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突然门外吹来一阵风,门再次开合了一下,随后风里再次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似是冷笑中夹杂着呜咽,紧接着又是一阵低低的仿佛号角一样的声音,这声音在屋内听着比在海上更像是悲鸣而非叹息,大地和空气微微好像在震动,让众人僵住了,没人敢继续手上的动作,也没人敢出去听个清楚;墙上的鬼脸好像随着这低沉的呜咽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这座屋子本就有邪物作怪。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渐渐隐去了,似乎融化在了风声里,人们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
陈斯洛侧耳倾听,却什么也听不清楚,额尔登额跟喇嘛师傅调侃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因为惊恐而微微变形,尼曼吉是护卫,她第一个反应过来,穿过拥挤在小屋中的人群走到门口,和陈斯洛两个走出来到门口查看,一切都恢复了温暖的黄昏应有的样子,只有风吹过白杨的咻咻声,刚才的奇怪声响,就像一场幻觉……那似人非人的呜咽一消失,世界就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她们两个人守在门口,看着众人在屋子里各自忙碌着。
陈斯洛只一会儿便闲不住了,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潮湿的泥土上没有多余的脚印、没有丢落的杂物、没有被踩踏倒下的作物……又拿起了那把被随意搁置在一边的锁头,钥匙留在里面,还没来得及拔出来,晃晃荡荡的,她看着那把本应该属于主人的钥匙,心里觉得不舒服,突然开口对尼曼吉说道:“也许苏日娜,不是失踪了,她可能……是自己在做一些事情,不想让大家知道……”
“……”尼曼伊尔哈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那她的这个秘密,确实不一般……值得如此隐瞒……”接着她学着陈斯洛和额尔登额平时胡侃的调调说道,“也许风里,就有她的声音呢……”尼曼吉说到这里又有点忧郁起来。陈斯洛听了默默打了个哆嗦,两个女人默默地注视着对方,似乎都有点被这个想法的出现吓到了。
当再没有什么新发现后,众人又从苏日娜的家中一拥而出,宝勒日对撒达请求:“请帮我找一只纯黑的马和一只纯黑的牛。就牵到她们路过的水晶湖边的石头庙那里就好。”其他人不明所以,桑达伦珠若有所思,及时提出了来点奶茶和麦饼做加餐的需求,其他人可以先回旅店休息,他和宝勒日去不远处的祭坛那里看看。丰申额不自觉地蹙紧了眉头,知道法师们有事情商量,但他是个爱操心的人,左思右想也不能让她们两个人单独行动。济尔占头人闻讯,和撒达带着诸人分头去各家询问,黑马黑牛,乍一听都很常见,但纯黑的马和牛,一丝杂色的毛都没有,还是比较罕见的。终于在天光黯淡之时,济尔占头人牵回来一匹近乎纯黑的马儿,只在右后蹄盖着的毛丛上有一些灰棕色和白色的长毛;只是纯黑的牛也不好找,很多牧户带着牧群住在镇子外的草地和林场里,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找不到这些人的,只好退而求其次,借来一头额前带白斑但全身漆黑的牛。宝勒日将两只牲畜牵到水晶湖旁的石头庙里,石头庙周围围了一圈矮矮的彩色鹅卵石石墙,划定了神庙的范围,外圈还有半人高的石头组成的两个立石阵,世代矗立在这里,不知道有多少岁月。石头庙前是古老的黑色祭坛,说是石头庙,其实是灰白色带深色纹路的大理石石棚,泥土上铺了青灰色条石铺成的地砖,一块纯白的四棱锥型石块立在门口,是汗阿哥命人从燕京房山开采运来的洁白大理石,放在这里做无字碑,表示骏马依风、不忘故土的。地砖久经风霜,有很多都被反复进出的人畜踩碎了,但打扫得很干净,石室的墙壁上架着几个神龛,神龛中有几尊小小的黑色女神像,经过人们长年累月的抚摸,面目都已经看不大清楚了,还有干草和绸缎扎成的柳树妈妈、榆树妈妈的神偶,鹿角雕刻的夜枭小山神。石室内还开凿了一些壁龛,摆着鱼油注满的油灯,墙角还有两只彩色陶缸,装满了炼好的海豹油,随时可以给油灯补充。
丰申额他们按照法师的吩咐提来两条木食槽,加上了干草;此时陈斯洛用庙前的玄武岩焚火盆燃起了篝火,额尔登额和颂克从镇上带来了两大壶热气腾腾的奶茶、麦酒和一些点心;这时宝勒日将白天收集的温噶草和亚亚玛草放在火旁熏烤了一下,然后分成三份,各加了一份在黑马和黑牛的食槽里,用绊马绳拴住两头牲畜的四蹄。丰申额按照吩咐搬来两只敞口的大木桶放在牛马的肚子下面。
众人心事重重地啜饮着奶茶,不知道法师在准备什么,但很快当额尔登额从牛皮袋中盛出鲜酪子,将浆果和切片的杏子撒在奶油上,又淋上了淡黄色的春天的蜂蜜时,大家的注意力就又被食物吸引了,宝勒日没有加入,守在两只牲畜旁边,看着它们大口吃草,随心所欲地喝水。
喇嘛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一些不自在,看了一圈众人,拉过陈斯洛,支支吾吾地说:“那个今天那个海参,海参是不是……那种……”他苦思冥想了半天,没想出合适的词来形容,“海参是那种……一种鱼吗?还是一种虫子?跟蝎子一样吗?还是跟青蛙一样?”陈斯洛越听越糊涂,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啊?都不是吧……它就是……一种……一种海参……”陈斯洛也不知道怎么说,宝勒日背对着他们,听见这种谈话突然笑了起来,回过头对桑达伦珠说:“海参是一种药材。”说着对陈斯洛眨了眨眼。青年看着书记官,不明所以地也眨眨眼,宝勒日又咳嗽了一声,“药材……”,陈斯洛才终于领悟了书办大人的意思,附和着说道,“对对,海参其实是一种药材,吃点那个……呃……呃……身体好一点……我们这边就很常见……的一种药材……海水越冷、味道——啊不是,药效越好……”,陈斯洛有点语无伦次,桑达伦珠却也没听下去,听到两人说是药材,突然放松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是安心了;接着从包里拿出几个大小形状不一的铜铃,又从衣襟里藏着的腰带上解下两颗虎头纹铜铃,设法悬挂在了石头庙的门楣上,风吹过后发出悠扬清脆的声音,他自己坐到了一边,不时摇一摇那串铃铛,让人听了觉得心神一荡,心境渐渐像被悠远的声音洗涤了一样安稳起来,随后趁着天光还未彻底黯淡,借着燃得正旺的篝火,从背囊中拿出一匣小臂长的经书,其中几张似乎是什么艰深的内容,桑达伦珠一直在反反复复地背诵,看得众人啧啧称奇,两位法师的包里真是什么都装得下。
按道理,是应该事先约定好守夜人的顺序的,但微凉的夜色太过温柔,喇嘛收起了手里的铃铛,使得夜晚更加静谧,只能听见远处的潮水和零星的夜莺的叫声,他展开了自己的毛毡和毛毯,“我守最后一班夜,黎明前的那班。你们别打扰宝大人。”随即就沉沉睡去。其他人围坐在焚火盆边,丰申额从装点心的篓子中将最后一点新鲜的榛子全倒了出来,用小刀剥掉绿色的外皮,放在火旁烘烤,不时翻动一下,将烤成褐色的榛子用石头砸开,分给大家。最终议定尼曼吉和颂克守第一班,陈斯洛和额尔登额守第二班,丰申额和喇嘛师傅守第三班,就这样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