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怎么都神神秘秘的……”额尔登额刚想问点什么,就发现桑达伦珠片刻间已经酣然入睡了,连呼吸都深长了起来,他的年纪虽然在队伍中算是大的,但脸上却看不太出年龄,也有可能是眼睛的缘故,他的眼神常常是很活泼的,在双眼合上后,常年的修行就使得他显得有些宝相庄严了,桑达伦珠与宝勒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如果形容桑达伦珠像一只鹰,他长得也有些像,尤其是略微带钩的鼻子和尖尖的下巴,那书记官宝勒日就是一只猞猁,行动时静悄悄的,就像猫走在雪地上,只会留下脚印。
额尔登额和陈斯洛选好了位置,把帽子和外袍脱下来铺在地上,然后把自己卷进袍子里,只漏出鼻子和小半张脸,“喇嘛师傅倒头就睡了,真是厉害啊……我都睡不着……”他憋了一肚子话,就想找人说说。
“嗯……”陈斯洛从袍子中伸出手,把帽子抓过来半扣在脸上,随后又缩进了袍子里,闭上眼瓮声瓮气地回答。
丰申额给自己卷了一支烟,刚点上,旁边传来额尔登额的声音:“你怎么也抽上了?咱们汗阿哥都戒烟了,说抽多了对身体不好……你比汗阿哥还英明?”丰申额看他躺地上就是想贫这一下,就把烟卷往对方鼻孔里插,气得额尔登额跳起来打他,困意也没了,额尔登额掏出自己的腰带,从挎包里翻出一盒丁香、薄荷等香草铡碎混合了一些西洋来的不知名精油压成的香口片,是他非得图个新鲜,特意托人从京城内务府的渠道买来的,据他讲这是今年的新配方,于是每人抓了一些,扔进嘴里,陈斯洛也抓了几片又躺了回去,不习惯的人开始嚼的时候会觉得又苦又涩又酸有一股呛人的草味儿,嚼着嚼着渐渐的就出来了清香的味道,有一种是像糖一样可以咽下去的,宫廷内侍女、侍卫、外臣给贵胄们伴驾前都要先吃点,但他们这种嚼完就要吐掉了。
接着额尔登额边咀嚼边故弄玄虚地说:“你们没发现吗?这镇子好像有点怪啊……”
“……是挺怪的……”陈斯洛很熟悉额尔登额,知道他就是想聊天,接着他的话往下说。
尼曼吉和颂克也竖起了耳朵。丰申额和两个守夜人还坐在火旁,无意识地拨弄着柴火,听着两个朋友说小话儿。他是个比较细心的人,来了两天,却是已经糊涂了,济尔占头人的信他在来路上反反复复看过很多遍,是明确的失踪事件,附近的卡伦有驻防旗兵来过,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些人似乎都是自己匆忙离开的……只是这些消失的人好像都还活着,而且还在他们到来之前悄悄出现了,这真的是巧合吗?现在这里,已经不像是单纯的……或者是,有歹人,不仅造成了她们的消失,而且还在托克索附近活动着……甚至可能,破坏了他们继续查找的线索……就像今天在医师的家里遇到的情况,每天早上撒达都是要去检查的……济尔占额真和撒达知道这些吗?还是像他们一样被蒙在鼓里……如果是有歹人的话,那还真是不好对付,它还懂得一些药理、很会伪装,甚至使用了苏日娜常用的草药和器具让人们误以为是医师回来了……可惜他们当时太激动了,一拥而入,可能破坏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痕迹,像是脚印什么的,屋子里已经被他们完全踩乱了……
“咱们一来,失踪的人好像就偷偷出现了……”听到这里,丰申额突然觉得他们几个人之间,还是稍微有点默契的,虽然不多。
“也不能这么说吧……谁也不能确定呀。”
“那至少苏日娜,从钥匙上推断,至少她自己拿着钥匙回来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吧。”本来陈斯洛和尼曼吉也是有点这么想的,但一回忆起屋子里的状况,她又不确定了。
“也有可能是别人夺了她的钥匙呢……”
“谁会把自己家弄成这样?都成鬼屋了……”颂克插了一句。
“我是鬼我都怕……”
“而且出门还不锁门。”
“没锁门,两次。”尼曼吉补充道。
“她是不是中邪了?我听说中邪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那让萨满师傅先去她家驱驱邪可以吗?那屋子你让我去我都不敢一个人进去。”
说到这里,陈斯洛坐了起来,大家都下意识地回避,避免用精确的语言来描述苏日娜家的情况,越回忆、越迷惑,那墙壁上的诡异符号似乎有什么魔力,深深地震撼了脑海中某个难以形容的地方,如此幽深而缥缈,抓不住、摸不到,来自深渊最深处,来自远古更古处,像是某种警告,仿佛人生中第一次,人们才有机会调动那种烙印在灵魂深处难言的畏惧。
“你们看见……不觉得害怕吗?”陈斯洛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能形容自己感觉的句子:“那种感觉就像——像孤身走在漆黑的旷野上——觉得周围,有野兽在……啊不对——像孤身走在漆黑的旷野上,还嗅到前面飘来腐烂尸体的味道。”
空气骤然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 “……如果是她自己,那她那个字,写得可真够磕碜的,跟斯宾差不多……”额尔登额委婉地说道,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就是觉得满肚子的疑问,他必须找人讨论讨论,不然非得急死不可。斯宾图是陈斯洛的小名儿,他们之间经常会这样称呼。“而且那个声音,也太渗人了……我觉得里面有古怪。”
“说点大家不知道的……而且我的字再磕碜也没有这么磕碜……”陈斯洛觉得很委屈,她的字,实在不怪她,最初她还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但自从看了家里几代人留下的墨宝后,她就开始认为这是家族遗传的问题,全家竟找不出一个写字算是勉强好看的,她的字已经是写得最好的了,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跟别人的字混在一起就是很像小孩写的,字帖也练了很多,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招了,但是根据丰申额和额尔登额的说法,她也并没有练多少。
“乌尼格那边的情况咱们还不清楚呢。”
“哎呀,我就是想到这里,喇嘛师傅不是去过她家附近吗,还见到了人,咱们应该先详细问问有没有不对劲的情况。”额尔登额说完忿忿地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桑达伦珠。这个大家倒是都同意,风尘仆仆地赶到这里又去海上跑了一天,也没来得及讨论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闯入医师家的人——是人吗?墙上的字符是谁写下的……出现在旧船上的腰带、石头上莫名其妙的诗句…… 济尔占额真和撒达是不是毫无保留地跟他们讲述了一切呢……
“我们把喇嘛叫醒吧,谁赞成,谁反对?”额尔登额图穷匕见,“万一真有什么问题呢?咱们也好提前有个准备。”他搓着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