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觉山明》 第1章 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绝山珏想了很久,还是约在了这里。 巷子深处的老茶馆,他和明景阳过往常来自习的地方。 他推开厚重的木门,室内光线晦暗,仅有的几盏罩灯洒下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角落的深幽。窗户不大,玻璃上凝着一层白蒙蒙的水汽,将窗外景象隔得模糊不清。 ——只能看见大片浓郁得化不开的绿——是几棵年生久远的香樟树,枝叶葳蕤繁茂,几乎紧贴着窗玻璃生长,如同一堵活的绿墙。 这几年江城成了旅游城市,这里也成了打卡点。不过好在现在是开学季,绝山珏几乎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很莫名其妙的,他有些庆幸自己没在这种细节上出错,或者说庆幸自己没在明景阳面前出错。 明景阳。 想到她,绝山珏心中那几分窃喜落了下去,想到自己要和她说的事,心里更是沉了块石头般,压的他喘不过气。 没再想别的,他拉开椅子坐下,顺手点了两杯饮品。明景阳之前就给他发过消息,说要去送小侄女开学,应该会晚到几分钟。 绝山珏看着窗外郁郁葱葱,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只好又掏出手机,反反复复的点开明景阳的头像,无厘头的想看一看她的朋友圈或者别的动态,却不想失手多点了几下—— [我拍了拍“景阳”] 没等他点撤回,那头明景阳已经回了消息【马上到了,我已经到一中了。】 糟糕。 绝山珏恨不得已头抢地,面上却还是往日那副不疾不徐的模样。他无措的想解释自己没想催她种种,最后却还是删了长篇大论,只回复了一个【好的,注意安全,不着急。】 明景阳没再发消息了,应该是没继续看手机。绝山珏顿了顿,也退出了聊天的界面,手指一滑,下意识的点进了微博。 明景阳是名气不小的主持人,只算微博也有几百万粉丝,虽说她发现的可能性很小,可绝山珏还是有些怕明景阳发现自己在关注她的社交平台。 他的手指还是机械的滑着屏幕,脑中却依旧在想些有的没的,窗户开了一条窄缝,潮湿的风渗进来,轻轻撩动他额前垂落的几缕发丝。 绝山珏今天穿得很简单,一件白衬衫柔软地贴合着肩线,衬得身形清瘦颀长。腕间一块低调的经典款名表,金属表带泛着冷冽而含蓄的光泽,与他周身那种沉稳温和的气质奇异地融合。 那双此刻正无意识操作着手机的手,指节分明,修长而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健康的淡粉色——一双既能精准地翻阅卷宗、签署文件,又能稳妥地握住些什么的手。 他的脸是无疑是极为出挑的,鼻梁高挺,唇形清晰,下颌线条流畅而干净,但最引人注目的并非这些细节,而是那种整体流露出的、毫无攻击性的温和与可靠感。 窗外漫入的、被树叶滤过的灰绿色光线,柔和地落在他侧脸上,让那份安静的好看,更添了几分沉静的质感。 明景阳一上楼瞧见的就是他这副样子,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她一眼就看出他在走神,就像上学时那样,总是悄无声息地神游天外,害得每次一起挨罚的都只有她一个人。 她慢慢挪过去,本想吓他一跳,余光却瞥见他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自己的照片。明景阳顿了顿,心善地决定放过他,只轻轻咳了一声,便拉开椅子在对面的位置坐下。 明景阳捋了把额前有些湿润的卷发,唇角弯起一个绝山珏熟悉的、略带调侃的弧度。她声音带着微哑,又有些俏皮,“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个大忙人居然有时间回老家,还有空约我喝茶?” 绝山珏将手机屏幕朝下放在桌上,动作不疾不徐,抬眼看向她。 明景阳的头发是天生的自然卷,浓密的长发泛着漂亮的深棕色,此刻大概是被雨气沾染,几缕发丝略显随意地贴在她光洁的颈侧和脸颊边,比起平日镜头上的规整,更添了几分生动的慵懒。一双杏眼清亮,含着笑意望过来,眼睫上也像沾着细小的水珠,湿漉漉的。 或许是休假的缘故,她今天穿得很随意,一件鹅黄色的细吊带,衬得皮肤愈发白皙,外面套了件浅蓝色的牛仔外套,却没好好穿着。下身是条牛仔短裤。整个人像是刚从夏日海边跑来,带着蓬勃的、不加修饰的生命力。 “上个工作刚告一段落,回来看看父母。”他语气平稳地解释,目光却从她明亮的眼睛移开,落在她手边的粗陶茶杯上,“正好想到你前几天朋友圈说休假,就问了一句。” 绝山珏的解释合情合理,听起来毫无刻意之处。 明景阳心中暗觉有些不对,就听他顿了顿,像是补充说明,又像是解释给她听,“而且,也有些事……觉得应该当面和你谈谈。” 明景阳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什么事需要绝大律师如此郑重其事,专程约她当面谈? 她心下飞快地盘算,工作上并无交集,生活里更是泾渭分明,总不至于是借钱吧?这个念头一闪就被她自己否了,绝山珏怎么看都不像会为这个开口的人。 她正暗自琢磨,就听见对面的人轻咳了一声,似乎是在斟酌措辞。他目光落在氤氲着热气的茶汤上,语气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之前……偶然看到你在节目里提到,家里也在催婚。好像……也挺困扰的?” 节目? 明景阳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了,前阵子她受邀去一档婚恋观察类节目当了几期飞行嘉宾,录制间隙,大家聊起各自被催婚的经历,她确实跟着吐槽了几句家里的念叨。可绝山珏怎么会看那种节目? 她脑海里瞬间浮现出绝山珏穿着挺括西装,在法庭上逻辑严密地陈词,或是伏案审阅厚厚卷宗的画面,再对比一下节目里粉红泡泡满天飞、嘉宾们哭哭笑笑的情景,这两者之间的反差实在有点大。 明景阳倒不觉得那节目有什么不好,只是单纯觉得,这和他一贯沉稳持重的画风不太搭界。 但他偏偏就看了,还记住了。 明景阳压下心头的讶异,笑了笑,语气轻松:“啊,那个啊,就是录节目随口聊聊,没想到你还看了。”她顿了顿,杏眼眨了眨,带着点探究望向他,“所以……?” 她心里大致已有了一个模糊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他特意提起催婚,总不会是要给她介绍对象吧?或者…… 绝山珏迎着她的目光,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冷静理性的眼睛里,难得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是一个既正式又试图显得放松的姿态。 “我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家里催得紧。而且,我们……知根知底,各方面条件也合适。” 绝山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勇气,然后终于将那个盘旋已久的提议说出了口,“所以我在想,如果你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果然。 明景阳的心跳漏了一拍,尽管已有预感,但亲耳听到他如此清晰、如此理智地提出这个建议,冲击力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期。试一试?试什么?试婚?还是试一段以婚姻为目标的、合作关系? 她还处在一种微妙的震惊中没完全回过神,绝山珏却像是怕她立刻拒绝,又或许是习惯用逻辑和条款来说服人,已然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平稳得像是在做述职报告: “我知道这个提议很突然,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让你更全面地评估。”他语速不快,但条理极其清晰。 “我的经济状况刚才简单提过,目前车房无贷,经济上不会给你造成任何负担。我的职业发展路径清晰,未来几年的收入预期只会递增。” 他稍作停顿,给她消化信息的时间,但显然还没说完。明景阳张了张嘴,想打断他这种近乎投标的陈述方式,他却像是下定了决心要一口气摊开所有筹码。 绝山珏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温热的杯壁,视线落在她手边的茶壶上,语气依旧维持着镇定,但若仔细看,能发现他耳根后侧已经漫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薄红。他轻咳一声,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带着一种罕见的、努力维持镇定下的笨拙: “还有……呃,客观来说,我认为我的皮相……应该也算中等偏上。”他几乎是一本正经地吐出皮相这个词,听得明景阳一愣。 “我一直有定期健身的习惯,体能和身材管理都还算合格,至少……应该不至于拿不出手,或者让你觉得……不适。” 他顿了顿,像是经过了某种艰难的思想斗争,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更低了些,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确保她能听见:“当然,如果……如果你对这方面有更高的要求,或者有什么特别偏好……我认识几个客户是做医美机构的,很可靠,口碑和技术都……”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快速带过,视线几不可察地飘忽了一瞬,才又落回来,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周到:“还不错……我可以咨询一下。” 说完最后这句,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动作看似从容,但那微红的耳廓和刻意避开她直视的眼神,已然将那份隐藏在冷静表象下的不自在暴露无遗。 “绝山珏。”明景阳终于忍不住,无奈的出声打断了他越来越跑偏的自我推销。 她看着他一脸认真甚至带着点学术探讨意味的表情,以及那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一时之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底那点震惊和尴尬反而被这诡异的反差冲淡了不少。 这位绝大律师,是在把他自己当成一个待价而沽的综合型产品在推销吗?连售后升级服务都考虑到了? 绝山珏闻声抬起眼,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黑眸里,终于泄露出一丝极淡的、名为无措的情绪,安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裁决。 第2章 没有爱情 反而简单 明景阳没有立刻回答。她垂下眼睫,拿起小勺,无意识地搅动着面前那杯拉花咖啡已经有些融化的奶泡,绵密的泡沫被搅散,又慢慢聚拢。 他的话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头,激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扰乱了她原本以为会一直维持下去的平静。 答应他?和一个只是这几年联系才增多的老同学结婚?这想法太过荒诞,以至于她的第一反应是想笑。 可笑意未达眼底,就沉淀了下去。 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考虑。 家里的催婚电话越来越密集,母亲欲言又止的眼神几乎成了她每次回家的梦魇。她不是不想找,只是确实没有遇到那个能让她心甘情愿步入婚姻的人。爱情似乎成了奢侈品,可世俗的时钟却从不等人。 绝山珏…… 她悄悄抬眼看向对面。男人依旧坐得笔直,表情管理完美,只是那通红的耳朵尖泄露了他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镇定。 他刚才那番话,与其说是炫耀,不如说是一种笨拙到极致的坦诚,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筹码都摊开在她面前,任她检阅评估。 这个人,严谨、可靠,甚至有点刻板。但他不虚伪,不圆滑,提出的建议虽然有些出人意料,逻辑却简单直接—— 我们处境相同,条件匹配,或许可以合作,互解困境。 知根知底,意味着安全。没有爱情,意味着清醒。或许这样的婚姻,反而简单? 咖啡勺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明景阳停下了搅动奶泡的动作,指尖在微凉的杯壁上轻轻敲了敲,抬起眼,目光清晰地看向绝山珏。 她脸上的那点玩笑和讶异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样认真、甚至带着点谈判意味的冷静。 明景阳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平静的口吻说道: “绝山珏,” 她开口,声音依旧柔和,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坚定,“你的条件,确实很有说服力。我也必须承认,你这个提议,对我而言…有它的吸引力。” 她微微前倾身体,手臂交叠放在桌上,这是一个表达郑重和专注的姿态。 “但是,有些事,我也必须提前说清楚,如果你说的试一试是包含婚姻以及后续所有选项的话。”她顿了顿,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睛,确保他在认真听,“我目前正处于事业的关键上升期,台里几个重要的项目都在规划中,未来两三年的工作强度会非常大,我的精力和重心必须放在这上面。”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所以,关于孩子的问题,我的规划是——三十五岁之前,我不考虑生育。这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果我答应和你试一试,甚至是走向婚姻,这也必须是前提条件之一。” 她说完,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反应。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只有窗外的雨声和座钟的滴答声。 绝山珏愣住了。 但这愣怔并非因为明景阳的要求在他看来有多么过分或难以接受。恰恰相反—— 一股近乎狂喜的浪潮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心脏,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他喜欢小孩吗?或许是的。但他从未真正设想过自己会有孩子,尤其是在他对明景阳提出这个提议时,生育根本不在他的首要考量范围内,甚至是被刻意忽略的一环。 原因无他,他太了解明景阳,至少他自以为了解。 她明媚、活跃,享受工作和生活,但在过往零星的观察和听闻中,她似乎对小孩子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或耐心。更重要的是,在他理想主义的认知深处,孩子应该诞生于相爱、稳定、充满期待的家庭,而不是像他们这样始于一场利弊权衡的合作。 他提出婚姻,渴望的是“明景阳”这个人作为他的人生伴侣,而不是一个孩子母亲的角色。 此刻,听到她如此清晰、坚定地提出这些前提条件,绝山珏的第一反应不是失望,而是巨大的、几乎要淹没他的庆幸和一种扭曲的狂喜。 她的这个要求,非但没有成为阻碍,反而完美地契合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未曾宣之于口的设想! 而且—— 她提到了“以后”。 她说“如果我答应和你‘试一试’,甚至是走向婚姻” 她竟然真的在考虑和他有“以后”。 不仅仅是权宜之计,她想到了更远的地方,并且愿意为此设定前提条件进行协商。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瞬间劈开了绝山珏心中因忐忑不安而积聚的阴云。 巨大的喜悦和激动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破体而出。他感觉自己心跳如擂鼓,血液奔流的速度都在加快。 但他死死压住了这一切。 绝山珏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掐进掌心,利用那一点刺痛来维持面部肌肉的稳定。他极力让自己的眼神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和专注,甚至刻意地微微蹙起眉头,仿佛在认真权衡她提出的这个条件。 他不能让她看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不能让她觉得他如此轻易、甚至迫不及待。他必须让这场谈判继续看上去像一场严肃的、势均力敌的协商。 他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停顿在潮湿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漫长。然后,他迎上明景阳等待的目光,用一种经过克制处理的、平稳甚至略带郑重的语气开口: “这一点,”他缓缓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仔细斟酌过的,“我完全理解,并且尊重你的职业规划。” 他稍作停顿,继续道,声音低沉而清晰:“不瞒你说,我虽然不排斥孩子,但也同样认为,孩子不应该是一个匆忙的决定,更不应该是一场……合作开始的必然目的。他应该在充分的期待和准备下降临。” “所以,” 绝山珏看着她,眼神真诚得近乎灼热,尽管他自认为掩饰得很好,“你的这个条件,非但不是问题,反而让我觉得……我们对一些重要事情的看法,是一致的。” 明景阳听着他一番近乎郑重的承诺,看着他努力维持着冷静自持、却连耳根那点未褪尽的红晕都透出几分紧张的模样,终于,一个真心实意的、松弛的笑容从她唇角漾开,不同于之前的客套和调侃。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将颊边那一缕被水汽浸润得有些卷曲的发丝捋到耳后,露出光洁的侧脸和纤细的脖颈。这个动作让她显得更加柔和,也卸下了一丝防备。 她心里其实清楚绝山珏是什么样的人,严谨,负责,言出必行。他既然能如此清晰地答应,大概率就不会在后继的事情上出尔反尔或暗中施压。 但是,有些事,无论对方人品如何,她都必须在一开始就清清楚楚地摆上台面,这是她对自己的负责,也是对这段可能开始的、不同寻常的关系的负责。 然而,她也没有错过他方才眼中那一闪而逝的、与他平日里温和可靠人设极不相符的灼热与激动。虽然被他迅速压制下去,但她还是捕捉到了。 他在激动什么?因为达成了共识?还是因为别的? 明景阳在心里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无声,却带着一点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情绪。她没有点破,只是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语气也变得轻松了些许: “好。既然这一点达成共识了,”她端起那杯已经被搅得没了拉花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温度正好,“那……或许我们可以继续往下谈谈你的方案了?” 绝山珏见她笑容真切,心下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些许,立刻趁热打铁,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条理分明: “我们需要一些相对安全、不易引起外界过多关注的场合进行互动和磨合。”他略作思考,很快给出方案。 “比如,市图书馆的珍本阅览室需要预约,环境安静,人也少。或者,我偶尔会去城郊的马术俱乐部,那里私密性很好,也可以算作一项共同活动。如果你对艺术感兴趣,我知道几个私人画廊的开幕展,通常只邀请特定圈子的人,不太会有无关人员打扰。” 他列举的这些地点,无一例外都考虑到了她作为公众人物的身份,规避了被狗仔或路人轻易拍到的风险,严谨得如同在制定一份项目计划书。 明景阳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规划约会地点,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故意蹙起眉,露出几分为难的神情:“哎呀呀,听起来都很不错……不过可惜了,绝律师,我接下来一周的日程都被台里新节目的筹备会排满了,白天晚上都得泡在棚里,恐怕抽不出整块时间呢。” 她语气惋惜,眼底却藏着笑,慢悠悠地补充道:“而且,刚录完的那档婚恋综艺,后期剪辑我也得时不时去看看效果。真是……分身乏术啊。” 绝山珏闻言,面上那点刚刚恢复的从容瞬间又凝固了一瞬。他显然没料到对方行程如此密集,但也只是一瞬。 “这样……”他轻咳一声,迅速调整策略,语气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微快了一点,“没关系。那你平时午餐或晚餐一般怎么解决?如果在电视台附近,我知道几家私房菜馆,包厢隔音很好,主厨我也认识。或者……如果你晚上加班结束得晚...” 他甚至连送餐的路线和隐蔽点都考虑到了,严谨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明景阳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摇了摇头,笑容明媚,“我没那么红,就算被拍到了,和老同学或者...”她故意顿了顿,却没把或者后面之后的话说出来,看着绝山珏愈加艳红的耳垂,轻笑一声继续道:“总之,吃个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绝山珏被她笑得耳根又有点发热,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过度紧张了。他抿了抿唇,试图找回一点主动权:“我只是希望尽量避免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知道你是好意。”明景阳见好就收,不再逗他,语气缓和下来,“这样吧,也别搞那么复杂。等我这周忙完,周末你要是有空,就找个地方简单吃个饭?地方你定,别太拘束就行。至于图书馆骑马什么的……”她眨了眨眼,“等我们的关系再稳定点,再提上日程也不迟,对吧?” 绝山珏看着她狡黠又通透的笑容,心里明白自己刚才那点过度谨慎被她看了个透亮,甚至被小小地捉弄了一下。 但他奇异地并不觉得懊恼,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似乎并不反感这种略显笨拙的尝试。 绝山珏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好。那就周末。我提前选好地方发给你。” 话音落下,对话似乎该告一段落。绝山珏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试图掩饰内心再次翻涌的不平静。 她答应了…周末吃饭。这算不算是…第一次约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他的思维。 她刚才是在跟我开玩笑吗?那种语气是不是说明她至少不讨厌和我相处?甚至还有点乐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明景阳正低头看着手机,似乎是在回复工作消息,额前那缕不听话的卷发又滑落了下来,随着她打字的动作微微晃动。 绝山珏的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几乎生出一种想帮她把头发别回耳后的冲动。 这个想法太过逾矩,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耳根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又“噌”地一下回来了。他猛地收回视线,盯着桌面上的木纹,心里却像烧开的水一样咕嘟咕嘟冒泡。 她捋头发的样子很好看。鹅黄色确实很衬她,显得皮肤很白…洞洞鞋…穿在她脚上好像也挺可爱的? 绝山珏的思维不受控制地发散,每一个细节都被他捕捉并在内心无限放大、美化。 她工作那么忙,还愿意抽出周末时间…是不是意味着,她对这件事,比表面上看起来要更上心一点? 他甚至开始脑补周末吃饭的场景——该选什么地方?不能太正式让她觉得拘束,也不能太随意显得不够重视。东西要好吃,环境要安静,最好灯光柔和一点。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在柔和的灯光下一定... “咳。”绝山珏被自己越来越缜密且跑偏的规划惊得轻咳一声,强行拉回思绪。他感到脸颊有些发烫,只能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希望不要被她看出异样。 他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紧,指甲抵着掌心,试图用这点微小的刺痛来压制住内心那头因为对方一个笑容、一句答应就兴奋得想要撒欢奔跑的小鹿。 冷静,绝山珏,这只是…初步的合作意向达成。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过度解读,不要自我感觉良好。 然而另一个声音却在窃喜: 但她没有拒绝,她还笑了,她甚至主动说了周末… 两种思绪在他脑海里打架,让他表面上看起来更加沉默寡言,甚至显得有些严肃,只有那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诚实地泄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汹涌波涛。 第3章 他不会喜欢她的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屋檐积水滴落的断续声响,敲在青石板上,清脆而孤寂。室内的昏黄与静谧显得愈发浓重。 明景阳看了眼窗外渐亮的天光,将手机收回包里,很自然地站起身:“雨停了。走吧?” 绝山珏也随之站起来,点了点头:“好。”他拿起账单,动作自然地走向柜台结账,没有给她任何争抢的机会。 推开茶馆沉重的木门,雨后清新湿润的空气立刻涌入鼻腔,带着泥土和植物被洗刷后的干净气息。巷子里的青石板路被冲刷得油亮,倒映着刚刚放晴、仍带着灰白云絮的天空。香樟树的叶子绿得发亮,水珠偶尔从叶尖坠落。 “走吧,正好顺路。”明景阳笑了笑,很随意地迈开了步子。 他们确实顺路,而且不是一般的顺——两家住在同一个老小区,上下楼,从小一起长大,虽然这些年各自在外奔波,但根还扎在那片熟悉的土地上。 绝山珏跟上她的脚步,两人并肩走在湿漉漉的巷子里。老城区的街道不宽,偶尔有自行车铃叮铃铃地掠过,带起细小的水花。 绝山珏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身旁的明景阳身上。 夕阳的余晖穿透云层,柔和地洒下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明景阳那头天生微卷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几缕发丝调皮地黏在侧颈和脸颊边,发梢还挂着一点未干的水汽,亮晶晶的。她身上那件鹅黄色的吊带在光线下显得愈发鲜亮,衬得她裸露的肩颈线条优美而白皙。牛仔外套随意地敞开着,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 她微微仰头呼吸着雨后空气的模样,侧脸线条柔和,睫毛纤长,鼻尖挺翘,嘴角还带着一点未散尽的、轻松的笑意。那双洞洞鞋踩在水洼里,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有种与她屏幕上光鲜亮丽形象截然不同的稚气和生动。 绝山珏看着看着,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她好像……一点都没变。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他脑子里胡乱地想着。她刚才是不是看了我一眼?走路离我这么近,胳膊都快碰到了……是无意的吗? 一起走回去……像不像……下班一起回家的…… 后面的词他没敢想下去,只觉得耳根又开始发热。他甚至开始注意调整自己的步幅,好能和她保持完全一致的节奏,肩膀偶尔会因为路窄而若有似无地轻轻擦过她的外套布料,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像微弱的电流,让他脊背微微发麻。 这条路要是再长一点就好了。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他下意识地希望这段并肩同行的时光能延长一些,再延长一些。 路过小区门口熟悉的水果摊,老板娘热情地打招呼:“哟,小绝,阳阳,一起回来啦?”那语气里的熟稔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调侃,让绝山珏的心猛地一跳,仿佛某种隐秘的心思被当众戳穿。他略显僵硬地点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视线都不敢往旁边瞟。 明景阳倒是落落大方地回应:“是啊阿姨,刚忙完。您这西瓜看着不错。” “那是!给你俩挑个甜的?” “不用了阿姨,谢谢,我们先回去啦。” 简单的对话过后,两人继续往里走。绝山珏却还沉浸在刚才那声“一起回来啦”和明景阳的“我们”的余韵里,内心波涛汹涌: 邻居会不会觉得我们……? 她好像一点都不介意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是不是意味着……她其实…… 他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她,她神色自然,步履轻快,似乎完全没把邻居的话放在心上。但这反而让绝山珏更加确信——她或许,真的不排斥和他“试试”。 这段短短的回家的路,在绝山珏无限延伸的内心戏和自我攻略下,仿佛变得无比漫长,又甜蜜得令人晕眩。 他表面上依旧沉默地走着,维持着可靠的精英人设,只有那微微泛红的耳廓和略微加速的心跳,泄露了天机。 明景阳走在绝山珏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那种异于寻常的沉默和……紧绷? 她有些纳闷。刚才在茶馆里还好好的,虽然提出那个提议是有点突兀,但后续的交谈也算顺畅,甚至还能开几句玩笑。怎么一出来,并肩走在这再熟悉不过的路上,他反而像是被按了静音键,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和……紧张? 他的步子迈得规规矩矩,视线似乎总是飘忽不定,偶尔擦过她肩膀的手臂肌肉也显得有些僵硬。尤其是路过水果摊时,老板娘随口一句招呼,他反应大得差点同手同脚,含糊应声的样子简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奇怪,明景阳在心里嘀咕,绝山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捏了?这可一点都不像他。是刚才我说了什么让他不自在的话?还是他觉得和我一起走回去很尴尬? 她下意识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言行,似乎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那就是……他后悔了?觉得那个提议太冲动,现在开始感到窘迫了? 这个猜测让明景阳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但很快,她又觉得这想法有点可笑。 绝山珏是谁啊?他做事向来思虑周全,怎么可能因为一时冲动提出那种人生大事。他大概只是……单纯觉得和不太熟的老同学谈论婚嫁,现在又走在一起,有点不习惯吧。 毕竟,他们之间,虽然认识了很多年,但真正的交集并不多。在她漫长的青春期里,绝山珏更像是“别人家的孩子”。 她确实曾经喜欢过他——在那个所有少女都会怀揣心事的年纪,面对一个成绩优异、长相出众、看似温和却又带着疏离感的少年,产生些许朦胧的好感再正常不过。 但那点小心思,早已被岁月冲刷得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影子。她早就习惯了将他放在一个“优秀的旧相识”的位置上,从未想过,也根本不会去想——绝山珏可能会喜欢她。 他是绝山珏啊。是那个永远冷静自持、逻辑至上、仿佛不会为任何儿女情长所困的绝山珏。他提出“试试”,是基于现实利弊的精准分析,是因为她“合适”,而不是因为任何超出理性范畴的情感。 所以,他现在这副奇怪的样子,肯定不是因为对她有什么别的想法,大概只是……精英律师突然涉足自己不擅长的情感领域时,一种罕见的笨拙和不适吧。 想到这里,明景阳反而觉得有点好笑,那点微妙的纳闷也消散了。她侧过头,正好看到他线条紧绷的侧脸和那抹依旧未褪的薄红,忍不住起了点捉弄的心思,故意放慢了点脚步,想看看他会不会发现。 果然,他立刻察觉了,也跟着放缓了步子,甚至下意识地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慢下来。 果然还是那个细节控。明景阳在心里轻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随意指了指旁边一户人家探出墙头的花开得正盛的蔷薇:“你看,张奶奶家的花今年开得真好。” 绝山珏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愣愣地“嗯”了一声,显然心思完全没在花上。 明景阳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心里那点好笑又多了几分。行吧,既然合作伙伴暂时处于“异常状态”,那她就多担待点好了。反正,和他试试这件事,看起来应该不会太无聊。 至少,观察一下绝大律师这种罕见的、手忙脚乱的模式,就挺有意思的。 明景阳在心中促狭的想。 绝山珏确实没怎么关注花,他的目光只在那花上停留了一瞬,便不由自主地落回了身旁之人的脸上。 夕阳的金辉恰到好处地勾勒着她的轮廓,或许是因为刚才走路微微发热,她的脸颊透出淡淡的、健康的红晕,不像胭脂,倒像是从肌肤底层自然透出的好气色,比那沾着水珠的蔷薇花瓣更要鲜活生动几分。 她微微仰头看着花,杏眼里含着轻松的笑意,长睫扑闪,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温暖的光晕里。那是一种蓬勃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生命力,像窗外经过雨水浇灌后更加葱郁的香樟树,肆意地舒展着,充满了阳光和空气的味道。 绝山珏常年待在规整严谨的四方办公室里,面对的是冰冷的法律条文、精密的逻辑推演和一丝不苟的日程表。 他周围的一切都是有序的、可控的、甚至有些刻板的。而此刻的明景阳,就像一道毫无预兆、却绚烂无比的彩虹,骤然闯入他规划清晰的世界,带着一种他既陌生又无比向往的热烈和鲜活。 她仅仅是站在那里,呼吸着雨后的空气,欣赏着一丛寻常的花,就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吸引。仿佛她身上自带一种温暖的磁场,能驱散他身上沾染的、来自空调房和文件堆的冷清气息。 人比花娇。 这个词毫无预兆地撞进他的脑海,让他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视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些关于图书馆、马术俱乐部、私房菜馆的“安全方案”是如此苍白无力,根本无法承载眼前这人身上那种耀眼的光芒和生命力。 他之前竟然还觉得洞洞鞋幼稚,可现在看着那双踩在水洼里的、带着点泥渍的鞋子,他都觉得……可爱得不得了。 一种强烈的、从未有过的渴望悄然滋生——他不想只是和她进行一场安全的、合规的尝试。他想要靠近那份温暖,那份鲜活,哪怕会被灼伤,哪怕会打乱他所有的计划。 这种陌生的、汹涌的情绪让他感到一丝慌乱,却又抑制不住地心生向往。他悄悄深吸了一口带着她身上淡淡香气的湿润空气,将那份悸动用力压回心底,只是再次看向她时,眼神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热度,又悄然升高了几分。 第4章 为什么 明景阳没注意到绝山珏内心的波澜壮阔,她的注意力被那丛蔷薇和随之涌起的回忆吸引了。她收回目光,脚步轻快地继续往前走,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的笑意: “说起来,看到张奶奶家,就想起以前上学抄近道老从她家后院墙根溜过去,差点被她家那只大鹅啄过好几次。”她侧过头看绝山珏,眼睛亮晶晶的,“还记得吗?高一那会儿,还没分班,老王头非要让你当我同桌。” 绝山珏的心跳还没完全平复,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回忆杀撞了个正着。他当然记得,那段时光对他而言,印象极为深刻。 “嗯,”他低声应道,声音比平时更沉哑一些,他不得不轻咳一声掩饰,“王老师觉得你……太活泼了。”他用了比较委婉的词,脑海里却浮现出当时的情景。 那时的明景阳,理科天赋极佳,尤其是物理和数学,思维敏捷得惊人,难题怪题在她手里往往能另辟蹊径,解得漂亮。但她的文科成绩,尤其是需要大量背诵的科目,就有些惨不忍睹,严重偏科。而那时的绝山珏,是典型的优等生,各科均衡发展,没有特别拔尖的,但也绝无短板,稳定得令人安心。 但只有绝山珏自己知道,在数理方面,尤其是需要极强思维发散性和跳跃性的题目上,他有时是需要暗暗佩服明景阳的。她解题的那种灵光一闪,是他通过严谨训练难以企及的。 老王头是他们的高一班主任,让绝山珏去当明景阳的同桌,美其名曰“让绝山珏沉稳的性子压一压明景阳过分的活泼,也带动一下她的文科”,实则大概也存了点“让绝山珏沾点明景阳的灵光”的意思。 “他那是嫌我话多,嫌我上课接他下茬儿!”明景阳哈哈笑起来,毫不客气地揭穿:“结果好像也没啥用,该聊的天一句没少聊。 绝山珏也微微弯了嘴角。那段时光确实清晰,身边的女孩聪明得惊人,理科思维活跃跳跃,时常冒出让他都惊叹的巧思,但偏科偏得令人扼腕,文科成绩一塌糊涂。而他自己,则是四平八稳,每一科都不错,但理科的天花板显然不如她高。那种鲜明又互补的对比,让同桌的日子并不枯燥。 沉默着走了一小段,绝山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里很久的问题:“其实……我一直有点好奇,你理科天赋那么好,后来为什么……会选择走艺考,去学播音主持?” 这个问题似乎触碰到了某个开关。 明景阳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此时夕阳正好落在她身后,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脸孔却因此隐在了一片柔和的逆光阴影里,看不清具体表情。 她只是停顿了很短暂的一瞬,随即又迈开步子,声音听起来轻松随意,甚至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啊……那个啊,可能就是突然开窍了?觉得数理化太枯燥,还是和人打交道更有意思点。而且,你不觉得站在镜头前说话,比对着电路图有意思多了吗?” 她的语气轻快,理由也看似充分,听起来无懈可击。 然而,在她自己的心里,却是另一番无声的光景。 为什么?她心里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真正的原因复杂得多,掺杂着家庭短暂的变故、青春期突如其来的自我怀疑、对另一种生活方式的模糊向往,甚至还有一点……想要彻底摆脱“理科好但偏科”这个标签的叛逆。那是一段她并不太愿意轻易对人提起的迷茫时期。 她瞥了一眼身旁并肩而行的绝山珏。他很好,提出的“合作”方案目前看来也很有诚意。但是—— 现在还没必要说这些。明景阳冷静地想。我们只是基于现实考量决定“试一试”的合作伙伴,甚至可能未来也只是搭伙过日子的室友。同意结婚是一回事,交心是另一回事。那些过去的、带着点脆弱和纠结的心路历程,没必要在关系未明的时候摊开给他看。 他们还没到那一步。或许永远也到不了那一步。 于是,她将那些更真实的、更复杂的情绪轻轻巧巧地包裹进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轻松的理由里,像随手关上了一个不必要的抽屉,脸上依旧挂着无可挑剔的、明媚的笑容,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简单又随性的选择。 她甚至习惯性地开始自我贬低,仿佛那样就能将过去那个闪闪发光的自己彻底掩埋:“再说了,高一的物理才哪儿到哪儿啊,还没到真正需要费脑子的程度,我那点小聪明,也就是昙花一现,算不上真本事。后来不行了,不就赶紧换个赛道嘛。” 她话音未落,却听到身边传来一声罕见的、带着明显不赞同的打断。 “不是的。” 明景阳诧异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绝山珏微微蹙着眉,夕阳的光线让他脸上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那双向来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却带着一种异常的认真,甚至有点较真。他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笃定:“你的物理很好。不是投机取巧,是真的……很厉害。那不是靠小聪明就能达到的程度。”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雨后安静的空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明景阳彻底愣住了。她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更没想到回应会来自绝山珏。她习惯了用自嘲来化解一切可能的探究和期待,早已准备好接受对方“是啊你确实更适合现在这条路”的附和。可他偏偏没有。 她看着他难得显得有点严肃甚至固执的表情,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麻,还有点涩。她迅速垂下眼睫,掩饰住那一瞬间的失措,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惯常的、略带戏谑的笑容,仿佛刚才的认真只是幻觉: “哎呀,开个玩笑嘛,绝律师你怎么还较真了?”她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道,试图将空气中那点突如其来的凝滞打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亏你还记得那么清楚。快走吧,我有点饿了。” 她说着,率先加快了脚步,仿佛要逃离刚才那一刻突如其来的、近乎直白的肯定。 绝山珏看着她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他知道她在敷衍,在转移话题。他并不擅长这样直接地表达反对,尤其是对她。但那一刻,听到她那样轻描淡写地否定她曾经耀眼的光芒,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反驳了出口。 他沉默地跟上她的脚步,看着前方那个被夕阳拉得长长的、似乎带着点倔强意味的影子,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蔓延。他忽然觉得,他所以为的“知根知底”,或许还远远不够。 而绝山珏会回过神时,明景阳已经将那一点点因回忆而产生的滞涩感挥散,重新迈开脚步,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明快:“怎么?绝律师是觉得我当初没继续学理,埋没了人才?” 她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用一个玩笑般的反问,轻描淡写地避开了深入探讨的可能,也守住了自己内心那片尚未打算对外人开放的领地。 绝山珏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瞬间的停顿和语气里那丝极淡的、不同于往常的滞涩,但他什么也没问。他看着她重新漾开的、仿佛无事发生的明快笑容,从善如流地接住了她抛回来的玩笑。 “那可不敢。”他唇角微扬,配合着做出了一个略显夸张的、心有余悸的表情,“你要是真继续学理,现在恐怕就没我们这些人什么事了。到时候在哪个顶尖实验室里做出惊世成果,我们想攀交情都攀不上了。” 他的玩笑开得恰到好处,既捧了她,又巧妙地将话题从略带沉重的过去转向了轻松的当下。 明景阳果然被逗笑了,那点因刻意回避而产生的细微紧绷感也消散开来。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她不喜欢撒谎,即使是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能这样含糊地带过去,最好不过。 绝山珏似乎也察觉到了她情绪的转换,很自然地顺着往下聊:“说起来,前两天碰到创星的柳总了——我记得她好像上过你的访谈?” “啊!她啊!”明景阳眼睛一亮,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她怎么样了?我记得之前说她家...”她及时噤了声,这种太过八卦的性格好像和她现在的人设不符。 绝山珏察觉到她瞬间的停顿和及时收住的话头,心下了然。他微微颔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圈内秘辛而非街头巷议的谨慎口吻: “嗯,是从一位和他们家有长期合作的客户那里听了一耳朵。”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说是和她公司里那位特别助理……走得近了些,被柳先生察觉了,闹得不太愉快。不过消息压得快,没掀起太大风浪,面上还算过得去。”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属于律师的冷静评估:“但经此一事,柳总在几家看重创始人形象的基金那里,怕是失了点分量。所以她才急着回来拓展新业务,重塑一下形象。” 明景阳听完,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这类桃色新闻在这个圈子里不算稀奇,但由绝山珏以这种冷静到近乎漠然的口吻说出来,却奇异地冲淡了其中的香艳色彩,变成了一条需要评估的、可能影响人脉价值和合作风险的信息。 她心里那点下意识的八卦之火刚冒个头,就被他这公事公办的态度给摁熄了,不过绝山珏倒没查觉出来,挖空心思想让明景阳好奇心多一些,忘记刚才的不愉快。 两人就着这些共同朋友的近况和趣事聊了一路,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而愉悦。那些关于过去的微妙试探和关于未来的沉重议题,暂时被搁置一旁。 明景阳听着,时不时发表评论或爆发出笑声,心里那点残余的顾虑也渐渐放下了。 这样就好,聊聊无关紧要的趣事,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熟稔,不必深究,不必交心。对于他们即将开始的那段关系而言,这种距离感让她感到舒适和安全。 她确实变得比以前更圆滑、更懂得权衡利弊了,但她心底里,并不想对绝山珏——这个她青春记忆里一个特殊而干净的存在——撒太多谎。能这样避重就轻地绕开深层话题,只停留在表面的热闹,对她来说,是此刻最好的状态。 第5章 被撞见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熟悉的老楼下。刚拐进单元门洞口,迎面就撞见一个提着包、打扮得十分精致得体的女人——明景阳的妈妈,明云凤。 明云凤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人,如今岁月虽添了风韵,却丝毫未减那份明媚热情的气质。她看到并肩走来的两人,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未语先笑:“呀,阳阳回来啦?呀,小珏也在啊!” 绝山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站直了身体,刚才和明景阳交谈时那点松弛感瞬间消失无踪,像是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语气恭敬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阿姨好。” 明云凤笑得更加灿烂,目光在两人身上快速扫过,却丝毫没有追问他们为什么一起回来的意思,只是关切地问:“这雨刚停,路上湿滑得很,你们没淋着吧?我看阳阳你这头发好像有点潮气。”她的关心自然而贴心,不会让人感到任何不适。 “没事儿妈,就一点点,都快干了。”明景阳上前一步,很自然地挽住妈妈的胳膊。 “那就好,那就好。”明云凤拍拍女儿的手,又看向绝山珏,语气热络,“小珏也是,快上楼回家吧,你妈刚才还念叨说买了你爱吃的鲜虾,让你早点回去呢。别让她等急了。” “好的阿姨,我这就上去。”绝山珏连忙点头应下。他下意识地侧头,飞快地给明景阳递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混杂着“我先撤了”、“回头联系”以及一点点“刚才聊的事别忘了”的意味。 然而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明云凤的眼睛。她那双和女儿极为相似的杏眼里瞬间掠过一丝了然而狡黠的光,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依旧笑眯眯地看着绝山珏。 绝山珏被明阿姨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笑容弄得耳根一热,赶紧维持着镇定,再次礼貌地道别:“阿姨再见。”然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略显仓促地转身走向了旁边的单元门。 明景阳看着他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想笑,一回头,就对上妈妈那双写满了“有情况”的、亮晶晶的眼睛。 “妈……”她拖长了声音,带着点无奈的撒娇意味。 明云凤却只是笑而不语,挽着女儿的胳膊往自家单元门里带,语气轻松如常:“走走走,回家回家,妈今天买了你爱吃的排骨,给你炖汤喝!” 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分明已经开始了无限的遐想。绝山珏最后那个慌乱又试图掩饰的眼神,以及女儿脸上那点尚未褪尽的、不同于平日工作状态下的轻松笑意,可都没逃过这位资深教师兼过来人的法眼。 单元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外面湿漉漉的空气。明景阳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挽着妈妈的手,飞快地踢掉洞洞鞋,趿拉着拖鞋就往里冲,嘴里嚷嚷着:“爸我回来了!饿死啦!” 客厅里飘荡着诱人的饭菜香气。系着围裙的明爸爸正从厨房端出一盘清炒时蔬,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他年近五十,却依旧保持着清俊温润的气质,眼角虽有细纹,却更添儒雅,时间似乎格外厚待他。看到女儿风风火火的样子,他眼里立刻染上笑意:“回来了?洗手吃饭,汤马上就好。” “嗯嗯!”明景阳嘴上应着,脚步却不停,目标明确地直奔自己卧室,“我换个衣服马上来!” 明云凤慢悠悠地跟进来,看着女儿像条滑溜的小鱼一样钻进房间,“砰”一声轻响关上了门,她忍不住和丈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孩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明云凤放下菜篮,语气里带着笑意。 明爸爸笑了笑,继续摆碗筷,语气温和:“随她去吧。” 卧室里,明景阳背靠着门板,轻轻吁了口气。她知道妈妈肯定看出了点什么,以妈妈的性子,不盘问到底才怪。能躲一时是一时。 她走到书桌边坐下,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还是点开了那个刚刚才分开不久的联系人。 【我到了。你呢?没被绝姨……盘问吧?】后面跟了个有点紧张的小表情。 消息发出去,她放下手机,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又有点好笑。想起绝山珏刚才在楼下那副如临大敌、又偷偷使眼色最后还被抓包的样子,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 她都能想象到他此刻可能正对着手机,一脸严肃地组织语言回复的样子。 老小区隔音不算太好,隐约能听到爸妈在厨房低声交谈和碗筷碰撞的温馨声响,更衬得她这个小空间里格外安静,只有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等待着那边的回音。 手机屏幕亮起,提示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明景阳拿起来一看,是绝山珏的回复。 【到了。一切安好,放心。】后面跟了个系统自带的、一本正经的微笑表情。 典型的绝山珏式回复,言简意赅,情绪稳定,仿佛刚才在楼下那个耳根通红、眼神慌乱的人不是他一样。 明景阳看着那个官方感十足的微笑表情,几乎能想象出他敲下这行字时那副故作镇定的模样,忍不住对着屏幕无声地笑了一下。行吧,看来是安全上垒,没被严刑拷问。 她退出聊天界面,顺手切到了工作群。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未读消息,大多是同事们在讨论新节目的策划案和嘉宾邀请事宜,@她的信息也有好几条。她快速浏览了一遍,暂时没有需要立刻处理的紧急事务,便设置了免打扰,将手机插上充电器。 做完这些,她起身从衣柜里拿出柔软的居家服换上,卸掉了脸上淡淡的妆,整个人顿时松弛下来。 她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里,没有开灯,就这么仰面躺着,望着窗外刚刚彻底暗下来的天空。雨后的夜空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墨蓝色,偶尔能看到一两颗星星挣扎着透出微弱的光。对面楼上,绝山珏家的窗户也亮着温暖的灯光,与她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脑子里有点乱糟糟的。今天发生的事情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回转——绝山珏那个突兀又认真的提议,茶馆里湿漉漉的空气和他红着的耳朵,回家路上关于过去和现在的闲聊,还有妈妈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切都很不真实,却又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里,轻轻叹了口气。答应他,到底是对是错?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她索性不再去想,只是放空大脑,怔怔地望着窗外那片共同的、被楼宇分割开的夜空,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不知道谁家电视里的声响和爸妈在客厅里低低的说话声,心里一片纷杂的平静。 躺了一会儿,那些关于绝山珏和婚姻的纷乱思绪稍稍平复,另一重更现实、更迫近的忧虑便悄然浮上心头。 明景阳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嘴角那点因回忆趣事而产生的轻松笑意慢慢淡去了。这难得的、能让她在工作日悠闲待在家里的假期,本身就是一个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信号。 她其实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台里的位置,最近变得有些微妙了。不再是前几年那种各个节目组抢着要、行程表排得密不透风的状态。她名下那个挂靠在台里的工作室,最近冷清了不少。 手底下常驻的两档综艺,一档是周末黄金档的室内竞技真人秀,另一档是周间播出的慢生活观察类节目。制作组最近都以“增加新鲜感”、“尝试新组合”、“给新人机会”为由,陆陆续续塞了新人进来。 那个选秀出身、粉丝基础庞大的年轻偶像,被安插进了竞技真人秀,分走了她大量的互动镜头和主持份额。另一个从网络平台挖来的、以犀利吐槽著称的新锐主持人,则加入了慢综艺,不断挤压着她控场和表达的空间。 表面上,她是前辈,是主MC,需要提携后辈。但她心里清楚,这就是热度下滑、竞争力减弱的体现。核心地位正在被动摇。新的项目机会越来越少,找上门来的合作报价也不如以往。工作室的团队甚至开始私下讨论,是不是该主动去接触一些网综或者直播带货来维持曝光了。 这种“清闲”,带着一种被边缘化的凉意。像梅雨季节墙面上渗出的霉点,无声无息,却宣告着某种衰退。综艺主持这个行当,更新换代太快,光有经验和观众缘远远不够,热度、流量、以及背后难以言明的资源倾斜,每一样都至关重要。 这也正是为什么,她对绝山珏提出的“三十五岁前不考虑生育”如此坚持,甚至将其作为合作的前提条件。她需要这段关键时期,毫无后顾之忧地去拼杀、去稳固,甚至去开拓新的可能。婚姻可以是现实层面的避风港或战略合作,但绝不能成为她事业上的减速带。 或许……和绝山珏这样一位履历光鲜、社会地位稳固的精英律师结合,某种程度上也能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隐形资源?至少,在一些需要门面的场合,他能成为一个无可指摘的伴侣。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她按了下去。她不想,至少现在不想,把两个人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完全置于这种精密的功利计算之下。 只是,这种事业上的隐忧和竞争压力,像永不停止的背景音一样持续存在着,让她即使在考虑个人生活的重大转变时,也无法获得全然放松的底气。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这难得的假期,并非奖赏,反而更像是一段需要默默等待、积蓄力量、甚至暗自焦灼的缓冲期。而她,必须利用好这段时间,为自己谋划下一步。 同时间,绝山珏家。 发完那条【到了。一切安好,放心。】的消息后,绝山珏将手机放在玄关,换了鞋走进餐厅。饭菜香气扑鼻,桌上果然摆着他爱吃的白灼虾。 他妈妈绝世正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看到儿子,温柔一笑:“回来得正好,快洗手吃饭。”她年过五十,却依旧保持着温婉动人的气质,眉眼柔和,说话轻声细语,是那种岁月沉淀下的古典美人。 他爸爸姜曲已经大马金刀地坐在位置上了,见到儿子,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点痞气的笑,调侃道:“哟,咱们日理万机的大律师今天下班挺准時啊?听说……是跟小景一起回来的?”他虽年长,但身材保持得极好,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不羁,此刻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儿子。 绝山珏洗手的动作顿了一下,心里叹了口气,知道水果摊老板娘的消息传得比网络还快。他擦干手,走到餐桌旁坐下,语气尽量平淡:“嗯,是碰上了,就一起走了段路。” “哦——碰上了——”姜曲拉长了语调,眼神里的戏谑更浓了,“在哪儿碰上的啊?这么巧?” 绝世轻轻拍了一下丈夫的胳膊,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别太过分,但转过头看向儿子时,眼里也带着同样的好奇和笑意。 绝山珏被父母看得耳根发热,知道瞒不住了,只好老实交代:“……约在以前老巷子那家茶馆,谈了点事情。” “谈事情?”姜曲挑眉,显然不信,“跟你明阿姨家那漂亮闺女,能谈什么事儿?案子啊?”他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绝世倒是温柔地接话:“小景那孩子是好,大方又懂事。我有空就会看她主持的那个综艺,她在节目里反应快,又会照顾嘉宾,笑得也甜,看着就让人高兴。”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喜爱。 姜曲点点头,收起了点玩笑神色,语气认真了些:“是啊,小景不错。不像现在有些小姑娘咋咋呼呼的,她稳得住场子,脑子也活络,是个聪明孩子。” 绝山珏听着父母一唱一和,对自己那位“合作对象”不吝赞美之词,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有种莫名的与有荣焉,另一方面又觉得压力山大——这要是以后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去谈“形婚”的,怕不是要混合双打。 他只能埋头剥虾,含糊地应着:“嗯…她工作是挺认真的…” “光是工作认真?”姜曲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笑着追问,“就没谈点工作以外的?” 绝山珏被问得哑口无言,耳朵红得快要滴血,只能求助似的看向妈妈。 绝世接收到儿子的信号,终于再次出面打圆场,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菜:“好了好了,先吃饭。小珏都多大的人了,有自己的分寸。小景也是好孩子,他们年轻人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去。” 绝山珏感激地看了妈妈一眼,赶紧埋头吃饭,打定主意不再接话。 男主名字是绝山珏(jue二声),**型成熟稳重也不是典型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被撞见 第6章 从小就这么别扭 夜色渐深,窗外只剩下零星几户人家的灯光还亮着。 明景阳洗漱完毕,正对着梳妆台做睡前的护肤,房门被轻轻敲响。 “阳阳,睡了吗?”是妈妈明云凤的声音。 “没呢妈,进来吧。”明景阳应道。 门被推开,明云凤端着一杯清澈的椰子水走进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喏,喝点这个,零糖的,知道你要保持身材。”她将杯子放在女儿手边,顺势在床沿坐了下来。 明景阳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审讯时间到了。她接过杯子,小口抿着,冰凉清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那点小心虚。 明云凤没急着开口,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女儿,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女儿披散下来的微卷长发。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语气里满是疼爱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试探:“小珏那孩子……今天看着还挺好的。人稳重,工作也好,家里也都知根知底的……” 她顿了顿,观察着女儿的神色,继续道:“我跟你绝阿姨是多少年的老姐妹了,他们家什么情况,小珏是什么品性,妈心里都有数。他是个靠得住的孩子。” 明景阳放下杯子,知道瞒不过自家老妈的火眼金睛。她叹了口气,转过身面对妈妈,语气带着点认命又有点撒娇的意味:“妈……就知道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避重就轻地说道:“嗯…他是挺好的。我们…今天就是聊了聊,觉得…或许可以试着…多接触一下看看。”她没敢提“形婚”、“合作”这些冰冷的字眼,只用了最模糊也最安全的说法。 明云凤静静地听着,没有追问细节,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或兴奋。她只是了然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眼神里充满了母亲的智慧和包容。 “嗯,妈知道了。”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小珏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有主意的。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自己把握分寸就好。无论你怎么决定,爸妈都支持你。” 她没有问“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也没有问“打算什么时候定下来”,只是表达了对女儿眼光的信任和对她选择的尊重。 说完,明云凤倾身过去,温柔地抱了抱女儿,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带着温暖馨香的亲吻。 “早点睡,别想太多。”她柔声叮嘱,站起身,像来时一样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还细心地带上了门。 明景阳看着关上的房门,心里那块因为隐瞒而产生的微小疙瘩,似乎被妈妈这个拥抱和亲吻悄然抚平了。她松了口气,同时又感到一股暖流包裹着心脏。至少在这件事上,她获得了家庭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理解与支持。 她躺回床上,关掉台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窗外,绝山珏家窗口的灯光也已经熄灭了。整个老小区陷入了一片宁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嗡地震动了一下,打破了卧室的宁静。 明景阳通常作息规律,睡前半小时就会把手机调成勿扰模式放在远处充电,雷打不动。但今天,她鬼使神差地,不仅把手机带进了卧室,甚至还放在了枕边。 她几乎是立刻就拿起了手机。是绝山珏的消息。 【睡了吗?】 很简单的三个字。明景阳看着那行字,手指顿了顿。她确实该睡了,明天一早还有事。但…… 她敲着屏幕回复:【还没。刚被我老妈‘关爱’完。】 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那边几乎秒回:【一样。绝女士旁敲侧击,姜先生直接起哄。】 隔着屏幕,明景阳几乎能想象出绝山珏此刻那副无奈又有点窘迫的模样。她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我妈刚给我送了杯椰子水,然后就开始夸你人好工作好家庭好。】她继续打字,【我也没多说,就说…觉得可以多接触看看。没提…那个。】她含糊地带过了“形婚”这个关键词。 消息发过去后,她盯着屏幕,心里有点莫名的忐忑,不知道他会怎么回应这种“隐瞒”。 屏幕顶端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几秒,然后他的消息跳了出来: 【我也是。只说和你聊了聊,觉得可以试试多了解。】 几乎是和她一模一样的说辞。没有追问,没有异议,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明景阳看着那行字,愣了愣。 一种非常奇异的、微小的雀跃感,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她心湖深处轻轻漾开一圈涟漪。她原本以为他会更倾向于那种泾渭分明的“合作”态度,甚至会提醒她注意界限。 但他没有。他选择了和她一样的处理方式——一种模糊的、留有无限可能性和余地的说法。这似乎……偏离了纯粹“合作”的轨道,带上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微妙的……试探? 这个发现让她感到一丝意外,随即,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松的笑意,就这么不自觉地攀上了她的唇角。她在黑暗中,对着手机屏幕,轻轻地、无声地笑了起来。 手指在屏幕上敲打:【看来我们还挺有默契?】 绝山珏回复得很快:【嗯。早点休息,明天……再联系?】 【好。晚安。】 【晚安。】 放下手机,明景阳侧过身,看着窗外稀疏的星光。原本因为事业和未来而产生的些许焦虑,似乎被这段短暂而意外的夜聊冲淡了不少。 今晚,她为他破了例。而他的回应,似乎也让这场始于“合作”的关系,变得比预想中……要有趣那么一点点。她带着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心情,缓缓闭上了眼睛。 睡眠如同潮湿温暖的潮水,缓缓漫过意识。明景阳沉入梦境,那梦境却并非光怪陆离,反而异常清晰,带着老照片般的泛黄质感。 她梦见自己变得很小很小,穿着印有小鸭子的黄色雨衣,站在幼儿园滑梯的顶端,看着下面积了水的沙坑,迟迟不敢下去。雨水敲打着她雨帽的边缘,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然后,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他穿着深蓝色的背带裤,小脸白白净净,眉头却微微蹙着,像个小大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她伸出手。 梦里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小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稳稳地牵着她,一步步走下湿滑的阶梯,安全地把她带到了沙坑边。 他没有立刻松开,而是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她,很认真地说:“下次,走慢一点。” 梦里的画面模糊地切换,变成了午睡室。小朋友们吵吵嚷嚷,不肯乖乖睡觉。她看到他独自坐在小床上,手里拿着一本撕不烂的幼儿绘本,安安静静地看着,仿佛周围的喧闹都与他无关。老师走过来表扬他,他只是抬起眼,点了点头,然后又低下头去看书,耳根却有点红。 她还梦见分享点心的时候,他把自己的那份小饼干,默不作声地推到了她的面前…… 梦境混沌而跳跃,全是些琐碎至极、甚至不知是真实记忆还是潜意识编织的片段。但梦里那个小男孩的模样,却清晰得惊人——就是绝山珏小时候的样子,带着那股子天生的、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安静,还有那容易发红的耳根。 一夜无话,只有这泛着微光的、潮湿的幼儿旧梦,无声地流淌。 第二天清晨,明景阳被生物钟准时唤醒。她睁开眼,望着熟悉的天花板,昨夜的梦境如同退潮后的沙滩,留下清晰却柔软的痕迹。 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想起梦里那个一本正经递饼干的小男孩,再联想到昨天那个提出“形婚”、耳朵通红还强装镇定的男人,忍不住失笑,低声自语了一句: “真是……从小就这么别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从小就这么别扭 第7章 未曾察觉,为情所困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落在床上。明景阳拥着被子坐了一会儿,昨夜那个关于幼儿园的梦境还残留着些许温暖的余韵。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干净,没有新消息。也是,绝山珏那种人,没有紧急公事,大概率不会在清晨扰人清梦。 放下手机,她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得更远。 其实,何止是幼儿园。小学整整六年,他们几乎都是形影不离的。同一个班级,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在操场上追逐打闹,一起趴在桌上写作业,他甚至会把她不爱吃的胡萝卜默默夹到自己碗里。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记忆的闸门打开,画面逐渐清晰起来。 好像……是从小学五六年级开始的。那时候的绝山珏,成绩愈发拔尖,模样也长开了,清俊挺拔,不再是那个只会安静看绘本的小男孩。他变得很受欢迎,不仅是老师喜欢,男生们都愿意跟他玩,女生们也会偷偷看他,私下里讨论他。她不再是能独占他旁边位置、和他分享所有小秘密的唯一了。 然后就是初中。青春期像一道无形的鸿沟,骤然横亘在男女同学之间。学校里开始强调“男女有别”,走得太近会被老师谈话,被同学起哄。课业压力也陡然加重。 而她自己……明景阳轻轻叹了口气。大概是家里饭菜太好吃,她又懒得多动,青春期发育带来的荷尔蒙变化让她像吹气球一样,不知不觉就胖了起来。脸上冒出痘痘,身材变得圆润,站在那群开始注重外表、纤细苗条的女生旁边,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和窘迫。 而绝山珏,却好像完全没受到这些困扰。他依旧清瘦挺拔,成绩稳居年级前列,沉默寡言却愈发显得气质出众。她看着他身边围绕着的、那些漂亮又活泼的女孩子,心里会冒出一种酸涩的、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嫉妒,又像是失落。 于是,她开始下意识地躲着他。不再一起上下学,课间尽量不去找他说话,班级活动也避免和他分在一组。她给自己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仿佛这样就能保护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那时候总以为,不过是暂时的疏远,以后总有无数的时间和机会可以解释,可以重新变得熟悉。不过是一场无人知晓的、属于她自己的别扭情绪罢了。 可谁知道,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溜走了。高中自己高二去学了播音主持,不同的大学,不同的圈子……那些曾经以为轻而易举就能弥补的距离,在岁月的累积下,变成了难以跨越的鸿沟。 两个人就这样,在谁也没有刻意为之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渐行渐远,成了彼此通讯录里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成了逢年过节回家时可能会偶遇的、需要客气寒暄几句的“老同学”。 却好像殊途同归,这几年又莫名其妙的熟络起来。 直到昨天,他提出那个石破天惊的“试试”。 明景阳望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空,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感慨。原来那些年少时微不足道的疏远和自卑,最终会导向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岔路口。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泛着微涩的记忆暂时压下。过去已不可追,而未来……似乎正以一种奇怪的方式,重新将两条平行线牵引靠近。 思绪飘远,明景阳不得不承认,在那些刻意疏远他的日子里,心里并非全无波澜。 事实上,在更早一些、尚未发胖、也尚未被那些微妙自卑情绪缠绕的豆蔻年华里,她确确实实,是喜欢过绝山珏的。 那种喜欢,是少女心事里最干净剔透的一种。是看到他就会忍不住扬起嘴角,是交作业时作业本叠在一起都能偷偷开心好久,是体育课上目光总会不由自主追随着他的身影,是听到别人谈论他时会竖起耳朵,心里泛起一点点小骄傲——“我可是和他最熟的人”。 他是她灰扑扑的题海战术和单调校园生活里,一抹意想不到的亮色。不像夏日骄阳那般炽烈灼人,也并非夜空皓月那般清冷遥远。 他更像是一场——猝不及防的太阳雨。 明明还是朗朗晴空,却忽然落下淅淅沥沥的雨点,阳光穿透水珠,折射出细小而璀璨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绿叶被洗刷后的清新气息,短暂、意外,却足以让人铭记很久。 就像他偶尔在她被难题困住时,递过来的、写有简洁解题思路的纸条;就像他默默把她不爱喝的牛奶拿到自己桌上喝完;就像那次大扫除,她踮着脚怎么也擦不到高处的玻璃窗,他一声不响地接过她手里的抹布,轻松地帮她搞定,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认真。 那些瞬间,都像是明明晃晃日头下突然落下的雨,清凉又带着光,猝不及防地砸在她心上,留下湿漉漉、亮晶晶的痕迹。 只是后来,那场太阳雨停了。乌云或许是她自己招来的——那些莫名的自卑和退缩,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阳光依旧,雨却不再为她而下。 再后来,学业、事业、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填充了生活,那点少女时期的朦胧好感,便被深埋心底,蒙上了时光的尘埃,连她自己都几乎忘了曾有过那样心跳加速的瞬间。 直到昨天,他坐在茶馆昏黄的光线下,用一种近乎谈判的冷静语气,提出那个“试试”的提议。 那一刻,心底某个角落的尘埃,仿佛被轻轻吹开了一角,露出了底下依旧湿润的、属于那场太阳雨的痕迹。 明景阳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心口有点微微发胀。原来有些东西,并没有真的消失,只是被妥善收藏了起来。而绝山珏这个人,无论是以哪种方式重新闯入她的生活,似乎总能带来一种……猝不及防的效果。 等一下。 她猛地从回忆里抽身,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想这些干什么?明景阳在心里斥责自己。都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那点少女时期残留的、因为昨日重逢和那个离谱提议而重新冒头的微妙好感,像初春的薄冰,看似有点意思,实则脆弱不堪,根本不足以撼动她深耕多年、倾注了无数心血的事业。甚至一想到要分神去处理这些复杂的情感纠葛,她就觉得头大。 感情这种事,最是麻烦不过,变量多,难以控制,投入产出比还极低。远不如工作来得直接痛快——付出努力,就能看到收视率、看到项目进展、看到实实在在的回报。和绝山珏的合作可以谈,但若是掺和进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陈年旧账和心动错觉,那简直是自找麻烦。 她甩甩头,试图把那些乱糟糟的情绪和回忆都甩出去,决定把注意力放回正事上。 而与此同时,隔壁单元的某间卧室里,绝山珏也刚从睡梦中醒来。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他有些不适地蹙了蹙眉,长而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才缓缓睁开眼。那双平日里总是过于冷静理性的黑眸,此刻还蒙着一层惺忪的雾霭,显得有些迷茫和柔软。 他习惯性地抬手揉了揉额角,墨色的短发睡得有些凌乱,几缕不听话地翘着,削弱了他白日里的那份严谨,添了几分难得的少年气。白色的薄被滑落至腰际,露出线条流畅的上半身,肩宽腰窄,皮肤是健康的浅蜜色,因刚醒而泛着淡淡的暖意,肌肉线条并不贲张,却紧实而漂亮,透着一种长期自律锻炼带来的力量感。 他坐起身,薄被彻底滑落,露出精瘦的腰腹。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眼镜,动作间,手臂和背部的肌肉微微牵动,勾勒出诱人的弧度。 昨天见明景阳,他艰难的带了几个小时的美瞳,不知道是牌子问题还是手法问题,从昨天回来他的眼睛就有些干涩,现在确实好了一些,却还是有些不适。 戴上眼镜后,世界变得清晰,他眼中那点迷蒙也迅速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清明。只是晨起的慵懒感尚未完全消散,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头暂时收起了利爪、在阳光下舒展身体的豹子,慵懒,却依旧潜藏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拿过手机,习惯性地先查看工作邮件,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神情专注。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鼻梁高挺,唇形薄而分明。 任谁看到这幅景象,恐怕都很难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堪称秀色可餐。 然而此刻,这份秀色正处理着晨间公务,对自己造成的视觉冲击毫无所觉。只是偶尔,他的指尖会微微停顿,视线飘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绝山珏在想明景阳。 邮箱里未读的邮件标记着红色的数字,几个项目的进度提醒也在闪烁,若是平时,他早已投入高效的工作状态。但此刻,那些往常能立刻抓住他全部注意力的东西,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无关紧要。 他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不受控制地飘向手机顶端的那个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昨晚他发出的【晚安】。 他想给她发点什么。 一句“早上好”?太普通,像群发祝福。问“醒了吗”?万一她还在睡,吵到她怎么办?或者…直接问“今天有什么安排”?又显得过于急切,像是在打探她的私人时间。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纠结里。每一个可能的话题都被他大脑中那套过于严谨的逻辑系统快速审核,然后挑出无数个“不合适”、“不自然”、“可能造成打扰”的毛病。 他知道她最近难得清闲,工作室没什么活。这份清闲背后意味着什么,他隐约能猜到一二,正因如此,他才更不想成为那个不识趣的、打扰她休息的人。 可他就是想和她说说话。哪怕只是毫无意义的闲聊。 这种陌生的、强烈的、甚至有点幼稚的冲动,让他感到无措,又有点……莫名的焦躁。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处理那些冰冷的法律条文和项目邮件,心思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晃晃悠悠地就飘到了楼上的窗边。 他烦躁地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脑海里那些纷乱的念头,却收效甚微。最终,他只能无奈地放下手机,起身走向浴室,企图用冷水让自己清醒一点,暂时逃离这种完全不符合他行事风格的、优柔寡断的状态。 镜子里映出的男人,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为情所困的郁卒。 第8章 五个月 冰冷的水流冲刷过身体,带来一阵战栗,却没能完全浇灭心底那份莫名的烦躁。绝山珏关掉水龙头,拿起毛巾胡乱擦着头发,走到盥洗池前的镜子前。 镜中的男人眉头依旧习惯性地微蹙着,眼底带着一丝难以驱散的焦虑。他凑近了些,发现因为昨天为了显得精神些,戴了许久不戴的隐形眼镜,此刻眼睛里竟爬上了几条不太明显的红血丝。 视线下移,落在腹部。曾经清晰分块的腹肌,因为最近接连几个大案,健身时间被压缩得所剩无几,此刻线条已然模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肌肉轮廓,勉强维持着体脂不高的表象。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猛地攫住了他。 明景阳……她身边围绕着的是什么人?是镜头前光鲜亮丽、身材管理严格到变态的年轻艺人,是时尚圈里那些精致得如同雕塑的模特…… 而他呢? 一个因为熬夜看卷宗眼里布满红血丝、因为久坐办公室腹肌都快消失了的……律师? 可明景阳呢? 她站在镜头前,永远明艳夺目,笑容像经过精确计算般既能感染观众又不会过分夸张,每一个表情管理都恰到好处。 她思维敏捷,接梗抛梗流畅自然,能轻松调动全场气氛,也能在关键时刻沉下来,抛出犀利而精准的提问。 她对待工作有种近乎苛刻的认真,台本总是密密麻麻写满笔记,对每一个细节精益求精。 即使私下穿着随意的洞洞鞋和牛仔短裤,也掩盖不住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经过千锤百炼的专业魅力和自信光芒。 她日日共事的是这个时代最光鲜亮丽、最懂得展示自身优势的人群。而他,是个只懂得按条款和逻辑行事的笨拙者。 强烈的对比让他心底那点刚被冷水压下去的烦躁和焦虑又卷土重来,甚至更甚。 昨天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竟然敢在她面前说出“皮相还算中上”、“能拿得出手”这种鬼话?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狂妄又可笑。 焦虑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他甚至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点开了一个几乎从不使用的黄历APP——那是之前帮一个特别信这个的客户查日子时顺手下的。他手指有些急躁地滑动着,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宜”、“忌”的标注。 忽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大约五个月后的某一天,下面清晰地标注着【宜:嫁娶、纳采、订盟】。 五个月。 这个时间点像一道光,骤然劈开他混乱的思绪。不长不短,足够他重新严格规划健身,让身材恢复到最佳状态;也足够他调整工作节奏,处理好手头重要的项目,为可能到来的……人生变化腾出空间。 一种近乎偏执的规划欲和执行力瞬间压倒了之前的焦虑和不确定。他需要的是一个目标,一个计划,而不是在这里无谓地自我怀疑。 他看了一眼时间,上午十点多了。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醒了,不至于打扰到她休息。 深吸一口气,绝山珏拿起手机,不再犹豫,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对话框。他删删改改,最终摒弃了所有花哨的开场白,发去了一条极其务实、甚至显得有些突兀的消息: 【看了一下日程,五个月后,大概十一月中旬左右,我这边几个重要的项目能基本收尾,时间上会比较宽裕。你那边方便吗?】 他没有明说“方便”什么,但他知道,她一定能懂。 明景阳当然懂。 她正盘腿坐在房间的地毯上,拿着电子笔在平板电脑上随意涂鸦。这是她从小到大的爱好,压力大或者需要放空的时候,就喜欢画点东西。平板上是一个她最近很喜欢的动漫角色线稿,才勾勒到一半。 手机屏幕亮起,绝山珏那条直奔主题的消息跳了出来。她放下笔,拿起手机看了看,忍不住轻笑出声。果然是他的风格,精准、高效,不带丝毫冗余的浪漫。 她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仔细想了想,指尖在屏幕上敲打回复: 【五个月?绝律师,你这时间定的确实挺赶。】她先调侃了一句,然后语气稍稍认真起来,【不过,这么久远之后的事,我现在确实没办法给你任何保证。变数太多。】 她顿了顿,觉得这样直接拒绝又显得有些生硬,毕竟是自己先同意“试试”的。于是又补充道: 【你要是晚上有空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详细聊聊?有些事,确实当面说更清楚。】 她发完消息,把手机放到一边,重新拿起电子笔,却有点画不下去了。目光落在未完成的线稿上,心思却飘到了晚上。 和他吃饭,谈合作婚姻的细节?这体验还真是前所未有。 明景阳得好好想想,哪些底线必须明确,哪些条款可以协商。这感觉,不像是在筹划婚事,倒像是在准备一场重要的商业谈判。 她轻轻吐了口气,感觉有点好笑,又有点难以言喻的复杂。看着自己发出去的那条邀约吃饭的消息,后知后觉地揉了揉太阳穴。 昨天答应他,可能真的是脑子一热。明景阳心里嘀咕着。被催婚的压力、对现状的些许疲惫、还有那么一点点对“绝山珏”这个旧日符号的好奇,混杂在一起,让她做出了一个完全不符合她平日谨慎风格的决定。 她的思绪飘忽起来。圈子里因为结婚、恋情曝光而登上热搜的同行不在少数,有的口碑下滑,有的反而因此获得了更高的关注度和“好姻缘”的标签。 明景阳下意识地开始盘算:如果……如果她和绝山珏的事“不小心”曝光了,会怎么样? 她的粉丝群体,她心里有数。大多是把她当女儿看的妈粉和欣赏她业务能力的事业粉,几乎没什么沉迷于女友人设的梦女。 公布婚讯,大概率不会造成大规模脱粉,说不定还能拉一波“姐姐搞事业也不耽误人生大事”的好感,甚至可能让台里那些觉得她“后劲不足”的人重新评估她的商业价值和稳定形象?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冒了一下头。 但很快,她就自己把它掐灭了。 首先,绝山珏会怎么想?他一个圈外人,正经的精英律师,大概率极度反感这种被放在公众视野下审视、消费的感觉。这无异于给他平静的生活带来巨大的、不可控的麻烦。他们的“合作”还没开始,她不能先给对方埋雷。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让绝山珏知道。 不想让他知道,她如今在台里的位置已经有些尴尬,需要借助这种额外的“营销”来稳固地位。她在他面前,还是想维持那个光鲜亮丽、游刃有余、事业顺风顺水的明景阳形象。哪怕这只是表象。 看着他事业稳步上升,领域权威,而她却在为自己能否守住阵地而焦虑甚至需要另辟蹊径?这种对比让她心底生出一点难以言喻的、属于骄傲层面的不适。 算了。她甩甩头,将那些算计和念头彻底抛开。 合作就单纯一点。至少目前阶段,她还想保留这点体面。 晚上吃饭,就好好谈谈那些实际的条款吧。至于曝光和营销……以后再说。至少,不是现在。 明景阳放下电子笔,重新拿起手机。逃避和侥幸心理都不是她的风格,既然决定了要“试试”,哪怕只是合作,她也得为自己,也为可能带来的后续影响做点准备。 她点开常用的修图软件,从相册里选了几张图——一张窗外雨后湿漉漉的绿意,一张桌上喝了一半的粗陶茶杯特写,还有一张她随手拍的、自己穿着洞洞鞋踩在水洼里的脚踝,还有几张随手一拍的自拍,凑够了九宫格。 她快速调整了一下光线和滤镜,让图片呈现出一种安静又略带生活感的氛围。 然后,她在编辑框里打字: 【久违的闲适雨天。见了位老朋友,聊了些……或许会改变人生轨迹的事?[咖啡][思考]】 措辞含糊,既没透露性别,也没说明关系,只留下了足够的想象空间和“改变”的可能性。这样,万一将来不小心被拍到和绝山珏同框,粉丝和公众也不会觉得太过突兀,她也能掌握一定的解释主动权。 检查了一遍,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她点击了发送。看着那条微博成功发布,她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做完这些,她想了想,又点开了经纪人的聊天窗口。这件事,于公于私,都应该给团队透个气。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发了条消息过去: 【岚姐,跟你报备一下。我最近……可能打算开始一段比较稳定的感情关系。人你认识,挺靠谱的,圈外的。先跟你说一声,心里有个数,具体细节回头见面聊。】 消息发出去后,如同石沉大海,没有立刻收到回复。 明景阳等了几分钟,屏幕依旧安静。她撇撇嘴,倒也并不意外。岚姐手下带着好几个艺人,这会儿估计正为了哪个小祖宗的突发状况或者新谈的资源焦头烂额,没空立刻理会她这种“只是打算谈恋爱”而非“已经被拍到手拉手”的“小事”。 她放下手机,重新拿起平板和笔,试图继续那幅未完成的线稿,却发现心思已经有些浮躁,很难再集中精神。 也好。她索性不再强迫自己,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小区里来往的邻居。晚上和绝山珏的那顿饭,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谈。 第9章 绝山珏,你得了多动症吗? 明景阳起身打开衣柜,看着里面挂着的、大多是方便舒适的居家服。 晚上这顿饭,虽然本质是去谈“合作条款”,但场合和对象毕竟特殊,太随意或者太职业似乎都不太合适。 她转身从墙边立着的行李箱里翻找——这里是她从自己家带回来的——她工作后就在新市中心付了首付,买下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最终,明景阳拎出一条黑色的长裙。款式简洁,剪裁利落,面料垂坠感很好,既能衬出身材曲线,又不会过于隆重或刻意。 现在的天气已经带了凉意,尤其是晚上。她又找出一件同样黑色的、宽松柔软的针织披肩,可以随意地搭在肩上或裹住手臂。 换好衣服,她站在穿衣镜前看了看。黑色的长裙让她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沉静和疏离感,针织披肩又柔和了这份距离感,添了些慵懒随性的味道。整体效果不错,符合她想要的认真对待但不过分郑重的基调。 她拿起手机,开始预订餐厅。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很快选定了一家位于开发区的高空景观餐厅。那里离他们平时上班的地方不远,环境清静,菜品精致,私密性也做得很好,适合谈事情。 订好位置,她给绝山珏发了条消息: 【餐厅订好了,在开发区银泰顶楼那家‘云景’。大概六点半左右出发?你收拾好了直接下楼就行,我开车,咱俩一起过去。】 发完消息,她看了看时间,开始做最后的准备。从一堆车钥匙里找出那辆相对低调的SUV的钥匙,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补了点口红。 一切就绪,她拿起手包和车钥匙,走到客厅。爸妈正在看电视,看到她这身打扮,都投来询问的目光。 “晚上约了朋友吃饭,不在家吃了。”明景阳简单交代了一句,她目前还不想暴露太多关于自己和绝山珏的事。 “哦,好,路上小心。”明爸爸温和地应道。 明云凤则上下打量了女儿一眼,眼里带着笑意,却没多问,只是叮嘱:“晚上凉,多穿点。” “知道啦。”明景阳应着,换上了出门的鞋。推开家门,傍晚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她拢了拢披肩,走向停车场,去等那位即将和她共进晚餐、商讨人生大事的合作对象。 绝山珏收到消息时,刚冲完第二个冷水澡——试图彻底驱散那点因焦虑和不确定而产生的燥热。 他站在衣柜前,犹豫的时间比开庭前挑选领带还要长。最终选了一件质感不错的棕色皮夹克,内搭简单的纯色T恤,下身是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裤。既不会太正式显得像去谈判,也不会太随意显得不够重视。 他甚至还特意用发蜡抓了抓头发,让那几缕总是过于听话的头发显出些自然的纹理。对着镜子,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戴上了那副能让眼神显得更清亮有神的美瞳——尽管眼睛依旧有些不适。 一切收拾妥当,他深吸一口气,下楼。走到单元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SUV已经停在了路边。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明景阳侧过头来看他。她似乎也稍稍打扮过,黑色的长裙衬得肤色愈发白皙,一件柔软的针织披肩随意裹着,整个人有种不同于平日荧屏上活泼形象的沉静美感。 绝山珏脚步顿了一下,心跳没出息地加速了几分。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动作却有些迟疑,目光在副驾和后座之间微妙地游移了一下——坐副驾是不是太亲密了?像真正的约会?坐后座又会不会显得太生分、太像把她当司机? 明景阳看着他站在车门外略显手足无措的样子,眨了眨眼,似乎觉得有些好笑,直接开口道:“你犹豫什么呢?坐副驾啊。难道还想让我给你当专职司机?” 她的语气自然又带着点熟悉的调侃,瞬间打破了那点无形的尴尬。 绝山珏像是被解了围,立刻从善如流地坐进了副驾驶座,拉过安全带扣上,动作略显仓促。“没有,只是……”他试图解释,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词,最终只能低声道,“谢谢。” 车内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她常用的那种清甜又不过分甜腻的香水味。绝山珏正襟危坐,目视前方,感觉自己的神经比第一次独立上庭时还要紧绷。 明景阳瞥了他一眼,似乎被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逗乐了,唇角弯了弯,没再说什么,熟练地发动了车子。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开发区的高架上,窗外是不断后退的城市夜景,霓虹初上,流光溢彩。 绝山珏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一次次飘向驾驶座上的明景阳。 她的侧脸在车窗外流动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条优美,鼻梁挺翘,长睫偶尔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她开车很专注,神情放松,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偶尔调节一下空调或音乐。 他看着她的侧影,心里却泛起一种奇怪的陌生感。 这不对劲。绝山珏对自己说。 他平时绝不是这样沉闷、局促、甚至有些笨拙的人。在律所,他是冷静犀利的合伙人,逻辑清晰,言辞精准;在朋友聚会中,他也能谈笑风生,温和有礼,是那种让人感到舒适和信赖的存在。他一直是“温润如玉”这个词的具象化表现——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可为什么一到了明景阳身边,他那些引以为傲的从容和镇定就仿佛集体罢工? 他会因为一条消息斟酌半天,会因为选座位而犹豫不决,会因为她的一个眼神、一句调侃就耳根发热、心跳失序。就像此刻,他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聊——聊聊路况,聊聊工作,甚至聊聊晚上要吃的菜系——但话到了嘴边,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最终只化作车内略显沉闷的寂静。 他确实感到一种奇异的放松。不同于应付客户时的紧绷,也不同于独处时的绝对安静,待在她身边,就像紧绷的琴弦被稍稍松开,是一种自然而舒适的松弛状态。 但与此同时,一种更深层次的、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又如影随形。他害怕说错话,害怕表现不佳,害怕被她看穿自己那些不够完美、甚至有些幼稚的内心活动。这种紧张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过于在意。 这种既放松又紧张的状态,让他变得完全不像自己。纠结,迟疑,敏感……这些他平日里几乎不会出现的情绪,在她面前却层出不穷。 绝山珏轻轻吸了口气,将视线从她侧脸上移开,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灯火。 他暗暗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手,指甲抵着掌心,试图用那点细微的刺痛来唤醒自己熟悉的理智和冷静。 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绝山珏,拿出你上谈判桌的气势来。这只是……一场需要达成共识的协商,对方是你认识多年的明景阳,不是要吃人的老虎。 他强迫自己挺直背脊,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找到一个更符合他平日形象的、沉稳可靠的姿态。他甚至刻意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车内的沉默,找个安全的话题开口。 然而,身体却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他越是想要表现得自然,就越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肩膀僵硬,手脚好像怎么放都不对,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有些紊乱。他下意识地扭动了一下脖颈,又调整了一下安全带的位置,感觉皮质座椅似乎也变得有些硌人。 明景阳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忽然感觉旁边的动静不太对。她趁着等红灯的间隙,飞快地侧头瞥了一眼。 这一瞥,让她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只见绝山珏坐得笔直,目视前方,表情严肃得像是要去参加联合国会议,但身体却极其细微地、持续不断地在进行着小幅度的调整—— 一会儿肩膀微微耸动,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膝盖,一会儿又似乎是因为美瞳不适而极其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其矛盾的“正襟危坐”和“坐立难安”的结合体。 绿灯亮了。明景阳一边缓缓启动车子,一边终于忍不住,带着点疑惑和好笑开口问道:“绝山珏,你干嘛呢?椅子上有钉子啊?还是我车里的空调温度你不舒服?” 她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寂静,也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绝山珏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那点纸糊的镇定。 他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小动作瞬间停止,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他转过头,对上明景阳那双带着戏谑笑意的杏眼,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 “没……没有。”他声音有点发干,试图维持镇定,“椅子很好,温度也刚好。” “是吗?”明景阳拖长了语调,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只是弯着嘴角转回头继续开车,留下一句,“那就好,我还以为你突然得多动症了呢。” 绝山珏:“……” 他默默地、彻底地僵在了副驾驶座上,连呼吸都放轻了,内心一片绝望的哀嚎。调整状态?找回冷静?他现在只想打开车门跳下去。 第10章 你们的cp挺火的 车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但这次的气氛却因为绝山珏那副如坐针毡的模样而变得有些微妙,不再那么紧绷。 明景阳趁着前方路况顺畅,用眼角余光又扫了他一眼,见他终于僵着不动了,但那副强装镇定实则耳根通红的樣子实在有些滑稽。她挑了挑眉,决定主动打破这诡异的寂静,找了个最不会出错的话题: “欸,绝山珏,”她开口,语气随意,“你今天戴的这美瞳什么牌子的?花色还挺自然的,看不出来啊,绝大律师还挺精致。” 绝山珏正全身心投入到扮演一座雕塑的艰巨任务中,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大脑宕机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 “啊?哦……”他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架,才想起今天戴的是隐形,“是……是一个日本的牌子,叫……叫……”他卡壳了,一时竟想不起那个绕口的日文品牌名,心里一急,耳朵更红了,“花色就是……最普通的自然棕。” 明景阳听着他这磕磕绊绊的回答,努力憋着笑:“哦...自然棕啊。挺好的,显得眼睛挺有神。”她语气里的调侃几乎要藏不住。 之后的一路,基本就成了明景阳单方面挑起话题,从路况聊到天气,再从天气硬聊到最近看的新闻。绝山珏则像个被提问的乖学生,问一句答一句,回答得简短又谨慎,绝不多说半个字,努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冷静表象。 车子缓缓驶入市区,在一个漫长的红灯前停下。 明景阳觉得车里的空气都快被身边这人凝固了,她转过头,想再找个话题,比如问问他对那家餐厅了不了解。 然而,她刚转过头,话还没出口,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近在咫尺的、正专注地望着她的眼眸里。 绝山珏似乎也没料到她会突然转头,他根本来不及收回自己那近乎贪婪的、偷偷注视着她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在空中牢牢黏住。 距离太近了。近到明景阳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自己的轮廓,能数清他微微颤动的睫毛,能感受到他骤然屏住的呼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车窗外的喧嚣和车流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世界只剩下彼此眼中映出的、对方有些错愕的倒影。 绝山珏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连耳根那点红晕都仿佛忘记了蔓延。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香气,能看到她微微睁大的杏眼里映着的霓虹光彩。 明景阳也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一直看着自己,更没想到会被抓个正着。他的眼神很深,里面翻滚着一些她看不懂的、复杂又浓烈的情绪,与他平时那副温润冷静的样子截然不同。 “滴——!” 后方车辆不耐烦的喇叭声骤然响起,尖锐地刺破了这魔怔般的对视。 两人像是同时被烫到一样,猛地回过神来,迅速拉开了距离,各自转向一边,心脏都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绿灯亮了。 明景阳有些手忙脚乱地挂挡、踩油门,车子略显突兀地冲了出去。她目视前方,感觉脸颊有点发烫,手指紧紧握着方向盘。 绝山珏则彻底变成了一尊红色的雕塑,目不斜视地盯着正前方,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和彼此有些失控的心跳声。 绝山珏整个人像被煮熟的虾子,从脖颈一路红到了额头,连放在膝盖上的手背都透出粉色。他僵硬地目视前方,连眼珠都不敢转动一下,大脑因为刚才那场猝不及防的对视和近距离接触而彻底死机。 明景阳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她虽然极力维持着开车的镇定姿态,但微微发烫的脸颊和那对悄然爬上一抹绯红的耳尖,却泄露了她同样不平静的内心。她轻咳了一声,试图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暧昧沉默,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于是,两人就这么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任由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张力在狭小的车厢内无声蔓延。 车子又平稳地行驶了一段路,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水般滑过。 就在明景阳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到餐厅时,身边忽然传来一个极其低沉、甚至带着点微哑的嗓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你很漂亮。” 四个字,说得有些快,甚至有点突兀,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又怕稍一犹豫就再也说不出口。 话音落下,绝山珏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将头转向车窗另一边,只留下一个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朵和紧绷的侧脸轮廓对着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我刚才什么都没说”的欲盖弥彰的气息。 明景阳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又更快地跳动起来。她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还是用那种近乎郑重的语气。 她下意识地侧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只看到他几乎要埋进衣领里的后脑勺和那只红透的耳朵。 一股莫名的热意也跟着涌上了她的脸颊。她张了张嘴,想习惯性地用玩笑或调侃把这句话带过去,比如“绝律师今天嘴这么甜?”或者“才发现啊?” 但话到嘴边,看着他那副几乎要羞愤自尽的模样,她又莫名地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最终,她只是轻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谢谢。” 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赧然。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导航冰冷的电子女声突然提示:“当前路段畅通,预计到达时间还需一小时零三分。” 漫长的车程和车内挥之不去的微妙气氛让明景阳觉得需要点声音来填充。她随手点开车载音乐软件,在自己的歌单里翻了翻,选了一首最近比较常听的、节奏轻快的流行歌。 前奏响起,是一个嗓音清亮的男歌手。 歌声流淌出来没多久,旁边就传来一个极小、极闷,几乎要被音乐声盖过的声音: “你……很喜欢他吗?” 明景阳一开始没听清,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侧头看去。 只见绝山珏依旧保持着面朝窗外的姿势,但身体似乎比刚才更僵硬了,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问的一样。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唱歌的这位歌手。她有点莫名其妙,随口答道:“还行吧,歌挺好听的。他之前上过我节目,人还挺有趣的,没什么架子。怎么了?” 她回答得坦荡自然,纯粹是圈内人对一个合作过、印象还不错的同事的评价。 然而,她的话音落下后,旁边却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久到明景阳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或者根本就没在意她的回答时,那个闷闷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音量更小,几乎像是含在喉咙里的咕哝,但她还是依稀捕捉到了关键词: “……网上……你们俩的CP……挺火的。” 这句话说完,绝山珏整个人几乎要缩进皮夹克里去了,只留下一个红得快要冒烟的耳朵尖,充分表达了他此刻的窘迫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在意。 明景阳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CP?她和那个男歌手? 她愣了两秒,随即猛地反应过来——是了,之前那期节目播出后,好像确实因为一些互动环节,在社交媒体上掀起过一小波CP粉的狂欢,团队当时还拿来当宣传热点讨论过来着。但她每天接触的信息太多,这种节目效果带来的短暂话题,她根本没往心里去,过后就忘了。 明景阳万万没想到,绝山珏居然会知道这个?而且还特意在这种时候,用这种几乎酸得冒泡的语气问出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笑意混合着一种奇特的、被人在意的感觉,猛地冲上心头。她极力忍住想要大笑的冲动,嘴角却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明显的戏谑:“哦——原来绝大律师平时不光关注法治新闻,还喜欢刷娱乐八卦啊?连这种CP超话都看过?” 绝山珏:“!!!” 他猛地转过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对上明景阳那双笑得弯弯的、满是揶揄的杏眼,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整张脸瞬间爆红,连脖子都跟着红透了。 “我……我没有特意关注!”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罕见的慌乱和羞恼,“是……是算法推送!不小心点到的!” 这欲盖弥彰的解释,配上他此刻恨不得跳车的表情,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明景阳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清脆的笑声瞬间充满了整个车厢。 绝山珏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车厢内仿佛都因为她愉悦的笑声而明亮了几分。他耳根的红晕未退,心底那点因陌生情绪而起的焦躁和莫名的涩意,却奇异地被她这毫不掩饰的笑容抚平了些许。 他像是有些懊恼,又像是松了口气,悻悻地转回头,目光飘向窗外飞速流逝的灯火,用几乎含在喉咙里的气音,极轻极快地嘟囔了一句: “本来就没有。” 声音微弱得几乎被车载音响流淌出的旋律完全吞没,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孩子气的较劲和笃定,仿佛在捍卫某种不容置疑的事实。 这句话轻得像一片羽毛,悄悄落下。 但明景阳还是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声响和语调里那点别扭的坚持。她的笑声渐渐止住,唇角却依旧高高扬着,一种混合着好笑、讶异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情绪,在她心间轻轻荡开。 她转过头,看着某人故作镇定望向窗外的侧影,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抬起的下巴,仿佛刚刚发表了一句无可辩驳的权威论断。 她眼中的笑意更深,却没有再出声调侃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切掉了那首男歌手的歌,随口道:“行了行了,不听他的了。换点别的。” 然后,她随手点开了一个轻音乐歌单。 舒缓的纯音乐流淌出来,盖过了刚才那点微妙的醋意和尴尬。 绝山珏虽然没有回头,但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 车内再次安静下来,但气氛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带着点甜味的暖昧,悄然取代了之前的局促和沉默。 第11章 想变成狗 轻柔的纯音乐在车厢内流淌,稍稍驱散了先前的尴尬。 绝山珏依旧偏头看着窗外,但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悄悄落在身旁驾驶座的人影上。 明景阳似乎完全没把刚才那段小插曲放在心上,已经恢复了专注开车的状态。 侧脸的线条在窗外忽明忽暗的光影下显得格外清晰利落,下颌微收,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专注。她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下方,手腕纤细却稳当,另一只手偶尔轻点着换挡杆,动作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绝山珏看得有些出神。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好像也是在她解出一道极难的物理题,或者在全班面前条理清晰地陈述某个观点时,他也会在她脸上看到类似这种专注而笃定的神情。只是那时候的他,或许还无法完全理解这种神采背后的吸引力。 绝山珏一直都知道明景阳很好看,是那种明媚鲜活、富有感染力的好看。但此刻,他看着她在流动光影里显得有几分清冷的侧脸,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原来她认真起来,是这种样子的。 不是平日里那种慵懒随性的亲切,而是一种更内敛、更有力量的美。像出鞘的刀,寒光凛冽,线条流畅而优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和决断力。 当她收敛起所有的玩笑和调侃,全神贯注地掌控着方向和速度时,身上会散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气场——一种冷静的、强大的、甚至带着点疏离的帅气。 这种帅,和她平时笑起来眼弯弯的样子反差极大,却同样……不,甚至是更紧地攥住了他的呼吸。 现在,他只觉得—— 认真的女人,最好看。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让他的心跳再次失控地加速起来。他慌忙收回视线,再次转向窗外,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 他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是昏头了。无论她是什么样子,笑的,闹的,安静的,还是现在这样冷着脸帅得有点过分的……都能轻而易举地搅乱他所有的节奏。 他悄悄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悸动用力压回心底,却忍不住又用余光,偷偷地、飞快地,再瞥了她一眼。明景阳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眼珠微微转动,余光扫向他这边。 绝山珏像被电到一样,迅速收回目光,重新正襟危坐,心跳如擂鼓,心底却反复回荡着一个念头: 她冷起脸来……怎么也能这么好看。 绝山珏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视线,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乱撞。他欲盖弥彰地抬手抵在唇边,极其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和那点被牢牢抓住的心神。 目光无处安放,只能慌乱地垂下,却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搭在方向盘的那只手上。 只一眼,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下。 他一直知道明景阳的手很好看,但从未在这样近的距离、这样专注地打量过。 她的手型极美,手指纤长匀称,骨节并不突出,线条流畅得像艺术品。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光泽。 此刻,那双手正稳稳地掌控着方向盘,肌肤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细腻温润的质感,手腕微微转动时,能清晰地看到皮下那几根优雅的腕骨轮廓。 绝山珏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似乎是一次偶然的聚餐,有人夸她手好看,她随口笑着说了一句:“还行吧,以前没钱的时候还靠这个兼职当过手替呢。” 当时他只当是一句玩笑,此刻却无比清晰地回忆起来,并且深信不疑。这样一双手,完全有资格去做手模、手替,在特写镜头下也绝不会露怯。 他其实一直有点手控。 只是这个偏好极其私人,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平日里见到手长得好看的人,他也只会客观地欣赏一下,从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可此刻,看着明景阳的手,他却觉得口干舌燥,心跳非但没有平复,反而变本加厉。那双手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牢牢吸住了他的目光,让他挪不开眼。他甚至能想象出这双手拿着话筒的样子、翻阅稿件的样子、甚至……只是随意搭在膝上的样子。 每一个想象都让他心跳加速。 他觉得自己有点变态,赶紧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再次转向窗外,却感觉脸颊和耳朵的温度不降反升。 纯音乐还在流淌,但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刚才惊鸿一瞥看到的,那双好看得过分的手,以及它们的主人那副冷静开车的帅气侧颜。 完了。绝山珏在心底绝望地想。他好像……彻底没救了。 “绝山珏。” 明景阳的声音突然响起,连名带姓,清晰又带着点探究的意味。 正沉浸在自我谴责中的绝山珏被这突然的点名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坐直身体,像是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慌乱地应道:“啊?怎、怎么了?” 又是一个红灯。明景阳缓缓停下车,终于转过头,认真地打量着他。路灯的光线透过车窗,在她眼底洒下细碎的光点,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你没事吧?”她微微蹙眉,“从刚才开始就感觉你怪怪的,一会儿扭来扭去,一会儿脸红脖子粗的,现在又对着窗户发呆。是不是今天不舒服?还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她问得直接又坦荡,眼神干净,纯粹是在担心他的状态。 被她这样看着,绝山珏心里更是翻江倒海。 都怪你!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带着点委屈和指控,你这个坏女人!长得好看就算了,开车的样子也那么好看,还偏偏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可随即,他又开始深刻地自我批判:绝山珏!你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太轻浮了!太容易被蛊惑了!冷静!理智! 两种情绪激烈交战,让他几乎分裂。看着近在咫尺的、带着真切关怀的明景阳的脸,一个荒谬至极、完全不符合他人设的念头猛地窜了出来—— 他居然……有点想钻进她怀里,把头埋在她肩上,蹭一蹭,甚至……撒个娇? 这个念头太过惊世骇俗,吓得他差点灵魂出窍。他赶紧把这个可怕的想法压下去,思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散:不行不行,人不能撒娇……那变成猫?猫可以……但她好像更喜欢狗……上次节目里还说想养一只大金毛…… 那我要是狗就好了…… 可我什么都不是,我甚至不能像她的那些同事一样若无其事的抱抱她。 “绝山珏?” 明景阳见他眼神发直,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纠结一会儿懊恼,甚至还有点……莫名的渴望?她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没反应,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指尖温热柔软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将绝山珏从“变成狗”的离谱幻想中惊醒。 他猛地回过神,对上明景阳那双写满了“你果然很不舒服”的担忧眼眸,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场打开车门跳下去。 “我……我没事!”他几乎是弹开的,后背紧紧贴住座椅,声音因为慌乱而拔高了不少,“真的!就是……就是有点走神!对,走神了!” 明景阳看着他这副反应过度的样子,眉头蹙得更紧了,显然不信:“真的?你确定不用去药店买点药或者直接回家休息?” “不用!完全不用!”绝山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可能是……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真的没事了,绿灯了,我们快走吧!” 他指着前方已经变绿的信号灯,语气急切,只想赶紧结束这令人社死的关切环节。 明景阳将信将疑地看了他最后一眼,终于转回头,重新启动车子。 绝山珏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快被冷汗浸湿了。他绝望地闭上眼,在心里把自己唾弃了一万遍。 绝山珏,你完了。你彻底疯了。 冰凉的玻璃贴上滚烫的脸颊,带来一丝短暂的、救赎般的凉意。绝山珏几乎把整张侧脸都埋在了车窗上,试图用物理方式给过载的大脑和沸腾的血液降温。 冷静,绝山珏,冷静。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你是律师,是逻辑的化身,不是思春期的毛头小子。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冰凉空气一路下沉,似乎稍稍压下了胸腔里那头胡乱冲撞的小鹿。混乱的思绪逐渐被强行归拢、分析。 对,一定是这样。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迅速将刚才所有不合时宜的、离谱的念头都归结于一个“合理”的原因——肯定是之前不小心点进那些CP超话,看到太多粉丝写的同人文,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设定和情节影响了!什么撒娇变成猫狗的……都是那些文章里的桥段! 这个解释像一剂强心针,让他瞬间找到了支点。没错,不是他的问题,是那些同人文的错!是算法推送的错! 几番深长的呼吸后,他缓缓坐直身体,脸上的热度虽然还未完全褪去,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清明。 绝山珏调整了一下坐姿,整理了一下并不需要整理的衣领,周身那种慌乱无措的气息迅速收敛,被一种熟悉的、温和而沉稳的气场所取代。 他转过头,看向明景阳,唇角甚至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带着些许歉意的弧度,声音也恢复了往常的温润平稳:“抱歉,刚才确实有点走神。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想到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他的语气自然得体,听不出丝毫刚才的窘迫和慌乱,仿佛那个在心里上演了无数小剧场、甚至想变成狗的人根本不是他。 “真的没事?”明景阳瞥了他一眼,似乎还在观察。 “真的没事了。”绝山珏微笑,笑容无懈可击,“不用担心。” 他成功地将自己重新塞回了那副“温润如玉绝律师”的壳子里,只有耳根那里还有一点点未褪尽的微红。 第12章 阳阳姐 明景阳见他似乎真的恢复了正常,虽然觉得他刚才那副样子实在有趣,但也没再深究,只是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半开玩笑地叮嘱:“工作再忙也得好好休息啊,绝律师。你这黑眼圈都快赶上烟熏妆了。” 绝山珏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眼下,配合地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最近几个案子比较棘手,是有点缺觉。”他顿了顿,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以后会注意的。” 导航提示距离目的地还有十几分钟车程。 车内气氛缓和了不少,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绝山珏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状似无意地接了一句:“是得想想办法,不然总是睡不踏实,效率也低。” 明景阳一边打着方向盘变道,一边随口接道:“我之前睡眠也不太好,后来我一个学中医的朋友给配了个安神的香包,放在枕头边还挺有用的,味道也不冲,是那种淡淡的草药香。” 她想了想,补充道,“哦对了,那个好像在我自己那边的房子里,这次没带回来。回头我去拿了给你拿一个试试?” 她的语气自然又随意,像是朋友间最平常的关心和分享。 绝山珏的心跳却又不受控制地快了几拍。她要去拿东西……专门给他?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香包,但…… 他压下心底那点涟漪,面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和礼貌,点了点头:“那太麻烦你了。先谢谢了。” “小事儿。”明景阳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反正我也得回去拿点东西。” 车子驶入开发区银泰的地下停车场入口,光线骤然暗了下来,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特有的、混合着汽车尾气、橡胶轮胎和些许潮湿混凝土的味道。 明景阳放缓车速,目光扫视着两旁密密麻麻的停车位,微微蹙眉:“这个点车位好像有点紧张啊……我得绕两圈找找。绝山珏,你要不先上去?在餐厅门口等我会儿?” 绝山珏闻言,几乎没有犹豫,顿了顿便开口道:“没事,我陪你找吧。”他语气平静自然,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明景阳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也没坚持,点点头:“行,那你就再陪我耗会儿吧。”说着,她熟练地打着方向盘,驶入更深的停车区域。 车内相对安静,只有引擎的低鸣和轮胎碾压地面的细微声响。明景阳一边专注地寻找空位,一边像是为了打发时间,随口闲聊道:“说起来还挺奇怪的,我好像一直挺喜欢地下车库这种味道的。” 绝山珏轻轻侧过头,看向她。在停车场昏暗的光线下,她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朦胧,眼神却依旧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分享小秘密般的随意和坦诚。 他吸了吸鼻子,似乎真的在认真感受空气中的味道,然后低声附和道:“嗯。确实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和安全通道里的味道很像。” “对对对!”明景阳像是找到了知音,忙不迭地点头,语气都轻快了几分,“就是那种感觉!混凝土、一点点灰尘,还有点凉飕飕的……说不上好闻,但就是莫名让人觉得……嗯……挺安静的?” 她似乎找不到特别准确的词来形容那种感觉,但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很愉悦,仿佛发现了什么不起眼却令人开心的小事。 绝山珏看着她因为这点小事而发亮的眼睛,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丝柔软的涟漪。他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声音比刚才更柔和了些:“是。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安静感。” 明景阳笑着瞥了他一眼:“没错!就是与世隔绝!” 就在这时,明景阳眼睛一亮,猛地打方向盘,利落地将车滑进了一个刚刚空出来的车位,一把停稳。 “完美。”她开心地一拍方向盘,下意识地侧过身,一把抓住了绝山珏放在膝上的手,语气兴奋,“绝山珏,你真是福星!你一在,这个点的车位都这么好找!” 她的手温热而柔软,带着刚刚掌控方向盘留下的些微力度,猝不及防地包裹住他的手背。 绝山珏整个人瞬间僵住,心跳骤停了一拍。他低头看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白皙纤长的手,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触碰的地方。 几乎是本能地,他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然后,极其轻柔地、试探地回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有些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抬起头,对上明景阳那双因为找到车位而笑得弯弯的眼睛,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道:“运气好而已。” 然而,在他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无声地呐喊—— 你才是福星。 靠近明景阳,从来都不会被灼伤,只会像.... 像靠近一颗毛茸茸、暖哄哄的小太阳。 明景阳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激动之下抓住了他的手,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快的赧然,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走吧走吧,吃饭去,饿死了。” 绝山珏也顺势松开手,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那份柔软温暖的触感。他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低声应道:“好。” 两人下了车,并肩朝着电梯厅走去。地下车库的光线不算明亮,但两人出众的外形和气质依旧引来了些许侧目。明景阳身高腿长,穿着黑色长裙披着针织披肩,慵懒又自带星光;绝山珏则是宽肩窄腰,皮夹克西裤,温润中透着精英范儿。走在一起,十分惹眼。 刚走到电梯口附近,两个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小姑娘就怯生生地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明景阳,小声问:“请问……是明景阳姐姐吗?我们特别喜欢你!可以……可以合个影吗?” 她们问话的时候,目光忍不住好奇地瞟向明景阳身边气质不凡的绝山珏,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但又很懂分寸地没有直接开口询问。 明景阳对这种场合早已习惯,脸上立刻露出职业化的、却又足够亲切的笑容,爽快地点点头:“可以呀。” 她配合地站到两个女孩中间,绝山珏则自动退开半步,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脸上挂着温和疏离的浅笑,目光落在明景阳身上。 女孩们兴奋地拍完照,连连道谢。明景阳又随口嘱咐了一句:“谢谢喜欢呀。不过这么晚了,两个小姑娘要注意安全,别玩太晚,早点回家。” “嗯嗯!知道啦!谢谢姐姐!”女孩们开心地点头,又偷偷瞄了绝山珏一眼,才小声笑着跑开了。 处理完这个小插曲,明景阳和绝山珏这才走进电梯。电梯门合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绝山珏看着电梯镜面里映出的、站在自己身旁的明景阳,忽然轻笑了一声,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点戏谑的语气低声道: “明老师对粉丝真是温柔体贴,还嘱咐人家注意安全。”他顿了顿,眼神里闪着微妙的光,故意拖长了语调,“怎么没见你嘱咐嘱咐我注意安全?” 这话问得有点没头没脑,甚至带着点幼稚的攀比和试探。话音刚落,绝山珏自己就先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自己会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近乎**的话,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热。 明景阳正对着电梯镜面整理被粉丝蹭得有些歪的披肩,闻言动作一顿,从镜子里看向站在侧后方的绝山珏。看到他虽然强装镇定但眼神闪烁、耳根泛红的模样,她挑了挑眉,唇角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转过身,正面看着他,微微仰起头,那双杏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目光故意在他身上扫了一圈,从笔挺的肩线落到劲瘦的腰身,最后回到他微微发红的脸上,才慢悠悠地开口: “你?”她拖长了声音,语气里带着点好笑,“绝律师人高马大,逻辑缜密,能言善辩,还需要我嘱咐你注意安全?” 她往前凑近了一小步,压低了声音,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我看……该注意安全的是我才对吧?嗯?” 绝山珏低头看着突然凑近的明景阳,她眼底那抹狡黠的光和微微上扬的、带着戏谑尾音的“嗯?”,像一根羽毛,不轻不重地搔刮在他的心尖上。 太近了。 近到他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能数清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能看清她瞳孔里自己有些失措的倒影。她的呼吸几乎拂过他的下颌,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麻痒。 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精心维持的镇定和温润表象在这一刻土崩瓦解。血液轰的一下全涌向了头顶,耳朵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后退了半步,后背差点撞到冰凉的电梯壁。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必须说点什么!必须立刻打破这该死的、让他完全失控的氛围! 情急之下,他脑子一抽,一句完全不过脑子、甚至堪称匪夷所思的话脱口而出,声音甚至因为过度紧张和羞窘而变得又轻又软,还带上了点奇怪的、近乎撒娇的夹子音: “那……那阳阳姐……能、能不能也跟我合个影?” 话一出口,不仅明景阳愣住了,连绝山珏自己都惊呆了。 我在说什么鬼东西?! 他在内心疯狂咆哮,恨不得时间倒流把自己刚才那句话塞回喉咙里。 合影?!阳阳姐?!他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明景阳确实是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此刻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眼神慌乱地四处飘移,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还用那种又软又奇怪的语气提出这么幼稚的请求…… 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短暂的错愕之后,一股难以抑制的笑意猛地冲上明景阳的喉咙。她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厉害,最后干脆扶着电梯里的扶手,弯下了腰,肩膀不停地抖动。 “哈哈哈哈……绝山珏……你……你没事吧?”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阳阳姐?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吃错药了?” 绝山珏看着她笑得毫无形象的样子,整个人羞愤欲绝,简直想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他窘迫地站在原地,手脚僵硬,连耳朵尖都红透了,只能硬着头皮,声音干巴巴地试图挽回一点尊严:“我……我就是开个玩笑……” 然而,他那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模样,实在没有任何说服力。 电梯“叮”的一声轻响,终于到达了顶楼。门缓缓打开。 明景阳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看着还僵在原地、满脸通红的绝山珏,故意拖长了语调,学着他刚才的夹子音:“走啦~绝律师~再不去,位置要被取消咯~” 说完,她笑着率先走出了电梯。 绝山珏看着她窈窕的背影,绝望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顶着那张堪比番茄的脸,快步跟了上去。 今晚这顿饭,尽管还没开始吃,他就已经预感到将会无比漫长且艰难。 第13章 开诚布公 餐厅的环境果然如明景阳所料,优雅而静谧。位于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 室内灯光柔和,桌与桌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低声交谈的人们和偶尔响起的餐具碰撞声,营造出一种低调而舒适的奢华感。 明景阳熟练地点了几道招牌菜,然后将精致的菜单递给绝山珏,随口问道:“你看看再加点什么?或者有没有什么忌口?” 绝山珏接过菜单,目光快速扫过,摇了摇头,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没有,你点的这些就很好。” 明景阳点点头,招手示意服务员过来确认订单。 服务员是一位训练有素的年轻女士,她重复了一遍明景阳点的菜品,确认无误。就在这时,绝山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极其自然地侧头对服务员补充了一句:“对了,所有的菜里,都不要加香菜。” 服务员微笑着点头:“先生请放心,我们餐厅的这几道菜品本身就不添加香菜,上面装饰的绿色香料大多是罗勒叶或欧芹。” “好的,没有香菜就好。”绝山珏面色如常地点点头,等服务生离开,明景阳才有些惊讶地看向绝山珏,唇角弯起一个有趣的弧度:“咦?你也不吃香菜?” 绝山珏拿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眼,对上明景阳带着笑意的探究目光,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语气轻松自然:“嗯,不太喜欢那个味道。” “那咱俩吃饭还挺合拍。”明景阳笑着拿起水杯,和他轻轻碰了一下,“我也不吃,总觉得有股怪味。” 绝山珏看着她明朗的笑容,也笑着点头附和,然后低头喝了一口冰水,试图压下心底那点翻涌起来的、带着甜意的波澜。 怎么就记住她不吃香菜了呢? 他在心里问自己。他明明是吃香菜的,虽然说不上喜欢,但也不算排斥。 记忆的闸门被撬开一条缝。是高中某次中午,大概是在学校食堂或者某个小餐馆,他看到她极其认真地把餐盘里所有的香菜末一点一点挑出来,堆在餐盘角落,眉头皱得紧紧的,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可恶的香菜阴魂不散”…… 那么久远又微不足道的细节,他竟然就这么记住了。甚至在刚才点菜时,潜意识就跳出来提醒了他。 看着她因为这点小小巧合而露出开心的笑容,绝山珏心底深处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他低下头,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嘴角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 明景阳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主持人,最擅长的就是捕捉细微的情绪变化和肢体语言。绝山珏那低头掩饰却依旧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像是偷吃了糖没被发现的小得意,自然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心里更加纳闷了。 不就是都不吃香菜吗?至于开心成这样? 她实在搞不懂这点微不足道的共同点有什么值得他笑的。 绝山珏今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从上车开始就奇奇怪怪的,一会儿脸红脖子粗,一会儿走神傻笑,现在又因为不吃香菜暗爽。 她不好一直盯着他看,便顺势端起水杯,假装不经意地打量着餐厅周围的环境——柔和的灯光,优雅的装饰,低声交谈的客人。 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忍不住落回对面那个虽然坐姿端正、但明显心情极佳的男人身上。 这人……怕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吧? 明景阳脑子里甚至开始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还是说今天其实是月圆之夜?他其实有什么狼人或者别的什么奇怪血统,一到晚上就会性情大变? 她越想越觉得离谱,赶紧喝了一大口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但看着绝山珏那副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带着点傻气的开心模样,她又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甚至还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 可爱? 她轻轻晃了晃头,决定不再深究。反正绝大律师的心思,她从来就没完全猜透过。只要不影响待会儿谈正事,他爱傻笑就傻笑吧。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明景阳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神情稍稍正式了一些。 她从随身带来的手包里拿出一个看起来颇为专业的透明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份打印得清晰整齐的文件,摊开,推到了绝山珏面前。 她脸上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但语气却比刚才闲聊时多了几分认真和郑重: “绝山珏,”她叫了他的全名,目光平和地看着他,“虽然我们俩确实算得上知根知底,你家的情况,我家的情况,彼此都清楚。你也说了,是觉得合’才提的这件事。” 她顿了顿,指尖在文件上轻轻点了点:“但我觉得,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把一些事情摆在明面上。你尊重我,我也得尊重你。这是我的诚意,也是我的态度。” 绝山珏看着她推过来的文件,神色也收敛起来,变得专注。他低头看去,那是一份清晰的个人资产说明。 明景阳的声音平稳地在一旁解释:“这是我目前的一些基本情况。我名下有一辆车,买了有几年了,现在大概还能值个三十多万。房子的话……” 她笑了笑,语气坦然,“现在还没买,目前是在市中心那边租了个公寓住,方便工作。不过我爸我妈前两年给我全款买了一套房,算我的婚前财产,大概120平,在西区那边,环境不错,就是离我上班地方有点远,所以一直空着没去住。” 明景阳顿了顿,看着绝山珏,继续说道:“这些是我的情况。你的情况,你昨天大概说了,但我希望我们都能更清晰一点。比如,如果我们真的决定试试,甚至往后走,关于财务怎么处理,是各自独立还是部分共享?婚前财产怎么公证?婚后如果产生共同财产怎么分配?还有……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分开了,又该怎么处理?” 她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逻辑清晰,直指核心,完全跳出了风花雪月,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绝山珏心底那些不合时宜的粉红泡泡和暗爽,让他猛地回到了现实。 心脏却因此而更加剧烈地狂跳起来——不是出于慌乱,而是因为他清晰地意识到,明景阳是认真的。 她不是在开玩笑,不是在敷衍,她是真的在和他商讨一种未来的、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可能性。她是真的考虑过要和他有以后。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照得他有些目眩神迷,又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也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帮助他迅速收敛起所有纷乱的情绪。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那点残余的羞窘和傻气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工作的专注和沉稳,眼神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理性,只是深处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热。 他看着桌上那份打印清晰、甚至贴心地准备了复印件的资产说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实的感慨和欣赏:“没想到……你准备得这么周全。连复印件都带过来了。” 这份周全,远超他的预期。也让他更加确定,自己提出的那个看似冲动的提议,对方是真正放在了心上,并以一种极其负责任的态度在对待。 明景阳也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坦然:“既然是谈正事,当然要做好准备。总不能真靠知根知底四个字就糊里糊涂地把事情定了吧?” 绝山珏点了点头,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文件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进入了思考状态。 “你提的这些问题都很关键。”他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我的想法是,婚前财产各自独立,这是最基本的原则,公证是必要的程序。婚后……如果我们确定组建家庭,我希望是部分共享。我可以设立一个家庭共同账户,每月存入我收入的一定比例,用于家庭共同开支和未来的大项支出。你的收入由你自己支配,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放入共同账户一部分,但这不强求。” 他条理分明地阐述着自己的构想,语气客观,像是在陈述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方案。 “至于分开……”他顿了顿,抬起眼看向明景阳,眼神坦诚而直接,“我希望我们永远不需要用到这个条款。但如果真的发生,我希望过程是体面的。婚前财产毋庸置疑归各自所有。婚后的共同财产,包括共同账户里的资金和婚后购置的资产,我希望我们能事先约定一个清晰、公平的分割比例,写进协议里,避免日后不必要的争执和损耗。” 绝山珏说完关于“分开”的设想,目光沉静地看着明景阳,留意到她眼神里的专注和思索,确认她跟上了自己的思路,并且自己的语速和内容都没有给她造成压力或困惑后,才继续用平稳的语调阐述自己的情况。 “基于你刚才的坦诚,我也应该更详细地说明我的现状。”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是一个开放且认真的姿态,“我在京市全款有一套房产,面积大概也是一百二十多平,也是父母在我工作稳定后买的。” 他稍作停顿,给了明景阳消化信息的时间,然后继续道:“车子和你的价值差不多,也是三十多万的代步车,婚后如果你有需要,或者我们有换车的计划,可以再商议。目前我的流动资金和投资理财账户里的金额大概是……”他报了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这部分,如果婚后我们需要组建家庭,我可以按照刚才说的,将一定比例存入共同账户。” 他的陈述极其清晰,没有任何隐瞒或夸大,就像他平时向客户展示一份经过严格核验的资产报告一样。每一个数字、每一项资产都说得明确具体,充分表达了他的诚意和对这场“谈判”的尊重。 说完,他安静下来,看着明景阳,等待她的回应。 第14章 家庭 明景阳安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水杯边缘。绝山珏的坦诚和条理清晰确实让她感到安心,这符合她对于“合作”的预期。 但婚姻,哪怕是合作性质的,也绝非仅仅是两个人的资产叠加。她需要考虑得更深更远。 她的思绪悄然飘开。绝山珏的家境,她大体是知道的,甚至比他知道的或许还要多一点点——毕竟她爸妈和他爸妈是多年的老友兼同事。 绝山珏的父亲姜曲,看着潇洒不羁,有点痞帅,据说早年经历颇为复杂,甚至隐约听说沾过些不太能见光的边。 一段被尘封许久的记忆忽然浮上心头。那是初中时的某个暑假,在绝山珏家和他一起写作业。中途她去找洗手间,却不想听见了书房里谈话的声音。 书房里,绝山珏的父亲姜曲正背对着门口打电话。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出明暗交错的线条。他当时的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冷硬和...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必须清掉,用什么办法我不管,按老规矩办。谁的面子也不用看。”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显森然,“……手干净点,别留下麻烦。不然,下次就不是我去找你了。” 年少的明景阳当时就僵在了门口,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背窜上来。她听不懂具体的内容,但那种语气里的决绝和寒意,与她平时见到的、那个会笑着揉她头发、给她带零食的姜叔叔判若两人。 她吓得心脏怦怦直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溜回了绝山珏卧室。 后来明景阳隐约听说过一些关于姜叔叔早年“很有办法”、“认识很多人”的模糊传闻,但大人们都语焉不详,她也从未深究。 而绝山珏母亲——绝世,人如其名,是真正温婉如水的美人,在一小做着清闲的美术老师,但明景阳曾无意间听妈妈提起过,绝阿姨之前写的书火爆过一阵,改编了各种衍生,剧集周边层出不穷。 但绝阿姨身上却有种超脱世俗的宁静气质,她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争。 对面的绝山珏依旧在看着自己,明景阳却一时不想说话,只是在脑海里加快了思路的整理。 反观自己家。明爸爸是技术顶尖的牙医,收入不菲,但带着点文人的清高和固执,闲来就爱研究点股票基金,赚赔都有,算是家庭内部的一个小小风险点。 妈妈明云凤,现在是一小的音乐老师,看着是份稳定工作,但其实更像是她的兼职和打发时间的爱好。 明云凤真正的老本行是舞蹈——她年轻时是市歌舞团的首台,台风极佳,后来因伤退居二线,才转了教学。妈妈身上那种明媚热情和洞察世事的通透,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她早年在舞台和复杂人际关系中历练出的底气。 两家的家底,说起来应该算是门当户对,甚至可能绝山珏家还要更厚实一些,毕竟姜叔叔的投资手段更为激进也更有效。 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和背景,远比纸面上的资产数字要复杂。 明景阳抬起眼,重新看向对面等待她回应的绝山珏。 他很好,他的家庭也很好。但正因为如此,她才更需要谨慎。 “你的情况我了解了。”她终于开口,语气平和,“很清晰,谢谢你的坦诚。”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关于共同账户的比例,以及万一……万一分开时共同财产的分割比例,我觉得我们可以后续再详细敲定,甚至可以找专业的律师来起草协议...不是不信任,而是对我们双方都负责。” 她看着他的眼睛,问出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比起这些数字,我其实更想知道的是,你对合作婚姻中,双方家庭资源的……整合与边界,是怎么考虑的?比如,如果以后我们其中一方的家庭出现了一些……需要大量资金周转,或者需要动用一些人脉关系的状况,另一方需要在多大程度上介入?界限又在哪里?” 绝山珏安静地听着明景阳的问题,看着她眼中那抹不易察觉的审慎和深究,心中已然明了。她停顿的那片刻,以及此刻提出的关于家庭资源边界的问题,绝不仅仅是在问表面的风险管控。 他了解明景阳,她聪明、敏锐,而且极其注重安全和稳定。 两家人是多年挚友,一些风言风语或模糊的感知,她不可能完全没有。明景阳此刻的问询,是在确认,也是在试探他的态度和底线。 绝山珏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沉静而坦诚地迎上她的视线,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度,仿佛早已将答案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 “我明白你的顾虑,景阳。” 他直接点破,没有迂回,“关于家庭资源的界限,我的想法很明确——我们组建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家庭,而不是两个家族的无限责任捆绑。” 他稍作停顿,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递过去:“我的家庭,以及可能附带的任何资源或……历史遗留问题,由我本人全权负责处理和隔离。我不会,也绝不允许任何可能的风险或麻烦波及到你,以及我们未来的小家庭。这是最基本的原则,也是我的责任。” “同样,你的家庭,由你主导。如果需要帮助,我会在我的能力和原则范围内,以你丈夫的身份提供支持,但绝不会越界干涉,更不会让我的家庭过度介入。” 他的话语条理分明,带着一种冷峻的理性,却又奇异地让人感到安心。 “至于人脉和资金,” 他继续道,眼神锐利了几分,“‘动用’这个词本身就不够准确。我更倾向于称之为‘等价交换’。无论是我的,还是你的家庭,如果需要对方领域的资源,可以提出请求,但必须遵循市场规则和等价交换原则,并且最终决定权在于资源的所有方。” 他说完,身体稍稍后靠,给了她消化的空间,最后补充道:“当然,所有这些原则性的框架,都可以、并且应该细化后写进我们的协议里,让它具有法律约束力。” 绝山珏的回答几乎无懈可击,既充分理解并回应了明景阳的深层担忧,又展现出了极强的责任感和契约精神,甚至主动提出将条款法律化。 这远远超出了一个单纯“合作者”的范畴,更像是... 一个深思熟虑、愿意承担一切、并极力为她构建安全区的伴侣。 明景阳看着他,一时间竟有些失语。她准备好的所有后续追问和试探,似乎都被他这番坦诚而有力的言论彻底堵了回来,紧绷的心弦此刻悄然松弛下来。 她看着他,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里,此刻漾开的是真正轻松而愉悦的光彩,唇角弯起一个极其明媚的弧度。 这笑容,落在绝山珏眼里,简直如同春风化雨,瞬间驱散了所有严肃和紧张感,让他整个人都仿佛沐浴在一种温暖而和煦的阳光里,连心跳都变得轻盈起来。 她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姿态变得松弛,用一种带着点玩笑又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绝律师,看来我们两个……在某些方面,确实是挺合适的。” 这话是一句最终的认可,又像是一句心照不宣的调侃。 绝山珏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听着她亲口说出合适两个字,只觉得心底像炸开了一小朵烟花,绚烂而温暖。 所有精心准备的腹稿、所有的谨慎和权衡,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最好的回报。 明景阳笑了笑,抬手看了眼腕表,又看了看桌上基本吃完的菜肴,语气自然地问道:“那你吃饱了吗?我看时间也不早了...” 她指了指窗外愈发深邃的夜色,“咱俩要不然……回去?” 明景阳的用词很微妙,对于一个整日和文字打交道的人,最明白语句之间能传达的不同信息。 不是“各回各家”,而是“回去”。 仿佛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共同的、需要一起返回的目的地。 绝山珏立刻领会了这层含义,心底那点甜意更浓。他压下雀跃,维持着风度,点了点头:“好,确实不早了。” 他招手示意服务员结账,动作流畅自然。两人之间那种公事公办的谈判气氛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初步达成共识后的默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亲近感。 回去的路上,或许可以聊点别的了。绝山珏一边拿出钱包,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 可他刚拿出钱包,明景阳就伸出手,轻轻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她微微皱了皱鼻子,脸上露出一点近乎撒娇的表情,语气却很是坚持:“哎,说好了这次我结账的。”她晃了晃手里早就准备好的信用卡,“下次,下次你再请回来嘛。” 绝山珏低头看着她按在自己腕间的手,温热柔软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再抬眼对上她那副“你得让着我”的小表情,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顿时什么坚持都没了。 他笑了笑,从善如流地将钱包收了起来,语气纵容:“好,听你的。”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区区几百块钱的饭钱,对目前他们两个的经济状况来说都不算什么。 明景阳利落地刷了卡签了字,将小票收好。站起身拿起披肩时,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绝山珏说:“对了,你之前不是说睡眠不好吗?那个安神的香包,” 她指了指窗外某个大楼的方向,“我租的公寓就在这附近,要不然现在顺路过去一趟拿给你?也省得我再专门跑一次了。” 她说得自然又随意,绝山珏的心跳却因为这句“去我公寓”而漏跳了一拍。 深夜,单独,去一个女性的私人空间……即使这个女性是他刚刚达成“婚姻合作协议”的对象,也足以让他的神经再次微微绷紧,同时……又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丝隐秘的期待。 绝山珏在心里唾弃自己,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甚至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平常一些:“方便吗?会不会太打扰你了?”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明景阳笑了笑,已经拿起包往外走了,“就拿个东西,几分钟的事。走吧,正好散散步,刚吃完有点撑。” 她都这么说了,绝山珏自然没有异议。他压下心底那点波澜,快步跟上她,两人并肩走出了餐厅。 夜风微凉,吹拂在脸上,稍稍降低了绝山珏脸颊的温度,仗着夜色深沉,明景阳没看到他耳朵又红成了煮熟的虾。 第15章 拿香包 夜晚的开发区别有一番景象。 白日的喧嚣和忙碌褪去,宽阔的街道上车流稀疏,只剩下路灯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安静的光晕。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依旧亮着灯,勾勒出冰冷的现代线条,与墨蓝色的夜空形成对比。空气比老城区清爽干燥许多,带着初秋的微凉,轻轻拂过面颊,吹散了餐厅里沾染的些许食物香气。 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绝山珏刻意放缓了步子,以配合明景阳的节奏。他们靠得不远不近,手臂偶尔会因为步伐一致而轻轻擦过。 这种感觉很奇妙。 绝山珏的心跳在安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喧嚣。他看着身边明景阳被夜风吹起的长发和微微泛着光泽的侧脸,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紧张、雀跃和一丝丝罪恶感的情绪,像气泡水里的泡泡,咕嘟咕嘟地往上冒。 像高中时,那些胆大的男生女生,趁着晚自习后的夜色,偷偷避开老师和家长,一前一后走到学校后门那条黑漆漆的小巷子里,然后才敢小心翼翼地并肩走在一起,享受着那片刻的、提心吊胆又甜蜜无比的独处时光。 只不过,他们此刻行走在灯火通明的现代化街区,谈论的是关乎未来的人生大事,而非青涩的早恋。 但,心底那份隐秘的、生怕被人发现又渴望这独处时光能再长一点的悸动,却如出一辙。 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无数个细碎的、毫无逻辑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翻滚,让他表面上维持的平静几乎快要崩盘。 绝山珏只能努力目视前方,假装在认真欣赏开发区璀璨却冰冷的夜景,只有微微加速的呼吸和再次悄悄泛红的耳廓,泄露了他内心翻腾的的惊涛骇浪。 明景阳走在他身侧,将他这副强装镇定实则浑身都散发着“我不对劲”信号的模样尽收眼底。 她心思本就细腻,加上主持人察言观色的职业本能,一晚上下来,绝山珏的反常她看得清清楚楚。一个顽皮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忽然停下脚步。 绝山珏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疑惑地看向她。 只见明景阳微微低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轻轻颤抖了一下。再抬起头时,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里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在路灯下闪着脆弱的光。她轻轻咬了下嘴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小声道: “绝山珏…” 她唤了他的名字,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和一点点受伤,“你…是不是对我刚才提的那些条件,或者…对我这个人,其实有什么不太满意的地方?” 她顿了顿,像是努力压抑着情绪,睫毛颤了颤:“如果你觉得哪里不合适,或者……后悔了,可以直接告诉我的。没关系的。” 这一番表情、语气、动作,到位得足以拿奖。将一个因对方冷淡反应而暗自神伤、却又强装坚强的小白花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绝山珏哪里见过这阵仗?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看到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听到她带着哭腔的询问,瞬间什么都忘了。 “没有!不是!你千万别误会!” 他急得声音都拔高了不少,手忙脚乱地想要解释,甚至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伸手去扶她的肩膀又觉得唐突而僵在半空。 “我怎么会不满意?你的条件非常合理!你人也特别好!我、我绝对没有后悔!一点都没有!” 他语无伦次,额头都快急出汗了,只觉得让她产生这样的误解简直是天大的罪过。 “我刚刚…我刚刚就是…就是…”他顿半天,却死活说不出“我就是因为跟你单独相处太紧张太开心所以才行为异常”这种实话,卡在那里,脸憋得通红,看上去既焦急又无助,甚至有点可怜巴巴。 看着他这副彻底慌了神、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自证清白的模样,明景阳努力维持的伤心表情瞬间破功。 她猛地低下头,肩膀抖动得更加厉害。 绝山珏心下一沉,以为她真的难过哭了,更加手足无措:“景阳,你……你别哭啊,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明景阳抬起了头——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泪痕?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狡黠和得逞的灿烂笑意,嘴角高高扬起。 绝山珏僵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笑靥如花、哪里还有半分伤心的女人,大脑彻底宕机。 几秒钟的死寂后,是一声极其无奈、却又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的轻笑,从他喉间逸了出来。 绝山珏摇了摇头,抬手扶住额头,指尖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自己这三十年来积攒的冷静自持,在明景阳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走在前面的明景阳听到他这声笑,回过头来看他。她脸上还挂着恶作剧得逞后的灿烂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 “怎么?绝律师生气啦?”她故意歪着头问,语气里却没半点害怕,反而带着点有恃无恐的调侃。 绝山珏放下手,看着她站在几步之外,夜风吹起她的长发和披肩流苏,身后是都市璀璨的灯火,整个人灵动得不像话。 他哪里舍得真生气? 心底那股无奈的暖流涌上来,冲刷掉了最后一丝窘迫。 他看着她狡黠的笑容,看着她因为恶作剧成功而轻快得意的背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喜爱和轻微咬牙切齿的情绪在胸腔里鼓胀。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磨了磨后槽牙,盯着她那纤细窈窕的背影,心底那个嚣张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抓回来,狠狠地揉进怀里,揉扁了再团圆,看她还能不能这么嚣张地笑话他! 最后,绝山珏只能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风,将那股躁动强行压了下去,迈开长腿,快步跟上了她。 走到她身边时,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只是眼底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无奈和纵容,低声说了一句: “明景阳,你真是……欠收拾。” 他这话语气无奈,尾音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上扬。 明景阳闻言,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他。她微微仰起头,一张白皙明艳的脸完全暴露在路灯柔和的光线下。 她故意睁大了那双杏眼,瞳孔清澈得像浸在水里的黑琉璃,睫毛扑闪扑闪,像蝴蝶颤动的翅膀。 脸上摆出一副十足无辜、甚至带着点懵懂的表情,仿佛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轻轻地反问: “啊?收拾什么呀?” 声音带着点天然的娇憨尾音,配上她那副纯良无害的表情,简直萌得人心尖发颤。 绝山珏:“……” 他所有未尽的威胁和那点咬牙切齿,在她这刻意卖萌的注视下,瞬间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柔软的棉花上,不,是更糟糕——像是被一只漂亮又狡猾的猫咪,用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按住了心脏,不但生不起气,反而只想把她抱起来好好顺毛。 不对。绝山珏立刻在心里严肃地纠正了自己这个过于无害的比喻。用词不严谨。 明景阳分明是一只暂时收起了锋利爪子、披上了柔软皮毛的大型猫科动物,比如——老虎。 余光却瞥见那人还在乖巧看着他,绝山珏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更深的、带着认命意味的叹息。 他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她那杀伤力巨大的眼神,生怕自己真的会做出什么收拾她的举动。比如,忍不住伸手去捏捏她那张故作无辜的脸。 “没什么。”他闷闷地说,声音有点哑,“快走吧,拿香包。” 说完,他率先迈开步子,只是耳根那刚刚褪下去一点的红晕,又悄无声息地漫了上来。 第16章 同样的路 明景阳的公寓确实离得不远,转过一个街角,那栋现代化的高端公寓楼就在眼前。可这短短一程,在绝山珏心里思绪却翻涌不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身旁的人影上,夜色和记忆的薄纱缓缓重叠。 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条路。 那时候这里还不是繁华的商圈,只是通往老城区边缘的一片略显荒凉的区域,大多是老学校的新校址。 高一那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风声,说这一带晚上出现了露阴癖的变态,专门跟踪放学晚的女生。 消息传到家长群里,立刻引起了恐慌。明阿姨和绝女士几乎是同时做出了决定——让明景阳和绝山珏一起放学回家。两家住得近,又是从小认识,两个孩子又在同一个班,绝山珏个子已经窜得很高,看着也沉稳,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于是,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每天晚自习后,他都会推着自行车,和明景阳并肩走过这段当时还有些昏暗、人烟稀少的路。 记忆里的那个明景阳,和现在身边这个明媚张扬、甚至有点嚣张的女人有些不同。 虽然依旧阳光开朗,但十七岁的明景阳,像一株迎着太阳肆意生长的白日葵,饱满,鲜亮,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生命力。 她漂亮得扎眼,不是那种有距离感的美,而是带着温度的、吸引所有人靠近的明艳。她是天生的交际花,在哪个班级都有说得上话的朋友。 绝山珏那时觉得,明景阳似乎永远精力充沛,对世界充满好奇,学习也好,玩闹也罢,都能做得风生水起。 而那时的自己呢? 他除了埋头死读书,好像什么都不会。性格算不上孤僻,但也绝不算活跃,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公式定律为伍。在人群中,他更像一个安静的背景板。 看着那样耀眼、朋友众多的她,少年时代的绝山珏心里并非没有过微妙的酸涩和距离感。他觉得自己像一颗沉默的、围绕着恒星运转的无名行星,黯淡无光。 不过好在,他们还有一层青梅竹马的关系。这层关系像一层薄薄的保护膜,让他至少能名正言顺地存在于她的社交半径之内。 学校里偶尔也会有同学把他们俩扯到一起开玩笑,每当那时,他总是表面佯装平淡,心底却会泛起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的波澜。 绝山珏思绪飘得更远,定格在一个具体的夏天夜晚。 那天晚自习结束得格外晚,收拾完书包走出教学楼时,已经快九点了。夏夜闷热,蝉鸣聒噪,白日喧嚣的校园沉寂下来,只有零星几个和他们一样晚归的学生匆匆走过。 明景阳大概也是累了,话比平时少了很多,安静地走在他身侧,手里拎着书包,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又分开。 绝山珏看着她略显疲惫的侧脸,和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书包,几乎没怎么犹豫,很自然地伸出手,低声说:“书包给我吧。” 明景阳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他。绝山珏已经利落地将自己的斜挎包从肩上取了下来——他的作业都在学校做完了,包里只象征性地放了两本打算回家看的参考书,轻飘飘的。 他没等她回应,就直接拿过了她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沉甸甸的分量让他手臂微微一沉。同时,他把自己的空瘪斜挎包递了过去。 明景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个轻巧的斜挎包,眨了眨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嘴笑了笑,伸手接过了他的包,背在了自己身上。 “谢啦。”她的声音带着点倦意,却依旧轻快。 “嗯。”绝山珏应了一声,单手拎着她的书包,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装酷,继续往前走。 肩膀上骤然增加的重量,和鼻尖萦绕的、从她书包上沾染的淡淡香气,让他的心跳有些失序。 夏夜的微风拂过,带着一丝难得的凉爽。绝山珏推着他那辆黑色的山地车走出来。 明景阳很自然地走到后座旁边,却没有立刻坐上去,而是抬起那双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氤氲、却依旧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带着点自嘲又不好意思的笑意看着他: “绝山珏,我最近好像……是胖了点。会不会有点重啊?要不……我还是走回去吧?” 她的声音比平时软,带着点试探,像是真的在担心自己会压垮他的车或者让他骑得太吃力这些问题。 绝山珏单脚支着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昏黄的光线下,她安静地站在那里,身上背着他的深蓝色斜挎包,小小的一个,衬得她身形更加纤细。 他闻言几乎是立刻皱起了眉,想也没想就脱口反驳,语气是难得的直接甚至带着点不悦: “胡说什么。你哪里重了?”绝山珏目光飞快地在她身上扫过,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又迅速移开。 他耳根有点热,声音却斩钉截铁,“轻飘飘的,一阵风都能吹跑。赶紧上来,别磨蹭。” 这话说得又快又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明景阳被他这激烈的反应逗得愣了一下,随即那双疲惫的眼睛里重新漾开真切的笑意。 绝山珏轻咳几声,有些不自在:“上来吧。”他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明景阳利落地侧身坐上后座,一只手习惯性地扶住了他腰侧的衣物。绝山珏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稳住心神,脚下用力一蹬。自行车载着两人,平稳地滑入夏夜微凉的晚风中。 他们的校服外套的拉链都没拉,夜风毫无阻碍地灌进来,将宽大的衣摆向后吹得鼓胀起来,猎猎作响,像双笨拙又倔强的翅膀。 明景阳那时候头发还不长,之前他们学校对仪容仪表查的严,后来换了新校长就对这些放松下来。 她头发刚到下巴的样子,因为怕热,在脑袋后面随意地扎了一个小揪揪,几缕碎发调皮地逃出来,在风中飞舞。 绝山珏的头发倒是有些长了,即是比同龄人沉稳,但他这个年纪依旧有些想要耍帅的心思。 额前和鬓角的碎发被风向后吹拂,有几缕不听话地扫到了后座明景阳的脸上,软软地、痒痒地蹭着她的鼻尖和脸颊。 明景阳被弄得痒得不行,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空着的那只手胡乱在脸上挥了挥,想把那几根捣乱的头发拨开,却没什么效果。 她索性向前微微倾身,凑近绝山珏的后背,带着笑意扬声说: “绝山珏!你的头发该去剪剪啦!都这么长了,再不去,下周教导主任检查仪容仪表,该逮着你不放,不让你进校门了!” 她的声音混合着风声,清晰地传进绝山珏的耳朵里。那带着笑意的调侃,和发丝扫在皮肤上微痒的触感一起,像细小的电流,窜过他的脊背。 他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感觉到后背因为她突然的靠近而传来的微弱体温,耳根在夜色里悄悄泛红。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知道了,别乱动,摔了我不管。” 顿了顿,他又像是为自己这过长的头发找补似的,补充了一句,声音混在风里,有些模糊:“…马上期末了,教导主任查得也没那么严了。” 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更像是在她面前维持一点小小的、无关紧要的倔强。 明景阳在后座听了,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扶着了他腰侧衣服的手捏住他的衣角,轻轻晃了晃:“哟,大学霸还会钻这种空子呢?” 绝山珏被她这话噎了一下,抿了抿唇,小声说了句坐稳了,脚下蹬得更用力了些,自行车倏地加速,晚风更加猛烈地扑面而来。 他感觉到明景阳在后面低低惊呼了一声,扶在他腰侧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那一瞬间,加速带来的些微失重感,身后之人因紧张而加重的依附,还有耳边呼啸而过的、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的风声… 种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在绝山珏的心头酿成了一种隐秘而暧昧的悸动。夏夜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缠绕在两人之间。 他正沉浸在这份独自品味的、带着点青涩甜蜜的紧张感中,盘算着是该继续保持这个速度,还是该稍微放缓一点,身后却传来明景阳带着笑意的、清脆的吐槽声,瞬间打破了所有旖旎的幻想: “绝山珏!你突然蹬那么快干嘛?吓我一跳!” 她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毫不留情的调侃,“我感觉你刚才那一下子,特别像书里描写的那个、在北平城里埋头猛蹬车的祥子!吭哧吭哧的...” 祥…祥子?! 他脚下一滑,差点没稳住车把,如果不是后座载着明景阳,他真想回头看看这人到底是这么说出这种话。他心头那点刚刚酝酿起来的暧昧气泡,噗地一下,全被明景阳捏泡泡纸一样捏破 绝山珏感觉自己额头可能冒出了黑线。 第17章 他才考了第五名 身后明景阳笑得前仰后合,甚至能感觉到她扶在自己腰侧的手都因为大笑而微微颤抖,整个人无奈到了极点。他微微叹了口气,脚下放缓了速度,最终干脆用脚支地,停了下来。 “诶?怎么不骑了?”明景阳止住笑,疑惑地探头问他。 绝山珏没回头,只是沉默地从车上翻下来,然后双手扶着车把,改为推着车往前走。昏黄的路灯将他推车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明景阳还跨坐在后座上,看着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眨了眨眼。她看着少年沉默推车的背影,宽大的校服被风吹得微微鼓动。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 她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趁他回头看自己时从后座上跳了下来,快走两步绕到他前面,微微仰着头,试图去看他低垂着的眼睛,语气里带着点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喂……绝山珏,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刚才笑得太厉害,怕把我摔了,所以才下来推车的吧?” 绝山珏推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视线依旧落在前方的地面上,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明景阳看着他这副明明做了体贴的事却别扭得不肯承认的样子,心里那点恶作剧成功的得意瞬间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取代。她不再笑话他,只是安静地走在他身边,两人一起推着车,漫步在夏夜的微风里。 过了一会儿,她才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声音比刚才软和了许多:“好啦,对不起嘛,我不笑了。谢谢你啊,绝山珏。” 绝山珏这才飞快地抬眸瞥了她一眼,看到她脸上不再是戏谑而是带着真诚笑意的表情,耳根又有点热,闷闷地回了句:“……知道就好。” 明景阳眨了眨眼,抬手看了看腕上那只卡通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九点半。她伸手,轻轻拽了拽绝山珏的校服衣角。 “绝山珏,”她声音放软了些,带着点商量和催促的口吻,“要不然…还是骑着走吧?这天也怪晚的了,再磨蹭回去叔叔阿姨和我爸妈他们该着急了。” 两人正停在一盏老旧的路灯下,昏黄的光线如同柔和的纱幔倾泻下来,将周遭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暖融融的静谧里。 光线勾勒着明景阳仰起的脸庞,她那双杏眼在灯下显得格外清澈明亮,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因为刚才的笑闹,脸颊还泛着健康的红晕,几缕不听话的短发贴在光洁的额角,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她微微歪着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又有点因为催促而不好意思的情绪。 整个人在那一刻,漂亮得像是会发光,又带着一种不设防的、让人心软的可爱。 绝山珏推着车,低头看着她拽住自己衣角的手指,又对上她灯下格外动人的眼眸,心跳猛地漏了好几拍。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所有什么什么的念头在她这样的注视下都烟消云散。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低哑。 他重新跨上车座,单脚支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上车。 明景阳立刻弯起眼睛笑了,利落地再次侧坐上去,一只手习惯性地扶住了他的后腰。 绝山珏感觉到身后的重量和触碰,身体又是一僵。他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大幅度地呼吸,生怕泄露了此刻擂鼓般的心跳。他只能目视前方,闷闷地、几乎是带着点仓促地提醒了一句: “坐好了啊……我……我骑了。” 这话说得干巴巴的,毫无波澜,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但与他内心翻涌的情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像是在给自己下达一个必须执行的指令,说完,便脚下用力一蹬。 自行车再次向前滑行,晚风重新拂面而来。只是这一次,绝山珏的背脊挺得比刚才更直,握紧车把的指节也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全部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身后——那轻微的重量,那隔着薄薄校服传来的、若有似无的体温,还有她随风飘起的发丝偶尔扫过他后背带来的、几不可察的痒意。 自行车平稳地行驶在夏夜的街道上,周围只剩下风声和车轮碾过路面的细微声响。这份过分的安静,反而让绝山珏心底某个压抑了许久的问题,如同挣扎着要破土而出的幼芽,蠢蠢欲动。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忍住,突兀地开了口,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模糊: “明景阳。” “嗯?”后座的人应得很快,带着点疑惑,“怎么了?” 绝山珏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目视前方,故作随意地问道:“最近班里……好像有些关于你和周浩的传言?”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普通的八卦,而不是在意。 “周浩?”明景阳愣了一下,随即恍然,语气变得有些哭笑不得,“哦,你说那些闲话啊?没有的事!就是上次物理小组讨论,他坐我旁边,我问了几道题而已。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传成那样了,真无聊。” 她的否认干脆利落,带着点对谣言的鄙夷。 听到她亲口否认,绝山珏心里那点莫名的滞涩感瞬间消散了大半,一股微妙的、近乎幼稚的优越感悄然冒头。 他几乎是没过脑子,就闷声接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隐晦的较劲: “哦。他上次月考,物理才考了第五名。” 这话没头没尾,甚至有点莫名其妙。话一出口,绝山珏自己就先愣住了,随即耳根猛地烧了起来。 后座的明景阳显然也被他这突兀的一句给弄懵了,安静了好几秒。 绝山珏紧张得手心都快出汗了,生怕她下一句就是无情的嘲笑。 然而,身后却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点古怪意味的轻笑。随即,他听到明景阳用一种同样故作随意的、却仿佛洞悉了一切的口吻,慢悠悠地回道: “是啊,才第五名……哪像我们绝大学霸,综合成绩又是稳稳的第一。” 这话听起来像是附和,但那微微拖长的语调,和着重强调的词,怎么听都带着点揶揄和。 绝山珏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连脖颈都漫上了粉色。他恨不得把自己刚才那句不过脑子的话吞回去。 闭嘴,绝山珏,别再说话了! 他在心里疯狂警告自己,你今天的表现已经够蠢了! 然而,他的嘴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在那令人窒息的羞耻和沉默只持续了不到十秒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再次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急切和笨拙的补救意味,语速甚至比平时快了不少: “明景阳...我知道你理科方面特别特别好,尤其是物理和数学,思维很活……” 他先是干巴巴地夸了一句,然后迅速切入正题,声音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但……但是如果你在语文,或者英语……有什么不会的题,也、也可以来问我。” 说完最后几个字,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温度已经能煎鸡蛋了。他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路,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心里一片绝望的哀嚎——他这都是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后座再次陷入了沉默。 绝山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就在他以为明景阳会再次用那种让他无地自容的调侃语气回应时,却听到她轻轻地、似乎带着点笑意“嗯”了一声。 就只是很简单的一个“嗯”字。 没有嘲笑,没有追问,没有戳穿他这笨拙到极点的、试图拉近关系的借口。 那个简单的“嗯”字,瞬间抚平了绝山珏心中翻江倒海的窘迫。他紧绷的肩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脏,也缓缓落回了原处。 夜风拂过他依旧发烫的耳廓,带来一丝清凉。他在心里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随即,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无比庆幸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新芽,悄然占据了他的心田。 幸好是明景阳。 还好是明景阳。 他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句话。 夜风继续吹拂,自行车平稳前行。短暂的沉默后,后座上的明景阳也轻轻咳了一声,像是也觉得需要说点什么来打破这有些微妙的气氛。 她的声音比刚才稍微正经了一些,带着点解释的意味,顺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 “其实吧,绝山珏,”她顿了顿,“虽然班里现在……偷偷谈恋爱的同学是挺多的。”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清晰而明确,甚至带着点这个年纪少有的清醒:“但是我自己...目前还真没打算谈恋爱。感觉...嗯...没什么意思,也挺耽误时间的。” 绝山珏安静地听着,握着车把的手微微一动。 第18章 你的外套 他不去看她,甚至刻意地将目光放得更远,牢牢锁定在前方被路灯照得昏黄的街道尽头,不敢有丝毫偏移。 他不敢去看她。 尤其是在她如此坦诚地说出“没打算谈恋爱”之后。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此刻的眼神,绝对算不上清白。那里面翻涌的,是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过于复杂浓烈的东西。 是什么呢? 那似乎是更早的时候,在幼儿园。小小的明景阳就已经是那种走到哪里都自带光环的孩子。 她长得像精致的洋娃娃,性格又开朗不怕生,无论是分发点心的小阿姨,还是班里最调皮捣蛋的小孩子,都喜欢围着她转。 绝山珏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午睡起来,好几个小孩为了谁能帮她搬那个其实一点也不重的小椅子而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老师哭笑不得地指定了他——因为他是最安静、不会吵架的一个。 他那时懵懂,只觉得麻烦,现在回想起来,那种被众人簇拥着的吸引力,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而明景阳这种受欢迎的体质,似乎从未因时间而改变。 即使后来上了小学、初中,她因为家里伙食太好,像颗被吹鼓的小气球,脸颊圆润润的,身材也带了点婴儿肥,不再有小时候那种洋娃娃一样的的精致,但奇怪的是,她身边依然从来不缺朋友。男生女生都爱和她玩,她笑起来眼睛弯弯,带着一种毫无攻击性的亲和力,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更何况……是高中瘦下来的明景阳。 婴儿肥褪去,五官的优越性彻底凸显出来,身形抽条,挺拔窈窕。 她像是经历了一场悄无声息的蜕变,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无论男女。那份从小积淀的自信和开朗,在姣好容貌的加持下,愈发显得光芒四射。 绝山珏忽然有些明白了。 心底那点因为她划清界限而产生的微妙涩意指向了一个让他既感到一丝卑鄙的窃喜,又忍不住自我唾弃的结论—— 这样也好。 至少,在她“没打算谈恋爱”的这段时间里,她身边暂时不会出现比我关系更亲密的异性朋友。 这个念头冒出来,带着一种自私的、近乎卑劣的占有欲,让他瞬间感到一阵羞愧,耳根刚刚降下去的温度又隐隐有回升的趋势。 他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这简直太小家子气了。 绝山珏立刻开始在心里为自己寻找开脱的理由,试图将这种不光彩的情绪合理化、无害化。 对,这一定只是对童年伙伴的一种习惯性占有欲。 绝山珏对自己说,就像小时候不喜欢自己的玩具被别人抢走一样。毕竟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突然出现一个外人插进来,感觉别扭是很正常的。 这跟喜欢那种感情没关系。 他近乎固执地强调,喜欢应该是更纯粹、更无私的东西,而不是像我这样,一边庆幸自己还能独占她身边最近的位置,一边又因为她不想恋爱而暗自松了口气。 这太复杂了,也太不纯粹了。 绝山珏在前面又是沉默,又是突然摇头,脚下还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这些细微的动作和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纠结沉闷的气场,自然全都落在了后座明景阳的眼里。 她看着少年清瘦却明显紧绷的背影,眨了眨眼,心里有些纳闷,但也懒得去深究他这突如其来的发病。 绝山珏这家伙……她在心里嘀咕,最近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还是竞赛题做多了,把脑子学轴了。 她当然完全没往自己刚才那番不谈恋爱的宣言上联想,更不会猜到前面那个看似沉稳的少年,内心正经历着怎样一场激烈搏斗。 在她看来,绝山珏偶尔出现这种神神叨叨、行为异常的状态,也属正常。毕竟学霸的世界,总是有些常人难以理解的烦恼和压力吧。 于是,她很体贴地没有再去打扰他,也没有追问什么。只是安分地坐在后座上,一只手依旧扶着他的衣角,另一只手无聊地玩着自己校服外套的拉链头,看着道路两旁在夜色中飞速后退的模糊树影。 骑了大概又过了五六分钟,明景阳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屁股底下的感觉越来越奇怪,不再是之前平稳的滚动,而是带着一种滞涩的、微微下陷的晃动,甚至能听到一种极其细微的、像是漏气的“嘶嘶”声。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用力向下坐了一下。 “噗———” “欸!绝山珏!停一下停一下!”她赶紧拍了拍绝山珏的肩膀。 绝山珏正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被她这么一拍,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捏紧了刹车,单脚支地停了下来,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明景阳已经从后座上跳了下来,弯下腰,凑近后车轮仔细查看。绝山珏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后车胎明显瘪下去了一大块,软塌塌地贴着地面。 “车带破了!”明景阳指着那瘪掉的车胎,语气带着点无奈,“我说怎么感觉越来越颠呢,还以为你技术退步了。” 绝山珏也蹲下身检查,手指在车胎上轻轻按了按,确实一点气都没有了。他回想了一下刚才的路线,眉头微蹙:“可能是刚才路过那片小吃街的时候扎的,地上有不少碎玻璃和烧烤签子。” 那条街晚上尤其热闹,人流车流混杂,卫生状况也确实不敢恭维。 两人看着这彻底罢工的自行车,一时都有些无语。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偶尔路过的车辆声。 “那……现在怎么办?”明景阳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向绝山珏,“推着走回去?” 这里离他们家,推着坏掉的车走回去,至少还得二十多分钟。 绝山珏看了看瘪掉的车胎,又看了看站在路灯下、脸上带着点无奈却并不慌张的明景阳,心里那点乱七八糟的思绪反而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给搅散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校服裤子上的灰,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嗯,只能推着走了。也没多远,就当……散步了。” 他重新扶起车把,示意明景阳跟上。 明景阳叹了口气,认命地跟在他身边。夏夜的风没了自行车行进时的速度加持,吹在身上,竟真的带出了几分明显的凉意。她只穿了夏季的短袖校服,胳膊暴露在空气里,忍不住轻轻摩挲了一下。 绝山珏推着车,余光瞥见她的小动作,脚步放缓了些,侧头问道:“冷了?” “有点。”明景阳老实地点点头,晚上这风确实比想象中凉。 绝山珏没说什么,只是停下脚步,将自行车支好,然后打开了自己那个斜挎包。他在里面翻找了一下,竟然从里面拿出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是女式的薄款夹克外套。 “给。”他把外套递给她。 明景阳愣了一下,接过外套展开——果然是她的衣服,一件浅蓝色的牛仔夹克。她一边把胳膊往袖子里套,一边惊讶地抬头看他:“这衣服怎么在你包里?” 夹克上身,挡住了夜风的凉意,顿时暖和了不少。衣服上还带着一点点绝山珏书包里书本和文具的味道,混合着他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荚气息。 绝山珏看着她穿上,才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明阿姨塞给我的。说你出门穿得少,怕你晚上回来冷,让我带给你。结果今天一整天不是考试就是讲卷子,忙忘了,没来得及给你。” 原来是这样。明景阳恍然,心里嘀咕她老妈还真是操心得多,不过……也确实派上用场了。她拉上夹克拉链,感觉周身都被暖意包裹,鼻尖萦绕着那点属于绝山珏的、干净清爽的气息,心里莫名地安定了几分。 “哦……谢啦。”她小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谢他带衣服,还是谢他此刻的细心。 “嗯。”绝山珏应了一声,重新扶起自行车,“走吧。” 两人继续并肩前行。明景阳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绕着夹克上的拉链头玩,金属拉链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侧过头,带着点玩笑的口吻对绝山珏说: “欸,绝山珏,我刚才还以为,你会直接把你的校服外套脱给我呢。”她说着,还比划了一下,“电视剧里不都那么演吗?男生把外套披在女生肩上什么的。” 她本只是随口一说,带着点调侃偶像剧桥段的意思,没想到,绝山珏闻言脚步一顿,推着车的手都紧了紧。 他几乎是立刻侧过头来看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扶着车把的一只手,作势要去脱自己身上那件蓝白色的校服外套,语气都有些急促: “你想要我的?那……” “哎别别别!”明景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制止,差点跳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随口一说!开玩笑的!你穿着吧,我穿这件挺好的!” 她可不想让他大晚上只穿个短袖推车,那也太不像话了。 绝山珏动作停住,看着她连连摆手、一脸使不得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反应过度了。 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重新扶好车把,耳根在夜色里又有点发烫。他抿了抿唇,低声解释道,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窘迫: “我……我是怕你觉得,我的外套……不太合适。”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这解释有些含糊,但其中的意味,两人似乎都心照不宣——穿他的外套,和穿她妈妈让他转交的她自己的外套,在亲密感和象征意义上,是截然不同的。 明景阳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话里那层小心翼翼的顾虑。她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廓和略显不自在的侧脸,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拉了拉身上自己那件夹克的领口,语气轻松地转移了话题:“这件就挺好,暖和。走吧走吧,赶紧回家,我都饿了。” 绝山珏暗暗松了口气,“嗯”了一声,推着车继续前进。 第19章 ooc 从餐厅出来,到走进公寓大堂,乘坐电梯,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明景阳安静地走在绝山珏身侧,目光偶尔会落在他线条清晰的侧脸上。他微微抿着唇,神情是一贯的沉静,但她能感觉到,那平静表面下似乎翻滚着一些她不太明白的思绪。 想到这里,明景阳的思绪也不由得飘回了刚才在餐厅里的对话。 绝山珏提出的那些方案——清晰的财产界定、对家庭风险的有效隔离、建立共同账户却又尊重彼此经济独立、每一条都理智、周密,甚至冷静得有些不近人情。 可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反感。 反而……觉得似乎也还不错。 这种不错并非源于少女心的浪漫幻想被满足,恰恰相反,正是这种近乎冷酷的务实和清晰,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在这个圈子里见过太多因为利益、因为模糊的边界而反目成仇的夫妻或者合作伙伴。绝山珏这种把一切可能产生纠纷的地方都提前摆在明面上、用规则和协议来约束的做法,虽然缺少温情,却最大限度地避免了日后撕破脸的难堪。 明景阳忽然觉得,和这样一个人搭伙过日子,或许真的会比陷入一场轰轰烈烈却可能一地鸡毛的爱情,要来得轻松和稳妥得多。 他像是一个极其可靠的合伙人,提前为你规避了所有能想到的商业风险。而婚姻这场商业合作...至少,和他在一起,她不必担心后院起火,可以更专注地去拼她的事业。 这个认知,让明景阳原本因为那个提议而有些纷乱的心,渐渐沉淀下来,甚至对那条看似冷冰冰的合作之路,生出了一丝模糊的期待。 绝山珏是还沉浸在自我剖析和回忆的余韵里,不知从何说起。她看他一副神游天外、不欲多言的样子,也体贴地保持了沉默,只当他是工作累了或者在思考案子。 此刻,站在公寓楼下明亮的光线里,夜晚的凉意似乎被隔绝在外。明景阳停下脚步,转过身,很自然地开口问道: “都到楼下了,要不要上去坐坐?喝杯水再走?”她语气随意,像是朋友间最普通的客套,“正好把香包拿给你。” 绝山珏的心跳因为这句邀请猛地漏跳了一拍。 上去?去她的私人空间? 这个念头带着巨大的诱惑力,同时也伴随着更深的紧张。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空间的每一个细节可能都会让他心跳失序。 他抬眸,对上她坦荡而清澈的目光,那里没有任何暧昧的暗示,只有出于礼貌和方便的询问。 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时间不早了,他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踏入她的领地,那只会让他更加混乱。 但情感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却变成了一个有些干涩的: “……好。麻烦你了。” 明景阳笑了笑,似乎对他的答应并不意外,转身用门禁卡刷开了玻璃门,引着他走向电梯间。 电梯门光滑如镜,清晰地映出两人的身影。绝山珏几乎是下意识地,借着调整站姿,不动声色地朝明景阳的方向靠近了微不可查的一小步。 镜面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两人的倒影上。 他今天穿着棕色的皮夹克和黑色西裤,身形挺拔,眉眼间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沉郁,却更衬得他轮廓分明,气质沉稳内敛。 而身边的明景阳,一身简洁的黑色长裙,外搭柔软的针织披肩,慵懒随性中又不失精致。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看着电梯上升的楼层数字,侧脸线条优美,杏眼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一个沉稳峻拔,一个明艳灵动。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镜中并立,竟意外地和谐登对,仿佛他们本就该这样并肩站在一起。 绝山珏看着镜中靠得极近的两人身影,心底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他甚至能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那缕混合着淡淡香水和洗发水清甜的气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弥漫。 他喉结微动,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过于扰乱心神的画面,转而盯着那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细微的机械运行声,和他自己有些过分明晰的心跳声。 ——明景阳觉得这沉默有点过于粘稠了。尤其是身边绝山珏那存在感强得让她也无法忽视。她忍不住轻轻侧过头,结果一抬眼,就对上镜子里他正一瞬不瞬看着自己倒影的目光。 那眼神太专注,带着她看不懂的深沉,让她心头莫名一跳。 为了打破这古怪的氛围,她轻轻咳了一声,唇角弯起一个调侃的弧度,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绝山珏,”她唤他,语气里带着点好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跟我上楼像是要进什么龙潭虎穴似的。” 绝山珏被她的话唤回神,微微一怔,随即视线从镜中收回,微微垂眸,落在了身旁真实的她脸上。 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移开目光,只是眼底那沉郁的色调仿佛被什么东西悄然化开,晕染成一片极其温柔的涟漪。他唇角也慢慢勾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声音低沉而温和: “没有紧张。”他否认着,目光却依旧胶着在她脸上,那里面盛着的光,柔软得不可思议,“只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他这话说得含糊,明景阳却莫名听懂了其中一丝意味——或许是指他们这样并肩站在这里,或许是指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被他这样专注又温柔地看着,听着他低沉和缓的嗓音,明景阳原本想要继续调侃的话突然就卡在了喉咙里。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那热度甚至悄悄爬上了耳根。 她下意识地微微垂下眼睫,想要避开他那过于直接的目光,却不期然地在对方清澈的瞳孔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带着一丝赧然的倒影。 那个倒影,仿佛被他眼底的温柔整个包裹住了。 明景阳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那目光有实质的温度一般。她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小声嘟囔着,试图用故作轻松来掩饰那份无措: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绝山珏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心底那片柔软愈发扩大。他笑了笑,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那句盘桓在心底许久的话便脱口而出,声音低沉而清晰: “因为你好看啊。” 这话说得太过自然,太过直白,与他平日里严谨克制的形象大相径庭。 明景阳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猛地抬起头,眼睛都睁圆了。短暂的错愕之后,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那点暧昧的紧张感瞬间被这反差冲散了不少。她摇着头,语气里带着毫不留情的调侃: “绝大律师,你OOC了啊!人设崩了知不知道?” 绝山珏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他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并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刚才那句话,确实很不绝山珏。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到达了指定楼层,门缓缓打开。 绝山珏绅士地伸手挡住电梯门,示意明景阳先走。在她迈步出去的瞬间,他看着她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地、认命地想: 只要一碰到明景阳的事,好像什么原则、什么人设,都很容易变得不堪一击。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步跟了上去。 第20章 拿香包 明景阳拿出钥匙,打开了公寓的门。 门内的空间映入眼帘,是一个不算很大,但设计精巧的loft户型。整体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以浅灰色和原木色为主调,看起来干净又舒适。楼下是开放的客厅、餐厅和小厨房,一道旋转楼梯通往二楼的卧室区域。 绝山珏跟着她走到门口,脚步却顿住了。他看着光洁如镜的浅色木地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沾了些许灰尘的皮鞋,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直接进去,还是该换鞋。 明景阳显然注意到了他的迟疑。她一边弯腰把自己脚上的鞋踢掉,光脚踩在地板上,一边回头对他解释道:“啊,不好意思,家里铺的都是木地板,我这儿……暂时没有多余的客用拖鞋了,鞋套也用完了。” 她指了指空荡荡的鞋柜,语气带着点歉意,然后又给出了解决方案,指了指屋内,“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直接光脚踩进来,没关系的。要是介意……”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的鞋,“要不你先在门口等我一下?我上去拿了香包就下来,很快。” 绝山珏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好,麻烦你了。” 明景阳对他笑了笑,没再多说,转身便踏上了那道旋转楼梯,身影很快消失在二楼的转角处。 楼下顿时只剩下绝山珏一人。 他站在原地,穿着袜子踩在微凉光滑的木地板上,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这里充满了她的气息——是那种清甜的、带着点果香的沐浴露或者洗发水的味道,混合着一点点书卷气和阳光晒过织物的干净味道,无处不在,悄无声息地包裹着他。 他的目光忍不住开始小心翼翼地打量这个空间。 客厅不大,布置得很温馨。米色的布艺沙发上随意扔着几个柔软的抱枕,旁边立着一盏造型别致的落地灯。 靠墙的书架上塞满了书,有专业相关的,也有不少小说和散文集,还有一些可爱的摆件和绿植点缀其间。开放式的小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流理台上放着咖啡机和一篮新鲜的水果。 一切都井然有序,又充满了生活气息,很符合他对明景阳的想象——独立、精致,懂得照顾自己。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沙发旁的小茶几上,那里放着一个相框。他忍不住走近了两步,看清了照片——是明景阳和父母的合影,三个人都笑得特别开心,幸福几乎要溢出相框。 看着这张照片,绝山珏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但随即,一种更深的紧张感袭来。他像是做贼心虚般,立刻移开了目光,不敢再多看,重新退回到门口附近,规规矩矩地站着,仿佛这样就能减少一些忐忑。 等待的时间似乎被拉长了。他听着楼上隐约传来的、她走动的细微声响,心跳声在寂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清晰。 绝山珏微微垂眸,视线落在自己穿着深色袜子的脚上,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轮廓。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从他提出那个试一试的邀请开始,到此刻站在她的公寓里,听着她在楼上的动静。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拉近,打破了过去十年那种不咸不淡的僵局。 可这种拉近,似乎始终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维持在一个既亲近又疏离的微妙平衡点上。 是合作伙伴,是旧日老友,是可以互相关心、甚至能开些无伤大雅玩笑的关系,但也仅此而已。 他贪心地想要更多,却又清楚地知道,那条线暂时还不能跨过。所有的靠近,都建立在那个看似理智冷静的合作框架之下。 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涩意,像是一滴墨汁落入清水,缓缓晕开。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点波澜已被强行压下。 那又怎样呢?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带着点破罐子破摔般的、却又异常清醒的固执。 至少现在,我还能名正言顺地待在她身边。 这个认知带来了一丝扭曲的安慰,却也让他更加固执地回避着内心深处那个直到此刻,他依旧不肯轻易认可的那份情感。 绝山珏更倾向于用另一种更安全、更符合他理性人设的逻辑来解释自己的一切异常—— 是慕强。 他对自己说。明景阳无疑是非常强大的。 她的事业心,她在专业领域游刃有余的姿态,她处理人际关系的圆融通透,她的方方面面,都展现了一个独立成熟的形象,被这样的强者吸引,合情合理。 他继续冷静地分析。明景阳长得漂亮,这是客观事实。 从少年时代起,她的明媚靓丽就是人群中无法忽视的存在。如今褪去青涩,更是增添了几分成熟优雅的风韵。作为一个视觉正常的人类,面对明景阳会有其他的情感产生,天经地义。 对,就是这样。 他将自己所有因她而起的心跳加速、手足无措、胡思乱想,都粗暴地归因于这两点。 仿佛只要贴上“慕强”和“颜控”的标签,那些过于汹涌、难以控制的情感就能被合理化、无害化,变得可以理解和掌控。 他拒绝去思考,为什么同样是强者和美人,唯独明景阳能让他如此失态。 好在,老天爷并没有给绝山珏太多沉溺于自我剖析的时间。 楼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明景阳很快便拿着东西下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的小纸袋,走到他面前,递了过来。 “喏,就是这个。”她语气轻松。 绝山珏接过纸袋,道了声谢。纸袋不重,他小心地从里面取出那个香包。香包被仔细地包裹在柔软的棉纸里,解开棉纸,露出了本体——一个用深蓝色底布缝制的小袋子,布料细腻,上面用银白色的丝线绣着几朵清雅的茉莉花,针脚细密工整。 他将其轻轻托在掌心,能感受到里面填充物的柔软触感。一股清幽恬淡的香气,混合着一些辨不分明的、令人安心的草药气息,缓缓散发出来,并不浓烈,却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很香。”他低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香包上凸起的茉莉花纹路。 明景阳笑了笑:“嗯,味道是挺好的,安神效果也不错。” 绝山珏的目光落在那些茉莉花上,明知故问地开口,声音比平时更温和了些:“这上面绣的是什么花?”他需要一点无关紧要的对话,来冲散此刻心中过于汹涌的暗流。 “茉莉花。”明景阳答道,很自然地补充了一句,“是我一个学中医的朋友自己做了送给我的,说这个配方安神最好。” 绝山珏点了点头,指尖在那柔韧的茉莉花瓣纹路上又停留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将香包重新用棉纸包好,放回纸袋里。 “替我谢谢你朋友。”他抬起头,看向明景阳,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也谢谢你,专门跑一趟拿给我。” “不客气。”明景阳弯了弯眼睛。 香包交接完毕,两人还需要一起走回商场那边的地下车库,找到明景阳的车,然后她再开车和他一起回父母家。 绝山珏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走到玄关处,弯腰准备穿鞋。 明景阳也跟了过来,踢踏着找到自己的鞋。她正想弯腰把脚塞进去,忽然想起这双鞋虽然方便,但后跟带子有点松,走路不太跟脚,尤其等下还要走一段路去车库。她下意识地就想把脚后跟那里的带子调节扣紧一点。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单脚站立时的平衡能力。刚抬起一只脚,身体就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哎呀”。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狼狈地扶墙或者干脆放弃时,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稳稳地、及时地托住了她的肘部。 绝山珏甚至没来得及完全系好自己的鞋带,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出了手。他的动作自然无比,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举动。 “扶着我。” 他低声说,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只是托住她手肘的掌心,温度有些偏高。 明景阳愣了一下,借着他手臂传来的稳定力量,总算稳住了身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平衡感是有点差。”随后赶紧低头,快速调整好鞋带,整个过程都借着他手臂的支撑。 绝山珏维持着微微倾身的姿势,一动不动,任由她扶着。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指隔着薄薄针织衫传来的微凉,和她身体微微倾斜时带来的重量。 绝山珏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专注弄鞋带的发顶上,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清香和手中香包传来的茉草药气息,几种味道交织在一起,让他有些恍惚。 直到明景阳弄好鞋子,直起身,轻轻抽回手,说了声“好了”,绝山珏才仿佛如梦初醒。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尖蜷缩了一下,仿佛想要留住那短暂的触感。他迅速系好自己的鞋带,直起身,拉开了公寓的门。 “走吧。”他的声音比平时略低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