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缝被帝斯凯轻轻拉开,阳光刺进房间里,他站在床边系紧皮带,腰间的佩剑镶嵌着晨光的光辉。
他套上了外衣,刻意遮住了袖口的那片血渍。
“你要去哪儿?”
歌莉夜撑起身子,腿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买早餐。”
帝斯凯背对着她头也不回地调整着剑带的松紧。
“你上次不是说巷口那家面包铺刚出炉的黑麦面包很好吃吗?”
歌莉夜盯着帝斯凯腰间的那把长剑,随后将目光移向桌角的那把挂着昨天穿的衣服的椅子,那件染血的衣服还搭在椅背上。
“昨晚......”
她双手抓紧了被单,怯生生地问。
“你去了哪里?”
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帝斯凯系剑带的手指突然停下了动作。
“那件衣服上的血…”
她的声音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
“是......约瑟夫神父的吗?”
“是。”
干脆利落的回答像一把锤子砸向歌莉夜的胸口,眼前浮现出神父那张总是挂着假笑的脸。他该死,但也不该是这样......
“或许我们可以揭发他的罪行!让民众知道他在用孩子祭祀!而不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帝斯凯转过了身。
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冰封的湖面,平静下藏着深不见底的寒冷。
“揭发?”
帝斯凯轻笑一声,挑起她的一缕蓝色的长发。
“我亲爱的歌莉夜,现在全镇人都相信,这蓝发才是魔鬼的标志。”
“只要约瑟夫还活着,”
帝斯凯单膝跪在床前,轻柔地替她掖好被角。
“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朝你扔石头的愚民。”
他视线抚过歌莉夜膝盖上那片触目惊心的烧伤,皱起眉:“而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到你一根头发。”
歌莉夜本还想说些关于正义,关于救赎之类的话,可那天集市上那个被帝斯凯斩首的男人狰狞的眼神突然浮现在眼前。
她最终只是低下头,盯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双腿。
帝斯凯打开门正要踏出时,回过头又顿了顿,终究没再说话,为了不吓着她,他动作轻柔地关上了房门。
屋里的阳光如此温暖,歌莉夜蜷缩着摸向帝斯凯睡过的位置,床单上还残留着昨夜的血腥味,混合着他残留的气息…
歌莉夜本想贪恋被单上帝斯凯的气息,刚合上眼,无数过往的记忆便蜂拥而来,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加上长期的卧床让她感觉到脊背酸痛,于是她咬着牙,双手撑住床沿,一点点向地面挪动身体。
她的脚刚触到地面,一阵剧烈的疼痛便从脚底直窜上来。脚下的痛觉让她的额头上渗出无数滴汗珠,即便如此她也固执地不肯坐回去。
“我可以的!”
她用手抓紧床柱,尝试将身体站直。左脚勉强支撑起全身,右脚却像石头般根本使不上力。才走出不到五步,膝盖突然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砰!
歌莉夜的手肘重重地磕在地板上,钻心的疼让她咬紧了牙。本来只是腿疼,现在就连胳膊也疼了起来。她趴在地上喘着气,看着自己发抖的无力掌心,不甘心地捶了一下地板。
她趴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被人推开。
“歌莉夜?!”
帝斯凯的声音带着惊慌,他丢下面包,几步冲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起来,动作又快又轻,生怕碰到她的伤口。
“你干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又带着些许心疼和着急,眉头拧成一团。
“我不是说了等我回来吗?万一又伤到…”
“我自己可以!”
看着她要强的模样,帝斯凯的责备最终堵在了喉咙里。他叹了口气,小心地把她扶到桌边,就由着她自己扶着桌子坐稳。
“至少等我回来扶你……”
他的声音轻柔下来,看着她手肘上刚磕出的淤青,又多了几分心疼。
歌莉夜没有回话,只是看着桌上帝斯凯刚带回来的面包篮。帝斯凯立刻会意,打开了盖子,取出还冒着热气的黑麦面包,掰下一块递到她嘴边。
“吃吧,刚出炉的。”
歌莉夜接过面包,却没有立刻吃下,而是抬头看着身旁的帝斯凯:“你呢?”
“我在外面吃过了,这些你都吃了吧。”
他笑了笑,伏在桌面上看着她。
歌莉夜盯着他的眼睛,忽然说:“你撒谎。”
歌莉夜掰下一块面包递给了他。
“我知道你根本没吃,只是想让我多吃点。”
“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看着帝斯凯接过了面包,歌莉夜这才满意地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
虽然粗糙的黑麦面包远不如在旧宅的时候帝斯凯送来蜂蜜面包香甜,但此刻,她却觉得格外满足。
“知道吗歌莉夜?”
帝斯凯忽然开口。
“我今天才发现,之前给你送的蜂蜜面包,居然是坎佩冬的特产,我找遍了城镇的面包铺根本没有一家能做出来。”
“真的吗?”
歌莉夜笑了笑。
“可我现在觉得黑麦面包也不错。”
“因为能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很幸福。”
帝斯凯的耳尖瞬间涨红,他慌乱地抓起水杯灌了一口,结果却被呛得直咳嗽。他用手擦了擦嘴边的水渍,嘴角却忍不住跟着上扬。
“不过话又说回来…”
歌莉夜的那双蓝眼睛直直望进他眼底。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帝斯凯的笑容凝滞了一会儿,紧接着动作轻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我知道你不会回密涅瓦。”
“所以...我沿着反方向走。”
他描述得很简单,但歌莉夜能想象到的是,这一路上风雨交加,帝斯凯风尘仆仆地穿梭在陌生的城镇,只凭着一个渺茫的希望四处寻找。
“我在沿途的森林里找了一些天,想着你一个人应该不会走得太远…本想到最近的城镇里找些补给,”
“却看到入口处的广场上围满了人。”
说到这里,帝斯凯的眉目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你的蓝发...”
“在火刑架上太显眼了。”
那一瞬间的恐惧仿佛又回来了:冲天的火光,扭曲的人影,还有她被浓烟呛得惨白的脸…想到这里,帝斯凯握紧了拳头。
“你又救了我一命。”
歌莉夜轻声说,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温暖的双手轻轻覆上了他缠绕着她发带的手。
帝斯凯回过神,反手握住了她。
“别再离开我了好吗…无论什么原因…”
歌莉夜莞尔一笑。
“可是…你一直这么陪着我…宫里的人不会担心吗?”
“宫里……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语气轻松,眼神却突然黯淡了下来,低下头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常年在外征战,他们早习惯了。”
歌莉夜盯着他的侧脸,那眉间一闪而过的阴郁还是被她捕捉到了。每当他谈论起宫里的事情时,就会像现在这样,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带过。
“真的?”
歌莉夜静静地看着他,带着担忧的语气追问,帝斯凯仿佛害怕被揭穿一般,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当然。我可不像你,总是那么让人放不下心。”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的金发上,却照不进他低垂的眼底。
帝斯凯推开了凳子突然站起身,他背对着歌莉夜走到窗前,向远处望去。
“刚才买面包的时候…我看到这镇上的人又在搭建起新的火刑架。”
他转过身,阴影遮住了他脸上的的表情。
“人们还在喊着要烧死女巫。虽然约瑟夫死了,可愚昧却没死。”
他大步走回桌前,一把抓住歌莉夜的手腕,却在触及绷带时立即放轻了力道。
“我们天黑前就得走。”
夜幕低垂,马蹄声在寂静的森林小径上显得格外清晰。
两人骑在马上,歌莉夜被帝斯凯用斗篷紧紧裹住,后背贴着他温热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
夜风掠过耳畔,她忍不住从斗篷里探出头,回望那座逐渐远去的城镇。
几道浓烈的黑烟从城墙内升起,就像枯瘦的手一般撕扯着夜空。歌莉夜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蕾弥莎修女在火焰中扭曲的身影,还有自己双脚被灼烧时撕心裂肺的痛楚。她迅速缩回斗篷里,望向前方未知的道路。
不知又是哪些可怜的女巫们正在受刑。
“如果那天帝斯凯没有出现……”
这个念头让她顿时浑身发抖。帝斯凯似乎察觉到了,手臂收紧了些,下巴抵在她头顶轻轻蹭了蹭,却没说话。
天蒙蒙亮起,他们决定在森林深处的一处空地停下,也好让马匹得到休息,以便继续赶路。帝斯凯利落地生起火堆,挽起了衣袖去往附近的溪流里抓了两条鱼。
歌莉夜抱着膝盖坐在火边,盯着跃动的火苗发呆,绷带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在想什么?”
帝斯凯转动着树枝上的烤鱼,油脂滴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歌莉夜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后却突然开口。
“在旧宅的时候……你弟弟对我说了些话。”
帝斯凯专心烤鱼的视线一下子抬起来望向她。
“他说我是……被别的男人抛弃的女人。”
“还说我们的关系……是肮脏的。”
“明明是他们从我身边把你抢走!”
帝斯凯的声音压抑着明显的怒意。
“逼着你嫁给那个男人……”
“别听克利诺那个混蛋的胡扯!”
歌莉夜垂下眼,火光照在她憔悴的脸上。
“不知道哥哥和父王如今怎么样了……”
帝斯凯将烤好的鱼塞进她的手里。动作却小心翼翼,生怕烫到她。
“你的亲生哥哥把你给卖了,你还惦记着他?”
歌莉夜接过鱼,热气腾腾中,她看到帝斯凯紧皱的眉头,她知道他在生气,气她的心软,气她至今还对那些伤害她的人抱有期待。
“快吃吧!”
“吃完还要赶路。”
林间晨雾弥漫。帝斯凯忽然伸手,用拇指擦去她嘴角沾到的鱼脂。
“无论如何……”
“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一缕晨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在帝斯凯的脸上,金色的发丝凌乱地垂落在额前,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而轻轻晃动。
歌莉夜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他的睫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投下的阴影却衬得那双浅蓝的眼睛更加深邃。
曾经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如今就活生生的在她眼前。
四目相对的瞬间,歌莉夜的心脏扑通跳了一下,他的笑容清澈而温柔,眼角弯起,阳光落进他的眼底,将那片湛蓝映得透亮。
“怎么了?”
帝斯凯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笑意,用手拂过她耳畔的碎发。
歌莉夜摇摇头,却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他的脸颊。他的皮肤温暖而粗糙,战场的风霜在上面留下了细小的痕迹,可他的笑容依旧干净得让她安心。
“没什么…只是觉得……”
“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帝斯凯怔了怔,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清晨的森林寒意弥漫,可有帝斯凯在身边,她却觉得无比温暖。
经过短暂的合眼,他们收拾好行装,帝斯凯仔细检查了马鞍和缰绳,确保歌莉夜的伤腿不会被颠簸碰到。
他小心翼翼地扶她上马,眼神却警觉地环视着四周,手掌始终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穿过茂密的森林,天空渐渐亮起,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求求你们,我们只有这些粮食了……”
歌莉夜抓紧了帝斯凯的衣袖。前方的小路上,三个身穿皮甲的年轻佣兵正举剑围着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老妇人紧紧搂着一对幼小的兄妹,老爷爷则颤抖着举起双手,试图挡在家人的前面。
当他们靠近时,终于看清了这三名雇佣兵的样貌。
围堵着这对老夫妇的三名年轻人,竟然有着和歌莉夜一样的蓝色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