很快,阿朝就游到了谢临洲身边。


    此时的谢临洲已经没了多少力气,意识也开始模糊,只是本能地抓着身边的东西,心中念头,可不能死在这里了。


    这么久才积攒的积分,一下子清零,难受。


    阿朝不知道他脑海里在想什么,看着人苍白的脸颊,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的身体往自己这边拉。可谢临洲求生的本能太强,死死地抱住了阿朝的脖子,差点把他也拖进水里。


    阿朝后怕,喘着气,拍了拍谢临洲的后背,“夫子,夫子,谢夫子,你莫要搂那般紧,我要带你上去了,你这般,我游不动。”


    谢临洲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稍微松了些力气,身心都挂在面前之人身上。


    阿朝趁机调整姿势,一只手揽住谢临洲的腰,另一只手奋力地划水,拖着他往岸边游去。


    河水湍急,加上谢临洲浑身湿透,分量极重,即使是熟悉水性的阿朝,都游得十分吃力。


    他的胳膊渐渐开始发酸,脸上的雨水和河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可他不敢停下,只要一停下,两人都可能被水流冲走。他咬紧牙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谢夫子救上岸。


    岸边的人看着两人一点点靠近,都松了口气,纷纷伸手准备帮忙。


    当阿朝拖着谢临洲靠近岸边时,几个人立刻上前,合力将谢临洲拉了上去。


    阿朝也跟着爬上了岸,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逐渐那点后怕涌上心头。雨水还在不停地下着,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


    现在,他才想大庭广众之下救了谢夫子,若谢夫子是个好的或许会娶了他,若是……


    接下来的后果,他不敢去想。


    头一回的,埋怨自己没有分寸。


    心中百转千回,他晃晃脑袋,抬起头,看向躺在地上的谢临洲,只见谢夫子正咳嗽着,不断地吐着水,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找挣扎着站起身,想要过去看看他的情况,刚走两步,就被谢临洲抓住了手腕。


    谢临洲的手冰凉,带着雨水的寒意,却抓得很紧。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睁开眼睛,看向眼前的少年。


    阿朝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清瘦却结实的身形。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滑过他的脸颊,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在雨幕中亮得像天上的星辰,格外耀眼。


    “糖葫芦小哥儿,你叫什么?”谢临洲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刚从鬼门关回来的虚弱,脱口而出——


    作者有话说:阿朝:我没叫啊。


    谢临洲摊手。


    第34章


    阿朝被他抓住手腕,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他低头看着谢临洲,下意识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两颗小小的虎牙嵌在嘴角,上面还沾着晶莹的水珠,显得格外可爱。


    “我叫阿朝。”


    谢临洲听到这个名字,轻轻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扫过阿朝湿透的衣襟,能清楚地看到少年单薄却挺拔的身形。


    他知道,眼前这个小哥儿,刚刚救了自己的命。


    这个没见过多少面,只约定了下回要一起吃糖葫芦的小哥儿救了他谢临洲的命。


    他没有多问,只是从腰带上解下自己的随身玉佩,递到阿朝面前,“谢谢你,阿朝,你很勇敢,很厉害。”


    是个小哥儿,在水里救了他,与他有了肌肤相亲,若他不顾救命之恩当场离去,小哥儿可不能在这世道存活下来。


    阿朝接过玉佩,触手冰凉,他看着手里的玉佩,又看了看谢临洲苍白却温和的脸,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


    他想起话本里的那句“救命之恩,定当以身相许”,脸颊不自觉地红了,幸好雨水打在脸上,没人看得出来。


    “夫子,我并无挟恩图报的意思。”阿朝低下头,小声解释,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玉佩,仿佛握着什么稀世珍宝。


    这时,李大夫和几个赴宴的宾客也撑着伞跑了过来。


    李大夫一看谢临洲躺在地上,连忙蹲下身,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松了口气说:“还好,脉搏还算平稳,就是受了惊吓,又呛了水,得赶紧找个地方暖暖身子,喝碗姜汤才行。”


    他又去摸阿朝的脉搏,同样松了口气,“小哥儿也无甚大碍,回去洗个热水澡,喝几碗姜汤便可。”


    众人七手八脚地想要把谢临洲扶起来,可他刚一挪动,就觉得浑身无力,咳嗽不止。‘死而复生’他怎么都不能幸免的腿软。


    阿朝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对众人说:“我来背夫子吧,我力气大。”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阿朝就蹲下身子,示意谢临洲趴在他的背上。


    谢临洲犹豫了一下,看着阿朝清瘦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方才都在水里抱过也不差这一会。


    他轻轻趴在阿朝的背上,心想,回去要找人算个良辰吉日下聘把人娶回家的好,免得流言蜚语把小哥儿淹没。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阿朝可不知道就一会的功夫,他的谢夫子就想了那么多。他站起身,稳稳地托住谢临洲的腿,一步步朝着附近的茶馆走去。


    夫子也不重。他想。


    谢临洲是个成年的汉子,有一定的份量。阿朝时常干农活,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茶馆老板早就听说了有人落水的事,还不知晓到底是是谁,见他们过来,连忙腾出一个里间的生起了炭火。


    阿朝把谢临洲放在椅子上,又找来干布,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水珠。


    茶馆伙计很快端来了两碗热腾腾的姜汤,他接过一碗,小心地递到谢临洲面前:“夫子,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吧。”


    旋即他又端了碗姜汤放到桌面上,喊还在忙碌的阿朝,“小哥儿,你的姜汤,我放桌面上了,你记得喝。”


    谢临洲接过姜汤,双手捧着碗,感受着碗壁传来的暖意。


    他看着阿朝忙前忙后的身影,又看了看他那双依旧亮晶晶的冰蓝色眼眸,轻声说道:“阿朝,今日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我恐怕……”


    此时,他不由的在心里骂系统,太坑了。


    “夫子,您别这么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阿朝打断了他的话,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


    他坐在谢临洲对面的椅子上,捧着另一碗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姜汤辛辣,喝下去浑身暖和,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心里都是暖的。


    谢临洲看着阿朝,心里满是感激。他知道,阿朝不过是个寻常的小哥儿,却有如此勇敢的心肠。他想起刚才在水里的绝望,若不是阿朝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他也怪,系统没立即救他还等他濒临死亡。太坑,太坑。


    他看着阿朝身上打补丁,洗得发白的衣裳,又想起他先前在城里眼巴巴望着糖葫芦老汉的模样,想必也富裕不到哪儿去。


    “阿朝,你家住在哪里?平日里靠什么为生?”谢临洲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


    阿朝愣了一下,没想到谢临洲会问这些。他低下头,小声说道:“我家住在外城的一个巷子里头,爹娘早就不在了,我住在外祖父家中。平日里就帮着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讨几口饭吃。”


    谢临洲听了,心里一酸。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孤苦伶仃一个人,实在可怜。他看着阿朝,眼神里多了几分心疼,直白的问:“你年方几何?”


    “我,我……”阿朝心中讶异,眼睛瞪圆了,“我今年过了十月的生辰就十六了。”


    方才还问家里头的事儿,怎么着就问他几岁了。


    谢临洲再三斟酌,作出决定:“阿朝,你可有心悦的汉子?若无,我娶你如何?方才你在河里救我的模样,想必被大家伙都看了去,若我不娶你,于你名声有碍。”


    优柔寡断,不是他的作风,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阿朝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里嘟囔着,“这话本说的当真是真的,今日就跟做梦似的。”


    “夫子,您……您说的是真的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里满是期待。


    若是嫁给了夫子,那往后……


    他简直不敢想,往后的日子。


    “当然是真的。”谢临洲笑了笑,眼神温和,“你救了我的命,失了名声,我娶你是应该的。若你不愿意,我会将家中产业送出大半,供你下半辈子无忧。”


    语气稍微停顿,他说:“现在看你如何选。”


    阿朝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像沾了晨露的桃花瓣,一眨就簌簌往下掉。


    他攥着衣角,明明心里满是欢喜,鼻尖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发酸,只能重重点头,把那句“我愿意”重复了好几遍,生怕谢临洲听不真切。


    谢临洲看着他这副模样,原本准备好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素来应对学生游刃有余,可面对眼前泪汪汪的小哥儿,竟有些手忙脚乱。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帮阿朝擦眼泪,手伸到半空又顿住,想起汉子哥儿授受不亲的规矩,拿起进来时,伙计给的手帕递到对方面前,声音比平时更柔和几分:“别哭了,该笑才是。”


    阿朝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擦脸,眼眶红红地抬头看他,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是、是太高兴了。”他小声解释,声音还带着哭腔,却透着藏不住的雀跃,“夫子,我……我都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他这话倒是真心。


    自上次赶集在国子监外偶然见过谢临洲给扫地的小厮讲书,那温润耐心的模样便刻在了心里。


    后来托人打听到那般多的事情,加着想脱离苦海的想法越发强烈,心里的喜欢就越发深厚。


    只是他出身贫寒人家,生的也不如寻常小哥儿好看,只敢远远望着,从没想过谢临洲会主动求娶。


    “上回答应你请你吃糖葫芦的。”谢临洲轻声道,“先前我也忙,也不省的你的名字,寻不到你。前几日,长风跟我说了,已经把糖葫芦送于你,我猜想,你许是去过国子监寻我许多回。”


    他说着,目光落在阿朝泛红的眼尾,又补充了一句,“往后,不会让你再等了。”


    他话音刚落,收到消息的青砚立即赶来,“公子,今日出门属下就问你要不要属下跟随,你瞧,你自个儿瞧瞧,出事了。”


    他手里拎着衣裳。


    今日得知公子要去参加李大夫孙子的百日宴,他放心不下说跟人一块去。偏偏公子以他有更重要的事儿去做拒绝了。


    谢临洲接过衣裳,言:“多说无益。”他把衣裳放在桌面上,对着阿朝道:“我出去外头,你在里间把衣裳换掉,这河水冰凉,莫要着凉了。”


    阿朝重重地点了点头,擦干脸上的眼泪,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捧着手里的姜汤,感觉心里比姜汤还要暖。


    他看着眼前的谢临洲,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给夫子生好多好多孩子报答人,好好伺候人,当大老爷似的伺候人。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微光。


    谢临洲喝了姜汤,穿了李大夫送来的衣裳,又在炭火边坐了许久,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


    他站起身,对阿朝说:“阿朝,雨小了,我们走吧。”


    阿朝连忙跟着站起来,跟在谢临洲身后,一步步走出茶馆。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的香气。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斑驳的光影,照在两人身上,温暖而美好。


    “我让我的书童去你家送话儿了,你待会跟我回家。”谢临洲说完,又觉得不太对劲,找补:“我让府上的丫鬟带你去挑些衣裳,你回家穿。”


    青砚走了,小瞳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我昨天去拔了个智齿,现在贫血and低血糖了,整个人都是晕的,手脚无力,要去医院一趟。


    宝贝们提出的宝贵意见,我已经采纳,等我从医院回来就改。


    这一章,匆忙提上来的,有错别字请见谅。


    第35章


    回想起,那几次见到对方的模样,洗的发白的衣裳,补丁数不清。


    下午第一堂课不是他的,他晚一些回去只要有恰当的理由,不会被说什么。


    阿朝受宠若惊,原想拒绝,望着汉子的眼睛,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默默点头。


    王家人会有什么反应,他已经不去想了,一颗心都挂在对方身上。


    谢临洲没问对方在王家生活如何,在他二十多年的阅历来看,寄人篱下就没有过得好的。他只问:“若我给些银钱你家中人,他们可会让你少做些活计?”


    阿朝不清楚,心想,怕是王家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抬眼,拒绝:“不用这么麻烦了,夫子,我,我都习惯了。”


    两人并肩走着。


    谢临洲放缓脚步,配合着阿朝略显局促的步伐,目光时不时落在他洗得发白的袖口上。


    “你平日除了帮王家做事,可有自己想做的事?”他问出口,语气自然,像是随口闲聊。


    阿朝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想了想,声音轻轻的:“以前阿娘还在的时候,我想着念书的,我偶尔会偷偷看邻家书生念书。”


    他说这话,偷偷抬眼瞥了谢临洲一眼,见对方正认真听着,眼里没有丝毫轻视,才又鼓起勇气补充道,“住到外祖家后,便歇了这个心思。三舅母说,小哥儿与小姐儿没必要念书,反正往后都是要嫁人的,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干点活。”


    个中酸楚只有自己知晓。


    谢临洲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温声道:“喜欢便不算闲功夫。往后你若想学,我教你便是,不必偷偷摸摸的。”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在阿朝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他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嘴唇动了动,想问“真的可以吗”,却又怕自己唐突,最终只化作一个浅浅的笑,用力点了点头。


    长这么大,除了早逝的爹娘,还没人这般真心实意地问过他‘想做什么”,更没人愿意主动教他念书。


    他想,谢夫子对他可真好,他往后也要对谢夫子很好很好。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谢府门口。


    朱漆大门不算格外气派,却透着一股雅致,门旁的石狮子被打理得干干净净,与王家那院斑驳的木门形成了鲜明对比。


    阿朝站在门口,脚步顿住,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有些怯生生的。


    谢临洲察觉到他的紧张,侧身对他笑了笑:“别怕,府里的人都很随和。”说着,便引着他往里走。


    刚进府门,一个穿着青布衣裳的丫鬟就迎了上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公子回来了。”


    目光落在阿朝身上时,虽有几分好奇,却并无轻视之意,也跟着问了声好。


    谢临洲点点头,吩咐道:“小翠,你带这位阿朝小哥儿去后院的厢房,挑几身合身的衣裳,再备些点心茶水。”


    “好嘞。”小翠应了一声,笑着对阿朝说,“小哥儿,跟我来吧。”


    阿朝看了谢临洲一眼,见对方冲他点头示意,才跟着小翠往后院走。


    穿过栽着翠竹的天井,拐进一间厢房,屋里的衣架上挂着好几身衣裳,有素色的棉麻长衫,也有带着浅淡花纹的短褂,料子摸着都格外柔软。


    小翠拿起一件月白色的短褂,在阿朝身上比了比:“小哥儿生得俊,穿这件定好看。公子特意吩咐了,要挑宽松些、耐穿的,说小哥儿平日里要做事,太紧身的不方便。”


    阿朝听着,心里又是一暖。他原以为谢临洲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竟连衣裳的款式都考虑得这般周全。


    小翠手脚麻利地帮他挑了三四身衣裳,又拿出一双新做的布鞋,笑道:“这鞋也是公子提早吩咐回来买的,你试试合不合脚。”


    阿朝坐在床边,试着穿上鞋,大小刚刚好,鞋底厚实,踩在地上软软的,比他那双快磨平鞋底的旧鞋舒服太多。


    他看着桌上叠好的新衣裳,眼眶微微发热,手指轻轻拂过布料,心里满是感激,却又有些不安,他何德何能,能让谢夫子这般待他?


    与此同时,前院书房里,谢临洲正对着小瞳吩咐:“你去王家一趟,就说阿朝今日在府中帮我整理书籍,晚些送他回去。另外,取些银钱,悄悄给王家主事人,就说……是阿朝帮我做事的酬劳,让她往后少让阿朝做些重活。”


    小瞳有些不解:“先生,方才阿朝小哥儿不是说不用了吗?”


    谢临洲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眼神沉了沉:“他那是习惯了委屈自己。寄人篱下,哪有‘习惯’的道理?银钱虽不能从根上解决问题,却能让他少受些苦。”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别让阿朝知道,免得他心里过意不去。”


    “好,属下明白。”小瞳应下,转身退了出去。


    谢临洲放下茶杯,望向窗外。


    后院的方向,隐约能看到阿朝跟着小翠走动的身影,那小小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着一股藏不住的韧劲。


    他想起阿朝说起读书时眼里的光,又想起那满身的补丁,心里暗下决心,往后定要让这孩子活得自在些,不必再这般小心翼翼。


    没过多久,阿朝跟着小翠回到前院,身上已经换了一身新的月白色短褂,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眉眼也舒展开来,少了几分局促,多了几分清爽。


    他手里还捧着那几件旧衣裳,叠得整整齐齐,像是珍宝一般。


    “夫子。”阿朝走到谢临洲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衣裳很好看,谢谢您。”


    谢临洲看着他,眼里露出笑意:“合身就好。旧衣裳若不嫌弃,让下人帮你浆洗干净,往后也能换着穿。”


    他顿了顿,又道,“你若不喜爱回王家,我送你到李大夫家中去住着,他家中有空的屋子,能自个儿做膳食。”


    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解决方法。


    他原本想说的是,府里还有些空闲的房间,你若是不喜欢回王家,偶尔住在这里也无妨。


    可仔细的想想,到底是对小哥儿名声不好。还未成婚哪能住一块。


    到李大夫家中住,还能让德高望重的李大夫寻个好听的由头出来


    阿朝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喜,却又很快摇摇头:“不了,夫子,会被人说闲话的。”


    他虽渴望能离谢临洲近一些,却也知道自己寄人篱下,身不由己。想着,再等一等,等一等。


    谢临洲也不勉强,只温和地说:“无妨,你若有需要,随时跟我说。”说着,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尝尝吧,是府里厨房刚做的,甜而不腻。”


    阿朝拿起一块蛋黄酥,轻轻咬了一口,香酥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暖到了心里。


    他抬眼看向谢临洲,对方正低头看着书,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侧脸线条柔和,透着一股温润的气息。


    阿朝心里默默想着,若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很快,小瞳就从王家回来,悄悄对谢临洲说:“先生,王家婶娘收了银钱,笑得合不拢嘴,说往后定会让阿朝小哥儿少做事。只是……”他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说,“我瞧着她那模样,怕是转头就忘了,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让阿朝干活,毕竟那银钱,她未必舍得花在阿朝身上。”


    谢临洲早已料到这般结果,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先这样吧。往后我找些由头,让阿朝出来,也好让他少些麻烦。”


    另一边,阿朝换好旧衣裳,准备回王家。


    谢临洲送他到府门口,递给他一个布包:“里面有些点心,你带回去吃。若是王家有人为难你,记得来告诉我。我待会还要上值。”


    他告诉阿朝,他什么时候上下值,寻常有空闲会去什么地方。


    语气稍顿,又补充了句:“若我有了空闲会去寻你的。”


    阿朝接过布包,重重地点了点头:“谢谢夫子,我都晓得的。”


    他思来想去,问出声:“那若是我有了空闲,可否来寻夫子你?”


    谢临洲点头,“那是自然,我身边的书童我都会同他说你的存在,往后你来寻我,我便让人直接带你来见我。”


    阿朝心中明了,“那好。”


    他看着谢临洲的双眸,恋恋不舍,“那……,那我回家去了?”


    谢临洲脸上挂着浅笑,“回去吧。”忽的想到什么,他提出:“不若,我让下人驾马车送你回去?如此一来,你也省些力气。”


    阿朝摇头,“不了,若还有下回再让夫子送吧。”


    他若是从马车上下来的被巷子里头的晓得了,指不定会被怎么八卦。他被八卦就好,可不想连累了谢夫子。


    “那好吧,路上小心些,注意安全。”谢临洲叮嘱了好几句。


    阿朝笑着,转身离开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谢临洲的身影,这才往王家走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心里揣着满满的暖意,连路上的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回到王家,一进门,罕见的没被王郑氏阴阳怪气。


    王家一大家子都坐在屋里,也不晓得因为什么聚在一块,见着他回来,脸上神色各异。


    羡慕、嫉妒、憎恨……


    王郑氏少见的好说话:“呦呦呦,阿朝回来了,在谢夫子家中如何?可还习惯?”


    外城虽大,但老百姓的娱乐方式能有多少,多是闲聊八卦,今日护城河一事已经像插了翅膀传遍整个外城。


    阿朝不晓得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直言:“还好,夫子为人很好,他让丫鬟送了衣裳给我。”


    话音刚落,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第36章


    王老太太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浑浊的眼睛盯着阿朝手里的布包,那布包是谢府的料子,细密的针脚透着精致,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几分试探:“谢夫子……就是国子监那位谢博士?听说他学问好,性子也温厚,虽说你救了人家的性命,但莫要挟恩图报。”


    她有私心,若是能从阿朝搭上谢临洲,那往后日子定会过得相当不错。


    阿朝攥紧了布包,心里有些发紧,“我省的,我也没让人做什么,只是想讨个活计干。外祖母若是没什么事儿,我先回我自己的屋子了。”


    他没敢说,谢夫子要娶他的事情,更没说,他在谢府到底如何。他怕王家生出更多事端,让他难堪,更让夫子难堪。


    “讨个活计干。”王老三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阿朝,眼神里满是不屑,“阿朝,你可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那谢夫子是何等人物?国子监的博士,身边围着的都是达官贵人,凭什么对你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哥儿这么好?”


    他这话一出,王郑氏与王绣绣点点头。


    王郑氏已经装不下去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阿朝身上的新衣裳,那月白色的布料摸着就顺滑,比她过年时穿的那件还要好,心里早已泛起了贪念。


    王绣绣坐在一旁,手指绞着帕子,脸上满是嫉妒。


    她比阿朝小两岁,平日里总觉得自己比阿朝强,可阿朝如今竟能攀上谢夫子这样的高枝,还得了新衣裳,这让她心里像扎了根刺。


    “阿朝,”她娇滴滴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酸意,“谢夫子既然对你这么好,有没有说要带你去国子监见识见识?或是给你些好东西?”


    她想着,若是阿朝得了好处,说不定能分自己一些。


    王郑氏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也跟着附和,脸上堆着假笑:“是啊阿朝,你可得好好跟谢夫子处好关系。咱们王家跟你虽是远亲,但也是你的亲人,你若是得了谢夫子的看重,可不能忘了咱们一家子啊。”


    她说着,眼神瞟向阿朝手里的布包,“那布包里是什么?莫不是谢夫子给你的好东西?拿出来给大伙儿瞧瞧,也让咱们沾沾光。”


    早就知道王家人的嘴脸,现在再见,阿朝的心里还是凉了半截。他把布包往身后藏了藏,摇摇头:“没什么贵重东西,就是些点心,夫子让我带回来吃的。”


    “点心?”王老太太眼睛一亮,没想太多,语气还算和善:“阿朝啊,既是谢夫子给的,定是好点心,拿出来给大伙儿分分,也让我们尝尝鲜,如何?”


    阿朝一向听话,她说着就示意王老大媳妇去拿。


    王陈氏看看在座的几人,没法子只能起身,伸手就要去拿阿朝手里的布包。


    阿朝往后一躲,细想一番,浅笑道:“那还需要大舅母来拿,我本就想着拿回来给大家的,只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这是谢夫子特意为他准备的,他想自己慢慢吃,更不想给这些只会算计他的人。可没办法,他现在还寄人篱下,行事不能太突兀。


    好在,他回来之前就预测到王家人会有这么一遭,把夫子送给他的衣裳藏在外头。


    王郑氏眉开眼笑,“阿朝啊,是个好哥儿,来,我们大家伙一块吃点心。”


    点心被分走,阿朝没说什么,只是浅浅的笑。他不能有任何异样的表情,不能因小失大。


    接下来的几日,王家众人果然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对阿朝颐指气使,虽然偶尔还是会阴阳怪气地说几句,但也不敢真的让他做太多重活。


    =


    谢临洲目送阿朝离开后,带着小瞳回国子监。


    下午的第一堂课不是他的,他没去课室,细细准备了下午要讲的内容。下午连堂,他让小瞳给自己装一水囊的温水,他带着去课室。


    他刚踏入广业斋的门槛,数十道身影便立刻围了上来,急促的关切声混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嗓音,瞬间填满了斋舍。


    “夫子,您可算回来了。”沈长风性子最是活络,第一个冲到谢临洲面前,伸手就要去探他的额头,眼神里满是焦急,“今早听说您在护城河落水,还是被人救上来的,河水那么凉,您有没有冻着?会不会头疼?我们还以为你下午回不了教我们,我们都准备好让谢珩谢博士来教导我们了。”


    他出身商户之家,不像勋贵子弟那般讲究规矩,却最是心细,说话间还不忘打量夫子的脸色。


    他们这一群学生不太爱谢珩来讲课,虽说对方没流露出鄙夷的眼神,但骨子里都像瞧不起他们一样。


    谢临洲笑着按住他的手,温声道:“放心,先生没事。只是脚下一滑不慎落水,多亏了一位小哥儿及时相救,上来就换了干衣裳,没受冻。”


    话音刚落,身形最为壮实的萧策已经攥紧了拳头,浓眉拧成一团,语气带着几分懊恼:“早知道我也跟着夫子一块去李大夫哪儿参加宴席了,夫子,要是我在定不会让夫子遭这份罪。那护城河的水那么深,夫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


    他话没说完,难掩后怕,他是武将之后,进入国子监这些年来,唯有谢临洲对他好,他已经把“护着夫子”当成自己的责任。


    谢临洲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安抚:“这只是意外,与你们无关。况且你们在斋舍好好读书,就是对先生最好的回报了。”


    一旁的窦唯一直没说话,从袖中拿出一个油纸包,递到谢临洲面前,“夫子,这是我让家里人做的驱寒姜糖,用老生姜熬的,您含一块,能暖暖身子。”


    油纸包里的姜糖还带着余温,显然是刚送来没多久。


    谢临洲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暖意,心里也跟着热乎起来。他拿出一块姜糖放进嘴里,辛辣中带着微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驱散了残留的一丝凉意。


    “多谢你们惦记,夫子真的没事了。”


    他看着眼前几个少年,眼神里满是欣慰,“都回到座位上吧,咱们该上课了。”


    “夫子,您还上什么课啊。”沈长风立刻摆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您刚落水,身子肯定虚着,得好好休息才是,这节课我们自己看书就行,您就坐在一旁歇着,有不懂的我们小声问,绝不打扰您。”


    萧策也跟着点头,用力附和:“是啊夫子,长风说得对。您要是硬撑着讲课,我们心里也不安稳,根本没法好好听课。”


    窦唯虽没说话,却也定定地看着谢临洲,眼神里满是“请夫子休息”的恳切。


    课室内的学生们似乎达成了默契,齐齐站在谢临洲面前,大有“夫子不休息,我们就不回座位”的架势。


    谢临洲看着眼前少年们认真的模样,心里又暖又笑。


    他正要开口,斋舍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国子监祭酒李大人缓步走了进来。


    李大人须发皆白,面容温和,目光扫过屋内,最后落在谢临洲身上,语气带着关切:“谢博士,今日落水之事我已听闻,身子可有大碍?”


    谢临洲连忙躬身行礼:“劳烦祭酒大人挂心,学生无碍。”


    李大人点点头,目光转向沈长风几人,看到少年们围着谢临洲,眼神里满是担忧,不禁露出一丝笑意,随即对谢临洲说道:“落水可不是小事,即便当下看着无碍,也需好生休养。今日下午的课便先免了,你回住处歇着,学生们这边,就让他们自学片刻,我会让人安排其他博士过来照看。”


    在场的学生一听,立刻跟着劝道:“夫子,您看祭酒大人都这么说了,您就听劝,回去休息吧。我们肯定乖乖自学,绝不给夫子添乱。”


    谢临洲看着祭酒的关切,又望着学生们真切的眼神,知道再推辞只会让大家担心,便笑着点头:“好,那夫子就听你们的。不过你们可要记得,遇到不懂的问题先记下来,等先生明日回来,一一给你们解答。”


    “放心吧夫子。”课室内的学生异口同声地应道,脸上瞬间露出了笑容。


    回到值房,让青砚到外面买些点心回来,他自己坐在太师椅上,思索片刻,便去寻李祭酒商量大事。


    从值房出去,绕过一条青石板路,入目的高大楼阁便是李祭酒的书房也是值房。


    这会乃是七月初,李祭酒还能忙里偷闲,等过几天就要忙了,忙着学务常规管理、祭祀礼仪筹备、暑后教学规划。


    此时,李祭酒正在和谢珩商量事情。


    谢临洲来到值房外,听到祭酒书童的话,便恭敬的站在外面等谢珩出来。


    大约两刻钟后,谢珩捧着四五本书籍从里面出来,谢临洲听到祭酒唤他,他便进去。


    李祭酒让他入座,脸上有些疑惑:“临洲,少见你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谢临洲落座,神色郑重,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给对方,随后又补充,“阿朝无父母在侧,寄住在外祖父母家中。”


    闻言,李祭酒微微挑眉,随即点头道:“你这般打算也不错,既让阿朝那个小哥儿免于流言蜚语,也解决了你的终身大事。”


    他话音一转,提点:“只是临洲你可要想清楚了,那小哥儿乃是外族人,你娶回来不仅得不到任何助力还会陷入舆论之中。”


    他们这些当官的,当夫子的娶亲都讲究门当户对,或是高娶,总之娶的另一半能给自己提供助力。


    第37章


    当今皇帝能为了快乐不顾流言蜚语,大臣上奏,朝廷命官能私下纳外族之人为妾,可没人敢将外族之人娶为正室。


    谢临洲不外乎对方会这样说,先前对方打算给自己介绍姑娘、小哥儿的时候,介绍的都是京都内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


    像阿朝这样名不经传的小哥儿,在对方眼里着实配不上他。


    可,他不在乎这些,直言:“大人所言,在下也想过。只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在下已经想好了。”


    “罢了,罢了,那便依你的。”李祭酒没太反对,“那小哥儿有外祖父母,那提亲之事,按情理应当告知他们。毕竟长辈在场,才算是全了礼数,也能让他更有归属感。”


    他手下千千万,唯独出了谢临洲这个另类。教学与众不同,为人处世洒脱。他忽的想,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就让对方闹吧。


    再怎么着,他也能兜底。


    “大人所言极是。”谢临洲面露赞同,语气中带着一丝顾虑,“只是阿朝与我相熟不久,如今要告知他们提亲之事,一来怕唐突了老人家,二来也担心他们对我不甚了解,会对这门亲事有所顾虑。”


    李祭酒大笑,“临洲啊临洲,对你不了解,整个京都说不认识你的少之又少,不了解你的更少。你莫要妄自菲薄了。”


    他清楚,国子监内外,百姓、同僚们对谢珩谢临洲二人的比较。想必,有人比谢临洲自己都更加了解他自己。


    谢临洲笑言,“大人莫要打趣我了,我这会正心神大乱,想寻大人要个解决办法。”


    在外面流传的事儿,他本人也清楚。


    李祭酒严肃起来,捻着胡须,沉思片刻道:“此事不难。你既有心,便先派人去外城一趟,将你对他的心意,如实告知两位老人。顺带也说明,此次提亲由老夫出面主持,让他们放心。待老人有了心理准备,我们再正式登门拜访,商议婚事细节,这样便不会显得唐突了。”


    他也有子女哥儿,对此事一清二楚。


    谢临洲眼前一亮,连忙起身致谢:“多谢大人指点,这般安排,既尊重了长辈,也能让阿朝感受到被重视。只是派去的人,需得言辞妥当,既能讲清事由,又不会让老人家心生不安。”


    他活了两世,对这些事情不甚清楚,交给谢忠去办又怕不够重视对方,交由李大人去办才是最好……


    “老夫身边有个管家,姓周,为人稳重,嘴也严实,让他去再合适不过。”李大人笑着说道:“周管家在府中多年,处理这类事情颇有经验,定会将话带到,也会把两位老人的态度如实带回。”


    “那便有劳大人和周管家了。”谢临洲心中的顾虑消散大半,又补充道,“我已让府中管事备下一些薄礼,皆是适合老人用的滋补品和布料,届时让周管家一并带去,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略表敬意。”


    李大人颔首认可:“你考虑得周全。不过切记,礼物只需表心意即可,不必太过贵重,免得让老人家觉得有压力。重点是让他们知道,阿朝如今有人疼惜,往后的日子会安稳顺遂。”


    谢临洲一一记下:“大人放心,我明白分寸。待周管家回来,知晓两位老人的态度后,我们再敲定具体的提亲日期,您看如何?”


    “如此甚好。”李大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中带着欣慰,“阿朝这孩子命苦,能遇到你这般真心待他的人,是他的造化。咱们把这桩亲事办得妥帖些,也算是给这孩子一个安稳的归宿。”


    谢临洲望着李大人,心中满是感激:“全靠大人相助,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周全此事。”


    “你这小子,若不是有万全的把握如何回来寻我商量这事。这功劳我就不沾了。”李大人摆了摆手,语气亲和,“快去忙吧,周管家那边,我这就去吩咐。有消息了,我会第一时间告知你。”


    谢临洲笑着说:“到底是借了大人的面子,这功劳让给大人。”


    他无父无母,这种事情交给李祭酒去办是最好的。


    他拱手行礼,转身离开书房。


    夕阳已沉,天边泛起淡淡的霞光。


    谢临洲下值之后回到家中,将自己关在书房,对着博古架踱步沉思。


    书架上摆满了经史子集,可此刻他无心研读,脑海里全是阿朝在王家的艰难处境。


    身为夫子,他知晓礼教规矩,也明白贸然行事对阿朝名声的损害。但阿朝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又让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将他护在羽翼之下。


    他想到自己与阿朝已然私定终身,可还祭酒哪里还没定好良辰吉日,未曾上门提亲,心中满是愧疚与急切。


    窗外,月光如水,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上。谢临洲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前段时间因为系统任务筹备了学馆,专为贫寒子弟启蒙,馆中除了授课的先生,还需有人照料孩子们的饮食起居,缝补破旧的衣衫、准备温热的茶水、打理学馆的杂务。


    阿朝虽不识字,却手巧能干,性子又温和耐心,再合适不过。


    更重要的是,以‘帮工学馆’为由,既合情合理,又能避开‘私相授受’的闲话,还能让他在外人面前有个体面的由头。


    当夜,他让青砚去了周司丞家中,请求对方明日上第一节课。而后,让谢管事备上薄礼。


    次日一早,谢临洲换上一身干净的长衫,带着小瞳,提着礼品,往外城王家的方向去。


    他还是第一次来到外城的巷子,不说脏乱差,但这般乱糟糟的,他还是头一回见。若不是还有个落脚的地,他怕是要跑。


    见此,他想,阿朝就在这等地方生活,心中越发心疼。


    今日王家人都下地干活,唯有王老爷子,王郑氏、王绣绣与阿朝四人在家。先前收了谢临洲的银子,三房母女也不好使唤阿朝干重活,就喊人干些轻便的活计。


    一路上遇到不少出外干活的人,见到谢临洲都打了招呼,后者浅笑回应。


    “谢夫子是为了上回阿朝救你的事儿专门来感谢的吧?”有人问。


    也大差不差,谢临洲言:“嗯,今日休息的差不多便来了。”


    那人也没问,什么时候娶阿朝的事情。像下水救人这等有肌肤之亲的恩情,在他们看来是要娶,或是嫁的,但有些还未娶妻或是哥儿的汉子念及此,会先筹划正妻正君的位置,再娶人。


    他不问,谢临洲也不必回答,事以密成。


    到了王家家门口,木门虚虚掩着。


    小瞳提着礼品上前敲门,“请问这儿是王家吗?我家公子有事前来拜访。”


    出来迎接人的是王绣绣,今日她本要去国子监私会张公子,特意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衣裳,衬得整个人楚楚动人。


    见到小瞳与谢临洲,她愣愣,直接招呼人进来,又喊:“爷爷,爷爷,谢夫子来了。”


    她是见过谢临洲的。


    喊完王老爷子,她还在心里嘟囔,上回不是已经送银子过来了,这会来作甚?她是没想过对方会娶阿朝回家。


    王老爷子早已听闻谢临洲的名声,出了堂屋见到人,立即请人进堂屋来。


    入座后,他有些拘谨的问:““谢夫子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


    谢临洲起身拱手,语气诚恳:“王老爷,今日前来,一是为前些日子阿朝救命之恩,再次道谢;二是有一事相求,想请阿朝帮个忙。”


    他顿了顿,将早已备好的说辞缓缓道来:“晚辈前段时日在城郊办了个学馆,收的都是些家境贫寒、无力读书的孩子。


    馆中孩子们年纪小,衣衫常被磨破,日常饮食也需人照料,可我一个汉子,粗手粗脚,实在不擅长这些加着还要兼顾国子监的课业,实在是分身乏术。那日落水时,见阿朝做事利落,性子又温和,想来定能把孩子们照料得妥帖。”


    说着,他又补充道:“晚辈不敢委屈阿朝,每月会付他工钱,足够他添置衣物,学馆离外城不远,每日傍晚我会亲自送他回来,绝不让他受半点苦。而且孩子们都懂事,阿朝去了,是积德行善的事,外人只会夸赞他心善,绝不会有闲话。”


    王绣绣与王郑氏坐在一边,听到这话,前者帕子都要捏烂,这么好的事情怎么没让她遇上。


    王老爷子还未开口,王郑氏已经插嘴,“怕是夫子对阿朝不太了解,这小哥儿啊好吃懒做的很。要不这个差事就让我女儿绣绣去吧,绣绣心灵手巧……”


    她对自己女儿好一顿夸奖。


    王绣绣故作扭捏,浅笑着,点头。


    谢临洲扭头,看他们一眼,想,这母女大概就是时常指使阿朝干活的。他没说话,只看着王老爷子。


    王老爷子警告的扫了眼她们二人,“倒让夫子见笑了,我这儿媳和孙女今日怕是没睡醒说胡话了。”


    人家点名道姓让阿朝去的,那两个蠢货插嘴还贬低人,让人家怎么看自己王家。天大地大面子最大,在家里如何闹腾没事,但在外面他王家面子可不能丢。


    闻言,王郑氏还想反驳,被王老爷子的眼神吓了回去。


    谢临洲不在意这个小插曲:“不知王老爷考虑的如何?”


    王老爷子微微沉吟,他是知道阿朝在家中过得并不自在,谢临洲这法子既给了外孙一个做事的由头,又能让他挣些体己钱,还能落下好名声,再加上谢临洲人品信得过,倒也放心。


    “谢夫子有心了。”他点头应允,“阿朝这孩子性子实诚,只要他愿意,我便不拦着。”


    谢临洲脸上并无表现出什么异样,询问:“王老爷可否喊阿朝过来,问他的想法。”


    第38章


    王老爷子眼神一扫,王绣绣心惊担颤,脚步没有意识停顿,立即去后院找正在择菜的阿朝。


    不清楚事情的阿朝迷迷糊糊来到堂屋,入目便是正襟危坐的谢临洲,心扑通扑通的跳,听清谢临洲的话,他点头如捣蒜,“我愿意的。”


    他还以为自己要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谢临洲呢。


    自从出了他下水救人一事后,王家人防他防的跟什么似的,都不让他出门。


    见他愿意,王老爷子没多说什么,让谢临洲将人带走。


    院子内,谢临洲低头,轻声道:“你回屋收拾几件衣裳,到那边能换洗。”


    这日头晒,他在郊外的学馆虽依山傍水,但乘坐马车前去依旧会热。


    阿朝心花怒放,换了一身干净的上回在谢府穿回来的衣裳,提着一个布包就走,布包里头装的是他的全部家当。


    他看着谢临洲的背影,“夫子,我还以为你很久才会来呢。”毕竟提亲的事情只在口头上约定了。


    他夜里睡不着还会掰着手指头数什么时候对方回来,要是来了,他们聊什么好。


    谢临洲放缓脚步,“平日有课,昨夜下值回来了便想到你了。”他说的是实话,话音一转,“学馆学生不多,你今日去也无甚活计,可要跟我去国子监见识见识?”


    他虽然没跟哥儿相处过,但跟人平常相处还是可以的。


    小瞳把礼品放在王家桌面上,便一直跟随在他的身旁。


    阿朝压根没听完后面的话,满心满眼的就是想到你的话,整个人轻飘飘的,背上似乎插上翅膀,遨游在天际。


    “阿朝,阿朝,你可有听我说话?”谢临洲见他没反应,伸手在小哥儿面前煽动好几下,语含关切。


    “好啊,好啊。听着呢,夫子我都听着呢,”阿朝回过神来,双眸落在谢临洲脸上,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夫子,国子监当真如街上婶子们说的那样大吗?”


    真的那般气派吗?


    每个人心中的标准都不一样,谢临洲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言:“你看了便知晓。”


    马车停在外城,出了巷子,青石板路被往来行人踩得发亮,远处传来小贩叫卖糖葫芦的吆喝声,透着几分市井烟火气。


    小瞳脚步轻快,一早就眼尖地瞧见街角那辆熟悉的青篷马车,见状立刻笑着应了声,“公子,阿朝小哥儿稍等。”


    说罢便快步跑过去牵车。


    谢临洲与阿朝并肩站在巷口的老槐树下,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两人肩头洒下斑驳的金斑。


    阿朝正低头说着上回路过布店时看到的素色细布,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那布料摸起来软和,往后学馆孩子们的衣衫破了,用这布来补,定能让孩子们穿得更舒服些。”


    谢临洲侧耳听着,目光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忽然想起昨日让青砚打听到的事:阿朝父母双亡后寄人篱下,平日住在王家柴房之中,时常被王家三房使唤干活,平日能去城里逛集市都是罕见。


    他心中微动,顺着阿朝的话,笑道:“若是喜欢,下次路过便买些回去,等学馆孩子多了,用得上。”语气稍顿,又道:“你既喜欢这布料,我把银钱给你,你也买些给自己做衣裳。”


    他见过阿朝几次,穿的衣裳都很‘朴素’。


    阿朝不好意思的应下,心花怒放。


    说罢,谢临洲的目光转向小瞳已牵到近前的马车,伸手轻轻拂去车辕上沾着的一点尘土,又弯腰仔细检查了一遍车帘的系带,确认没有松动,才转过身,对阿朝温声道:“这马车虽不比大宅里的华丽,却也安稳,你若是不介意,今日便坐这车回去,省些脚力。”


    深宅大院的马车奢华无比,他一个夫子不敢这样露富。


    阿朝抬头看向那辆青篷马车,车厢用桐油刷得锃亮,两侧的小窗挂着细棉布帘,能挡去路上的风尘。他下意识地攥了攥衣角,脸上掠过一丝局促,轻声道:“会不会太麻烦了?我……我走着也无妨的。”


    虽对这从未坐过的马车有些好奇,但他又怕自己笨手笨脚,不小心弄脏了车厢,或是闹了笑话。


    谢临洲看出他的拘谨,眼底漾起温柔的笑意,没有多说,只是走到马车旁,伸手撩开车帘,侧身做出请的姿势。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褥子,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竹篮,里面是他早上特意让小瞳准备的蜜饯、点心和温水。


    怕阿朝怕生,路上觉得无聊,这些小食能让他自在些。当时,谢临洲是这般想的。


    “里面铺得厚,坐着不颠簸,”他放缓了语气,像哄学馆里胆小的孩子一般,“你且试试,若是觉得不自在,咱们随时停下便是。”


    阿朝望着他温和的眉眼,心中的局促渐渐散去,轻轻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踏上马车的脚踏。


    谢临洲怕他不稳,伸手在他身侧虚扶了一下,待他坐稳后,才将竹篮递到他手边:“这里蜜饯,点心,路上可以尝尝。”


    说完,他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对一旁的小瞳吩咐道:“路上慢些走,莫要颠簸。”


    小瞳笑着应下:“公子放心,保管稳当。”


    阿朝被谢临洲的妥帖迷得心神打乱,那还来记得关注其他,满心满意都是他心心念念的谢夫子。


    待谢临洲也上了马车,放下车帘,车厢里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剩下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


    阿朝有些好奇地看向窗外,透过布帘的缝隙,能看到路边的杨柳依依,偶尔有几只麻雀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


    谢临洲坐在他身侧,没有打扰他的兴致,只是静静看着他眼底的好奇与欢喜,偶尔在他看到有趣的景致时,轻声为他解释几句。


    阿朝听得认真,偶尔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亮晶晶的笑意,拿起竹篮里的蜜饯,捏起一颗递到谢临洲面前,轻声道:“谢夫子,你也尝尝,很甜。”


    这是很亲密的举动,他只见过他阿娘这般喂他父亲吃蜜饯,他想,他和谢夫子应当也是这样的关系了。


    谢临洲看着他递来的手,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心里像被温水浸过一般,刚想张嘴,却又想到什么,温和笑了笑,伸手接了过来。


    阿朝有些失落,却又不能直接问,为什么不吃呢,要用手接。只小心翼翼问:“夫子,可是觉得我的手脏?所以……。”


    欲言又止,点到为止。


    谢临洲将蜜饯放进嘴里,蜜饯的甜意在口中化开,却不及身旁人眼底的笑意那般暖。


    闻言,他看向小哥儿,眼里罕见的露出几分惊讶,解释:“并无,于理不合,我不能那般吃你喂的东西,并不是嫌弃你。我并无嫌弃你的意思,我只是怕唐突了你。”


    语无伦次。


    阿朝心下明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无辜的盯着他看,“可夫子,您不是说了要娶我,再者这还在马车里头,我喂你,何尝不可?”


    谢临洲轻咳一声,“也是,也是。”


    阿朝故技重施。


    谢临洲的喉结先于动作轻轻滚了一下,目光落在阿朝指尖那枚裹着细白糖霜的蜜饯上,耳尖不知何时映上一层薄红。


    他没立刻去接,只微微倾了倾身,唇瓣翕动,原本该利落的动作竟添了几分滞涩。


    先是齿尖小心翼翼碰了碰蜜饯的糖壳,确认不会碰着阿朝的指尖,才轻轻含住那枚小巧的果子,舌尖不经意扫过糖霜时,还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阿朝收回手,蜷蜷手指,明知故问:“蜜饯可甜?”


    咽下那点甜意时,谢临洲的视线没敢再落在阿朝脸上,只垂了垂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低了些,“……甜,甜的。”


    话音落下,耳尖的红意又深了几分,指尖甚至无意识地蜷了蜷,像是还没从方才那点小心翼翼的触碰里缓过神来。


    阿朝盯着他看,深觉有趣,他没料到没想到谢临洲的反应会这般,这般的动人。


    他都忍不住去逗弄对方,清了清嗓子,问:“夫子,我喂你吃了蜜饯,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要喂我吃一个蜜饯?”


    阿朝指尖还捻着颗没拆纸的蜜饯,说这话,还晃了晃手里的蜜饯,眼尾弯得像含了星子。


    谢临洲听见礼尚往来四个字,刚褪下去的耳尖又腾地红了,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蜷了蜷,目光落在阿朝递过来的蜜饯,又飞快移开,落在竹篮子上,喉结轻轻滚了滚。


    “我……,你……”他想开口,却觉舌尖发紧,声音都比平时哑了些。


    可瞥见阿朝眼里明晃晃的期待,那点犹豫又像被蜜饯的甜意化了,终是抬手接过了那枚蜜饯。


    终于捏着蜜饯递到小哥儿面前,谢临洲的指尖还微微发颤,目光根本不敢落在阿朝的唇上,只盯着对方的下巴,连睫毛都在颤动,“你,你张嘴便是了。”


    阿朝故意没立刻张嘴,反而微微仰头,凑近了些,气息扫过他的指尖:“夫子,手再近点呀,我够不着。”


    他那双蓝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人看,像是要把人看出朵花来。


    谢临洲的脸瞬间又红了几分,耳尖红得快要滴血,手又往前递了递,指尖几乎要碰到小哥儿的唇瓣。


    直到小哥儿轻轻含住蜜饯,舌尖不经意扫过他的指尖,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唇瓣的温度,连说话都结结巴巴:“……吃、吃了就好。”


    第39章


    说完,他飞快转过身,背对着阿朝,可那泛红的耳尖和微微发烫的脸颊,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想捂住脸,却又不能。他心里默默的想,不是说古代人含蓄吗,怎么比他都热情。此时此刻,谢临洲真的想打开车帘子,大喊一声来发泄。


    他,谢临洲,二十多年的小处男一个,没见过世面,自然什么都觉得暧昧。


    阿朝含着蜜饯,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忍不住低笑出声,甜意从舌尖漫到心底。


    原来逗弄这位平日里端方的夫子,竟是这般有趣的事,往后日子可就有趣了。


    他上前两步,轻轻拍了拍谢临洲的肩,明知故问:“夫子,你怎么还脸红了?可是马车里头太热了?可要我把车帘子掀开?”


    谢临洲的背影僵了僵,过了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回了句:“不用。”


    他声音里的慌乱,让阿朝笑得更欢了,“好,好,好,不用。”怕逗的太过,他主动岔开话题:“夫子,你平时不去国子监,喜爱做什么事儿呢?”


    谢临洲转过身来,方才被逗出的窘迫随着这个话题的展开慢慢散去,他抬眼望向窗外,声音清润如浸了晨露的竹:“国子监的课业多是讲经论典,给学子们解疑答惑,倒不如宅中自在些。”


    说到解疑答惑,他就不免想起窦唯、萧策、沈长风三人,这三人的新点子跨专业跨领域,常让他苦恼不已。


    阿朝见他愿意多说,凑得更近了些,手肘撑在膝盖上听得认真。


    谢临洲继续道:“若无早上无须上早课,晨起会在院中练半个时辰的太极,来活动筋骨、修身养性。待日头稍高些,便去书斋抄抄古籍,前几日刚寻到一卷残缺的《兰亭集序》摹本,正想着补全它。”


    他算的上是一个很古板的人,平时的兴趣爱好都很少。


    “抄书多枯燥呀。”阿朝忍不住插了句嘴,又怕打断他,连忙抬手捂住嘴,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


    嘴上是这般说,可他却想,若是遇到喜欢的怕也是不枯燥的,反而有趣。


    谢临洲被他这模样逗得勾了勾唇角,眼底漾开浅淡的笑意:“倒也不枯燥。”


    他说着,目光落在阿朝腕间,又补充道:“若遇着晴好的傍晚,会去后园侍弄些花草。去年种的几株菊花开得正好,等过些日子,带你去看看?”


    他家后花园栽种的花草都是从系统哪儿得到的种子,那些花草有的还不是这个时代的。


    阿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菊花?可是那种花瓣卷卷的,黄灿灿的花?我去年在街头见过,卖花的婆婆说能泡在茶里喝呢。叫什么……”


    他竭力的想,终于想起来:“叫菊花茶。”


    谢临洲看着他雀跃的样子,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正是。不过如今才七月初,菊花还没到盛放的时候,枝头上刚冒出些小小的花苞,得再等些日子,等秋风凉了,它们才会慢慢舒展开花瓣。”


    他顿了顿,想起后园的景象,又道:“我每日傍晚都会去给它们松松土、浇些水,看着那些花苞一点点鼓起来。”


    这种事情,让他很有成就感。


    “那我能跟夫子一起去浇花吗?”阿朝往前凑了凑,声音里满是期待,“我会轻一点,不会把泥土弄到花瓣上的。”


    他说着,还特意比了个小心翼翼的手势,惹得谢临洲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啊。明日傍晚若无事,你便随我去后园,也让你瞧瞧。”


    阿朝喜上眉梢。


    谢临洲礼尚往来问:“那你呢,你平时喜爱做什么事儿?”


    他想,到底往后是要住一起的,兴趣爱好总要有些相同的,要不然很难相处。再者,他也想了解了解小哥儿平日爱做什么事儿。


    阿朝喜上眉梢的模样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攥了攥衣角,方才扬起的语调也轻了些,却仍带着几分对喜爱之事的热切:“我……我平日里要帮着家里做事儿,扫院子、劈柴、浆洗衣裳,只有等把活儿都做完了,才有一点点空闲。”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沾着薄茧的手,又很快抬眼,眼底亮起来:“但只要有空,我就会去山上摘野果子吃。山上的野果子很好吃的,酸酸甜甜。先前我还不省的那些果子能吃那些不能吃,有一次吃到好苦的,苦的我晚膳都吃不下。”


    若是爹娘还在,他肯定是吃最甜最大的果子,还能吃到果子做的果脯,虽然不如卖的好吃但也别有滋味。


    “还有编柳枝篮子,”他声音放得更柔,回想着:“娘以前爱用槐花做糕,我编好篮子摘了槐花,做出槐花糕,让家里人吃,他们就不会让我去干别的活儿了。”


    说着说着,他没忍住说出口:“做槐花糕的时候我就想着要是娘还在,肯定会夸我能干。前年做摘花的时候摔了屁股墩儿,没人再像娘那样揉着我的腰说‘疼不疼’了,不过想着能做出槐花糕的香味,也就不觉得疼了。”


    他说罢,挠了挠头,像是怕谢临洲觉得他矫情,连忙补充:“不过这些事儿都特别好。下雨捡石头的时候,我会把最圆的那个揣在怀里,晚上睡觉的时候摸一摸,就好像身边有个伴儿,不那么孤单啦。夫子,你说这些事儿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


    他就是没人陪他,一直都是自己一个,爱捡些千奇百怪的东西回来筑自己的巢。


    谢临洲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目光落在小哥儿攥着衣角的手上,那处布料被捏得发皱,露出的手腕细瘦,还能看见几道浅浅的划痕,大抵是干活时不小心蹭到的。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比先前更柔,像怕惊扰了什么:“有意思,比抄书、侍弄花草都有意思。”


    “往后无需做这些了,无需干活,你就干你爱做的事儿。”谢临洲语顿,而后补充:“往后白日,你若想在学馆就在,不想的话就来寻我。”


    阿朝愣愣地抬头,眼底还带着点没藏好的委屈,被谢临洲的话堵得说不出话。


    谢临洲见他这模样,又弯了弯唇角,犹豫再三,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发顶,“至于槐花糕,等槐花开得再盛些,我教你做。你娘的法子若还记得,咱们便照着做;记不清也无妨,咱们再琢磨新的味道。”


    他看着小哥儿,缓缓道:“左右往后,想做的时候,总有人陪着你。”


    看着小哥儿渐渐亮起来的眼睛,谢临洲继续道:“还有你捡的石头,若有喜欢的,我书房里有个旧木盒,正好用来装它们,省得揣在怀里硌着。”


    阿朝点头如捣蒜,心里暖呼呼的像被温水流淌过。


    马车缓缓驶入国子监的朱漆大门,车轮碾过院内平整的石板路,惊起几只栖息在槐树上的灰雀。


    谢临洲掀开车帘一角,听到广业斋学子郎朗书生,抬眼望了望檐角的日晷,指针刚过辰时三刻,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没有误了授课时辰。


    他侧身转向阿朝,语气比方才更添了几分柔和:“阿朝,前面便是我授课的地方,接下来要连着上两堂课,约莫一个时辰才能结束。”


    说罢,马车稳稳停在东侧一排素雅的厢房前。


    他介绍:“这是国子监的值房,平日里我歇息备课都在这里,清净得很。让小瞳先带你进去歇着,喝些茶水吃些点心,莫要拘谨。若是有什么想要的,直接喊小瞳便是。”


    阿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排厢房,白墙黛瓦,窗棂上糊着洁白的宣纸,门前还摆着两盆长势旺盛的兰草,透着书卷气。


    他轻轻点头,刚要起身。


    谢临洲又想起什么,叫住正要引阿朝下车的小瞳,叮嘱道:“你先带阿朝进屋,把桌上的那罐新沏的雨前茶泡上,再去街口的福瑞斋买些糕点。要桂花糕、云片糕,再添一盒软酪,仔细些,莫要耽搁太久。对,若是有糖水也买几份回来让阿朝尝尝。”


    小瞳笑着应道:“公子放心,保证办妥。”


    说罢,他便扶着阿朝下了马车,小心翼翼地避开门槛,将他引进值房。


    值房内陈设简单却整洁,靠里墙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案,案上堆着几摞泛黄的书卷,砚台里还残留着些许墨痕,显然是谢临洲平日常用的。


    窗边放着一张铺着青布坐垫的太师椅,旁边的小几上果然放着几罐茶叶,每一个瓷罐上都会贴着一张小小的红纸,写着的分别是西山白露、仙崖石花、顾渚紫笋,雨前龙井。


    小瞳熟练地取来茶具,烧水泡茶,不多时,一股清冽的茶香便在屋内弥漫开来。


    阿朝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捧着温热的茶盏,小口小口品味,雨前龙井的味道清、鲜、甘、醇。他没喝过好茶品味不出,只觉得好喝。


    慢慢喝完一杯,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书案上的书卷上。


    那些书册的封面上写着他不认识的字,却让他幻想起谢临洲在广业斋授课,拿着书卷耐心讲解的模样,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喝着茶,小瞳说要出去外头买些东西,叮嘱阿朝不要乱走。


    国子监附近有守卫守着,若遇到生人会主动出击,他怕自家公子的未来夫郎被‘捕’。


    房内只剩下自己,阿朝的心里还是不能平静下来,透过值房观察外面。


    七月初的日头已有些灼人,却被窗棂外的景致滤去了几分燥热。


    不远处的青石板庭院被晒得泛着浅淡的光,几株古树的枝叶却愈发浓密,层层叠叠的绿翳,将暑气挡在荫外。


    树下的石桌石凳还留着清晨的微凉,正是下课的时候,几个身着青衿的学子围坐其上,有人怕热,挽着袖口露出半截手臂,指尖捏着书卷轻轻扇动,时而低头与同伴低声论经,时而俯身在纸上疾书。


    视线再远些,一方荷花池正映着好光景。


    池水被日头晒得温温的,水面浮着零星的浮萍,几片新抽的荷叶还卷着嫩边,翠得发亮。早开的荷花不过三四朵,粉白的花瓣带着清晨的露珠痕迹,有的刚绽出两三片瓣儿,露出中心嫩黄的花蕊,有的还裹着紧实的花苞,顶端泛着淡淡的胭脂色。


    蜻蜓比往日多了些,红的、黄的,总停在荷叶尖儿上,翅膀被阳光照得透亮,偶尔轻点水面,漾开的涟漪里还能看见细碎的光斑,转瞬便随着水波散去。


    池边的柳树垂着浓密的枝条,叶子被晒得有些软,风一吹,便慢悠悠地拂过水面,带起细碎的沙沙声。


    第40章


    阿朝看着这一切,双手捧着的茶盏似乎更暖了些。


    灼人的阳光、初绽的荷花、喧闹的蝉鸣,还有捧着书卷的学子、认真授课的老儒,鲜活无比,安宁又美好。


    他忽然想起自己往日里,七月初总在院里劈柴、下地做农活……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后背的衣裳总被浸湿。


    目光把目前的景色框入心里,他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着,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向往。


    要是自己也能在这七月初的槐树下读书,听先生讲解那些不认识的字,哪怕被蝉鸣吵着,被日头晒着,该多好啊。


    没过多久,小瞳便提着食盒回来了,刚一进门就笑着说:“阿朝小哥儿,您瞧,这都是公子特意让买的,福瑞斋的糕点都是现做的,还热乎着呢。还有糖水,冰冰凉凉的,夏日吃着最是快乐。”


    阿朝浅笑着,说了声谢谢,旋即打开食盒,里面整齐地摆着几样糕点,两碗糖水。


    桂花糕上撒着细碎的金桂,散发着甜香;云片糕薄如蝉翼,透着淡淡的米香;还有那盒软酪,盛在白瓷碗里,上面点缀着几颗殷红的樱桃,看着就让人欢喜。


    阿朝拿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小口,软糯香甜,带着桂花的清润,他很喜爱……


    他何德何能让谢夫子对他这般好,连买糕点都想得这般周全,心里像被温水浸过一般,暖意融融。


    小瞳清楚他与谢临洲中间的来龙去脉,在理智与好奇之间反复横跳,最终还是好奇打败了理智,低声问:“阿朝小哥儿,你觉得我们公子如何?”


    在谢临洲面前,他能热情大方,不代表阿朝在其他人面前也是如此,含蓄着回答:“谢……谢夫子他很好。”


    “很好啊。”小瞳嘴里嘟囔,没有多问,却被眼睛出卖了,他眼里闪过几分玩味的笑,心想,今夜,他倒要好好问问自家公子的想法。


    想着,想着,他突然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往后他是不是该叫阿朝叫少君了。


    阿朝看着他奇怪的举动,眉头微蹙,没有继续看下去,视线放回了那些糕点身上。他想,这么好的糕点,他要慢慢品尝。


    仔细回想起平时在外面听到,那些大户人家的哥儿、姐儿吃糕点的行为举止,他照葫芦画瓢,倒也有几分相像。


    几刻钟后,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谢临洲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身上还带着书卷的气息。


    他刚上完第一堂课,趁着课间的空隙过来看看,见阿朝正捧着糕点吃得开心,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糕点还合口味吗?若是喜欢,往后让小瞳常去买。”


    阿朝抬起头,脸颊微微泛红,点了点头,轻声道:“很好吃,多谢谢夫子。”


    谢临洲走上前,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又叮嘱道:“你且在这里安心歇息,剩下一堂课很快就结束,等我忙完,便带你去国子监的后园瞧瞧,那里种了不少花,这个时节正好开得热闹。”


    阿朝眼中闪过一丝期待,轻轻‘嗯’了一声。看着谢临洲转身离开的背影,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糕点,心中满是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阿朝没有再吃糕点,而是坐在窗边,下巴撑着脸颊,遥遥望着前路,等待谢临洲回来。


    ‘咚咚咚’的下课钟声终于敲响。


    谢临洲放下手中的书卷,对着满座学子叮嘱了几句课业,便快步朝着值房走去。


    萧策与窦唯心中还带着疑问,赶上前去,发现自己夫子已经消失在眼前。


    二人相视一眼,萧策眼含疑惑:“夫子今日是怎么了?离开的那么快?”


    窦唯附和:“是啊,自从上回落水后便奇奇怪怪的。”


    沈长风适时从他们身边经过,奇奇怪怪的说了几句“糖葫芦、糖葫芦、糖葫芦。”便转身离开,深藏功与名。


    萧策与窦唯抓耳挠腮,眼里写着几个大字,“长风是不是疯了?”


    推开门时,见阿朝正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摊开的画谱,目光落在那些描摹着花鸟的图样上,看得入神。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发间,映得那缕鬓发都泛着柔和的光泽。


    “阿朝,久等了。”谢临洲轻唤一声。


    阿朝猛地回过神,脸颊微微泛红,连忙合上画谱,站起身来:“谢夫子,没有久等,我看这画谱上的花,很是好看。”


    这花谱是小瞳见他无聊拿给他看的。


    谢临洲笑着走上前,目光扫过那本画谱,“喜欢的话,可以拿回家去看。”


    这花圃是他平日闲着无聊所画,上面除却市井常见的花草,还有华夏海内外的花草。上个月刚刚画完,放在值房的案头,原想拿给课室内的学生所看,忙着忙着忘记了。


    他说着,自然地提起一旁的布包,“时辰不早了,今日带你去个地方用膳,去醉仙楼,他们家的菜丰富多样,想来你会喜欢。”


    阿朝愣了一下,他听说过醉仙楼的名字,那时大户人家才舍得去的酒楼,寻常人家难得去一次,不由得有些局促:“会不会太破费了?”


    “无妨。”谢临洲温和地摆摆手,“到底是第一次请你吃饭,总该让你尝尝合心意的饭菜。”


    话音落下,他便引着阿朝往外走,小瞳早已将马车备好,见二人出来,连忙上前见礼。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醉仙楼门前。


    朱红的牌匾上‘醉仙楼’三个大字笔力遒劲,门口挂着的红灯笼随风摇曳,往来食客络绎不绝,却又井然有序。


    店小二见谢临洲带着哥儿前来,连忙笑着迎上前:“谢夫子来了。里面请,还是您常坐的二楼雅间?”


    谢临洲微微颔首:“劳烦了,上些哥儿爱吃的菜,再备一壶温热的梅子酒。”


    店小二应了声‘好嘞’,便引着二人上了二楼,推开一间雅间的门。


    雅间里陈设雅致,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圆桌,窗外正对着一条小河,岸边的柳树垂着绿丝绦,景致十分宜人。


    阿朝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眼中满是新奇。


    谢临洲将菜单递到他面前,温声道:“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若是不知选什么,我便替你点几样他们家的招牌菜。”


    阿朝看着菜单上那些陌生的菜名,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夫子替我选就好,我都可以。”


    谢临洲笑着收回菜单,对守在门口的店小二说道:“便按我一开始与你说的上吧。”


    店小二连连应是,笑着退了出去。


    雅间里只剩下二人,气氛一时有些安静,却并不尴尬。


    阿朝看着窗外的河水,轻声说道:“这里的景色,真好。”


    谢临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河面上有小船划过,船夫唱着悠扬的渔歌,岸边还有孩童在追逐嬉闹。


    “若是喜欢,往后得空,便常带你来。”他轻声说道,目光落在小哥儿的侧脸上,见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心中不由得跟着暖了起来。


    不多时,菜便一一端了上来。


    白瓷盘里盛着色泽红亮的糖醋排骨,块块肥瘦相间;旁边的青瓷碗里是香菇青菜,菜叶鲜绿,香菇吸饱油光;另有一盘金黄的炸春卷,外皮酥脆。旁边陶碗里是卤味肘子,整只肘子卧在陶碗中,表皮油润发亮。


    最后端上来的是一碗红枣莲子羹,甜香扑鼻,莲子炖得软糯,红枣的颜色衬得瓷碗愈发温润。


    谢临洲拿起公筷,先给阿朝夹了一块肋排最中间的部位,轻轻放在他碗里,柔声道:“他们这儿的排骨提前用冰糖炒了糖色,又加了香醋慢炖,炖了快一个时辰,骨头都能嚼出点香味,你试试,小心烫。”


    他平时没有胃口吃东西,小瞳就会来醉仙楼打包糖醋排骨回府。


    醉仙楼还有开胃的餐前小食,他想,下次得闲再带阿朝来尝一尝。


    阿朝轻轻咬了一口排骨,肉质软嫩得能轻松脱骨,酸甜的酱汁裹着肉香在口中散开,甜而不腻,酸得恰到好处,不由得眼睛一亮:“真好吃。”


    “好吃便多吃一些。”谢临洲道:“切记也莫要多吃,免得你肚子受不住。”


    瞧对方单薄的身形,他猜,王家大抵没给他吃过什么好东西。今日去王家,那个王绣绣身材丰腴,阿朝则相反,他不由得多想。


    阿朝心中有分寸,点点头,又夹了块肘子肉,瘦肉则酥而不烂,连带着贴骨的筋腱都炖得软滑,吃起来满是肉的厚重感,让他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谢临洲看着他吃得香,自己也跟着有了胃口。


    他偶尔会给阿朝夹菜,轻声询问他的口味,时不时还会问上几句。


    席间,店小二端上温热的梅子酒。


    谢临洲倒了一小杯,递给阿朝:“这梅子酒度数不高,带着些甜味,你可以尝尝,暖暖身子。”


    阿朝接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带着淡淡的酒香,很是爽口。


    一顿饭吃得温馨又惬意,待两人走出醉仙楼,上马车时,日头已升到了半空。


    阿朝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肚子,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多谢谢夫子,今日吃得很开心。”


    谢临洲看着他眉眼间的欢喜,心中满是欣慰:“只要你喜欢就好。”


    他抬手看了看日晷,指针已悄悄偏向午后,又道:“午后我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得去广业斋核对学子们的策论,你若是累了,便回值房歇息,值房内的书籍若你感兴趣,大可拿去翻看解闷。


    等我忙完,带你去西市的布庄,给你买几匹布,你自己做几身新衣裳。”


    他实在见不得阿朝身上那些泛白,缝补过无数次的衣裳。


    阿朝心中一暖,眼眶微微发热,轻声应:“好。”顿了顿,又抬头看向谢临洲,目光软得像浸了温水,“夫子去忙便是,我在值房等你,不吵闹。布庄的话,若是有深色的布,便买些就好,耐脏。”


    “听你的,你喜爱什么颜色便买。”谢临洲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揉揉小哥儿的发顶却又收回手。


    阿朝笑盈盈,主动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脑袋上,摇头蹭了蹭,热情无比:“夫子,你若是想摸我,也可以的,我不会拒绝的,左右四下也没人。”


    谢临洲的手僵直,闻言,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倒是我过于迂腐了,府内的管事已经与我老师的管事商量好,明日去你家中商量提亲事宜,你明日可以听完然后让谢管事送你来寻我。”


    也是刚刚确定好的事情,他下了第一节课就被李祭酒的书童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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