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这下您总能相信张公子真的只是无辜受牵了吧?”柳叶凑到侯弈旁边,笑眯眯地问着。
“你就这么相信张文晏是无辜的?”侯弈不解,为何柳叶如此信任张文晏。
“当然了!当时肖太医给张公子诊脉时我就在一旁,您是没看见肖太医的眉皱的,本来肖老的眉毛就长,那么一拧,都快成平安结了。肖太医正要离开,张公子突然吐出一口黑血,令肖太医大吃一惊,急忙施针止血。””柳叶描述的绘声绘色,就差把侯弈带回当时的场景身临其境。
“这么说来,倒还真是我冤枉了清白?”侯弈心中一惊,他刚才还与张文晏对峙,现在却仿佛成了误会的一方。
“张庆……这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虽是吏部尚书却胆小如鼠毫无作为,再看他刚才的怂劲儿,应当不敢撒谎。广淮,你怎么看?”侯弈谈起张庆只有满脸的鄙夷与不屑。
“属下觉得还是再多观察张公子一两日的好,谨慎些总归没错。”
侯弈微微颔首,心中明白,边疆是战场,京城亦然,每一步都需谨慎。
一步错,步步错,须要步步为营。
“世子,已经申时了,宫中派的马车在府外候着了。”
在婢女的精心服侍下,侯弈换上了竹青色的衣襦,头戴白玉冠,俨然一位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婢女递过铜镜,侯弈看着镜中的自己像是回到了还未上阵杀敌的时候。他感受着京城中上乘布料带来的柔软与舒适,不似麻布的粗糙,也不像盔甲的冰冷与坚硬。
他仍记得第一次换上铠甲时的感觉,一向娇生惯养的世子,浑身的皮肤被粗硬的布料磨得泛红发痒,脚步也被沉重的钢盔压得缓慢,连翻身上马都变得异常艰难。如今倒是又无法习惯这锦衣玉食了。自己是无法习惯,可他的士兵却再不能适应······不论是战死沙场还是被细作拖下水的兄弟,他都会还他们一个交代——不惜一切代价。
“······世子······世子?”
侯弈的思绪被柳叶的轻唤拉了回来,他接过柳叶抱着的鹤氅。临走出院落时又回过身指了指暖玉阁的方向。
“是。”柳叶应着。
“还有,时不时让他出来走走,总是闷在暖玉阁里伤病何时才能痊愈,”侯弈还想再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婆婆妈妈,“看好他。”索性撂下三个字便与王函一起走了。
“世子,圣上派奴才来迎您,世子里面请吧。”廖顺德脸上堆满了笑容,将侯弈与王函向宴席上引。
“谢圣上美意,有劳公公了。”侯弈低眉垂眸十分顺从。
圣上有意为之,将侯弈的坐席安排在了龙椅的右下侧,昭示着圣上眷意,而他的对面与旁侧则是诸位皇子。侯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既是圣意便不能加以推辞,只能跟随廖顺德的引领上前落座。
“圣上知晓世子与四皇子幼时同窗,特意将二位安排在了一起,世子稍等,皇子们和公主随后便到。”说着,廖顺德又转向王函,“王大人也是隳朝功臣,圣上将您与安排在了同一处,大人请便。”廖顺德说完便躬身退了下去。
王函并未言语,只是抬手行礼。
侯弈的目光扫过宴席,注意到到场的官员们不时投来的目光,他心中明白,这些目光背后隐藏着各种心思。
“世子,杨副将称身体抱恙并未出席。”王函向侯弈耳语。
“嗯,他不来是好的。”侯弈收回目光,端起侍女送来的清茶轻抿一口,这些人心思各异、动机难辨,还是不去主动招惹为好。不只是各方势力,就连圣上都在观察他的一言一行。世人只见少年将军身份尊贵人人追捧,却不知龙争虎斗而自己就处于权力漩涡正中难以脱身。
“侯小将军。”
侯弈抬眼,只见一位自己从未见过的官员正笑意盈盈地站在自己面前。
“本世子许久不问朝政,不知大人是?”侯弈站起身,换上疏离的笑意。
那官员敏锐察觉到侯弈自称世子便改了口,“回世子,下官任魏,字元忠。”
“世子,我家大人可是今年的武状元!”任魏身旁年纪不大的小厮趁机插了话。
“谷辛,慎言,万不可冲撞了世子!”任魏开口训斥。
“原来如此,隳朝出了任大人这样的人才真是幸事啊。”侯弈顺着谷辛的话往下说着,将任魏捧上了不属于他的位置。
“不敢,世子言重了。”任魏虽这样说着,面上却不见谦逊之色,“下官一直将世子作为自己的榜样,参加武试也是受了您的鼓舞。”
“哦?此话怎讲?”侯弈挑眉,又是一个来攀关系的。
“当年启国来犯,世子毅然决然替父上阵,带领一众将士冲锋厮杀。听闻世子的事迹,下官心中备受鼓舞,当下便决定报考武试为大隳效力。”
侯弈并未回话,只是淡淡地笑着。
“三皇子、四皇子、大公主驾到——”宴席入口处传来尖锐的通报声。
“问殿下安——”宴席上回荡着各官员的声音。
“诸位大臣不必多礼,快请起吧。”率先开口的倒是三皇子司徒绛。
“世子,那下官先告退了。”任魏站直身子拱手作揖。
侯弈起身微微点头。
“世子······”
“此人虽有一身的本事,但虚有其表、自视甚傲且目光短浅不懂藏锋,不可深交。”王函还未说完侯弈便已经把任魏分析透彻。
王函到底是没压住嘴角,“您的眼光一向毒辣。”
“小世子,真是许久未见了。”司徒绛朝侯弈走来。
“三皇子。”侯弈依规行礼。
“还有······王副将。”司徒绛看向王函,眼中满是玩味。
侯弈听出了司徒绛语气中的戏谑,余光看向王函,只见王函仍保持着行礼的动作,但他并不记得王函和司徒绛有什么交集。还没等他想明白个中缘由,司徒绛便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坐席。司徒禹和司徒霭随后走来,二人分别向侯弈微微颔首便落了座,任谁看来都生分的很。
“侯卿,此次你平定战乱有功,可以说是我大隳的大功臣啊。”接风宴上,司徒景难得发了话。
侯弈明白,这些都只是漂亮的场面话,听听就好,不必当真。天子多疑,圣上对平乱将军的顾忌也不是一两日便可消解的,总要换着法的试探。
无奈,他只能举杯起身,“圣上治国安民使大隳国运昌盛,臣不过是替圣上除了病害,终是天佑我大隳,臣荫圣上之福泽,荫大隳之福泽。”
司徒景满意地看着侯弈,“殷王与王妃呢,怎么未出席啊?”
“秋风渐寒,家父腿疾复发无法走动,家母忧思,便留在府中亲自照料。”
“可请太医瞧过了?”
“太医说是顽疾,无法根治,只能靠药材缓解疼痛。”
“既如此,便让殷王好生养着吧。”
“儿臣来迟,还请父皇恕罪。”殿门入口传来一阵温润的嗓音。循着声源看去,只见一身荻色长袍款款落于轮椅脚踏处,面上带有几分愁容的玉公子被侍从缓缓推进。
“是晟儿啊,无妨,快些落座罢。”司徒景偏爱司徒禹,却也心疼这大皇子司徒晟,年幼时不慎伤了腿,致了残疾。自那时起便日夜愁容,不甚露面。
司徒绛斜睨着坐在自己旁侧的司徒晟,既笑却也轻蔑地开口:“本皇子瞧着皇兄这幅样子倒与殷王有些相似,小世子可要当心着殷王的腿疾日日用上好的药材疗养,免得最后落得和皇兄一般的模样,惹得身边人也终日不得安宁。”
“司徒绛!”司徒景极为不悦,他自然知道司徒绛的性子最是桀骜不驯,可如此口无遮拦将皇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司徒绛听司徒景喊了自己,面上却也毫无惧色,只淡淡道:“儿臣知错便是,父皇莫要动气。”又偏过头,似吐信的毒蛇般直勾勾地向盯住司徒晟,“皇兄大人有大量,就原谅皇弟这回如何?”
“延珹与我本就是一家人,何来的原不原谅呢?”司徒晟任由侍女将绒毯盖在自己的腿上,摸不清他所想,只觉面上愁绪添浓。
司徒绛唇边顿时没了笑意,又在盯了司徒晟几秒后嗤笑出声收回目光,“嘁,还真是我的好皇兄。”
侯弈见气氛逐渐诡异便一言不发坐了回去,皇家的事还是少知道的为好。
接风宴上酒过三巡,各位官员也不再拘谨纷纷相互敬酒,其中不乏许多想要和殷王府打好关系的大臣。但不论是谁敬酒,以何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端起酒杯,侯弈都只是保持礼貌的疏离,他不想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世子。”一位宫女不知何时走到了侯弈的侧后方。
王函与侯弈对视,挡在宫女前方,“何事?”
“三皇子让奴婢将此物转交给您。”那宫女从袖中拿出一绢手帕。那手帕上用金丝绣满蛇纹,不用想也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王函接过手帕却见里面还规矩地叠着手指粗细的纸张。
【世子何不探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