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阳的公寓确实离得不远,转过一个街角,那栋现代化的高端公寓楼就在眼前。可这短短一程,在绝山珏心里思绪却翻涌不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身旁的人影上,夜色和记忆的薄纱缓缓重叠。
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条路。
那时候这里还不是繁华的商圈,只是通往老城区边缘的一片略显荒凉的区域,大多是老学校的新校址。
高一那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风声,说这一带晚上出现了露阴癖的变态,专门跟踪放学晚的女生。
消息传到家长群里,立刻引起了恐慌。明阿姨和绝女士几乎是同时做出了决定——让明景阳和绝山珏一起放学回家。两家住得近,又是从小认识,两个孩子又在同一个班,绝山珏个子已经窜得很高,看着也沉稳,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于是,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每天晚自习后,他都会推着自行车,和明景阳并肩走过这段当时还有些昏暗、人烟稀少的路。
记忆里的那个明景阳,和现在身边这个明媚张扬、甚至有点嚣张的女人有些不同。
虽然依旧阳光开朗,但十七岁的明景阳,像一株迎着太阳肆意生长的白日葵,饱满,鲜亮,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生命力。
她漂亮得扎眼,不是那种有距离感的美,而是带着温度的、吸引所有人靠近的明艳。她是天生的交际花,在哪个班级都有说得上话的朋友。
绝山珏那时觉得,明景阳似乎永远精力充沛,对世界充满好奇,学习也好,玩闹也罢,都能做得风生水起。
而那时的自己呢?
他除了埋头死读书,好像什么都不会。性格算不上孤僻,但也绝不算活跃,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公式定律为伍。在人群中,他更像一个安静的背景板。
看着那样耀眼、朋友众多的她,少年时代的绝山珏心里并非没有过微妙的酸涩和距离感。他觉得自己像一颗沉默的、围绕着恒星运转的无名行星,黯淡无光。
不过好在,他们还有一层青梅竹马的关系。这层关系像一层薄薄的保护膜,让他至少能名正言顺地存在于她的社交半径之内。
学校里偶尔也会有同学把他们俩扯到一起开玩笑,每当那时,他总是表面佯装平淡,心底却会泛起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的波澜。
绝山珏思绪飘得更远,定格在一个具体的夏天夜晚。
那天晚自习结束得格外晚,收拾完书包走出教学楼时,已经快九点了。夏夜闷热,蝉鸣聒噪,白日喧嚣的校园沉寂下来,只有零星几个和他们一样晚归的学生匆匆走过。
明景阳大概也是累了,话比平时少了很多,安静地走在他身侧,手里拎着书包,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又分开。
绝山珏看着她略显疲惫的侧脸,和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书包,几乎没怎么犹豫,很自然地伸出手,低声说:“书包给我吧。”
明景阳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他。绝山珏已经利落地将自己的斜挎包从肩上取了下来——他的作业都在学校做完了,包里只象征性地放了两本打算回家看的参考书,轻飘飘的。
他没等她回应,就直接拿过了她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沉甸甸的分量让他手臂微微一沉。同时,他把自己的空瘪斜挎包递了过去。
明景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个轻巧的斜挎包,眨了眨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嘴笑了笑,伸手接过了他的包,背在了自己身上。
“谢啦。”她的声音带着点倦意,却依旧轻快。
“嗯。”绝山珏应了一声,单手拎着她的书包,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装酷,继续往前走。
肩膀上骤然增加的重量,和鼻尖萦绕的、从她书包上沾染的淡淡香气,让他的心跳有些失序。
夏夜的微风拂过,带着一丝难得的凉爽。绝山珏推着他那辆黑色的山地车走出来。
明景阳很自然地走到后座旁边,却没有立刻坐上去,而是抬起那双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氤氲、却依旧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带着点自嘲又不好意思的笑意看着他:
“绝山珏,我最近好像……是胖了点。会不会有点重啊?要不……我还是走回去吧?”
她的声音比平时软,带着点试探,像是真的在担心自己会压垮他的车或者让他骑得太吃力这些问题。
绝山珏单脚支着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昏黄的光线下,她安静地站在那里,身上背着他的深蓝色斜挎包,小小的一个,衬得她身形更加纤细。
他闻言几乎是立刻皱起了眉,想也没想就脱口反驳,语气是难得的直接甚至带着点不悦:
“胡说什么。你哪里重了?”绝山珏目光飞快地在她身上扫过,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又迅速移开。
他耳根有点热,声音却斩钉截铁,“轻飘飘的,一阵风都能吹跑。赶紧上来,别磨蹭。”
这话说得又快又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明景阳被他这激烈的反应逗得愣了一下,随即那双疲惫的眼睛里重新漾开真切的笑意。
绝山珏轻咳几声,有些不自在:“上来吧。”他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明景阳利落地侧身坐上后座,一只手习惯性地扶住了他腰侧的衣物。绝山珏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稳住心神,脚下用力一蹬。自行车载着两人,平稳地滑入夏夜微凉的晚风中。
他们的校服外套的拉链都没拉,夜风毫无阻碍地灌进来,将宽大的衣摆向后吹得鼓胀起来,猎猎作响,像双笨拙又倔强的翅膀。
明景阳那时候头发还不长,之前他们学校对仪容仪表查的严,后来换了新校长就对这些放松下来。
她头发刚到下巴的样子,因为怕热,在脑袋后面随意地扎了一个小揪揪,几缕碎发调皮地逃出来,在风中飞舞。
绝山珏的头发倒是有些长了,即是比同龄人沉稳,但他这个年纪依旧有些想要耍帅的心思。
额前和鬓角的碎发被风向后吹拂,有几缕不听话地扫到了后座明景阳的脸上,软软地、痒痒地蹭着她的鼻尖和脸颊。
明景阳被弄得痒得不行,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空着的那只手胡乱在脸上挥了挥,想把那几根捣乱的头发拨开,却没什么效果。
她索性向前微微倾身,凑近绝山珏的后背,带着笑意扬声说:
“绝山珏!你的头发该去剪剪啦!都这么长了,再不去,下周教导主任检查仪容仪表,该逮着你不放,不让你进校门了!”
她的声音混合着风声,清晰地传进绝山珏的耳朵里。那带着笑意的调侃,和发丝扫在皮肤上微痒的触感一起,像细小的电流,窜过他的脊背。
他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感觉到后背因为她突然的靠近而传来的微弱体温,耳根在夜色里悄悄泛红。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知道了,别乱动,摔了我不管。”
顿了顿,他又像是为自己这过长的头发找补似的,补充了一句,声音混在风里,有些模糊:“…马上期末了,教导主任查得也没那么严了。”
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更像是在她面前维持一点小小的、无关紧要的倔强。
明景阳在后座听了,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扶着了他腰侧衣服的手捏住他的衣角,轻轻晃了晃:“哟,大学霸还会钻这种空子呢?”
绝山珏被她这话噎了一下,抿了抿唇,小声说了句坐稳了,脚下蹬得更用力了些,自行车倏地加速,晚风更加猛烈地扑面而来。
他感觉到明景阳在后面低低惊呼了一声,扶在他腰侧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那一瞬间,加速带来的些微失重感,身后之人因紧张而加重的依附,还有耳边呼啸而过的、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的风声…
种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在绝山珏的心头酿成了一种隐秘而暧昧的悸动。夏夜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缠绕在两人之间。
他正沉浸在这份独自品味的、带着点青涩甜蜜的紧张感中,盘算着是该继续保持这个速度,还是该稍微放缓一点,身后却传来明景阳带着笑意的、清脆的吐槽声,瞬间打破了所有旖旎的幻想:
“绝山珏!你突然蹬那么快干嘛?吓我一跳!”
她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毫不留情的调侃,“我感觉你刚才那一下子,特别像书里描写的那个、在北平城里埋头猛蹬车的祥子!吭哧吭哧的...”
祥…祥子?!
他脚下一滑,差点没稳住车把,如果不是后座载着明景阳,他真想回头看看这人到底是这么说出这种话。他心头那点刚刚酝酿起来的暧昧气泡,噗地一下,全被明景阳捏泡泡纸一样捏破
绝山珏感觉自己额头可能冒出了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