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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0

作者:连枝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2章


    城外桃木村的一姑娘就是这样被骗了身子,没法子只能倒贴嫁出去。


    念及此,叶嫂子不得不多提醒小哥儿几句。转而,他又想,王家大房、三房不懂事,难道老太太还不懂事。


    她心里叹了口气,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阿朝的母亲教他教的好,他都在王家生活近十年,自己心中也有分寸,“嫂子,我省的的。旁的汉子喊我,我都不应他。”


    叶嫂子知他聪颖,郑重道:“先前没单独跟你一块闲聊,现在嫂子跟你说点心里话。王家人不见得能给你准备嫁妆,阿朝你可要为自己打算。”


    之前不说,是怕小哥儿还不懂事,什么话都跟王家人说。这几年下来,她都看着小哥儿长大,知他性子,今日寻着机会总算说出来。


    旁人都以为阿朝一穷二白,对此,他也不解释,只说:“嫂子,这事急不来,我往后去城里讨了活儿干,赚点钱给自己当嫁妆。”


    他不可能告诉任何一个人,自己有小金库。


    叶嫂子瞧他模样,眼含心疼,“王家也忒不是人,这样吧,阿朝若你出嫁没有嫁妆,嫂子给你出。”


    若她的孩子没被磋磨死,这会也该阿朝这般大了。


    阿朝谢过她,言:“嫂子,你日子也不好过,嫁妆我自个儿会想法子的,不用嫂子操心。”他适时岔开话题:“嫂子,您方才说的远房侄子条件不错,我觉得他跟我们巷子里的柳姑娘挺配的。”


    都是私下聊天,不会流传出去,偶尔说几句也无甚大事。


    柳姑娘住在巷尾,家中父母尚在,有一哥哥在城内当店小二。


    叶嫂子仔细想想,环顾四周没发现有人盯着他们,低声道:“你年纪小,怕是不晓得,柳姑娘打小啊就订了娃娃亲,那家人乃是内城的大户人家。”


    其中辛秘无人知晓。


    阿朝也是头一回听到这事,“我不知道诶。”


    叶嫂子来了心思,说:“十几年前的事儿了,那时柳家老汉救了那公子的爷爷,后面不晓得怎么就定下亲事来了。”她叹了口气,“不过能不能成都难说,那可是大户人家,人家如今都考上秀才了,能不能看上柳姑娘也……”


    她欲言又止。


    阿朝不好多说,转眼就到了家门口,“嫂子,我先回去了。”


    “诶。”


    王老爷子正在院子里劈柴,劈柴的时候动作十分有力。他这个年纪不算大,与他同龄的多的是还没抱孙子孙女老汉。虽身体硬朗,但因常年操劳,头发和胡子都有些花白。


    见状,阿朝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接过王老爷子手里的斧头:“外祖父,我来劈柴,您歇会儿。”


    “没事,没多少了。”王老爷子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阿朝,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转而又把斧头夺回来。


    他拿起斧头,用力地劈了起来。斧头落下,柴禾被劈成两半,发出‘咔嚓’的声响。


    “今日赶集可开心,可有给自己买好吃的?”王老太太天热就困,小歇一会出来,就见到阿朝。


    阿朝摇头,说起了今天赶集的事情,还说起了遇到李婶的事。他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


    王老太太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阿朝,当初你父亲的朋友送你之时与我说过,往后若是你定好了出嫁的日子就送信告知他,他会为你准备嫁妆。”


    她叹了口气,“但都十年了,能不能联系上也难说。”


    “竟是如此。”阿朝不知道有这件事情,但有人会为自己准备嫁妆总归是件好事。他抬起头,看着王老太太,眼神里充满了期待,“祖母,过几日联系看看嘛,看看能不能联系上。”


    语毕,又补充了句:“说不定我父亲给我留下点什么呢。我在外祖母家住这般久也该给点银钱的。”


    王老太太一听,原本有些犹豫的心思消去,立即应下来,“明日去驿站送信。”


    听了她的话,阿朝心里十分高兴,把买回来的东西全部塞在外老太太手里。院子里的水缸已经全部装满,他便到庖屋准备午饭。


    他的厨艺是王老太太教的,虽然不算特别好,但做出来的饭菜却十分可口。他先把米淘好,放进铁锅里煮着,然后又去菜地里摘了些青菜,洗干净后切成段,准备做一个清炒青菜。


    接着,他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块腊肉,切成片,准备做一个腊肉炒笋干。


    要不是另外两房的人都去赶集,他可不敢这般奢侈吃腊肉。


    很快,饭菜就做好了。阿朝把饭菜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王老爷子夫妇俩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


    三人坐在院子里,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只要有赶集日,王家的人去了集市,多是夜里才回来。


    王老太太夹了一口腊肉炒笋干,尝了尝,笑着说道:“阿朝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比你外祖父做的好吃多了,往后也不省的便宜了哪家汉子。”


    不涉及到家中利益,他们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阿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外祖母,您喜欢吃就多吃点。”


    吃完饭,阿朝收拾好碗筷,又去洗碗。洗完碗,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


    老槐树枝繁叶茂,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另一边,谢临洲还没听完阿朝的话,就被青砚驾驭的马车载走,后者可不是没分寸的人。


    他问:“方才可是发生什么事?马车怎么突然动了?”


    青砚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公子你忘了,这马车是国子监的,国子监的马一向傲的很,方才若不是我牵制住,这马车已经跑十里地远。”


    今日早出门时,没驾驭马车。他们往常上值都是从家中走来,路程不远,早上走走就当锻炼。


    主要是他们两个人都忘却了早上下值后要去谈生意的事情。


    谢临洲了然,靠在软垫上,思索着什么。


    青砚坐在前面驾车,余光瞥见自家公子神色有些异样,忍不住开口问道:“先生,方才在国子监门口,您好像和那位小哥儿聊得挺投机,可是有什么事?”


    谢临洲闻言,回过神来,唇角勾起一抹笑,“也没甚大事,不过是约定请他吃糖葫芦罢了。”


    青砚听了,心里也泛起几分好奇,“公子,少见的很,竟然请小哥儿吃东西。若被小瞳那家伙晓得了,还不得说的整个谢府都知晓。”


    小瞳性子活跃。


    谢临洲摆了摆手,“莫要让他知晓了。”


    青砚道:“成成成,我不说。”


    一路无言,马车迎着日光往城南的‘醉仙楼’而去。


    醉仙楼是京都有名的老字号酒楼,朱漆大门上挂着烫金匾额,门口小厮见青砚驾驭着的马车停下,连忙上前躬身引路。


    小厮闲着搭话:“许久没见谢夫子来了?可是国子监内的课业太忙?”


    谢临洲脾气好,对他们这等下人也不会耍脾气。他浅笑,答:“是有一段时日没来了。听闻醉仙楼内出了新的菜品,介绍介绍。”


    小厮一边介绍一边引路。


    踏入楼内,一股混合着酒香与菜肴香气的暖雾扑面而来,一楼大堂里,食客们三五成群围坐,谈笑声、骰子碰撞声与店小二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热闹却不嘈杂。


    二楼是雅间,雕花木门隔开了外界的喧嚣,窗边摆着青瓷瓶,插着几枝新鲜的红梅,透着几分雅致。


    谢忠已在预定的‘松鹤厅’等候,见谢临洲进来,忙起身行礼:“公子,柳老板路上出了点事儿还未到,小的已让人备了您常喝的碧螺春。”


    谢临洲颔首,在靠窗的梨花木椅上坐下,目光透过雕花木窗望向楼外。


    他没有最爱喝的茶,每天喝的茶都看心情,下面的人也难揣测到他的心思。


    楼下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叫卖声此起彼伏,不远处便是柳记香胰铺的店面,门庭若市,几个伙计正忙着给排队的顾客递货,可见柳记生意之兴旺。


    “谢公子,谢管事久等久等。”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柳万山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袍,带着两个随从快步走进雅间,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


    他身后的随从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放在桌上笑道:“听闻百花斋的桂花糕是一绝,特意给谢公子带了些尝尝。”


    谢临洲起身拱手,语气温和:“柳老板客气了,请坐。”


    还没到大周朝之前,他对古代的糕点存在偏见,总觉得在物资匮乏、技术有限的古代,糕点不过是些粗糙寡淡、难以下咽的吃食,比起现代花样繁多、口感精致的甜点,简直不值一提。偶然一次吃过后,他彻底颠覆了此前所有的认知。


    至此,他每日上值都要让人去百花斋买糕点,无聊之时就在值房内一边吃一边发呆。


    久而久之,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都晓得他爱吃糕点。


    谢忠顺带起身说话,带一带气氛。


    待柳万山落座,店小二提着铜壶上前,给两人续上茶水,碧螺春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柳万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咂咂嘴道:“谢公子果然会选地方,这醉仙楼的茶,比我铺子里的还要醇厚几分。不过说起来,若不是托了谢府香胰的福,我也没闲心来这等地方品茶。”


    这年头约人谈生意,体面些的都是来醉仙楼,他这话倒是捧人。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几分急切:“谢公子,您也瞧见了,我那铺子前天天排着长队,外地客商更是踏破了门槛,就盼着能多批些货。


    之前跟谢忠管事提过增加供货量,今日特意约您,就是想好好商量此事。”——


    作者有话说:阿朝凶巴巴:夫子,你也会这般对我吗?


    谢临洲:还未过门,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阿朝:我才不相信。


    作者:汉子都是大猪蹄子,阿朝你莫要听谢临洲的话。


    第23章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放在桌上推到谢临洲面前,“您看,这是近三个月的销量记录,比去年同期翻了一倍还多,库存早就空了,再不加货,我这铺子都要被老主顾催得关门了。”


    他做生意这么些年了,第一次晓得姐儿、哥儿们的钱好赚。那些抠搜老爷们的钱也到了他兜里。


    若不是有事相求,他们这种商人可不会把账本拿出来。


    谢临洲拿起账册翻看,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数字,眉头微蹙。


    账册上清晰记录着柳记每日的销量,京都本地的零售占了六成,剩下的四成则是发往周边城镇的批发订单,其中不乏江南商号的大额采购。


    他抬眼看向柳万山:“柳老板,你想要增加多少供货量?”


    他能在系统的帮助下做生意,也不是蒙着头像无头苍蝇一样去做的,该学的都学该懂的都懂。


    柳万山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身子微微前倾:“谢公子,我想着,每月能不能再多供两千块?您也知道,您家的香胰,用的是江南运来的皂角,还加了龙涎香、茉莉膏这些名贵香料,搓出来的胰子又白又细腻,一套用来下,全身又香又润,不管是达官贵人府上的夫人小姐公子,还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哥儿,都爱用。就说上个月,户部刘大人的夫人一次性订了两百块,说是要给远在江南的娘家送年礼呢。”


    谢忠在一旁补充道:“公子,柳老板所言不虚。咱们工坊如今每月给柳记供三千块香胰,已经比起初合作时多了五成,但柳记还是供不应求。


    只是咱们的香胰有三成要发往江南,那边的商号都是长期合作的老客户,若是给柳记加货太多,怕是会影响外销订单。”


    柳万山闻言,连忙说道:“谢公子,这点您尽管放心。我知道外销生意重要,绝不会让您为难。我打算把新增的两千块香胰,专门供应给京都周边的城镇,不和江南的外销渠道冲突。而且价钱方面,我愿意每块多给三文钱,预付款也能从两个月提到三个月,您看如何?”


    谢临洲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沉思片刻。他知道柳记在京都的口碑极好,若是能稳住柳记这个大客户,对谢府香胰的品牌推广大有裨益。


    但工坊的产能是个问题,目前工坊有六十个工人,分两班倒,每月最多能产出八千块香胰,除去给柳记的三千块和外销江南的两千四百块,剩余的两千六百块还要供应京都其他几家小铺子,若是再给柳记加两千块,产能明显不足。


    他也不是甩手掌柜,对自家生意还是了解的。


    “柳老板,你提出的条件很有诚意。”谢临洲缓缓开口,“但两千块太多,工坊暂时难以承担。这样吧,每月先给你增加一千块,等过两个月工坊扩招工人,再视情况增加,如何?”


    柳万山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一千块也成,总比没有强。谢公子,那咱们就说定了,从下个月开始,每月供货四千块。”


    他说着,就要让随从取笔墨纸砚拟合约,却被谢临洲抬手拦下。


    “柳老板,别急。”谢临洲目光沉静,“还有几件事,咱们得提前说清楚。第一,香胰的品质绝不能打折扣,若是柳记收到的货出现杂质、香气不足等问题,我方有权减少供货量。第二,新增的一千块香胰,只能供应京都周边城镇,若是发现流入江南市场,扰乱外销价格,合作便就此终止。第三,每月供货分两批,月初送两千块,月中送两千块,柳记需安排专人验收,若是货物在运输途中出现损坏,我方概不负责。”


    柳万山闻言,毫不犹豫地答应:“谢公子放心,这三条我都答应。品质方面,我每次收货都会亲自查验,绝不让次品流入市场;至于销售渠道,我会给伙计们下死命令,新增的货只发往周边城镇;验收和运输也没问题,我会让铺子的二掌柜专门负责此事。”


    这时,店小二端着几道菜走了进来,清蒸鲈鱼、东坡肉、翡翠白玉汤,都是醉仙楼的招牌菜。谢临洲笑着说道:“柳老板,菜都上齐了,咱们边吃边聊。”


    柳万山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东坡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忍不住赞叹:“醉仙楼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谢公子,今日能谈成此事,全靠您通情达理,我敬您一杯。”


    说着,他提起酒壶,给谢临洲和自己的酒杯都倒满了米酒。


    这里的酒没现代的烈,在必要的情况下,谢临洲会喝一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聊起了香胰的销路。


    柳万山感慨道:“谢公子,不瞒您说,我早就想把生意做到江南去了。上次去苏州进货,发现那边的香胰要么香气太冲,要么质地粗糙,若是把咱们谢府的香胰运过去,肯定能大卖。只是听说谢府已有专门的管事负责江南外销,我才没敢提。”


    谢临洲放下酒杯,沉吟道:“江南确实是块宝地,富庶且人口密集,对香胰的需求极大。目前咱们在江南主要和三家商号合作,每月供应两千四百块,还有很大的市场空间。柳老板若是真有兴趣,不妨先在苏州开一家分店试试,不过得按照谢府外销的统一价格售卖,而且要和当地合作的商号错开销售区域,避免相互压价。”


    柳万山眼睛一亮,激动地站起身:“谢公子,您这话当真?若是能在苏州开分店,我保证严格按照您的要求来。我早就打听好了,苏州最繁华的观前街有个铺面要出租,位置绝佳,只要谢府肯供货,我下个月就去把铺面盘下来。”


    谢临洲点头笑道:“只要柳老板能遵守约定,维护好谢府香胰的口碑,供货方面绝无问题。不过苏州分店的供货量,要从新增的一千块里扣除五百块,你可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柳万山忙不迭地答应,“五百块足够开店初期周转了,等生意做起来,咱们再商量增加供货量。谢公子,您真是帮了我大忙了,以后柳记就是谢府最忠实的合作伙伴。”


    具体合作事宜都谈好。


    柳万山说起生活的琐碎事,“谢公子,这几日天儿是越来越热了,我铺子的伙计们,干活时总犯困。我想着给他们备些解暑的东西,却不知哪种合适,您见多识广,可有好法子?”


    这可是为难他了。


    天一热不仅仅伙计们无精打采,铺子里的香胰都有融化的迹象,好在他有祖传的保存的法子,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今年的京都确实比往年都热,还未到暑期,温度已然上来。


    谢临洲想了想,“府里自制了些的薄荷粉,用新鲜薄荷叶晒干研磨而成,冲水喝清清凉凉,还能提神。我让人给你装两包,回去让伙计们试试。另外,我家花匠在院子里种了不少藿香,若是伙计们有轻微中暑的迹象,摘几片叶子煮水喝,比吃药管用。”


    到底生意合作伙伴,他有什么好东西也不藏着掖着。


    柳万山大喜,“是我想的那个薄荷粉吗?近来在京都卖的异常好,我家夫人都只有晌午那会才冲来喝。”


    薄荷在大周朝还未出现,谢府的后院种植的薄荷是谢临洲系统抽奖得来的。


    谢临洲点头,“若是柳老板想要,我可以便宜卖给你。”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谢忠会做生意,炒起来的价钱。有时,他与谢忠闲聊谢家的生意,后者还会说,公子,我们家业挺多的,你在国子监当夫子累得很,不若回来打理家业。


    谢临洲拒绝了,他是觉得士农工商,他有功名在身,做生意也方便。


    柳万山连忙应下,“早知谢公子是薄荷粉的老板,当初我就无须几经周转才买到薄荷粉。”语毕,他又谢了对方好几次。


    他父母尚在,天热是吃不下一点饭,喝了薄荷粉冲泡的水,才有胃口。


    谢临洲摆了摆手:“咱们是合作伙伴,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往后若有什么嘛,不妨直接说出来。对了,最近京都内有没有什么新鲜事?我这阵子国子监那点课业,倒是很少出门。”


    柳万山道:“前几日西街开了家书铺,卖些诗词话本,还有不少新奇的画册,听说里面画的都是江南的景致,很是好看。我还听说,过几日城门口会有杂耍班子表演,有喷火、耍杂技的,不少人都等着去看呢。公子若是有空,也可以去瞧瞧热闹。”


    “哦?还有这样的事,”谢临洲眼中闪过一丝兴趣,“等忙完这阵子,倒真想去看看。”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柳万山看了看天色,起身说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打理铺子了,下次再来看您。”


    谢临洲起身送他到门口,笑道:“柳老板慢走,路上小心。”


    看着他坐着马车疾驰而去,谢临洲转身对谢忠说道:“让工坊的李管事准备扩招工人,下个月先招二十个,分成三班倒,务必保证供货量。另外,派人去江南一趟,跟当地合作的商号说清楚柳记苏州分店的事,让他们相互配合,别出乱子。”


    谢忠躬身应道:“是,公子,小的这就去办。”


    青砚提着食盒上前,里面是柳万山带来的糕点,“公子,这些糕点您还没尝呢,要带回去吗?”


    谢临洲笑着接过,迈步踏上马车:“也好,带回去给课室里那些贫寒学子尝尝。”


    马车缓缓驶离醉仙楼,窗外的阳光透过车帘缝隙洒进来,暖融融的。


    谢临洲靠在车座上,想着今日的洽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说:阿朝:有杂耍,我要去看。


    谢临洲:要上班,不去了。


    全文存稿完毕,宝贝们有想看的番外可以告诉我哦。


    第24章


    柳记的扩张,不仅能增加谢府香胰的销量,还能借助柳万山的渠道,进一步打开江南市场,这对谢府的生意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只是后续的产能和渠道管理,还需多费些心思,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回到国子监,浅浅歇息了两刻钟便直接去广业斋上课。


    谢临洲刚从广业斋出来,手里还攥着几本迟交上来的课业。这几本课业,是几个因出身贫寒被其他斋舍排挤的少年的,作业虽交的迟,但里面的内容却言之有物。


    他正低头琢磨着如何根据这几人的家世调整作业或是如何用正当的理由送些课本给这几个学生时,肩头忽然被人轻轻一叩。


    抬眼望去,谢珩立在廊柱旁,月白锦袍衬得身姿挺拔,腰间系着的金鱼袋是正七品官员的标识,与自己从七品的银鱼袋形成了分明的对照。


    这位驸马爷向来是国子监的焦点,身边总围着一群勋贵门生,此刻却单独站在这里,神色比往日更添了几分严肃。


    “谢博士。”谢珩开口,声音平稳,似乎只是同僚间的闲聊,“听闻你这几个月挺关注窦家学子的?”


    谢临洲微微一怔,随即了然。


    窦父击鼓,为多年前通敌叛国一事上达天听,虽尚未查清楚事情真相,却已是朝野上下的敏感话题。


    “窦唯有些天赋,想多指点几句。”谢临洲温声道。


    这个学生适合为人民服务,这是他教导窦唯以来心中唯一的想法。


    谢珩眉头微蹙,目光扫过他手中的字帖,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在他看来,广业斋这些‘边角料’,即便有几分小聪明,也难登大雅之堂,更遑论与自己那些出身名门、精通经史的门生相比。


    “窦家的事,远非你我能掺和。”他语气加重了几分,“如今朝堂风声紧,那窦砚既是窦家子,便是泥潭,你一个新晋博士,根基未稳,何必蹚这浑水?”


    他惜才,谢临洲这个能让同窗、同僚、上司拿来和他对比的人,他不想看到对方英年早逝的结局。


    况且,在他的认知里,经史才是正统,出身早已定下了一个人的格局,像谢临洲这样,放着‘正途’不走,偏要在这些‘无用’的学生身上花费心思,本就已是异数,如今还要牵扯进朝堂纷争,更是不明智。


    谢临洲却轻轻摇了摇头,指尖摩挲着课业边缘,语气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坚定:“学生便是学生,无关出身,更无关家族是非。他在农业上的天赋,不该被埋没。”


    这话恰好戳中了两人观念的核心分歧。


    谢珩信奉‘出身定格局’,而谢临洲坚守‘教育无高低’。


    谢珩看着他这副冥顽不灵的模样,心里添了几分不耐,却还是耐着性子多说了一句:“你如今是国子监内的博士,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盼着你出纰漏,想替你的位置,广业斋的差事本就够让你吃力,再卷入窦家的事,惹火上身,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你。”


    他从未见过如此不识趣的人。


    闻言,谢临洲淡淡一笑。他并非不知自己处境艰难,同僚的轻视、学生的特殊,早已让他尝尽了国子监的人情冷暖。


    但他从现代穿越而来,带着‘每个学生都该被看见’的教育理念,即便身处困境,也不愿妥协。


    “多谢谢博士提醒。”他收起课业,微微颔首,“只是教书育人,本就该抛开杂念,若因怕惹麻烦便放弃学生,倒辜负了‘博士’二字。”


    这话让谢珩一时语塞。


    他看着谢临洲温润的眉眼间,那股藏不住的执拗,忽然有些无法理解。


    这人明明看似佛系,却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比谁都要坚持。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轻叹:“好自为之。”说完,便转身离去。


    此人不可理喻。


    谢临洲站在原地,望着谢珩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字帖,嘴角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知道,谢珩的提醒并非全无道理,窦家的事确实棘手,但他更清楚,每个学生的天赋,都不该被世俗的评价体系和家族的是非所掩盖。


    要是他做什么都束手束脚,这一群学生当真会没了未来。


    廊下的风又起,吹落了几片阔叶,落在谢临洲的肩头。


    =


    那日和谢夫子约定好后,阿朝天天都盼着去城里。可家中活计多,加着王绣绣近来也不晓得发什么疯,日日盯着他,他寻不到理由出去外头。


    这日,晨雾还未散尽,染着水汽的青石板路泛着冷光。


    阿朝担着两桶待洗的衣裳刚拐过墙角,就见王绣绣像根枯木似的立在廊下,眼神像是要把他这个人洞穿。


    他停下脚步,桶沿磕在石阶上发出闷响,那双异于常人的蓝眼睛在晨光里透着几分迷茫,终于忍不住出口询问:“绣绣表姐,这几日你作甚一直盯着我?”


    王绣绣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原本还算周正的脸上此刻拧成一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声音里带着未散的哽咽:“我做什么?该问你做什么才对!阿朝,你一个外乡人,安安分分做事不好吗?非要四处招摇,惹是生非。”


    阿朝被她没来由的指责说得一愣,蓝眼睛微微睁大。心道,这王绣绣怕不是吃了火药,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


    他扪心自问,来王家十来年,每日不是跳水劈柴做饭食就是下地种菜栽种粮食,鲜少与人起过争执,更别提‘招摇’二字。


    “绣绣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阿朝蹙起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我日日都在院里干活,哪里惹是非了?”


    他要是能惹是生非,王家还能过安生日子。


    说罢,他在对方走神的片刻翻了个白眼。


    “哪里惹是非?”王绣绣往前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怨怼,“你那双眼睛,整日里晃来晃去,给谁看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阿朝这才明白,她是在怪自己的眼睛。但也觉得奇怪,他眼睛一直这样,怎么王绣绣现在才发火。


    他生来便有一双蓝色的眸子,与爹娘住在一块时时,还被爹的好友羡慕眸子漂亮,自打爹娘去世寄住在外祖家中后便受尽了旁人的指点与议论。


    因此他一直刻意低调,尽量不引人注意,直到前些年当今圣上纳了个绿色眼睛的妃子,处境才好了些。


    “绣绣表姐,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阿朝皱着眉,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你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不妨直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


    “直说?”王绣绣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嫉妒,“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张公子近日送我回家,每次都盯着你看。你以为他是来看布的?他是来看你的,看你那双勾人的蓝眼睛。”


    张公子乃是她在国子监认识的汉子。


    阿朝这才想起,家中近来确实有位姓张的公子常来,每次都要与王郑氏闲聊,带的礼品也十分丰厚。


    他只当对方是真的对王绣绣上了心,没想到居然把注意打到自己身上,心里一清二楚,他面上还要装作懵懂无知,“张公子看我做什么?我与他素不相识。”


    “素不相识?”王绣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你可知张公子是我心上之人?我与他相识已有半年,本就快要定下婚约,可自从你出现在他面前这会,他便整日魂不守舍,上次更是当着我的面,说你这双蓝眼睛生得极好,若是能娶到这样的人,便是此生无憾。”


    她羡慕嫉妒恨,凭什么凭什么。


    两人是私下约定终身,张家父母还不清楚内情。


    说到最后,王绣绣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她抬手抹了抹眼泪,眼神凶狠地瞪着阿朝:“都是你,若不是你,张公子怎会对我冷淡下来?你就是个狐媚子,靠着一双眼睛勾引人。”


    阿朝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对她这番话并不觉得惊讶,只觉得自己当真厉害,一双眼睛就把人勾的神魂颠倒。


    而且还不是他主动勾人的,他忍不住想,谢夫子是不是就是看在他眼睛好看然后请他吃糖葫芦的。


    想了片刻,他连忙拉回神识,看着王绣绣梨花带雨的模样,“绣绣表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阿朝的语气冷了下来,心里没有丝毫同情,觉得有些荒谬,“我与张公子无任何瓜葛,他如何看待我,与我无关,更谈不上我勾引人。你若是真的喜欢张公子,该去与他说清楚,而非在这里对我撒气。”


    “说清楚?我怎么说?”王绣绣情绪激动地喊道,“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你,哪里还听得进我的话?阿朝,你就不能离他远些吗?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行不行?”


    阿朝一向是顺从的,听此,轻声道:“绣绣表姐,原来是这样,你早些说,往后张公子送你回家,我就躲在庖屋不出来,这样可好?”


    得到想要的回复,王绣绣心里满意,“这还不错,还有,以后凡是我跟张公子出去,你不能出现。张公子要是单独与你说话,你立刻来喊我,还有还有张公子来家中找我,你就去地里头干活。”


    无论她说什么,阿朝都当做耳旁风,点头如捣蒜。


    等对方心满意足离开,他便担着桶往河边去。


    王春华已经在河边等他很久了,见到他姗姗来迟,关切问:“怎么了?来这般晚?”


    阿朝一边将衣裳倒进大木盆里,一边讲王绣绣那些无理取闹的话告诉对方。


    小姑娘拿起皂角用力搓洗起衣裳来,眉头紧蹙,“这绣绣真的是越发不像话了。”她安慰,“阿朝,你别忘心里去。”


    她心里是鄙夷王绣绣的。


    阿朝应声,思绪飘远。


    刚来王家之时,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天生的一双眼睛,会引来这么多是非。那时邻居们总是对着他的眼睛指指点点,说他是‘异类’,是‘不祥之人’,就连巷子里的孩子也不愿意和他一起玩。


    今日听到王绣绣指责的话,心里有了别的想法,他们寻常老百姓不喜爱他这样的眼睛,张公子那样的大户人家就喜爱,说不定,说不定……


    第25章


    阿朝心里越想越美。


    很快就与王春华一块洗完衣裳回家。


    他们将洗干净的衣裳拧干,晾在院子里的绳子上。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衣裳上,泛着淡淡的光晕。


    王春华左顾右盼一会,轻拍阿朝的肩膀,“阿朝,我们明日去城内逛一逛吧,怎么样?”


    “我跟你吗?被三舅母晓得了,肯定会被骂的。”阿朝摇头,他很意外对方会主动提出一起去逛。


    王家王老爷子他们夫妇二人不反对孙子孙女去城内游玩,安全回来即可。可王郑氏这人只能自己的子女去不能别人的子女去,总觉得其他人去了就是在花自己的钱。


    上回,王陈氏因王老大衣裳实在破的穿不了,再三询问过王老太太终于去城内买了一匹布回来做衣裳,恰好被王郑氏看见,那骂的叫一个脏。


    屎尿屁乱放。


    他能晓得的理,王春华哪能不晓得,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明日三舅母的侄子成亲,她们一大家子都去吃席,没人管我们的。我今夜跟我娘还有春风商量好,我们两个明日把活计都做完了就去,逛一个时辰就回来。”


    上回赶集日,被娘管着,她都没给自己买一根头绳。昨日瞧着王绣绣头上崭亮的发绳心里想得很。


    这是她昨夜起夜听到的。


    阿朝眼珠子一转,应下来:“好啊,好啊。”


    正好,他也去看谢夫子。上回夫子还要请他吃糖葫芦呢,他这般久没去,都不省的夫子还记不记得他。


    况且,他还没告诉夫子他的名字呢。


    王春华心花怒放,“我就晓得你会同意的。”


    翌日,两个人手脚麻利的把家中活计干的七七八八,穿上彼此最干净的衣裳结伴往城内去。


    不是赶集日,京都依旧热闹。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被往来行人踩得光可鉴人,两侧商铺的幌子迎着风轻轻摇曳,绸缎庄的蜀锦、绣坊的绫罗、笔墨铺的徽墨,隔着门板都能透出几分精致。


    街角的茶汤铺前,老师傅正提着长嘴铜壶,手腕一扬,滚烫的沸水便划出一道弧线,精准落入碗中,瞬间冲开了芝麻与花生的香气,引得路过的孩童踮脚张望,被身旁的母亲笑着拉走。


    阿朝跟着王春华往前走,两人都被眼前的热闹冲淡了些。


    他看到几个挑着担子的货郎,一边走一边摇着拨浪鼓,‘咚咚咚’的声响里,担子里的泥人、风车、糖画引得不少孩童围拢上去,叽叽喳喳地缠着大人要买。


    不远处的戏楼前,贴满了新戏的海报,几个穿着短打的伙计正搬着桌椅,准备迎接午后的看客,偶尔有路过的戏迷停下脚步,指着海报上的角儿低声议论,眼里满是期待。


    “你看那边,”王春华忽然拉了拉阿朝的衣袖,指向街对面的首饰铺,“那就是我跟你说的新店,听说里面有江南来的珍珠钗,咱们去瞧瞧。”


    她是那等不管有钱没钱都要去见识见识的姑娘。


    阿朝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家首饰铺的门面格外雅致,雕花的木门敞开着,里面摆着各式珠光宝气的首饰,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柜台的玻璃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这般好的首饰铺子,他也想去见识见识。


    那日赶集日顾着给王家人买东西,见谢夫子,他还没自己好好逛一逛。


    谢临洲在家备课,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


    青砚还以为他生病了,连忙喊大夫过来,好在是虚惊一场。


    表姐弟二人刚走到首饰铺门口,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阵清脆的叫卖声:“糖葫芦嘞……酸甜可口的糖葫芦……”


    阿朝猛地停下脚步,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巷口,一个老汉正推着小推车,车上插满了红彤彤的糖葫芦,晶莹的糖衣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和他想象中谢临洲要请他吃的那串一模一样。


    王春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打趣道:“怎么,眼馋了?走,表姐这就给你买一串,让你尝尝。”


    往时,王郑氏不想动弹会把银钱给他们大房的去城里买东西,她扣扣摸摸也‘贪’了一点下来。


    念着,小表弟在王家干活这般多年,还未吃过糖葫芦,她立马做了决断。


    话音刚落,便拉着阿朝朝小推车走去。


    老汉见有客人来,连忙停下叫卖,热情地招呼道:“小姑娘,小哥儿,要几串?我这糖葫芦,山楂新鲜,糖衣厚实,保证好吃!”


    王春华挑了一串最大的,让老汉一分为二,递给阿朝一半:“快尝尝。”


    穷人家的孩子多是一串糖葫芦六七个人分,像他们这般一串两个人分的也不在少数。


    阿朝把眼底的意外隐藏,接过糖葫芦,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小心翼翼地咬下一颗,清脆的山楂混着甜滋滋的糖衣在嘴里化开,酸甜的滋味瞬间蔓延开来。


    他从未想过表姐会有自己的私房钱。


    他含着糖葫芦,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两人的目的地都不相同,想闲逛的地方也不同,分道扬镳。


    阿朝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在街头慢悠悠地逛着。


    看到路边有个捏面人的老师傅,正低着头专注地捏着手里的面团,不多时,一个栩栩如生的小老虎就出现在他手中,引得周围一片赞叹。


    他心里还想着谢临洲,按着记忆里的路往国子监走去。


    门匾上‘国子监’三个鎏金大字在日头下亮得晃眼,可紧闭的两扇门,把他那点雀跃的心思拦在了外头。


    阿朝踮着脚往里头望,影影绰绰能看见几棵老树的枝桠,却没半个人影。


    门房老爷子坐在门边的竹椅上,摇着蒲扇,见他这模样,笑着开口:“小哥儿,今日休沐,夫子们都不在,要找哪位?”


    阿朝脸微微一热,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泛白的衣摆,小声答:“我找……谢临洲,谢夫子。”


    “谢夫子啊?”老爷子放下蒲扇,想了想,“今早倒是见他来了,不过没多会儿就走了,说是要去东市给学生们挑些练字的宣纸。”


    他省的广业斋的谢夫子对学生们好,贫寒学子没有宣纸,便自掏腰包去买,交不上束脩便让学子做力所能及的活计来抵……


    阿朝眼睛亮了亮,又有些迟疑地站在原地。他原是想着,等谢临洲下了值,就厚着脸皮说,夫子,你说清我吃的糖葫芦,还没影儿呢。


    可如今国子监放假,他去了东市,自己若是追过去,会不会太冒失?


    正犹豫着,肩膀忽然被轻轻碰了一下。


    他回头,就见一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少年站在身后,手里还提着个布包,此人乃是谢临洲的学生沈长风。


    沈长风原是不认识他的,可近来与谢临洲交流的多,也晓得些事情,瞧见那双异于常人的眸子,笑着拱手:“是那个糖葫芦小哥儿吧,谢夫子在这段时间都在国子监内等着你来。”


    谢临洲有信用,答应了人要请吃糖葫芦就不会放人飞机只是近来课业繁忙,来不及应诺,只能等着阿朝上国子监寻他。


    这一等就是近十日。


    “昨日下课与夫子闲聊,他还念叨着,说今日休沐,怕你要是来国子监寻他,要白跑一趟,让我在这儿等一等,若是遇见你,就把这个给你。”


    谢临洲不晓得阿朝的名字,他也不清楚。还糖葫芦小哥儿呢,他当时听谢临洲说出这句话,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说着,沈长风从布包里拿出个油纸包,递到他手上。


    油纸包还带着点温度,阿朝打开一看,里面竟躺着两串糖葫芦,糖衣亮晶晶的,上面撒的芝麻比寻常的要多些。


    “夫子说,”沈长风接着道,“上回你吃的那个老汉的糖葫芦,想着继续给你买他家的,你也会喜爱。所以今日我去东市买了回来。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夫子还说,这段时间他都忙,等下回,他得了空闲,亲自请你吃糖葫芦。”


    阿朝捏着那串糖葫芦,糖衣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心里却暖烘烘的。


    他何德何能能让谢夫子惦记着他。


    沈长风见他这副模样,心里诧异,待会可要寻窦唯八卦八卦。


    阿朝嘴角忍不住弯起来,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公子。”


    语气一顿,他询问:“对了,公子,我与你未曾见过,不知你如何认出我的?”


    沈长风指了指他的眼睛,“你眼睛很好看,很容易认出来的。”


    他笑着摆摆手,急着去想寻窦唯几个八卦,说自己还有别的事儿,转身离开。


    阿朝站在原地,低头咬了一口糖葫芦,脆生生的糖衣在嘴里化开,甜意顺着舌尖漫到心里。


    他攥着另一串没动的糖葫芦,脚步轻快地往他和王春华约定的方向赶去。


    脑海里还放着先前与沈长风的对话,他说自己的眼睛好看,那谢夫子大抵也会觉得我的眼睛好看。阿朝心里这般想。


    另一边,已经打了无数个喷嚏的谢临洲揉揉鼻子,念叨:“莫不是昨夜着凉了。”


    青砚在一旁,轻声道:“公子,待会让厨娘煮完姜汤给你驱驱寒吧,这般打喷嚏可不能行。”


    谢临洲应答,吩咐:“去喊谢管事进来,我有事要问他。”


    青砚应是,很快谢忠就从外面进来,神采奕奕,行礼后问:“公子喊我来所为何事?”——


    作者有话说:阿朝:喊我糖葫芦小哥儿诶,夫子定是记得我的。


    谢临洲:我该不会真的得了风寒吧。


    第26章


    谢临洲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沉静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看向谢忠:“明日我调了课,上午连着上三节课,午后便动身去郊外的庄子,你提前备好大车,带两个稳妥的伙计一同前往。”


    谢忠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恭敬应道:“公子放心,车马和人手我这就去安排,定不耽误事。只是不知此次巡视,是否有特别要留意的地方?”


    “确实有几件事要问你,尤其是庄子里那些特殊的作物。”谢临洲道:“你该记得,去年我让人去海外寻来的种子,特意让人在庄子划出三成地栽种,有高产的玉米、抗旱的红薯,还有……”.


    语气一顿,他又道:“如今时近七月,按那些种子的特性,本该是茎秆粗壮、叶片肥厚,一眼望去该是生机勃勃的景象,可前几日你递上来的账册,不仅庄子上常规粮产比往年少了两成,连那些海外作物的长势,你也只字未提,只说佃户们交租时,好几家推脱今年雨水不均、收成欠佳,你实地去看过那些种子种出的作物吗?”


    说是在海外寻来的种子,实际上是他从系统手里得到的华夏改编版的种子。


    谢忠脸上的神采瞬间敛去,眉头紧紧蹙起:“回公子,我上个月去过一趟,也问了几个负责栽种海外作物的佃户,他们都说开春时涝了几天,后来又缺了些雨,地里的玉米、红薯长得不如预期,叶片蔫蔫的,红薯藤也没怎么爬开。


    我想着都是老佃户了,许是初种这类陌生作物,没摸透习性,便没多追究,只让他们尽量细心照料,想着等您有空了,亲自去瞧瞧也好。”


    谢家府内府外的事情都交由他打理,事多压身,也不怪他疏忽了些。好在这个月小瞳帮他分担了一些,要不然,他头上的白发都要多一片。


    “不能只听他们说。”谢临洲眼神骤然严肃了些,“那些种子来历特殊,耐旱耐涝性本就比寻常作物强,往年庄子也遇过类似天气,寻常麦子都能撑住,何况是它们?”


    “那片种着海外种子的田地,我去年亲自规划过,土层深厚、排水也顺,按道理七月该是一片旺盛景象,玉米该长到一人多高,红薯藤能铺满垄面,怎么会‘不如预期’?而且,我听青砚说,前阵子有个游方的商人路过庄子,似乎总在种着海外作物的田边徘徊,还和几个佃户私下接触,不知在商议什么,这事你可有耳闻?”


    这才是他明日要亲自去郊外庄子巡视的真正原因。


    青砚的师弟青风被聘请倒谢府来,谢临洲手上能用的人也多,平时若是无甚大事随他去国子监的便是青砚,若是有大事青砚会被派出去调查事物,青风则留在他身边。


    青风这个人忠厚,说一不二是个很好的下属。


    郊外的庄子是别人回老家养老转让出来,他去年买进,庄子里头的大小事,他还算清楚。


    谢忠愣了一下,随即面露愧色:“公子不提,我倒真没留意这事。平日里我多是盯着常规粮产的账目录入,对那些海外作物的管护细节,还有佃户们私下的往来,确实少了些关注。”


    “不怪你,你事物繁忙,庄子上的事也繁杂,那些海外种子的特性,除了我,你们也未必完全清楚。”谢临洲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我记得你有个弟弟还未寻到适合的活计,你平日里忙的事着实多,我估摸这可否让你弟弟来管庄子上的事儿,你也轻松些。”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谢忠眼里毫不掩饰的感激,“那我便替我那个不成事儿的弟弟谢过公子了。”


    家中小弟自从被罗家亲戚顶替了原本在罗家杂货铺的掌柜之位后便一直寻不到适合的伙计了,待在家已有半年之久。


    如今公子的一番话,无疑是雪中送炭。


    “好了,明日去庄子巡视喊上你弟弟。”谢临洲话回正题:“除了这些特殊作物和常规粮产、佃户的事,还有庄子后面那片果林。去年我让人新种的一批桃树,本该今年挂果,上次你说有近半的树苗枯了,是水土不服,还是管护上出了问题?更重要的是,果林边缘那几株我特意移栽的良种果树。


    脆甜的冬桃、早熟的樱桃,按习性七月该枝繁叶茂,哪怕没结果,叶片也该油亮有光泽,老周可有提过它们的情况?我得去亲自看看树苗的根须,再问问负责管护果林的老周,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果林,谢忠的脸色更显不安:“说起这事,我心里也犯嘀咕。老周管理果林也快二十年,无论是前庄子主人还是在内的雇农,都说他管护果林一直很用心,往年从没有出过这样的差错。


    他说今年春天倒春寒,夜里冻坏了不少桃树,连那几株陌生的果树也受了影响,叶片落了好些。可我瞧着邻近别家的果林,同品种的桃树却没受太大影响,那些海外果树的抗寒能力,按公子您之前说的,不该这么弱,只是我没好意思多问。”


    “这里面怕是有蹊跷。”谢临洲沉声道,“海外作物长势异常、常规粮产减少、佃户与外人私下接触、果林树苗枯死,这几件事凑到一起,绝不像单纯的天灾。”


    他一点一点安排:“明日去了庄子,我们先去种着海外种子的田地,我要仔细查看玉米的茎秆、红薯的根系,看看是真的受了天气影响,还是有人动了手脚,紧着再去粮囤看看实际的存粮,对比海外作物和常规粮食的收成,随后去果林查探树苗的情况,尤其是那几株海外果树的根系和土壤。


    佃户那边,我们得亲自找几家聊聊,尤其是负责栽种海外作物、还和游方商人接触过的几户,得问清楚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是不是有人盯上了那些特殊的种子。”


    谢忠连忙点头:“公子考虑周全,我明日一早便去准备,把账册、佃户的名册、果林的管护记录,还有您之前写下的海外作物栽种注意事项都带上,供公子查验。”


    谢临洲微微颔首。


    谢忠郑重应下,心中已然盘算好明日要做的各项准备,转身便要退出去安排事宜。


    “等等。”谢临洲忽然叫住他,补充道,“再备些常用的药材和干粮,路上或许用得上。另外,别声张此次巡视的核心目的,就说是寻常的季度巡查,顺便看看新种的作物长势,免得打草惊蛇,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有了防备。”


    这些海外的作物,他是有别的作用的,可不能出一点事。


    谢忠会意,再次行礼:“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说罢,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书房,只留下谢临洲独自站在窗边,眉头微蹙。


    =


    阳光渐渐爬到头顶,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有提着菜篮的妇人,有背着书箱的学子,有骑着马的公子哥儿,还有摇着扇子散步的老者。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的神情,却都透着一股安稳的烟火气。


    正逛得兴起,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喧闹的喝彩声,夹杂着孩童的惊呼与大人的叫好,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城门口的空地上早已围得水泄不通,人群层层叠叠,像是筑起了一道人墙。


    王春华与阿朝肩并着肩,前者踮脚往里瞧了瞧,笑着说:“看来是杂耍班子来了,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他们二人原本定在城门外的茶肆碰面,阿朝往外走的时候,恰好碰到她在街边买头绳,一来二去便又碰在一块了。


    阿朝一听‘杂耍’二字,眼睛瞬间亮了,嘴里还叼着半颗糖葫芦,便跟着王春华往人群里挤。


    杂耍在京都常见,可他不常见,这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他可要看个够本才成。


    两人费了些力气,才在人群前排寻到一处空隙,刚站稳脚跟,就见场中走出一个穿着短打、扎着绑腿的汉子,他手里提着一个小铁桶,朝着围观的众人拱手笑道:“今日咱们班子初到京都,给大伙儿献几个薄艺,还望各位多多捧场。”


    话音刚落,汉子便从铁桶里掏出一把粉末,撒向身前的火盆,‘呼’的一声,火苗瞬间窜起半人高,橙红色的火焰在阳光下跳动,引得周围人纷纷往后退了半步。


    阿朝下意识地往王春华身后缩了缩,却又忍不住探出头,好奇地盯着场中。


    只见那汉子深吸一口气,猛地俯身,对着火盆喷出一口,一道火龙瞬间从他口中窜出,直冲向空中,火焰划过一道弧线,在半空炸开点点火星,紧接着,他又接连喷火,时而如火龙盘旋,时而如火星四溅,场边的喝彩声此起彼伏。


    “好。”阿朝看得热血沸腾,也跟着众人拍手叫好,手里的糖葫芦都忘了吃,糖衣融化在指尖,黏糊糊的也浑然不觉。


    王春华笑着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手:“慢点拍,仔细手酸。”


    她往常会与爹娘出来售卖货物,见过的杂耍也多,并不像阿朝这般激动——


    作者有话说:阿朝:夫子杂耍好看的很,下回我们一块来吧。


    谢临洲:无甚兴趣。


    阿朝可怜兮兮:好吧。


    第27章


    话音刚落,场中又换了表演者,是两个穿着彩衣的少年,他们手里拿着长长的竹竿,相互配合着,一个纵身跃起,踩在另一个人的肩头,紧接着,下方的少年稳稳托住上方之人,两人竟在竹竿上做出了各种惊险动作——时而单脚站立,时而俯身旋转,最惊险时,上方的少年还松开双手,仅凭脚下的力量保持平衡,引得围观人群发出阵阵惊呼。


    阿朝更是紧张得攥紧了王春华的衣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中,生怕少年们会摔下来。


    随后,杂耍班子又接连表演了吞剑、转碟、走钢丝等节目,每个节目都精彩绝伦,场边的掌声与喝彩声从未停歇。


    他看得入了迷,一会儿为喷火汉子的勇猛惊叹,一会儿为走钢丝的姑娘捏把汗,一会儿又被转碟艺人手里十几只不停旋转的彩碟逗得哈哈大笑。


    王春华站在一旁,看着他雀跃的模样,自己也跟着笑起来,偶尔在惊险处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紧张的情绪。


    表演接近尾声时,班子里的老艺人提着一个小筐子,绕着人群走动,筐子里放着些铜钱,是向围观者讨些赏钱。


    阿朝见状,连忙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却发现出门时没带钱,不由得有些窘迫。


    他不是没带钱,是压根没想着带钱,他在王家这种身份若是出来带着银钱容易让人生疑。


    王春华看出了他的窘迫,笑着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铜钱,递给阿朝:“来,把这个给老艺人。”


    她身上也没带多少银钱。


    阿朝接过铜钱,快步走到老艺人面前,将钱轻轻放进筐里,老艺人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小哥儿’。


    等杂耍班子收拾东西离开,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阿朝还意犹未尽地回头张望,嘴里念叨着:“喷火真好看,还有那个踩竹竿的哥哥,太厉害了。”


    王春华笑意盈盈,低声道:“喜欢的话,以后若是再遇到杂耍班子,咱们还来看。趁三房的人都不在就来。”


    阿朝用力点头,脸上满是满足的笑容。


    此时日头已有些偏西,街面上的行人依旧不少,只是多了几分归家的匆忙。


    拉回自己的神识,阿朝看了看天色,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不然家里该惦记了。”


    今日失态,他想,下回和表姐出来可要矜持点,可不要让人看了笑话。


    王春华应了一声,忽的想起点什么,开口问:“我不是跟你分了半串糖葫芦,你方才来寻我时怎么手上拿着两串?”


    阿朝早就给自己寻好了借口,“是我领的,有大善人在门口布施,我凑上去瞧了瞧,人家就递给两串糖葫芦。”


    他原本不想将谢临洲送给他的糖葫芦分给表姐,但仔细想想对方对他也挺好的,他便忍痛割爱。


    王春华没多想,“这样啊,倒也正常,近年多的是大善人乐善布施。”


    她将阿朝给她的糖葫芦包了起来,计划拿回家去给爹娘尝尝。


    夕阳把青石板路染成暖融融的橘色,阿朝攥着啃得只剩竹签的糖葫芦,脚步轻快地跟着王春华往王家走。


    刚到院门口,就见王老太太和王春雨正坐在老槐树下的竹椅上择菜,竹篮里的菠菜沾着傍晚的露水,翠绿得晃眼。


    “哟,姐姐你可舍得回来了,我在家里头盼的脖子都长了。”王春雨抬头瞧见他们,立刻放下手里的菜,笑着起身迎上来,目光落在自己姐姐手上,低声道:“姐姐可记得买糖葫芦给我?”


    她这个年纪要在家帮忙干活,昨夜和姐姐商量了就让后者去。


    王陈氏和王老大去地里干活,王老爷子去串门,家中只有王老太太和王春雨。


    阿朝咧嘴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没听他们姐妹二人的话,洗干净手坐在小马扎上摘菜。


    王老太太见他比寻常的开心,随口问了句:“阿朝啊,在内城玩的如何?可开心?”


    阿朝低头摘菜,闻言抬起头来,回答:“开心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王春华就插嘴:“可开心了,我们遇上杂耍班子表演了,那场面,比赶集时还热闹。有个汉子会喷火,一张嘴就是一条火龙,火星子在半空炸开,吓得阿朝直往我身后躲。”


    阿朝涨红了脸没有否认。


    王老太太瞧着他们的笑脸,自己心里头也高兴,喊王春雨:“春雨啊,去屋里头端晾好的酸梅汤出来,你爹娘待会也该回来了。”


    三房去参加宴席,他们也能歇一会,喝点好。若是换做平时,定会闹起来。


    酸梅汤用海碗装着,王春雨拿了饭碗出来,每人盛了半勺。


    王老太太道:“今夜老三他们回来睡觉不回来吃饭,阿朝啊,待会你烧水的时候烧多一些。”


    听此,如闻噩耗,王春华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奶奶,我们明日要干嘛啊?”


    阿朝捧着酸梅汤,竖起耳朵听。


    王老太太道:“上山摘果子,挖野菜,砍柴。去地里看田,去城里买菜。”


    这个时候,山林中野果,野菜成熟,农户会在劳作间隙采摘,野果可鲜食或晒干储存,野菜可补充口粮,若山林附近还有河流,还可以捕鱼、捞虾来改善伙食。


    每到蔬菜旺收期,王家人便会每日采摘成熟的蔬菜一部分自食,一部分挑到京都城内的‘西市’‘东市’或城郊集市售卖。


    同时卖完菜回来便补种速生蔬菜,为秋季蔬菜供应做准备。


    阿朝晓得看田水这等轻省的活计轮不到自己,上内城买菜这等‘招摇’的活儿更是轮不到自个儿,他想明日要去山上,能吃个肚子浑圆。


    每年,他最爱这个时候,能从山上采摘一些新鲜的果子,藏着,夜里肚子饿了吃。


    王春华张张嘴,刚想出声便被王老太太打断,“我跟你们爷爷都合计好了,看田水和看家就老三一家,去城里售卖蔬菜种菜就我和老头子,阿朝你跟你大舅他们一块去山里。”


    明明早就知晓事情的结果,这会听到,王春华还是难免失落。


    阿朝没什么所谓反正干什么,他都是要干的,只是活儿多活儿少而已。


    正说着,王老大扛着锄头从地里头回来,刚放下农具,就笑着凑过来:“听你们说得热闹,今日内城有啥新鲜事?”


    王春华立刻来了精神,放下酸梅汤,手舞足蹈地讲起来:“爹,我跟你讲,有两个人踩着竹竿翻跟头,竹竿比我还高,他们站在上面跟走平路似的,还能翻着跟头交换位置!还有人会转碟子,手里转着好几个碟子,胳膊一甩,碟子就飞起来,又稳稳落在另一只手上,看得我眼睛都不敢眨。”


    阿朝静静看着他们二人闲聊,将摘完的菜拿走,自己走到庖屋内准备膳食。今夜的膳食做什么,王老太太已经准备好食材就差人去做。


    不省的王老太太如何想的,三房一大家子不在,吃这般好,葱油饼子,冬瓜排骨汤,虽说没几块排骨但也有个味儿了。


    除此还有码在笼屉里要蒸的红薯。


    葱油饼虽是叫葱油饼,但按王家的情况可不能多放油。阿朝按着王郑氏教他的做法,先从准备好的粗面里舀出两碗。


    那面是去年秋收后自家磨的,筛得不算细,还带着些细碎的麸皮,蒸馒头、擀面条都用它,实惠管饱。


    他将粗面倒在陶盆里,又往灶膛添了两根干柴,等铁锅里的水冒起细密的白汽,便舀了小半碗热水倒进面里,左手扶着盆沿,右手拿着竹筷,顺着一个方向慢慢搅动。


    “水别倒太急,粗面吃水慢,得搅到没有干面疙瘩才行。”王郑氏的话还在耳边,阿朝搅得格外仔细,直到盆里的面絮都沾着水汽,软乎乎地聚在一起,才停下筷子,伸手蘸了点凉水,把面絮揉成一个光溜溜的面团。


    面团有些硬,他想起王郑氏说过‘软面饺子硬面饼’,葱油饼要烙得外酥里嫩,面团就得稍硬些,便没再加水,只盖上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让面团在陶盆里‘醒’着。


    王郑氏虽然爱偷懒耍滑,但厨艺是真的好。


    趁着醒面的功夫,阿朝去院子角落的菜畦里拔香菜。他想到王郑氏说过,加把香菜碎,能让葱油饼的香味更特别些。


    王家的葱种在篱笆边,葱叶碧绿鲜亮,王老太太已经准备好了葱。


    回到厨房,王春华已经站在灶头前面,笑道:“我已经把红薯蒸上了,冬瓜排骨汤在外头,我用瓦罐炖,春雨看火。”


    瓦罐炖出来的汤特别好喝。


    阿朝浅笑着,“表姐,你帮我看火吧。”


    王春华也不嫌热,坐在灶头前,“什么帮不帮的,我要蒸红薯本就要看火,顺带帮你看看。”


    阿朝笑笑没言语,把香菜择干净,放在石板上切碎,葱也是如此,香菜、葱绿、葱白分开装在小瓷碗里。


    他用布巾抹了把热出来的汗,从油罐里舀出一小勺菜籽油。王家油罐是个粗陶的,平日里总用木塞紧紧盖着,油倒在碗里,只薄薄一层,他还忍不住晃了晃碗,让油均匀地沾在碗底。


    第28章


    面团还在‘醒’着,有闲工夫,阿朝闲聊起来,“表姐,明日我们上山还跟先前的那样,晌午不回家吃饭,早上把饭菜做好带去吗?”


    王春华摇头,“不省的他们怎么安排。明日要砍柴,我猜啊,三婶会让我们推斗车去。”


    斗车以‘单轮为核心、车架承斗、人力操控’为基础框架,结构比现代斗车更简洁。每到要运大物件回家,王家人都会开斗车去。


    她喜欢上山,但不喜欢上山砍柴,每次砍柴都要把柴运到山脚底下,放在斗车上,等斗车装了满满一车,她要和爹一起运回去,卸在柴房前,又要回山脚下,上山,继续砍柴。


    王家人多,平时用的柴火也多。


    阿朝也清楚三房一家的做派,直言:“没事,我们该是去青屏山,那座山上有小河呢,我们瞧瞧能不能抓到鱼,能抓到夜里也加个菜。”


    青屏山是距京都两刻钟脚程的郊外大山,山水灵秀壮阔。山脚土径与青石路是农户们踩出来的,旁有酸枣树、野蔷薇及百年栎树,山间有清可见底、绕山流淌的溪流。


    它四季景致各异,春日桃花满山、夏日雨后现虹、秋日栎叶金黄、冬日积雪覆枝,且是山下农户采野菜、砍柴、摘野果、捡枯枝的‘后院’。


    “我就盼着能抓到点鱼虾填填我的五脏庙。”王春华往灶头里放木柴,“这会山里头的野果子生的正好,我摘多些,送去私塾给我弟弟尝个鲜。”


    他弟弟跟三房的独子在上私塾。


    阿朝了然,把醒得微微发黏的面团倒扣在撒了薄面的案板上,用擀面杖来回擀开。


    粗面不如精面顺滑,擀的时候总有些边角开裂,他就用手轻轻把裂口捏合,慢慢擀成一张又大又薄的圆饼,边缘有些不规则,却透着股实在劲儿。


    接着,他把那勺菜籽油均匀地抹在饼面上,又撒上盐,盐罐是个小陶罐,每次撒盐阿朝都格外小心,只捏一小撮,生怕多了浪费,再把切碎的葱白和香菜碎铺上去,最后卷着葱香的饼皮从一边紧紧卷成一个长条,像根粗粗的面棍。


    王春华最是羡慕他这一手好厨艺,“阿朝啊,你做膳食真的好吃诶,我明明跟你一块学的,做出来总没有你好吃。”


    久而久之,她下厨的机会也少了。


    王郑氏嘴巴刁,不是阿朝做出来的膳食就不吃,有时还要大闹一场。


    是福也是祸。


    阿朝道:“没事,熟能生巧。上回你煮的红薯粥不也很好吃。”


    他一边将面棍切成四段,每段都用手按扁,再用擀面杖擀成巴掌大的小饼,一边喊:“表姐把灶膛里的火弄小些。”


    “好。”王春华用钳子抽出一些木柴来,“红薯粥又不需要技术,切块,熬粥放粥里头就好了。”


    几乎,每次表弟做膳食,她都在就是想‘偷学’一番。


    阿朝没说话,一心一意把铁锅擦干净,不用放油,直接把小饼放进锅里,用小火慢慢烙着。


    粗面在热锅里渐渐变色,边缘开始泛起焦黄,他用铲子小心翼翼地翻了个面,另一只手下意识往灶膛添了根细柴,保持着文火。


    没一会儿,饼里的葱香就飘了出来,混着粗面特有的麦香,钻进鼻子里,阿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阿朝,饼烙得咋样了?”王陈氏刚放好换出来的脏衣裳,走进庖屋,见自己姑娘正盯着锅里的饼,笑着凑过去看,“哟,这饼边烙得焦黄,看着就香。”


    阿朝没让开位置,解释:“大舅母,我怕油放多了,就按三舅母说的,只放了一勺油。”


    王陈氏用另一把铲子轻轻按了按饼面,饼身微微回弹,她满意地点点头:“没事,按你三舅母的说去做就成。”


    她从菜地里回来,听到王老太太的话,第一件事就去洗澡准备明日上山要用到的家伙事。


    王郑氏一直是说一不二的主,就连王老太太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他们庄稼人吃饼,图的是个实在,油多放不起油少了没关系,像阿朝这样烙出来,外脆里软,还带着葱香,最好吃。


    说话间,锅里的葱油饼已经烙好了两面,阿朝把它们盛在粗瓷盘里,刚端上桌,王春雨就从外面跑了进来,鼻子嗅个不停:“好香啊,是葱油饼吗?今日就瞧奶奶准备东西,原来真的是葱油饼。”


    她伸手就要去拿,王陈氏笑着拍了下她的手:“刚烙好烫得很,等放凉些再吃。”


    饼子做好了,蒸红薯也差不多,王春华把蒸好的红薯全部放到一个笼屉端到桌面上,看着自家妹妹的馋样,打趣:“你的汤熬好了?没熬好可不能吃葱油饼。”


    王春雨摇头,辩解:“那那么快好,等我们吃完葱油饼和红薯,应该就差不多了。”


    打闹一番,几人都上桌,准备用晚膳,这会的日头还没完全下去,院子里还亮堂堂的。


    葱油饼放在最中间,红薯放在旁边。王老爷子坐主位,王老太太做副主位,剩下的人按平时那般坐下。


    见大家都动了筷子,阿朝也拿起筷子夹一块,咬了一口。


    粗面的口感有些粗糙,却越嚼越香,饼皮边缘带着焦脆,里面裹着的葱碎和香菜碎散发着清香,一点点菜籽油刚好滋润了面香,不油不腻,越吃越有滋味。


    三房一家不在,他用膳食不需要看脸色,但也不能吃多。


    王春雨狼吞虎咽地吃着,含糊地说:“阿朝,你做的葱油饼比娘做的还香。”


    王陈氏笑着瞪了她一眼:“你这孩子,就会说嘴。是你喊阿朝的吗?你该喊表哥。”


    她心里却对阿朝的手艺很是认可,这孩子心细,学东西快,还懂得节俭,也不省的往后是哪家汉子娶了他。


    阿朝摆摆手,说没关系。


    王老爷子问起排骨冬瓜汤来,王春雨吃的脚尖都翘起来,抹了把唇瓣上的油渍,“爷爷,还要炖很久呢,等我们都吃完这些,洗个澡就好了。”


    闻言,在座的人都有了打算。


    阿朝把葱油饼撕开吃,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想,等他们沐浴完,怕是三房一大家子都回来,有的闹了。


    等大家吃完饼,他主动收拾碗筷,又把剩下的葱油饼用粗布包好,放进陶瓮里。这样能放得久些,什么时候饿了,蒸一蒸还是香的。


    “好啊,我就说隔十里地都能闻到香味,原是背着我们三房吃葱油饼。”王郑氏人未到话先到,粗哑的嗓门像块石头砸进王家院子,惊得鸡窝里的母鸡扑棱着翅膀叫了两声。


    没等院里人反应过来,她就攥着帕子快步冲了进来,身后跟着王老三和王绣绣。


    三人刚从邻村吃席回来,王郑氏衣裳上还沾着点宴席上的油渍,王绣绣鬓角别着朵宴席上摘的粉花,脸上却没半点喜色。


    屋里的王老太太和王老爷子听见动静,也慢悠悠走了出来。


    王老太太手里捏着正在缝制的布匹,眼皮都没抬一下,王老爷子则背着手站在廊下,目光落在院角的柴垛上,仿佛院里的吵闹与他们无关。


    阿朝正蹲在陶瓮边,见王郑氏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吓得手一缩,心想,坏事了。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王陈氏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擦碗的布巾,连忙解释:“不是故意背着你们的,我们……”


    “我们,什么我们?”王郑氏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掀开陶瓮盖子,盯着里面剩下的五六葱油饼,眉头拧成了疙瘩,“我们三房在外面跑了大半天,吃席也没敢多夹一筷子肉,生怕落人话柄,回来倒好,你们倒先吃上热乎的了。这粗面虽说不值钱,可油盐不要钱?


    阿朝一向胆小,定不敢独自一个人弄葱油饼,肯定是你们大房喊他做了吃的,先紧着自己,眼里还有没有我们三房?”


    他们可没有不敢的事儿。


    她知道这事定是王老太太的主意,指桑骂槐好一顿。


    王老三站在后面,搓着手没说话,却时不时瞟一眼陶瓮里的葱油饼。


    宴席上多是素菜,他根本没吃饱,此刻闻着饼香,肚子里的馋虫早就被勾了出来。


    阿朝事不关己,反正不是他出的主意,王郑氏再怎么也不会把气撒到他身上。


    王绣绣见状,立刻上前帮腔,伸手拨了拨鬓角的花,声音尖细:“娘说得对。前几日我想吃块麦饼,娘都舍不得多放半勺面,说要省着给秋收时吃,怎么到了大房这里,就能随便烙葱油饼了?莫不是觉得我们三房好欺负,有好东西都藏着掖着?”


    她心里正是烦躁的时候,张公子多日没来寻她,去表兄家中吃席,又被满脸麻子的汉子骚扰。这会憋着一股气撒不出来。


    “看来啊,你们大房可不像表面看到的那般,渍渍渍,亏得我们在外头吃席还念着你们在家里头吃的好不好。”


    王春雨年纪小,见王绣绣凶巴巴的,躲到王陈氏身后,小声说:“不是的,绣绣姐,这葱油饼没放多少油,表哥做了好久,我们没吃多少,这不都留起来准备给你们吃了。”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王郑氏打断她,伸手就要去拿陶瓮里的葱油饼,“今日这饼,我们三房也得有份。明日该给我们三房独自做葱油饼,不然这事儿没完,街坊邻居要是知道你们这么偏心,看人家怎么说。”


    她一回来就大骂,阿朝就省的她会拿着这件事儿给自己讨要好处——


    作者有话说:阿朝:又要开始闹了。


    谢临洲:还有这般刁蛮、强词夺理的人,当真世间罕见。


    第29章


    王老太太这时才慢悠悠开口,语气平淡:“多大点事儿,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做什么?你明日想作甚就作甚。”


    可她既没说让三房少要些,也没劝大房多让些,说完又低下头回屋内做事儿,仿佛只是随口应付。


    王老爷子也跟着哼了一声:“行了行了,不就是几块饼吗?别在院里吵,让人看了笑话。”


    说罢,便背着手回了屋,关上了房门,把满院的争执都挡在了外面。


    “你们大房背着我们偷偷做葱油饼,被我们抓个正着,明日做的葱油饼也没有你们的份。”王绣绣不依不饶,上前一步挡住陶瓮,问阿朝:“你做的葱油饼,你自个儿说说做了几块。”


    一把火烧到自己身上,阿朝唯唯诺诺回答,而后低声说:“我回去洗碗筷。”


    “大房四口人,吃了十几块,我们三房三口人,明日怎么着也得做三十块。我爹平时在外头做的累人得很,我娘……”


    王陈氏急了,上前拉住王绣绣的手:“绣绣,你这孩子怎么不讲理?这饼是用娘端出来的面做的,油也是从我们油罐里舀的,怎么就变成我们偷了。”


    王春华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混乱,心里早已有了主意。


    她想起前几日三房借了爹娘银子迟迟不还,想起每次干活时三房总想着多躲懒,如今连几块葱油饼都要争得面红耳赤,爹娘总是忍让,可忍让换不来太平。


    她悄悄攥紧了衣角,心里默念:要是能分家就好了,分了家,爹娘不用再受气,春雨也不用再受欺负,自己也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用再看三房的脸色。


    可她也知道,分家不是小事,爷爷奶奶不点头,这事根本成不了,只能压下念头,盼着这场争执能早点结束。


    “什么叫你们的油罐?”王郑氏叉着腰,声音更高了,“这家里的东西,虽说分了房,可哪样不是公中的?凭什么你们就能随便用,我们就不能沾点光?爹娘都同意我们明日自个儿做东西吃,你们大房出什么声儿?”


    不管他们的事情,阿朝端着碗筷往后院去。


    =


    翌日,鸡叫头遍,天还蒙着一层薄纱似的黑,王陈氏就已经摸黑起身。


    灶房里,她熟练地摸出火石,咔哒咔哒几下,火星溅到干草上,很快燃起一小簇火苗。她往灶膛里添了几根干柴,火苗噼啪作响,映得她脸上泛起一层暖光。


    “娘,我来帮你。”西厢房的门被打开,王春华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来,辫子还松松垮垮地垂在肩头。


    王陈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咋醒这么早?再睡会儿,娘把早饭做好了叫你。”


    “不了娘,今日要上山,我得赶紧收拾好,别耽误事儿。”王春华说着,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打扫灶房的地面。


    昨夜三房闹了一夜,她也没了继续睡觉的心思。


    她一边扫地一边压低声音道:“娘,三婶她日日都这样,我们,我们要不……”


    闻言,王陈氏也顾不得手黑,连忙捂住她的嘴,“娘知道你的心思,可不是时候。”


    她何曾不想此事,可相公不应允,她也没办法。


    阿朝刚洗漱完,从柴房出来,听到她们二人的话没多做停留直接去前院打扫。每每发生像昨日那样的事情,他只需要当个透明人。


    不多时,王老大也醒,挑水、劈柴,喂鸡鸭等活儿都干完,就把今日在院子里晾晒的粮食扛到院子。


    待会他们吃完饭就要上山,他怕三房一家不做事,糟蹋了好粮食。


    最后醒的是王春雨,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后,揉着眼睛跑到灶房,嚷嚷着:“娘,今日上山能摘到野桃吗?我上次听二柱说,山上的野桃可甜了。”


    王陈氏舀了一勺水倒进锅里,笑着说:“肯定能,只要你乖乖听话,不乱跑,娘给你摘最大最甜的。”


    阿朝恰好这个时候洒扫完院子回来,半提醒半关心道:“大舅母,三舅母他们醒了正说,怎么还没用早饭呢。早饭做的怎么样了?可要我帮忙?”


    他昨夜歇息都能听到三房一家在屋里头骂骂咧咧,只好塞着耳朵睡觉。


    刚才打扫三房院子就听三房在骂,大房看起来老实实际上最爱撒谎这类的话,他只能赶紧打扫完过来帮忙。


    王陈氏面露苦涩,旋即掩盖下去,道:“阿朝,你去帮忙准备三房他们今日下地要的家伙事吧,庖屋有我就成。”


    阿朝余光瞥她眼,没多说,径直离开。


    早饭是简单的粟米粥和麦饼,还有一碟腌制的萝卜干。


    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呼噜呼噜地喝着粥,麦饼就着萝卜干,吃得格外香甜。


    话不投机半句多,三房一坐下就开始阴阳怪气,大房的人没理会。王老太太做和事老,说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阿朝依旧事不关己,吵闹是大房三房常有的事儿,无论对错,三房总占据上风。


    王老大几口吃完,抹了抹嘴说:“今日咱们分工,我和春华去砍柴,你带着春雨、阿朝摘果子、挖野菜,晌午就在山脚下的老槐树下汇合,咋样?”


    王陈氏摇头,“可不成,砍柴是力气活,春华他们去摘果子便是,我同你一块去砍柴。”旋即,她对着王春华道:“春华,你和阿朝摘些桃、李,再挖点马齿苋、苋菜,晚上能做个野菜团子。”


    王郑氏吃着饼子,切了一声,对王老三道:“地,你下我可不要下去,昨日吃席,都有人说我皮肤糙了。”


    ……


    院里的争执还没完全落下,阿朝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王郑氏的尖嗓、三房人的计较萦绕在耳边。


    他飞快的喝完碗里的粥,没再听王老太太还在说些什么缓和的话,只匆匆凑到王陈氏身边,低声道:“大舅母,我先去山上看看。”


    不等王陈氏回应,他便背着墙角的空背篓,脚步匆匆地出了院门。


    六月末的晨风带着水汽,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天刚泛起鱼肚白,淡青色的天光漫过京都城的城墙,又洒向郊外的青屏山。


    六月底的山,比月初更显苍翠,远山还笼罩在一层薄雾里,山脚下的田埂泛着潮润的水汽,沾在阿朝的裤脚,没走几步就洇出了浅痕。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青草的清香和野果的甜意,没有了院里的火药味,觉得这会的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青屏山脚下的林子不算太深,却十分茂密。


    这段时日的晨露比往常更重,刚进林子,露水就打湿了阿朝的鞋面,连裤脚都沾了不少,他踩着松软的腐叶往前走,脚下偶尔传来沙沙的轻响。


    路边的酸枣树早已抽出新叶,如今枝桠间已缀满了青黄色的小果子,几株蒲公英的绒球已经散开,风一吹,白色的绒絮就飘向远处。


    阿朝放慢脚步,目光在林间扫过。这时候的桃子和李子已经成熟,想到往后几日的活儿,他怕是没个饱饭吃,打算早些把果子摘了,藏在背篓里头,夜里就带回柴房放在地洞里藏着。


    这会的青屏山有早熟野梨、嫩红的桃子,酸甜的梨子,山坳里那片野枣,这个时节该有几颗先红,他计划着先给自己摘完,再摘一些放背篓里头,背回王家去。


    他可惜自己只背了一个背篓来,要是有两个,他能多藏一些。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林子深处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


    阿朝抬头一看,几只麻雀带着刚长出羽毛的幼鸟,落在树枝上啄食着刚熟的嫩芽。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生怕惊走它们,在树后发现了一片野杏林。


    野杏大多还泛着淡青色,只有几颗长在向阳枝桠上的果子,顶端透着点浅红。


    阿朝踮起脚,摘下一颗浅红的野杏,用袖子擦了擦,咬了一小口,酸中带甜,汁水比五月的野桃更足,清爽十足,正好解腻。


    他从背篓里拿出带来的粗布巾,铺在树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摘起野杏。


    熟了的果子轻轻一拧就掉,阿朝怕把树枝掰断,果树攒劲长下一季果子,断了枝就亏了,他只挑着熟得透的摘,不一会儿,布巾上就堆了小半堆。


    偶尔有没熟的果子掉在地上,他也不浪费,捡起来放进背篓角落。等晒上几天,变软了泡水喝,酸甜可口,还能解暑。


    走久了也累,他坐在开阔的地方吃了几个果子,估摸着时辰。


    头顶的树枝突然晃动了一下,阿朝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只小松鼠,正抱着一颗饱满的松果蹲在枝头,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像是在好奇这个陌生人怎么闯进了它的粮仓。


    这会的松果刚饱满,正是松鼠囤粮的好时候。


    阿朝笑了笑,没再靠近,转身往山坳的方向走。六月末的马齿苋长得最肥,挖些回去晚上做野菜团子。


    野菜团子也好吃,味道鲜美。


    在一片向阳的坡地,他找到了大片马齿苋。


    马齿苋长得格外旺盛,肥厚的叶子贴着地面生长,紫红色的茎秆像涂了层胭脂,格外显眼。


    他从背篓里拿出小铲子,顺着马齿苋的根部轻轻挖下去,整棵野菜连带着细小的根须被挖了出来,带着湿润的泥土。


    把挖好的野菜放进背篓,阿朝还不忘把周围的杂草拔掉,这样下次来,马齿苋能长得更旺,七月初还能再挖一茬。


    他到时候上山挖,能卖多些银钱。


    “阿朝,阿朝,你在哪儿?”


    第30章


    王春华几人一入山林,一边寻着野果子野菜一边寻找阿朝。小姑娘这会正在挖野菜,心血来潮喊了几句阿朝。


    听到声响,阿朝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大声应答:“我在这儿呢。”随后,他寻着声音找到了正在挖野菜的春华姐妹。


    王春华身后的背篓满满的都是挖好的野菜,瞧见他,笑道:“可算找到你了,我爹娘去了半山腰砍柴,我们可以慢慢玩儿了。”


    她说的玩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玩,而是边闲聊边做事。


    把马齿苋挖完,他们把果子、野菜分类好。


    “这会果子好吃,我装半背篓回去放在我们院子里头,不给三婶他们吃。”王春雨一边吃着野果子一边说。


    她最不喜欢三房一大家子了,为了点小事能骂上一两个时辰,绣绣姐还经常使唤她去干活,抢她的东西吃。


    王春华警告自己妹妹一番,接着笑道:“阿朝啊,春雨年纪小呢,不懂事。她随口说的。”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小心思,阿朝没那个闲工夫去管别人的,“没事,三房确实不好,春雨妹妹这样也正常。”


    没继续说下去。


    三人往前走着,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看到几棵高大的李子树,树上挂满了青黄色的李子,一串串的,压得树枝都弯了下来。


    王春雨指着李子树大喊:“表哥,姐,你快看,李子树,好多李子啊。”


    “我打李子,你们在树下捡。”阿朝找了根长树枝,踮起脚打树上的李子,熟透的李子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王春华姐妹赶紧蹲在地上捡,生怕果子摔烂了。


    “要小心脚下,别踩着石头滑了,也别踩着刺。”阿朝一边打果子,一边叮嘱道。


    他上回便是踩着石头,摔了一跤,手心都磨破了。


    王春雨笑盈盈:“我省的的,表哥。”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果子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


    不一会儿,他们三人的背篓就满了,彼此商量着,先把果子放到山脚下的斗车旁,傍晚下山回去拿。


    说干就干,再次上山,他们各自背了空的背篓上山。阿朝身前是自个儿的小背篓,身后是王家的大背篓。他有自己的打算。


    上山的路,瞧着野果子也不放过,看到野菜顺带挖。


    午饭还在王老大夫妇那边,他们赶着路,由王春华带领着去找夫妇二人。


    他们夫妇搭配着干活快,已经把木柴砍得差不多,七八分一样长短的木柴捆了六七捆。


    等两人绑好木柴,扛起柴捆往山下走,阿朝三个刚好挖完野菜到这边来。


    王春雨看到父亲和母亲,兴奋地跑过去:“爹,娘,你们看我们摘了好多桃子和李子。”


    王老大放下肩上的柴禾,看了看王春雨背篓里的野菜和地上的果子,笑着说:“收获不小啊。晌午了,咱们就在这老槐树下吃点东西,歇会儿再继续。”


    王陈氏从背篓里拿出带来的麦饼和腌菜,分给大家。


    麦饼是用新收的小麦磨的粉做的,带着淡淡的麦香,就着爽口的腌菜,几人吃得津津有味。


    王春雨一边吃,一边给大家讲刚才看到小松鼠和鸟窝的事,说得眉飞色舞,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对了爹,我们刚才还看到一条小溪,溪水可清了,里面好像还有小鱼呢。”王春华突然想起什么,兴奋地说道。


    王老大眼睛一亮:“真的?那咱们吃完东西,去小溪边看看,要是有鱼,咱们捞几条回去,晚上做鱼汤喝。”


    阿朝听着心里头也高兴,捞了鱼,今夜能加餐。


    吃过午饭,几人坐在槐树下歇了约两刻钟。


    王老大与王陈氏扛着木柴往山下的斗车去,阿朝与王春华合力抬一捆木柴跟在后面。


    等木柴运的差不多,几人就往小溪走去,没走多久,就听到哗哗的流水声。


    走近一看,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间流过,溪水见底,溪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几条小鱼在水里欢快地游来游去。


    “真的有鱼。”王春华惊喜地道。


    王老大找了几块石头,在溪边垒了一个小水洼,然后拿起随身携带的竹篮,小心翼翼地走进溪水里。


    溪水不深,刚到膝盖,他屏住呼吸,盯着水里的小鱼,突然把竹篮往水里一扣,几条小鱼就被兜进了篮子里。


    “爹,你好厉害。”王春雨拍着手欢呼。


    王陈氏则在溪边找了些水草,铺在背篓里,准备装捞上来的鱼。


    阿朝卷起裤脚学着王老大的的样子,拿起一个小竹筐,走进溪水里。他刚开始不太熟练,好几次都让小鱼溜走了,后来慢慢掌握了技巧,也捞上来几条小鱼。


    王春华站在溪边,看附近有无危险的动物。


    王春雨在溪边捡了些小石子,往水里扔着玩,溅起一串串水花。


    王陈氏怕她掉进水里,一直拉着她的手,时不时提醒她:“慢点玩,别摔着了。”


    捞了约莫半个时辰,王老大和阿朝一共捞了二十多条小鱼,还有一些小虾。


    王老大看了看天色,说:“差不多了,再晚山路不好走,咱们赶紧把东西收拾好,继续去摘些果子,然后就下山。”


    几人把鱼和虾放进铺了水草的背篓里,没往更深的林子走去,在外围转了一圈,发现了一片野枣林,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野枣。


    野枣树不高,枝干上长着小小的尖刺,还没被人采摘。


    王陈氏找了块布垫在手上,握住树枝轻轻一摇,熟透的野枣就掉了下来。


    阿朝三个人赶紧用衣角接住,不一会儿就接了不少。


    “这野枣晒干了好吃,还能用来泡水,咱们多摘点。”王陈氏一边摇树枝,一边说道。


    王老大则在一旁帮忙,把掉在地上的野枣捡起来,放进背篓里。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山林里渐渐有些凉意。王老大看了看天色,说:“时候不早了,咱们该下山了,再晚天就要黑了。”


    一家人开始收拾东西,王老大扛着两捆最重的柴,王陈氏扛着一捆稍轻的,阿朝背着装满野菜、野果的背篓,王春华背着鱼和虾的背篓,牵着王春雨的手,慢悠悠地往山下走。


    下山的路比容易走,几人的速度加快不少。


    快到山脚时,王春雨突然指着路边的草丛喊:“娘,你看,那里有蘑菇。”


    王陈氏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草丛里长着几簇白白胖胖的蘑菇,看着很新鲜。


    她赶紧拉住王春雨:“别碰,先看看是不是能吃的。”


    阿朝蹲下身,仔细观察蘑菇的样子,菌盖圆圆的,菌柄白白的,没有异味,心里有了底,“大舅母,这是白蘑菇,能吃,咱们摘回去,晚上做蘑菇汤喝。”


    他之所以认得山上的蘑菇,全部依赖于王老太太的教导。


    王陈氏笑道:“成,你们几个摘吧。我们两个也停下歇息一会。”


    王春雨一听,高兴地蹲下身,学着阿朝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蘑菇摘下来。


    阿朝在一旁提醒:“只摘这种白蘑菇,其他颜色的别碰,有的蘑菇有毒,吃了会生病的。”


    他们二人很快摘了一小捧蘑菇,他用树叶把蘑菇包好,放进背篓里。


    继续往下走,王春雨突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幸好王老大及时回头扶住了她。


    王老大皱了皱眉:“小心点,实在不行,把柴捆放下来歇会儿。”


    王春雨摇摇头:“爹,我没事,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到山下了。”


    王陈氏也关切地说:“春雨,要是累了就说,别硬撑着。”


    王春雨笑了笑:“娘,我真没事,这点苦算什么。”


    终于,在太阳落山前,一家人走到了山脚下。


    看着熟悉的村庄,王春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快到家了,我的腿都走酸了。”


    王陈氏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咱们春雨今天表现可棒了,没喊过一句累。”


    阿朝瞧着母女二人的模样,心里却莫名泛起一阵涩意:“大舅母,我先把野菜送回家里头,晚了怕蔫了。”


    其实背篓里的野菜用湿布裹着,再放半个时辰也不会蔫,他只是突然想找个理由躲开这里的氛围。


    王陈氏没多想,只笑着点头。


    阿朝扛起背篓,脚步比来时更急,往外城的方向去。


    他记起早些时候帮王老三往城里送柴时,李员外的庄子偶尔会收农户挖的野菜,六月末的马齿苋鲜,或许能换几个铜板。


    他记得李员外庄子里头养了个小姑娘,那小姑娘嘴刁,寻常百姓都吃腻的野菜,在她这反倒是山珍海味。


    他前后两个大背篓,前面小背篓的野菜是他早上在山上挖的,背篓上有盖子,王老大他们也不省的里头有多少野菜。


    回城的路是黄土铺的,六月末的日头已经有些烈,晒得地面发烫,阿朝走得急,额头上很快冒出了汗。


    他把背篓往肩上挪了挪,避开晒得最狠的路段,专挑路边的树荫走。


    途经一片刚收割完的麦田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伴着几声清脆的马鞭响。


    这一带多是农户的田埂,很少有骑马的人来,阿朝下意识地往路边靠了靠,想给对方让出路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阿朝抬眼望去,只见两匹枣红色的马走在前面,马上坐着两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仆从,后面跟着一辆轻便的马车,车帘是淡蓝色的,随着马蹄的节奏轻轻晃动。


    等马车走近了,车帘子被吹开,阿朝才看见车辕边站着个年轻男子,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系着块玉佩。


    是谢临洲,谢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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