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圣心》 第1章 美梦婚礼圣剑为聘,换来的却是诀别? 序言:他曾以为,与她的婚礼是赫蕾德女神对他所遭受的所有苦难的恩赐。直到圣剑失踪,新娘无踪,他才明白,这不过是另一场精心策划的背叛…… 帝斯凯单膝跪在议事大殿光滑如镜的地板,满脑子都是密涅瓦边境战事紧急的消息以及对歌莉夜安危的担忧。他刚从训练场被紧急召来,还未来得及更换衣物。训练服被汗水浸透,布料下还隐约透出包扎伤口的白色绷带轮廓。几缕金色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他伸手随意地将它们拨开。 “父王。” 王座上,他的父亲,坎佩冬的乌瑟尔国王,脸色神情莫测,目光掠过了帝斯凯,投向了身旁的客座。 “有客远来,与你有些渊源。” 帝斯凯抬头,他顺着父亲的视线看去,当他看清楚客人的脸时,眼睛都瞪大了。 那个坐在他父亲右手边客位上,身着密涅瓦王室服饰的男人,正是密涅瓦的现任国王兰斯洛。那个曾将歌莉夜作为政治筹码送去九黎国嫁给赤狼王并与他有过数次过节的男人。 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怒和震惊冲击着他的脑海。右手不受控制地虚按向腰间的剑柄,尽管那里什么也没有,他差点忘记了觐见国王不得佩剑。 “你!!” 帝斯凯带着敌意地瞪着兰斯洛。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踏前一步,竟然无视了宫廷礼仪,脱口而出一句。 “歌莉夜呢?她怎么样了!” 兰斯洛在他的逼视下缓缓站起身。没有了过去针锋相对的气息,此刻只是向他礼貌的低头颔首,脸上的笑容甚至……带着一丝妥协? “帝斯凯殿下。” “请您放心,歌莉夜她目前安然无恙。” 这句保证的话语并没有安抚到帝斯凯,反而让他更加的困惑与警惕。他转而看向王座上的父亲,试图寻求一个解释。 乌瑟尔将帝斯凯激烈的反应看在眼里,仿佛帝斯凯会有这样的反应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兰斯洛陛下此次前来…是代表密涅瓦,正式提出联姻的请求。他希望将他的妹妹歌莉夜,嫁与你为妻。” “什么?!” 帝斯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转过头再次看向兰斯洛,难不成这是一个恶劣的玩笑。联姻?这个曾不惜牺牲妹妹幸福也要稳固军力的男人,如今在密涅瓦危亡之际亲自前来,提出的竟是联姻? 这一次兰斯洛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而是回以一个认真的眼神。 “我说的都是真的,殿下。” “局势艰难,这是我作为兄长,也是作为国王,能为她找到的……最好的归宿。我希望她能够安全,能够幸福。” “最好的归宿…” 兰斯洛的话意味着他可以名正言顺,正大光明地拥有她?!! 那些被他日夜压抑的对歌莉夜所有的思念和爱意如洪水般轰然涌出,将他的理智与防备全部一冲而散。 巨大的狂喜席卷了他的全身,强烈的幸福感让他感到一阵眩晕。帝斯凯转向王座,甚至忘记了单膝跪地的礼仪,他激动得双膝着地,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仰起头望向王座上的父亲。 “父王!” “若您应允此事,我向您与女神起誓,我的剑,我的生命,我此生所有的荣耀,将永远为您,为坎佩冬而战!至死不渝!” 乌瑟尔俯视着脚下情绪激荡又失态的儿子,脸上依旧没有波澜,而一旁的兰斯洛则垂下了眼睑,收敛地微笑着。 教堂钟声响彻云霄,管风琴奏响神圣的乐章。 歌莉夜身着洁白的嫁衣,手捧着一束圣蔷薇正一步步向他走来,头纱下的脸颊泛着羞涩的红晕。他在众人的祝福中掀开了她的头纱,吻上了她的唇。 眼前这盛大而美好的场景,和他曾在山谷教堂的忏悔室里以及无数个孤独和痛苦的夜晚里幻想的画面一模一样。歌莉夜抬起眼,用那双盛满了爱意的眼眸望向他,此刻,她终于真真切切地站在了他身边,成为了他的妻子。 这一刻,那些因忠诚之水而蜷缩颤抖的剧痛,那些在战场上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些充满了思念和绝望的漫漫长夜……所有过往的苦难,仿佛全都烟消云散。他的眼眶不禁泛起湿意,唯有强忍着才没有让那幸福的泪水滑落。 晚宴设在宴会厅里,整个过程帝斯凯始终牵着歌莉夜的手,带着她穿梭于宾客之间,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恭喜啊,帝斯凯。终于得偿所愿了?不过说起来,你的口味还真是独特,总是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 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克利诺故意瞥了一眼躲在他身后的歌莉夜。 帝斯凯脸上的笑容未变,眼神却冷冽了下来。他将歌莉夜往身后护了护,举杯迎向了那道不怀好意目光。 “感谢你的祝福。我不过是夺回了原本就属于我的被人抢走的珍宝。” 他回过头看了看歌莉夜的表情,并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微笑。 在不远处的露台上,王后博林夫人看着这场婚礼,在乌瑟尔身旁嘟囔了一句。 “娶一个小国的落魄公主,除了惹来非议,还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 “好处?亲爱的,你不觉得用一场婚礼换来一个濒死王国的彻底忠诚,以及换取他们国家那片连接南北商道的必经之地,这笔买卖,不比派遣十万大军远征更划算吗?” 他将手中的酒杯送入口中抿了一口,注视着亲昵的两个新人说道。 “而且,帝斯凯现在有了名正言顺的妻子,就有了真正的软肋。将来若再不听话,惩罚就不再是只落在他一个人身上。这不比忠诚之水或锁链都更有效?” 婚礼的喧嚣直至深夜才渐渐平息,新房被布置在王宫最幽静的一座塔楼里。帝斯凯带着微醺的醉意,牵着歌莉夜的手走进了这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私密空间里。他反手关上沉重的木门,仿佛要将外面世界的一切纷扰都隔绝在外。 “终于……” “就只剩下我们了,歌莉夜。” 歌莉夜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真实的体温。 “嗯…希望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听到这句宛如许可的回答,帝斯凯终于卸下了最后的克制。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都气息不稳才舍得分开。帝斯凯的额头抵着她灼热的呼吸,眼中满是深沉的爱意与满足。 然而,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打破了两人的缠绵。 帝斯凯皱眉,整理好凌乱的衣襟,平复了呼吸后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去而复返的兰斯洛,他换上了一身深色常服。 “抱歉,打扰你们的新婚之夜。但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在今夜完成。” 他解释道,按照密涅瓦的规矩,为确保联姻得到女神的庇佑,需将坎佩冬的圣物“圣迹之剑”请入新房守护新婚之夜,也象征着两国的牢固联结。 “我知道圣剑对坎佩冬的重要性,” 兰斯洛语气诚恳,甚至带着一丝对过往的悔恨。 “但请相信,我此刻更是作为歌莉夜的哥哥。有圣剑在此,这王宫里就无人敢轻视我的妹妹,她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兰斯洛的这番话,让帝斯凯想起了平日里那些王公贵族们对自己的不敬,他当然不想歌莉夜也遭受如此待遇,终于点了点头。 “既然是贵国的规矩,我们自当尊重。圣迹之剑可以留在这里。” 歌莉夜看着兰斯洛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悔恨眼神,于是站起身走到门边,走到帝斯凯身后说了一句。 “哥哥。谢谢你。” 兰斯洛此后便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对着帝斯凯和歌莉夜低下头,便转身离开了房间,并替他们轻轻带上了门。 帝斯凯将圣迹之剑拿进了婚房,并放在了桌子上,整个安静的房间里似乎也因为那柄沉默的圣剑的存在而多了一种肃穆与神秘感。 趁着帝斯凯还在沐浴时,歌莉夜的好奇心被那柄散发着幽幽微光的长剑勾起。她提着裙摆轻轻走到剑架前仔细端详着。 “它真美……”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剑鞘上的雕花刻痕。 “小心!!” 帝斯凯裹着浴巾走了出来,正巧看到歌莉夜的手已经握上了剑身,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拉住她。 突然间,一股完全陌生的破碎而混乱的画面涌入歌莉夜的脑海:巨龙折断的翅膀…燃烧的土地…神的震怒…还有一双流着泪痕的红色眼睛以及魔神希米勒的仇恨… “啊……!!!” 她头痛欲裂地叫了一声,随即而来的是无法呼吸的心痛,仿佛心脏被利剑刺穿般的痛。她的身体晃了晃,还好帝斯凯从身后一把扶住了她。 帝斯凯知道,唯有圣剑的继承人能够安然无恙的去触碰这把圣剑,否则触碰之人将被圣剑灼烧。还以为她也是因为被灼伤才发出的惨叫,于是急切地抓过她的手反复查看,却发现那纤细白皙的手竟然完好无损,连一点烫伤的迹象都没有。 因酒意而比平日少了几分拘谨和深思熟虑,帝斯凯看着她惊魂未定的眼神,半开玩笑的说。 “奇怪,竟然一点事都没有?难不成……你也能执起这把圣剑?”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但很快又担心起了歌莉夜的身子。 “你脸色很不好,刚才怎么回事?” 歌莉夜靠在他怀里缓了好一会儿,那心悸和混乱的幻象才渐渐消退。她摇了摇头,就连她自己也感到十分困惑。 “我不知道……只是碰到它的时候,心口突然很痛,好像……好像看到了很多奇怪的画面,但又什么都抓不住……” 帝斯凯将她搂得更紧,吻了吻她的额头,安抚道。 “可能是太累了,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别多想,先休息吧。” 他将她横抱起来,把她轻轻放在床上,随后也在她身旁躺下。不知是这房间不够通风还是刚才的洗澡水太热,他愈发觉得身上燥热难耐,还把她抱得更紧。 “你怎么了?” 帝斯凯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笑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你哥哥…会不会在最后的那杯敬酒里…加了点助眠的东西吧…呵……” 他努力想保持清醒,但眼皮却越来越沉重。 “你该庆幸,他放的…只是这种药剂……若是像那天凯瑟黎下的那种……你明天恐怕…连床…都下不了……” 帝斯凯的话还没说完,握着她手的力量就渐渐松懈下去,在药物和酒精的共同作用下,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明媚的阳光唤醒了帝斯凯,宿醉和药物带来的头痛依旧隐隐作祟,他想要将怀中的温暖搂得更紧一些,却捞了个空。 “歌莉夜?” 残存的睡意被一种强烈的不安驱散。他光着脚慌忙的跳下床,焦急地环顾四周,不仅床的另一侧空空如也,就连盥洗室的门也敞开着,里面寂静无声。 空荡荡的剑架立在晨曦中,上面原本放着的那把坎佩冬的宝物圣迹之剑也变得无影无踪。 写帝斯凯这个角色时作者投入了特别多的感情,他几乎满足了我对完美恋人的所有幻想,能把他和歌莉夜的故事讲给大家,我非常幸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美梦婚礼圣剑为聘,换来的却是诀别? 第2章 恸哭的尊严 作为坎佩冬镇国圣物的圣剑还有他最珍视的新娘,一夜之间全消失了。 帝斯凯就这样呆坐在他们的新房里直到黄昏。面对着那个空荡荡的剑架。窗外最后一线天光熄灭,深沉的黑暗彻底吞没了他,亦如他此刻的心境那般。 他终于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没有点燃烛火,取下了他平时佩戴的那柄沉重的骑士剑。金属的触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片刻,但也仅仅只是瞬间,更大的痛苦便汹涌而至。他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本就光洁的剑身,仿佛这个熟悉的动作能给他带来半点虚假的掌控感。 月光替代了烛火清冷地洒了进来,照亮了那张毫无生机的脸以及他那双只剩下空洞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他的挚友弗雷德甚至没有等侍卫通报,便直接推门闯了进来。 “帝斯凯……” 帝斯凯擦拭的动作没有停下来,甚至没有抬头。 “说。” 弗雷德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 “密涅瓦边境全线戒严。拒绝任何非本国人员进入,盘查极其严格。我试图亮明你的特使身份求见兰斯洛国王,但守军……他们甚至不肯将消息传递进去,直接把我拦在了护城河外。” 弗雷德顿了顿,继续说出了一个更残酷的消息。 “我买通了一个往城里运送粮食的商人。他说,兰斯洛国王和歌莉夜公主……已经秘密返回到了王城。” 弗雷德刻意回避了“王妃”这个称谓。 “她……” 帝斯凯终于抬起头。 “歌莉夜她是自己走回去的?自愿的?” 帝斯凯试图从弗雷德的话里找到任何一丝渺茫的,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希望。 弗雷德避开了他的视线。 “根据那商人的说法,不像是……不像是经历了任何胁迫或动荡的样子。” 帝斯凯踉跄地站起了身,手中的骑士剑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板上。 就在这时,寝殿外传来了侍卫高昂的通报声。 “国王陛下驾到!” 乌瑟尔瞟了一眼大惊失色的帝斯凯和神情紧张的弗雷德,视线不出意外地定格在了房间角落里那个无比显眼的空剑架上。 乌瑟尔的眉头拧紧,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转向帝斯凯,询问道。 “密涅瓦派遣来的使节团,于今日清晨,未经任何辞行,已全部悄然撤离。解释一下,帝斯凯。还有,你那位……新婚的密涅瓦公主,此刻人在哪里?” 乌瑟尔刻意加重了“新婚”二字。帝斯凯站直了身体,强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声音的平稳,编织着拙劣的谎言。 “她在偏殿静养,今早突然身体不适…” 这个借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哦?静养?” 乌瑟尔嗤笑一声,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向前逼近一步。 “那么,为何守卫禀报,从昨日婚礼仪式结束后,就再无人见过这位需要静养的王妃踏出寝殿半步?甚至连侍女送餐都被拒之门外?” 帝斯凯的心脏疯狂的跳动着,他强撑着也向前迈了一小步,试图用身体挡住了乌瑟尔看向空剑架的部分视线。 “是我命令他们不许打扰的!父王,难道我现在连决定自己妻子何时休息,如何静养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他还想用音量和不讲理来掩盖内心的心虚。 乌瑟尔沉默地盯着他,良久,突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最好是真的,帝斯凯。” “记住,你现在用来担保的,不再仅仅是你自己的性命和那虚无缥缈的忠诚。” 沉重的殿门“嘭”地一声关上。支撑着帝斯凯的那股傲气瞬间消散,他双膝直直地跪倒在地毯上。 弗雷德惊呼一声冲上前想要扶住他,却发现帝斯凯不是在哭泣,而是在笑。虽然是在笑着,但眼泪却大颗大颗的从眼里砸落。 “她带着圣迹之剑回去了…哈…她回去了……” 帝斯凯抓住弗雷德的衣襟,他抬起头,脸上是泪水与扭曲笑容交织的绝望。 “用盛大的婚礼麻痹我们,用我的爱和信任骗开边境最严密的防线,盗走他们梦寐以求的镇国之宝……现在,密涅瓦的军械库里,一定堆满了用这场虚伪婚约换来的足以武装一支军队的物资了吧?而我……就像个最愚蠢的小丑,在女神和万人面前,宣誓要保护那个……亲手将匕首插进我心脏的人!” “那圣剑可是我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 弗雷德看着帝斯凯眼中的泪光,看着他过往所有艰难重建起来的信任与希望,在此刻全都化为了最锋利的刀片,反向切割着他自己的灵魂。而此刻,作为挚友的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回握住他那双颤抖的手。 第二天清晨,关于王妃疑似失踪,密涅瓦使节不告而别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王宫内悄然蔓延。 乌瑟尔高踞于王座之上,环视着下方垂首的众臣,最终视线落在站在骑士团团长位置上的,面如死灰的帝斯凯身上。 “帝斯凯。” “昨天你提及的王妃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恰巧,我的御用宫廷医师今日正好有空。我想,让他顺道去探望一下王妃再合适不过。” 乌瑟尔没有给他编织新谎言的机会,直接对身旁的侍卫长下令。 “去,带领医师前往王妃寝殿。务必请到王妃,让她接受治疗。”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所有大臣都屏住了呼吸,敏感地察觉到了异常。克利诺脸上已经控制不住地露出了看好戏的兴奋神情。 帝斯凯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许久过后,侍卫长独自一人,步履匆忙地回到了大殿。 他单膝跪地,惶恐地禀报。 “陛、陛下……王妃寝殿里空无一人!属下已派人搜遍了整个偏殿区域,均未发现王妃的踪迹!而且……而且……” “圣迹之剑也不见了……” 整个大殿里瞬间炸开了锅。大臣们再也无法保持镇定,窃窃私语声,惊呼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这可不仅仅是王室丑闻,而是足以引发战争的,极其严重的外交事件和政治欺诈! “安静!!!” 乌瑟尔一声怒喝,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他铁青着脸,那双仿佛能把人千刀万剐的眼睛紧紧地钉在面色惨白的帝斯凯身上。 “帝斯凯!这就是你所谓的静养?!这就是你用性命和忠诚担保的结果?!你不仅弄丢了你的妻子,更弄丢了坎佩冬的镇国之宝!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早已按捺不住的克利诺从众臣里跨出一步,脸上洋溢着狂喜的嘲讽笑容。 “解释?父王,我亲爱的兄长还需要解释什么?事实不是已经摆在眼前了吗?” 他伸手指着帝斯凯,脸上充满了快意。 “他被那个小国来的女人迷昏了头!像个最蠢笨的农夫,被几句甜言蜜语和虚伪的眼泪就骗走了最重要的宝物!哈哈哈哈哈!我们战无不胜的帝斯凯王子,坎佩冬未来的希望,原来是个连自己妻子都看不住的,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这简直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给我闭嘴!!” 帝斯凯转过头,猩红的双眼盛怒地盯着克利诺,浑身散发出骇人的杀气。 “我为什么要闭嘴?难道我说错了吗?” 克利诺有恃无恐地将双手抱着胸前,对着在场的所有人高声说道。 “诸位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帝斯凯,我们尊贵的王储,为了一个女人,置国家利益于不顾,轻信敌国,导致圣剑失窃,让坎佩冬蒙受奇耻大辱!他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有什么资格来继承王位?!” “我说闭!!嘴!!!” 帝斯凯咆哮一声,不顾一切地朝克利诺冲了过去。所谓的理智,在巨大的背叛感和父亲的质问以及克利诺的无尽的嘲讽下,彻底崩断了。 “拦住他!!” 乌瑟尔厉声喝道,一旁的博林夫人因担心克利诺慌张地站了起来。 几名侍卫慌忙上前,试图拦住几近疯狂的帝斯凯。但盛怒之下的帝斯凯力气比平时大了好几倍,他一把甩开了两名侍卫,拳头直直砸向了克利诺那令人作呕的笑脸。 砰!! 拳头最终没有落在克利诺的脸上,而是被一名皇家护卫大胆地用手臂格挡住了。但那股巨大的力量,依旧让他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几名强壮的皇家侍卫立刻蜂拥而上。他们也不敢伤害帝斯凯,只能凭借着人数优势,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箍住他的腰身。他挣扎着,嘶吼着,怒不可遏地瞪着躲在护卫身后依旧在冷笑的克利诺。 在数名训练有素的侍卫合力下,帝斯凯的反抗渐渐变得徒劳。最终,两名侍卫用力压住他的肩膀,迫使他双膝重重地跪在大理石地板上。他的手臂被反钳在身后,整个上半身被强制性地压低,但他仍在试图抬头。 “看看你这副样子!” 克利诺见他被彻底制服,胆子变得更壮了。 “多像条被主人抛弃还想咬人的野狗!真是把我们王室的颜面都丢尽了!” 这句话强而有力地刺破了他强撑的最后一点尊严。 帝斯凯挣扎的动作终于停止了。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离他远去,世界在他眼前扭曲旋转。众臣的议论声,克利诺的嘲笑声,父亲的质问声,最终都化作了昨夜她在他耳边温软的呼吸和那句“再也不会分开”的誓言…… 他不再试图抬头,不再试图挣脱。被反钳在身后的手臂松弛了下来,脊背也垮了下去。他就那样,被侍卫强行压着,跪在所有人面前彻底安静了下来。 一声呜咽从他被压制埋下的胸口传来。紧接着,那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无法控制的绝望的嚎哭声。 宽厚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滚烫的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 他不再在乎什么王储的威严,不再在乎什么战士的骄傲。像一个被彻底抛弃的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崩溃地恸哭起来。 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先前还在窃窃私语,甚至带着些许看热闹心态的大臣们,此刻也都默不作声。 克利诺脸上恶毒的笑容也被这一幕吓到了,他似乎也没料到帝斯凯会以这样一种彻底放弃尊严的方式崩溃。就连押着他的侍卫,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脸上露出了些许无措。 只有高踞王座的乌瑟尔,此刻依旧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下方跪地痛哭的儿子,无人能窥见其下翻涌的究竟是失望,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第3章 命运的起点 三年前。 “没人教过你见到我需要让路吗?无礼之徒!” 红发少年的话点燃了帝斯凯胸腔里压抑的怒火。他一把揪住对方华贵的衣领,拳头带着风声举起,这一拳下去,足以打掉对方所有的嚣张。 “两位殿下!请住手!!” 一位老臣踉跄着跑来,他挤进两人之间,气喘吁吁地解释。 “克利诺殿下!这位是帝斯凯王子,是陛下的长子!帝斯凯殿下,这位是克利诺王子,是…是博林公主公主与国王陛下的孩子。” 博林公主?那天雨夜里父亲搂着的红发女人?他们竟然有了孩子?! 帝斯凯感觉自己脑袋里的血液都冷了下去。他为母亲感到不值,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懊悔没把佩剑带在身边。 克利诺挣脱开帝斯凯的手,倨傲地整理着衣领,上下打量着帝斯凯那身朴素的棉麻衣物,眼神里的鄙夷几乎都要溢了出来。 “哦?你就是那个平民女人的儿子?” 他嗤笑一声。 “那你和那些贱民有什么区别?挡了我的路,就该跪下道歉。” 跪下? 怒火在帝斯凯体内奔涌,但发烧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提醒他此刻状态不佳。更重要的是,他若在此动手,无论对错,最终蒙羞的都会是他已故的母亲。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足以将人焚毁的愤怒压回了心底。 “呵,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也配让我跪?” “你!!” 老臣急忙唤来侍卫,将剑拔弩张的两人隔开。帝斯凯最后剜了克利诺一眼,随即转身大步离开。他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会彻底失去理智。 回到房间,积蓄的怒火终于爆发,他一拳狠狠砸在书桌上,震得桌面上的墨水四溅。身体的滚烫和内心的愤怒交织在一起,他倒在床上,在昏沉与痛苦中煎熬,直到被敲门声再次惊醒。 门外是他的剑术老师老科恩的声音。 “殿下…国王陛下传唤您出席今晚的宴会。” 老科恩顿了顿,迟疑地解释说。 “今天是…陛下与博林公主的婚礼。” 婚礼?!! 帝斯凯从床上坐起,一阵剧烈的眩晕让他又想要栽倒在床。 “我母亲去世还不到三年!”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 老科恩面露难色。 “博林公主是陛下的青梅竹马,当年陛下落难时,她曾……” “所以我母亲对他来说算什么?!” 帝斯凯打断他,这一刻他彻底明白,母亲或许从来都只是父亲夺取圣剑的一件工具。 “好!我会去!” 他强撑着站起来,老科恩生怕他又要在宴会上惹事,本想说点什么,帝斯凯看出了他的担忧,补充了句。 “我还没吃晚饭,饿了。” 婚礼在希思敏教堂举行,灯火辉煌,宾客如云。彩绘玻璃下,乌瑟尔正将一枚璀璨的戒指戴在博林公主的手上,眼神是他从未给予过母亲伊芙洛林的温柔。帝斯凯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感觉每一束投向新人的祝福目光都让他感到十分难受。 克利诺站在不远处,对他举杯,脸上是满满的得意。帝斯凯没有回避,他端起酒杯,隔空向克利诺微笑着示意,然后手腕一倾,将殷红的酒液,全都倒在了光洁的地面上。 这杯是祭奠亡母,也祭奠他死去的过去。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窒息,他不再多想看这闹剧一眼,转身离开了人群的喧嚣。 冬夜的第一场雪覆盖了通往母亲旧宅阁楼的小路。帝斯凯骑着战马,漫无目的地前行,高烧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世界在他眼前旋转。紧绷的礼服领口让他难以呼吸,他一把将扣子扯开,冰冷的空气灌入胸腔,却无法冷却他额头的滚烫。 意识逐渐游离,他仿佛又听到了母亲哼唱的故乡歌谣…不,不是歌谣。是一个陌生的,清冷而悠远的少女的歌声,若有若无地飘荡在风中。 “我将指引你…走向远方…” 是幻觉吗? 他想拉住缰绳,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瘫软,从马背上重重地摔落在积雪中。刺骨的寒凉浸透衣衫,夺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远处,传来了狼群此起彼伏的嚎叫。 “我要死在这了吗?”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他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一位少女的身影蹲下身,担忧地凝视着他。 恍惚间,帝斯凯仿佛看到了她有着绸缎般美丽的蓝色长发,飘落在她发间的雪花宛若星光。她有着如同静谧湖泊般的蓝眼睛,里面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狼狈而脆弱的样子。 她被冻得冰凉的手轻轻拂过他滚烫的额头,带来一种令人安心的抚慰。 帝斯凯想要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不清楚自己是否是在做梦,还是濒死前的幻觉。 耳畔传来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温暖得让人沉溺。帝斯凯在朦胧中感觉到一双手正为他掖紧被角,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母亲伊芙洛琳。 “母亲……” 那双纤细的手挣扎着想要收回,却被帝斯凯越抓越紧。 “你醒了?” 帝斯凯睁开了双眼,迷惑的环视了房间一周,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盛满担忧的深海蓝色眼眸,它的主人是一位蓝发少女,而自己的手,正紧紧抓着她的手腕。 他触电般松开了手,耳根发热得厉害。 “抱歉……” 蓝发少女看着他窘迫的样子,轻声笑道。 “你穿我哥哥的衣服,很合身。” 见帝斯凯有些疑惑,侍女接着说道。 “这里是密涅瓦。昨晚看到你一个人倒在了雪中,是我们小姐救了你。” 原来母亲信中的密涅瓦人是真实存在,不仅漂亮,还如同天使一般善良和温柔。 多亏了密涅瓦人悉心的照料,高烧似乎已经褪去。帝斯凯不想给别人添太多的麻烦,第二天便换回自己的衣物道谢后骑马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帝斯凯拍拍自己的战马,问道。 “你也看到长着蓝色长发的少女了吗?昨晚发生的的一切是梦境吗?还是真实的存在?” 太阳缓缓升起,清晨的迷雾散开。密涅瓦与坎佩冬交界的森林的空地上,三座绑着烧焦尸体的高耸的木质十字架从森林清晨的雾里显现出来。 年轻的巡逻官同情地朝十字架看去。 “可怜的人,就没有神父来替他们做最后的祷告吗?” “不会有的,这些被烧死的人全都是巫师。有人抓住了他们使用魔法的证据并揭发了他们,使用魔法可是死罪!是对神的亵渎!不值得同情。快走吧!” 年轻的巡逻官叹了口气,说道:“这位密涅瓦的王子殿下未免也太过分了,还没当上皇帝,就擅自处决了这么多人,我听说有不少人是含冤而死的,全都被当作巫师火刑处决了。这样残暴的人将来有一天真当上了国王…” “嘘!快闭嘴吧!” 执行官打断了他。 “现在人人自危,要是被人指认是巫师那可就完了。我们没有权利知道兰斯洛殿下为何如此憎恨巫师,毕竟祸从口出,你最好自求多福吧!” 密涅瓦王城内,国王召集会议,针对战后遗民问题询问各方意见。 “洛佩伐战役的胜利来之不易,在座的各位功不可没。现如今城里的妇女及孩童该如何处置?” 满是络腮胡的大臣提问道。 “虽是敌国的子民,为了彰显密涅瓦的仁慈,收留并为我们所用也未尝不可。男孩们就培养成战士,女人们就劝导皈依国教。” 上了年纪的宰相第一个提出意见。 歌莉夜沏好了一杯热红茶,小心翼翼地端到兰斯洛桌旁。 这对孪生兄妹,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妹妹的眼眸湛蓝且清澈,看着兰斯洛总是满眼温柔;哥哥一头蓝色的短发,英俊的脸庞却比妹妹多了一分英气。 兰斯洛目送着歌莉夜离开议事厅后,一声果断的话语惊到了在座的所有人。 “我认为应该将遗民们赶尽杀绝。” 此话一出,所有在座的人们纷纷望向一脸严肃的兰斯洛。 “遗民就是隐患,他们心中带着仇恨,总有一天会报复。各位可曾记得洛佩伐这块土地曾出过一名大魔法师席罗德?他曾使用魔法让一座城染上了瘟疫!众所周知使用魔法可是亵渎神明的行为,是一群凡人窃取了神的力量为己所用,是和恶神希米勒做了交易才得此魔力。他们与恶魔同伙,与神明为敌,魔法就是罪恶!席罗德定有许多跟随者,指不定他的跟随者就在这些遗民之中,为杜绝后患,必须赶尽杀绝!无论妇女还是孩童,应全部处以火刑!” 兰斯洛的发言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一旦提到魔法相关的事就他会变的异常愤怒。 “兰斯洛王子殿下说的也有道理。” 宫廷书记打破了众人的静默说道。 “要是密涅瓦给了遗民生存的机会,莫不是引狼入室?” 兰斯洛双手拍桌站起,环视了一周在座的所有人,坚决又果断的态度活生生就像个国王。 “关于遗民的问题就这么定了,3天之后全部处以火刑,并在圣洛广场上示众处决。” 无人敢反对这位年轻殿下的话,会议结束,大臣们都走了之后,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的歌莉夜又踏入了议事厅,拉起裙摆焦急的朝兰斯洛跑去。 “哥哥难道不想过问一下父王的想法吗?若是全部赶尽杀绝,那些同盟国怎么看我们,残暴的盟友不会得到认同,或许还是…” 话还没说完,兰斯洛朝歌莉夜大声吼道。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给我意见了?” 歌莉夜被吓得沉默了一会,抬头望向兰斯洛,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了一句。 “父王或许有不同的意见…” 话音刚落,兰斯洛一把抓住歌莉夜的脖子,只要他稍微一用力,瘦弱的歌莉夜那纤细的脖子可以轻易被扭断。那股窒息感让她清晰的感觉到兰斯洛的怒火,歌莉夜惊恐而湿润的眼神也提醒了兰斯洛要克制住手腕的力气。 “我警告过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懦弱的国王。母后已经去世了那么久,父王一直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他缺席了多少次重要的会议,全都是我一个人在决策着!密涅瓦不需要懦夫!人们需要的是威严的国王!” 泪水从歌莉夜的眼角滑落到兰斯洛的手指上,兰斯洛这才肯放开抓住歌莉夜脖颈的手。 “你累了妹妹,快回你的房间去吧!” 歌莉夜抹干了眼泪,路过花园时,瞥见伊莉丝支起了画板,他们都说她无论画什么都栩栩如生。歌莉夜走近时,看到画布里那蔚蓝而又深邃的水面浮动着波浪…那黑色的浪花仿佛在画布里流动着似的,窒息感迎面扑来,歌莉夜感到一阵不适。 纠缠了她多年的幻觉又开始浮现,她在深海里不停地下坠,她低头看着发出剧痛的胸前,一根断了的剑贯穿着她的胸膛。 “歌莉夜!!” 歌莉夜醒来时,她已被兰斯洛抱在怀中,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曾经会跪在雪地里用双手温暖冻僵小鸟的哥哥,此刻眼中只剩下她看不懂的阴郁。 为了散心,歌莉夜在侍女的陪伴下,换上朴素的衣裙来到了边境集市里。集市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小摊贩和顾客讨价还价的声音在耳边穿过。歌莉夜身旁的侍女被挤进了一个首饰品摊里,倒不如说是她自己钻进去的。 集市中心正在举办着各类兵器比试会,围观的男人中窜出了一位少女,歌莉夜一直都梦想着拾起剑是什么感觉,可是兰斯洛却从来不肯让她碰这些东西,说她必须要做个淑女,但歌莉夜却不这么认为。只因她看到过古书中描绘的赫蕾德女神手中握着的亦是利刃。 歌莉夜憧憬的望着赛场上挥舞着铁剑朝对手砍去的金发少年,他挥剑的动作娴熟,几局下来都是他获胜。 帝斯凯环视着满场喝彩的人,一道视线吸引了他的注意。当他与歌莉夜四目相对时,帝斯凯的心里不禁一惊,一眼便认出了她。 歌莉夜以为比赛已经结束便转头离开了赛场。 帝斯凯目光跟随着她的背影,刚走不远,少女身后便跟来了两个戴着斗篷的粗人,其中一个高大的男人抢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第4章 交叠的指尖与她的发带 歌莉夜被一堵厚重的肉墙撞得踉跄后退,还不等她站稳,另一个男人堵死了退路。 “小姐,这紫晶手镯很配您。” 眼前的男人咧嘴一笑,强行要将一个粗糙的镯子套上去。 “不…请放手!” 歌莉夜下意识想要挣扎,手腕一扭,那“珍贵”的镯子便脱手飞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你竟敢摔碎这上古的宝物!赔钱!”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也得赔!” 男人怒吼着,伸手想要抓住她,却不料刺啦一声撕破了她的衣袖。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臂暴露出来,上面戴着的是母亲留下的金色手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哟~还是个富家小姐。” “赔不起,就用这个抵债!” 歌莉夜还没回过神来,男人就强行想要将她手臂上的金色手镯徒手摘下来,扯得她的手腕生疼,她用尽全力使劲挣脱,却也敌不过男人粗壮有力的手。她想要叫喊,却因吃疼和害怕而发不出声音。 突然,一只结实的手扯开了想要抢走歌莉夜手镯的男人的手,歌莉夜都还没来得及喊疼,就听到那个抢手镯的男人手指被掰弯的苦痛喊叫。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便撞进了一双熟悉的浅蓝色眼眸。原来是那个在比武场上赢得比赛的金发少年。他将她严实地护在身后,俯身拾起一片所谓的“紫晶”碎片,手指稍一用力,那“宝物”便轻松被捏碎了。 “什么时候,玻璃也价值连城了?” 看着面前这个和歌莉夜年龄相仿的少年似乎对自己没有什么威胁,抢手镯的男人恼羞成怒。 “找死!” 眼见男人愤怒地冲过来,少年拔出腰间的剑,毫不留情地向男人挥舞过去,男人手臂上瞬间出现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另一个同伙见势不妙,掀开斗篷,拿出了一把匕首直刺歌莉夜的心口! 少年眼见事态紧急,甚至来不及回剑,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让匕首到伤害她,于是握着剑柄的右拳竟没有半秒犹豫地挥出,击向歹徒的手腕。匕首应声飞出的同时,锐利的刀尖也在他的手背上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及时阻止了匕首刺入歌莉夜的身体。 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指尖滑落,滴落在了地上。 帝斯凯心想着此刻如果与他们发生冲突会对那女孩不利,正策划着逃跑的路线。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歌莉夜看着少年手背上那道血淋淋的伤口和不断涌出的鲜血,脑子里一片空白,又是后怕又是愧疚…… “走!” 少年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用那只鲜血淋漓的右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便朝树林深处跑去。 歌莉夜被他拖着飞跑起来,两人交叉的指缝间渗入了不少那少年温热的血液,温热的液体不断蹭到她的手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黏腻的血渍,视线始终无法从他血流不止的手背上移开,每次瞥见那道伤,她的心都会揪一下。 直到太阳快要沉入地平线,确认无人追赶,两人才在湖边停下。 歌莉夜扶着膝盖大口喘息,她看向跌坐在地的少年,那手背上的伤口皮肉翻卷,触目惊心。他若无其事地用左手手背抹去额角的汗珠,随即将佩剑扔在一旁。 直到这时,他才低头查看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伤口还是血流不止,裂开的皮肤那股难忍的刺痛感使他不禁皱眉。 少年抬眼看到歌莉夜手上也沾了血渍,反而抢先一步急切地询问。 “你没事吧?你怎么也流血了!” 歌莉夜看着他担忧的表情,才发现他俊朗的脸上有着一双漂亮得如同透亮宝石般的浅蓝色双眸,眼眸的边缘处还有着微微的晕染,额前垂落的金发中露出的那双眼睛纯净而深邃,每当感受到伤口的疼痛时,还会眯起那淡金色的睫毛。 歌莉夜顺着他担忧的目光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上、裙摆上也都沾满了他的血。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他受伤的手腕,有点哭笑不得。 “这是你的血…你拉着我跑的时候沾上的…” “一定很疼吧……” 她从头上取下早上戴着的宽边发带给那少年包扎伤口,勉强能止住一些血。少年怔怔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蓝色发丝,还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手背的剧痛似乎都缓解了不少。 包扎完毕,歌莉夜刚松一口气,一抬头,却措不及防地撞上他来不及移开的目光。那双向来清澈的蓝眸此刻正一眨不眨的专注地看着她。 帝斯凯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别过脸,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他这突如其来的羞赧,反而让歌莉夜后知后觉地脸颊发烫,也慌忙低下了头。 “谢…谢谢你救了我。” 她盯着地上的青草,目光不知道要往哪放。 帝斯凯也扭过头,故作镇定地去捡地上的剑,因为动作牵动到了伤口,身体晃动了一下,他飞快地将重心移到左手,用手肘支着膝盖,故作自然地站起身。 “该说谢谢的是我。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经冻死在雪地里了。” 歌莉夜惊讶地望向他,记忆里雪夜中那个奄奄一息的面孔渐渐浮现,竟与眼前的这个少年似乎一模一样。 “原来是你…可你当时病得那么重,为什么还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少年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歌莉夜可以感知到他似乎并不想提及,便体贴地不再追问。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叫歌莉夜。你呢?” “帝斯凯。” 帝斯凯环顾四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空中的群星开始闪烁。 “你的名字真好听,像你一样美。” 歌莉夜的脸被他这句笨拙而真诚的话语弄的又红了起来。当他完全站直时,歌莉夜才发觉他原来如此高大,她必须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视。 “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去。” “那两个人可能还在附近。” 将歌莉夜安全送回焦急万分的侍女娜丽塔身边后,帝斯凯便转身消失在了暮色中。娜丽塔注意到歌莉夜身后那位少年手上包扎着一条眼熟的染血缎带,但见歌莉夜安然无恙,也只是暗自记下,没有多问。 回到宫中,歌莉夜累得沾枕就睡,连哥哥兰斯洛的责备都成了模糊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歌莉夜坐在镜前,习惯性地想系上那条发带,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正准备转头询问娜丽塔有没有看见自己的发带,却突然想起发带此刻在帝斯凯的手中。 “不知道他的伤好些了没…” 想起帝斯凯也是因为保护自己才受的伤,顿时心里生出一阵混着担忧与羞怯的情绪,又想起曾在某本古籍上看到,黑风铃草对愈合伤口有奇效,转过身对正在整理床铺的娜丽塔说道。 “我们再出去一趟吧。” 在药草店里,歌莉夜顺利地买到了风铃草。离开时突然发现隔壁开了一家新店。 就在她们被隔壁店铺里那些装着流沙星河的美丽玻璃瓶吸引时,突然来了一队士兵,把店门给粗暴地撞开。 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涌入,一名高大的士兵撞开了歌莉夜,另一名士兵挥舞着长矛,将货架上那些梦幻的瓶子全部扫落粉碎! “还有这个异瞳的女巫!给我抓起来!” 士兵们粗暴地将异瞳女孩按在地上,她瘦小的身躯在几个壮汉手下动弹不得。 “竟敢把魔法带到密涅瓦城里来!” 士兵拽着女孩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看起来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瓶子里装的是什么魔法药水?说实话!” 士兵厉声喝问,丝毫不因她的年纪而留情。 “只是……只是一些染色颜料……” 女孩辩解道。 “求求你们放开我……” 歌莉夜蹲下身,用手指沾了沾洒落的液体仔细查看。那些所谓的”魔法药水”不过是普通的闪光粉,还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和花香。 “满口谎言!” 士兵一把揪起女孩。 “到了牢里,看你还嘴硬!带走!” 歌莉夜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娜丽塔拉住。 “殿下,他们会连您一起抓走的!” “把我也抓进去?开什么玩笑,我可是这个国家的公主!你难道没有看见,他们全副武装的抓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 见歌莉夜掀开了遮掩身份的兜帽,娜丽塔紧张的四处张望,发现没人注意到她们后,又慌忙为她重新戴好。 “公主殿下您听我说,那群糙汉大抵没有见过宫里的王室成员,可是见人就抓,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您被抓进地牢里受苦,就算要把您救出来,也得请兰斯洛王子殿下出马,您也知道他那么忙……” 歌莉夜望向了远处的广场上为巫师们立起的火刑十字架,今早烧死的一名女巫身上留下的黑色烟气还在不断的向上空弥漫,不出意外的话,这大概率也是女孩被带回去的下场。想到这儿她不禁心里发颤,打断了侍女的话。 “对,你说得没错,都是哥哥的命令,我得去找他说清楚!” 歌莉夜提着裙摆闯入议事厅,所有大臣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侍女在后面紧追着,还在后悔刚才对歌莉夜说的那番话,真不应该提起兰斯洛王子! 她无视了那些惊愕的眼神,径直走到沙盘前。那张父王弃用多年的战事沙盘,如今又被兰斯洛摆了出来。 “密涅瓦的士兵们今天在中心集市里抓了一个孩子!难道哥哥的士兵就是这么保护密涅瓦的百姓吗?” 兰斯洛转头用略带愤怒的眼神瞪向门外的两名侍卫,似乎是在责怪他们到底是怎么看门的。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到底对我们有何威胁?”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歌莉夜脸上。 “我告诉过你……不要用这种小事来打扰我。” 脸上的痛感火辣辣的,歌莉夜踉跄着捂住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所有的话都被这一巴掌打了回去,屈辱的泪水盈满眼眶,模糊了哥哥愈发陌生的身影。 “把公主带回去!” 兰斯洛对着门外怒吼。 “再有人敢放她进来,我要他的脑袋!” 第5章 温暖的回忆醒来后是冰冷的现实 侍女匆忙跑进来,搀扶着歌莉夜离开了议事厅。 回到寝宫,歌莉夜趴在床上无声地哭泣,直到精疲力竭地睡去。 睡梦中,她坐在马背上,被兰斯洛紧紧的环抱着,父王健壮的身影骑行在兄妹俩前方。 “怎么在打猎的路上睡着了?” 看到歌莉夜醒来,队伍最前列的国王也调转马头回过头来问候。 歌莉夜被这一幕惊住了,她看着眼前的父王矫健地操控着马匹的缰绳,与病榻上那个咳嗽不止的父王判若两人。 她疑惑的看着父王,他卧病在床有好些日子了,记得上次去看望他时就连坐起来都困难,期间事物都交由兰斯洛代理,如今却能骑上马和哥哥一同去打猎? “父王…您身体好些了吗?” 听到此番话后,密涅瓦国王放声大笑。 “我对外宣布停战,并非身体有恙。”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我的孩子们能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度。” 父王关切的看了她一眼。 “如果困了,就叫兰斯洛先送你回去。” “不!我不要回去!” 歌莉夜害怕一旦她回去了,与哥哥和父王相处的这珍贵的瞬间就会消失。 “不回去的话,那你可别后悔!” 兰斯洛环抱着歌莉夜的手把她抓的更紧,马儿听到兰斯洛的一声命令后前脚抬起在空中蹬了几下飞奔似的跑了起来。 歌莉夜知道哥哥又开始捉弄自己,她越是害怕,兰斯洛就笑的越开心。 突然,森林深处传来一声嘶吼声,打断了兄妹两的玩闹。 兰斯洛及时勒紧马绳让它停下,拍了拍□□的马匹示意不要发出声音。 透过茂盛的树叶空隙,兄妹俩看到了一头棕熊正逼近一只带着幼崽的雄鹿,雄鹿正用鹿角对着棕熊,以应对棕熊发起的任何攻击。歌莉夜示意兰斯洛上前救助,兰斯洛并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默默地观察着。 “嘘……我们应该顺应自然的选择。” 她眼睁睁看着雄鹿为保护幼崽而被棕熊撕裂喉咙。最终,兰斯洛还是救下了那只瑟瑟发抖的鹿崽,轻轻放进她怀里。 “年幼的生命失去了庇护,在这片森林里活不下去。” 梦中的哥哥温柔地说。 一阵强风吹开了卧室的窗户,歌莉夜于梦中惊醒。她望着床头那幅自己十岁时的肖像画,画中的她,正抱着哥哥当年送她的那只小鹿。 “做了什么梦?” 兰斯洛合上了在歌莉夜房间里随手捡起的书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走到歌莉夜床前,俯下身摸了摸她披在身后的蓝色秀发,关切的问道。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兰斯洛殿下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侍女说着,为歌莉夜披上外套后悄然退下。 兰斯洛走到床沿坐下,将歌莉夜轻轻揽入怀中。 “抱歉,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歌莉夜沉默地抓着他的衣襟。 “你们在集市遇到的那个女孩,她确实是女巫。” 兰斯洛捧起她的脸,表情严肃地说。 “血魔刃不会出错。” 血魔刃,传说是用恶魔的血液锻造的匕首,封印着恶魔血液的红宝石镶嵌在刀身上,一旦接触到恶魔或巫师,红宝石里的恶魔血液便会流动起来,导致宝石发出绯红色的光芒。很多教会都采用了这样的办法来辨认一个人是否有罪。 “你们对一个孩子使用了血魔刃?” “巫师无论男女老少都会使用魔法。” 兰斯洛并没有正面回答歌莉夜的话。 “只要确认是巫师,就必须清除。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密涅瓦的安危。” 兰斯洛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下去,歌莉夜低着头,试图掩饰眼角涌出的泪水,那女孩当着她的面被哥哥的侍卫们抓走,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兰斯洛离去后,她坐在梳妆台前许久望着自己境中的倒影,视线又落到在异瞳女孩那里买来的星沙瓶,她转了转瓶身,将它摆正在梳妆台上。阳光照在黑风铃草上,她才想起这治疗伤口的药还没送出去。于是拿着黑风铃草独自一人披着斗篷向城门外走去。 经过城市广场时,一片焦黑的三角形头巾被风吹到她脚下。 她俯身拾起,一股焦糊的气味传来。抬起头,歌莉夜看见了广场中央十字架上的焦黑躯体。那具娇小的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唯有半张脸还能辨认出是那个异瞳女孩。她的胸口插着一把闪烁着绯光的匕首。 歌莉夜被吓的四肢无力的瘫坐在了地上,她大口喘着粗气,试图让自己平复一下。一位路过的大婶将她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小姑娘?” 大婶拍了拍歌莉夜身上的灰尘,说道。 “哎,这年头人人自危,尤其是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不好好呆在家里,被人当成女巫给抓去烧了可就可惜咯。” 歌莉夜踉跄后退,只觉胃里一阵翻涌。她捂住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快步逃离了这个地方。 不知跑了多远,直到再也看不见王城的轮廓,她才在一座郊外教堂前停下脚步,打算前去为异瞳女孩做祷告。 教堂里空无一人。歌莉夜点燃蜡烛,在神像前跪下祈祷。 “请神明保佑……” 教堂里突然起了一阵寒风,吹开了歌莉夜的兜帽,整个教堂陷入了昏暗。她不得已停止了祷告,有些被吓到的四下里张望。 墙上的黑色影子好像在移动着,歌莉夜害怕极了,她颤抖着低语,嘴里还吟诵着经文。她因害怕而抓过祭坛上展示的血魔刃紧紧抱在胸前。想要驱散这面前幻影。 那股诡异的寒风竟突然剧烈的吹了起来,墙边的蜡烛全被风给吹灭,头顶上的吊灯也开始毫无规律的晃动。 歌莉夜闭上了双眼,她被吓的一动也不敢动,把手里的血魔刃当作是自己的护身符。 就在这时,歌莉夜手里的匕首上那红宝石突然发出耀眼的绯红色光芒,将整个教堂映照得一片血红。 “女巫!她触发了血魔刃!” 侧门被人撞开,几个修道士的身影在红光中向她扑来。 歌莉夜看着手中发光匕首,终于明白了那个异瞳女孩临死前的绝望。 “快抓住这个女巫!” 第6章 再次见到你时的那颗悸动的心 坎佩冬的夏夜,蝉鸣不止。 帝斯凯趴在案前,用羽毛笔沾了沾墨水,书写着与友国联军合作意愿的牛皮信纸案卷。他推开凳子站起身,伸手正要去拿书柜高处的古籍,缠绕手上的蓝白相间的发带因为松动而滑落下来,掉到了地上。他俯下身去拾起,拍了拍沾染的些许灰尘,凑到鼻尖感受着布料的柔软,还能闻到残留着歌莉夜发丝的微弱花香。他的嘴角无声地上扬,又将发带继续缠绕在那早已愈合的伤口上。 瞧见帝斯凯的房间还亮着,作为挚友的弗雷德正打算前往提醒他早些就寝,打开了帝斯凯的房门却发现他趴在堆满书本的案桌上睡着了。看到他白天高强度的训练晚上又整理军书到深夜,导致弗雷德不忍心叫醒他。于是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帝斯凯的肩上便关上门独自离去。 “我们战败了…殿下…” 帝斯凯感到胸口无比沉重,睁开双眼,看到战友们的尸体堆叠如山的压在自己身上。跌跌撞撞着跑来传递噩耗的士兵们的铠甲溅满了不知是敌军还是友军的鲜血,扒开堆在帝斯凯身上死去的战友们,哭着对他说。 “我们全军覆没了…兄弟们都死了…” “一个活人也没剩下,你不该决策失误。” 帝斯凯勉强撑起身子,环顾四周,战士们的鲜血混合到了一起,变成了一滩血湖。 一旁被扒开的尸体紧紧抓着帝斯凯的胳膊,用扭曲的脖子带着咒骂的语气,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都是因为你的决策失误帝斯凯,都是因为你的失误导致了我们的死亡!” 因为这个战亡将士的怨恨,唤醒了其他战亡士兵们的回应,幽怨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回荡在帝斯凯的耳边。 “没错帝斯凯,我们是因为你而亡,再也见不到家人了…” “都是你的错帝斯凯…都是因为你…” “你不该决策失误…你不该决策失误…” 坎佩冬的夜空上划过一声无助的呐喊,城堡里的各个房间纷纷亮起了烛灯。 “声音是从帝斯凯王子的房间里传来的,赶快过去看看!” 守卫们拔出了佩剑,集合起来赶往帝斯凯所在的房间。乌瑟尔也听到叫喊声,以为是房间里进了刺客,把贴身侍卫们全都叫来了。 一大队人马蜂拥而进帝斯凯的房间,弗雷德第一个冲进了他的房门,只看到帝斯凯抱着头蹲坐在床角边自言自语的哭喊着。 “看看你这副样子!” 听到帝斯凯带着啜泣的哭声,乌瑟尔更是显得不耐烦。 “这不是坎佩冬王子该有的样子。” 这时新皇后博林夫人走了进来。她无视乌瑟尔的话,径直坐到床边,温柔地将帝斯凯揽入怀中。 “没关系了,孩子。” “那只是个梦。” 博林夫人轻轻地拍着帝斯凯的后背,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帝斯凯感觉到一丝困惑。但被压抑已久的对温柔的渴望使他不禁像她真正的孩子一样依偎了过去。他想起自己从未给过这位继母好脸色,此刻却在她怀里寻求安慰。 待众人离去,唯有挚友弗雷德留下来陪他。 “明天的训练取消吧,你需要休息。” 但第二天,帝斯凯还是早早醒来。他需要做点什么来摆脱那份无力感。于是他穿上便服,决定前去参加城里的剑术比赛。 经过花园时,坐在凳子上的克利诺一见到他就开始故意挑衅。 “不懂礼数的贱民,就别呆在皇宫里!” 帝斯凯听到后立即停下脚步。他走到克利诺面前,双手撑在座椅的扶手上,俯身逼近。 “你最好给我记住,克利诺。” “我能站在这王宫里,靠的是战功,不是礼数。” 克利诺本想回击几句,但帝斯凯可没耐心继续听他说。 在赛场,帝斯凯明显状态不佳,多次控制不住力度险些伤到对手。他意识到自己需要冷静,便提前退赛,于是来到井边想用冷水把自己浇清醒。 正午的阳光尤为明媚,歌莉夜穿戴着这一身长袍在大太阳底下跑着,热的掀下了兜帽,回头张望没人追上来以后才放慢了脚步。 手里的黑风铃草被拽的有些不成样了,歌莉夜用手稍微整理了一下,一边整理着,一边回想刚才发生的事。 “为什么血魔剑会亮了起来?难不成有女巫在那附近出没?” 歌莉夜把那股怪风归咎于有女巫在她周围使用了魔法。 “或许是女巫们的恶作剧,却也对我没造成什么伤害。” 耳边传来铁器碰撞的声音,加上刚才经过一块告示牌上写着比武大会的张贴,歌莉夜心想帝斯凯或许就在前面。 歌莉夜沿着道路往前走,绕过站满了鸽子的石砌围墙堆砌的房屋,木桶碰撞的声音在她前方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高壮身影就站在那口缠满了藤蔓的井边。 帝斯凯把短衫脱下并随意搭在井栏上,弯下腰单手提起一桶井水。他将那桶井水举过头顶,水流冲刷而下,水珠顺着挺拔的胸肌滚落。一颗水珠挂在他那高挺的鼻尖上欲坠不坠,脖子上戴着的银质十字项链紧贴着锁骨,脸上的水滴沿着流畅的下颚线滑过滚动的喉结,水光沿着腹肌间的沟壑流进裤腰。 歌莉夜因为紧张而紧紧拽着手里的黑风铃草,突然泛起一阵剧烈的心跳,脚步不知为何都不敢向走前走得更近。 当帝斯凯伸手去取靠在井边的佩剑时,歌莉夜才发现他的手上还缠绕着自己当时给他包扎用的发带。 眼见帝斯凯就要准备离开,歌莉夜却突然变得胆怯起来。她害怕帝斯凯发现自己,躲在石墙后面向后退了一步,不料却踢翻了脚边的花盆,吓的石墙上的鸽子们四处窜飞。 帝斯凯注意到了这一动静,正向石墙这边走来。地上帝斯凯的影子靠的越来越近,歌莉夜的心也跳的越来越快,直到帝斯凯的身躯挡住了阳光,歌莉夜抬起头,与帝斯凯那双深邃的蓝眼睛对上了。 “怎么是你?歌莉夜,你是来找我的吗?” 帝斯凯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惊喜和兴奋,期待着歌莉夜的回答。 歌莉夜闪躲着目光,低着头半晌没有答复,帝斯凯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穿了条裤子,急急忙忙把衣服往身上套。 “抱歉…” 歌莉夜抬起红晕着脸,问到。 “伤口…好些了吗?” 帝斯凯抬起之前受伤的手假装看了看,从歌莉夜的语气里感受到了关心,极力的掩饰着喜悦。 “好些了…谢谢你的关心…” 又瞥见歌莉夜手里握着的草药,难道是特地送来给自己的?帝斯凯嘴角浮现难以压制的笑容。 “不过…如果不上些药的话,恐怕会留下很深的疤痕…” 歌莉夜听后连忙递出手里的黑风铃草。 “听说这草药对止血和疤痕非常有效,你拿回去试试吧。” 帝斯凯接过歌莉夜手里的药草,在触碰彼此手的瞬间,歌莉夜慌忙别过头去,睫毛慌乱的眨动,耳边传来帝斯凯深吸气的呼吸声。 歌莉夜抬起头,看到帝斯凯的耳根也同样泛着红,他正露出虎牙对她笑着说道。 “明天还能见面吗?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第7章 忏悔室内那温热的脸庞 歌莉夜提着裙摆,小心地绕过庭院的后门,因为害怕被哥哥和娜丽塔发现,她的心跳快得像要跃出胸膛一般。当她看到那个伫立在林间小道上的挺拔身影时,脸颊不禁开始发烫。 帝斯凯牵着一匹高大的棕色骏马,晨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肩头。他看到歌莉夜的出现,那双浅蓝色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唇角扬起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你来了。” “路有些远,我们骑马过去,可以吗?” 歌莉夜仰头看着这匹温驯的马,温润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她从未骑过马,心里有些怯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请允许我,小姐。” 帝斯凯的手掌宽大而厚实,因为常年握剑而生着薄茧。歌莉夜把手放入他的掌心,还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令人安心的力量与温热。他扶住她的腰,沉稳而流畅地将她送上了马鞍,歌莉夜感到他的动作间充满了尊重。 他伸手去确认前鞍桥是否稳妥,无意间擦过了她紧握着鞍桥的手。仿佛烫到一般,歌莉夜迅速收回了手,并立刻垂下头,蓝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羞红的脸。 帝斯凯则像是突然惊醒,也迅速收回了手。他低头胡乱地整理着本就系好的鞍带,笨拙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一切妥当了,抓紧这里。” 马儿开始缓步前行,歌莉夜紧张得绷直了身子,马背上的每一次颠簸都让她不知所措的抓紧了鞍环。 “放松一些。” 帝斯凯走在前面牵着缰绳,回过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笑意的鼓励。 “感受它的节奏,就像……在摇晃的秋千上。” 歌莉夜试着照做,渐渐发现马背上的视野是如此开阔,风拂过脸颊的感觉是如此自由… “它真漂亮。” 她放松下来,忍不住伸手抚摸马儿光滑的皮毛。 “是的,而且很温顺。” 帝斯凯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见她适应了不少,又继续说道。 “我还有一匹黑色的战马叫风佑,它是我真正的战场伙伴。不过它性子烈,我怕吓着你。” “战马?” 歌莉夜想象着眼前这个金发青年身披铠甲,驾驭着黑色骏马的样子,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动。 “希望有一天能见到它。” 她的目光落在他宽阔的肩背和精壮的手臂上,脱口而出一句疑问。 “你是一名战士,对吗?所以才会拥有战马。” 帝斯凯没有立刻回答,他侧过头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战士般的沉稳。更让歌莉夜意外的是,他并没有顺势追问她的来历和身份。这份体贴的沉默,让她感到一种被珍视的安全感。 两人穿过幽静的树林,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得宽阔明亮起来。 千万朵野花在风中摇曳,花海一直蔓延到视野的尽头。花海不远处,一座古老的哥特式教堂静静地矗立着,藤蔓缠绕着灰色的石墙,彩绘玻璃虽然残破,却在阳光下映射出多彩迷离的光晕。 “天啊……” 歌莉夜被这超越想象的美景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帝斯凯将马拴在树下,回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 “来。” 有了之前的经验,歌莉夜完全信任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然而在下马时,裙摆被鞍鞯给勾住了,脚还滑了一下,整个人惊呼着朝地面跌去。 她以为自己会摔得很疼,然而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了腰将她稳稳地接住,随后拉向一个坚实而温热的胸膛。此刻,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爽的气息,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他的手臂将她箍得很紧,歌莉夜能听到自己的心在体内狂跳不已,也能感受到他胸膛下同样急促的震动。 “下次……记得要踩稳马镫。”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手臂在她站稳后才带着些许的迟疑缓缓松开。 两人一时都有些无措。帝斯凯率先走向花丛席地而坐,随手摘了一朵淡紫色的小花。歌莉夜努力抚平狂跳的心口,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我母亲在世时,常带我来这里。” 他凝视着手里的花朵,眼神变得悠远而温柔。 “能发现这里的人,一定有着很美的灵魂。” 歌莉夜轻声的说,她看着他的侧脸,觉得此刻的他,褪去了战士的冷硬,显得格外动人。 “是啊。” “你母亲呢?” “她也很喜欢爱花。” 歌莉夜抬头望向天空里飘来的一朵乌云。 “希望她在天堂,也能看到这样的美景。” 一阵微风吹过,歌莉夜这才注意到他手腕上那抹熟悉的蓝白色,这不是她的发带吗?过了这么久,仍被他仔细地缠绕在曾经为了保护她而受伤的手里。 “这个……你还戴着?” 帝斯凯像是被窥见了什么秘密似的,下意识用另一只手盖住了发带,耳廓迅速漫上了红色,语气有些匆忙地解释。 “它……它…它让我握剑时更稳,不容易打滑。” 他立刻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她随身带着的小包上。 “对了,你上次给我的黑风铃草,是在哪里找到的?这种药材并不常见。” “是在一家……药水店附近买的。” 提起药水店,歌莉夜的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异瞳女孩清澈又绝望的眼神,心情瞬间沉重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进行一次大胆的试探,她转过头,认真地看向帝斯凯。 “帝斯凯,你……对魔法怎么看?” 听到“魔法”二字,帝斯凯先是愣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现在王国上下都在猎巫,风声鹤唳。我知道,有很多无辜的人因此受害。” 他抬起眼,望向那座残破的教堂,仿佛在追溯遥远的历史。 “但据古老的史书记载,在东禁森林还繁盛的时代,巫师与人类曾有过共存的岁月。” “东禁森林?” 这是她从未从哥哥兰斯洛口中听到过的词汇。 “一场惨烈的大战后,幸存下来的巫师们被驱逐到了那里,与世隔绝。” “但其实,他们是一个非常重视契约的族群。本来,共存是可能的。是人类……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压倒了一切,指责他们窃取神力,亵渎神灵,单方面撕毁了古老的约定。” 这番完全不同于官方说辞的言论让她心里震惊了一番。一个在她心底压抑已久的问题终于敢大胆的说出。 “如果……如果我是一个女巫,你会怎么做?” 帝斯凯猛的转过头,深邃的蓝眸紧紧地望向她,像是在审视她话语里的真意。他向前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我该为你感到高兴。拥有了魔法,你可以做到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事,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帮助他人。” 他的眼神里竟然没有半分恐惧或忌讳。 “但请你务必保守这个秘密,绝对不要让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这个回答,与她哥哥兰斯洛那充满仇恨与偏执的论调截然不同。歌莉夜感到一股巨大的感动的热流冲刷过她的全身。 “为什么……” “为什么你能这样想?你不害怕吗?不觉得那是……罪恶吗?” “力量本身,从无对错。就像我手中的剑,可以守护,也可以杀戮。关键在于执掌它的人,怀着一颗怎样的心。” 帝斯凯顺势将手里的小花递给了她。 “如果我因为恐惧一种自己不了解的力量,就去盲目地伤害拥有它的人,那我和那些在战场上,我深深鄙夷的屠夫,又有什么区别?” 这番话,仿佛一道强烈而温暖的光推翻了兰斯洛在她心中筑起的冰冷而黑暗的高墙。她愣愣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这是她第一次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了如此深刻的理解,包容与毫无条件的庇护。 就在此时,一滴雨点落在了歌莉夜的手背上,紧接着,又是一滴落在她的脸颊。 帝斯凯抬起头,浓密的睫毛被另一滴雨珠击中。他眨了眨眼,本想抬手擦拭,酝酿已久的乌云终于承载不住,成千上万的雨珠噼里啪啦地俯冲下来,击打在花瓣和叶片上,激起浓郁而清新的泥土与草木气息。 “我们快走!” 说罢,两人朝着教堂残存的那片完好的屋顶下飞奔而去。 好不容易在一处看似坚固的角落找到避雨之处,却发现头顶的木板仍在滴滴答答地漏水。 歌莉夜提了提沾满泥土和花瓣的沉重裙摆,湿透的蓝色长发紧贴着她的后颈,冰冷的湿衣料黏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她抬头看向身旁的帝斯凯,他为了将更多的干燥空间让给她,半边肩膀仍露在飘进来的雨中,湿透的白色亚麻衬衫完全贴在身上,清晰地勾勒出他那宽厚的肩膀和紧实背肌的线条。 虽然他用身体为她挡住了大部分的风,但从彩绘玻璃破洞钻进来的冷风,还是让歌莉夜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她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看起来还算完整的木质忏悔室。 “我们去那边看看!” 歌莉夜率先跑过去,掀开那面落满灰尘的暗红色厚绒门帘,惊喜地发现里面虽然狭窄,但顶部完好,非常干燥。她侧身挤了进去,空间勉强够她一人站立。 帝斯凯跟过来,随手将厚重的门帘掀起来,挂在门角的一个锈蚀的钩子上,也跟着站了进来。他高大的身躯一旦进入,原本尚宽的空间立刻变得拥挤不堪,两人手臂贴着手臂,温热的体温透过湿冷的衣料传递过来。 “我还是站在外面吧。” 帝斯凯不想让她感到不适,正打算退出去。 “没关系。” 歌莉夜伸手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这举动让她自己也感到心头一跳,但她却也没有松开。 “挤一挤……能待下的。” 帝斯凯退回来后,努力收敛着自己的气息,双手有些不自在地交叠抱在胸前,试图减少身体的接触面积。狭小的空间里,他的目光无处安放,最终落在对面那扇残缺的百花窗上。 看着那象征着神圣的百花窗,一个不合时宜的画面突然闯入他的脑海。不久前父亲挽着博林夫人的那场盛大婚礼,新娘手捧鲜花,走向神父……而当他幻想新娘抬起头时,露出的竟是歌莉夜带着羞涩笑意的脸庞。 他被自己这大胆的幻想惊到了,悄悄地侧过头,想看一眼身旁真实的她。 此时的歌莉夜正仰着头,整理着黏在颈侧的湿发,长而密的睫毛煽动着,蓝色发丝贴在她白皙的肌肤上。一滴的水珠正从她的鼻尖滑下,掠过那微张的唇瓣…… 帝斯凯迅速移开视线,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这猛烈的心跳声让他怀疑歌莉夜是不是也能听见。 “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停。” 歌莉夜轻声说着,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慌意乱的沉默。她整理头发的手肘不经意碰到了帝斯凯腰侧佩戴的剑柄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 “抱歉…” 帝斯凯立刻伸手稳稳地握住了那个可能硌到她的剑柄,将它固定在自己身侧。他想再往旁边挪动一下为她腾出更多空间,却不小心撞到了门框。这一撞,震动了那原本就没挂牢的门帘,厚重的暗红色绒布唰地一下滑落,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唯一的出口。 光线瞬间被遮挡住了,狭小的空间陷入了近乎完全的黑暗。外界哗啦啦的雨声仿佛被推远,变得模糊不清,而被放大的,是两人之间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寂静里,歌莉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慌,又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期待,她轻声唤道,试图在黑暗里寻找依赖。 “帝斯凯?” “我在这里。” 他的回应立刻响起。随后又是一阵沉默,但却并不让人尴尬。终于,歌莉夜用无比清晰的声音说道。 “你刚才说的话……关于魔法……和我想的,完全一样。” 这句话仿佛一点星火,落入了早已蓄满了名为克制的油池。 帝斯凯不再犹豫,在黑暗中凭着感觉伸出手,温热的手掌捧住了她的脸颊。没有抗拒传来,他便不再迟疑,低下头,准确地覆上了她那在想象中已被勾勒过千万次的柔软唇瓣。 起初只是轻柔的触碰,试探着,感受着彼此唇间的柔软与温热,他生怕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惊散这场美梦。而歌莉夜回应他的是一声呜咽般的叹息,抓着他衣襟的手没有将他推开。于是,他不再满足于触碰,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近乎虔诚的渴望深吻了下去。 第8章 野心、王权与自由 瑟兰茵国王的寝宫里弥漫着浓重药味。歌莉夜小心扶起父亲,将药碗递到他唇边。她看到父亲头顶的深蓝发丝间白发丛生,心里泛起一阵心疼。 “咳咳...你哥哥...最近在忙什么?” 话音未落,寝宫大门突然被人撞开。兰斯洛捧着一束新摘的夜凌花走进来,身后跟着几名全副武装的侍卫。 “哥哥什么时候能学会先敲门?” 歌莉夜不满地说,兰斯洛将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 “父王今天气色好了些。” 他走向青铜花瓶,取出了歌莉夜几天前采摘的雪绒草,换上了手中的夜凌花。 “御花园的夜凌花开了,我特意让人剪来装点您的寝宫。” 瑟兰茵倚在鹅绒垫上,望向花瓣上滚落的露珠。夜凌花的颜色比雪绒草鲜艳得多,香气也浓郁得刺鼻。他用手帕捂着嘴咳嗽。 “香气太浓了...还是歌莉夜送的雪绒草更适合病人。” 兰斯洛整理花枝的动作突然停顿。 “雪绒草虽好,但生命太过脆弱。” 他将凋零的花苞扔进壁炉。 “病人该汲取些新鲜事物。这些夜凌花即使根茎溃烂,也能绽放三个月。” 瑟兰茵的视线从花苞移到儿子脸上。 “你总是擅长找寻能长久保存的东西,兰斯洛。就像上个月那些放了十多天都不腐坏的骆驼肉,味道像河豚肝一样,是巧合吗?” 兰斯洛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他俯下身,一把夺过歌莉夜手里的药碗,坐到了瑟兰茵床前。 “让我来侍奉父王用药。” “咳咳...有歌莉夜在就行...” 瑟兰茵因说话太多又剧烈咳嗽起来。 “你去忙吧,替我打理政务很辛苦。” “我只是提醒父王按时喝药。” 兰斯洛瞥了一眼瑟兰茵手指上象征着王权的蓝宝石戒指,扶着他的后颈将药汤喂了下去。歌莉夜拿出手帕擦拭着从父王嘴边溢出的汤药,动作轻柔地扶着他躺了下去。 确认瑟兰茵将汤药喝下去后,兰斯洛起身准备离去,身后的士兵为他推开寝宫大门,头也不回的带领着士兵们离去。 “歌莉夜…” 瑟兰茵虚弱地呼唤着,歌莉夜俯身靠近,听见父亲说。 “或许你该多看看你母亲的画像...听听画像想对你说的话...” 待父亲睡去,歌莉夜关上寝宫门,走向挂着母亲肖像的阅读室。 推开厚重的木门,尘埃与羊皮纸的气息扑面而来。不远处散乱的放着成百上千的书籍,堆砌得像小山一样的书塔也是小时候和兰斯洛捉迷藏时绝佳藏身的地方。母后芙洛依的肖像画在房间正中心的墙上挂着,她身上那件银线刺绣长裙在画布上栩栩如生,孔雀石颜料调出的天蓝色油彩完美的还原了她双眸的颜色,就好像母后又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 “母后…” 歌莉夜轻声唤道,她靠近画框,侧耳倾听,却只听见烛火的噼啪声和窗外的风声。 “画像想对我说什么?” 她仔细检查画框的每个角落,又翻开母亲留下的诗集,却一无所获。最终她只好抱起几本书,不甘心地又看了画像许久,才转身离开。 “歌莉夜。” 兰斯洛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得她怀中的书散落一地。 “你在这干什么?” “没...没什么,我来找几本书。” 兰斯洛望了望许久未踏足的阅读室,皱了皱眉。 “早点休息,这么晚了别在外面走动。” 清晨,剧烈的敲门声吓飞了站在歌莉夜窗台上的白鸽,兰斯洛站在门外等了许久,妹妹寝宫的房门终于打开了,伸出脑袋的却不是歌莉夜。 “歌莉夜还没起来吗?我昨晚明明提醒过她要早点休息。” 侍女探出脑袋,发现是王子殿下造访,急忙行了个礼后,回过头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支支吾吾的说:“公主殿下今早外出了。” “她去哪了?” 侍女露出为难的表情,说实话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歌莉夜到底去哪了。 “殿下她……” 兰斯洛盯着半天说不出话的侍女,脸上的神情显得略微有些恼怒,侍女想起歌莉夜最近手里总是抓着黑风铃草,急忙编造一句。 “殿下最近对药草很感兴趣,昨夜读了些药草相关的书籍后,今天一大早就说要跑出去买些药材来研究…说是想要找到能够治疗国王病情的药……” 被兰斯洛盯得她紧张的发抖,侍女抬头看了一眼兰斯洛的表情,又急忙低下头来,王子一言不发的样子最为可怕。好在兰斯洛还是转头离去了,要不然她的双腿都快瘫软得蹲坐到了地上。 马厩旁的泥土空地上,布满了车轮碾压的痕迹和马蹄铁踏过的印记。眼前那匹漆黑的庞然大物喷着白气,前蹄不停刮蹭脚下的泥土,歌莉夜惊慌地提起裙摆往后退。 “当心!” 帝斯凯的皮革护手紧抓住缰绳,另一只手轻抚着战马布满伤疤的脖颈,马儿的瞳孔警惕地盯着歌莉夜,她对于战马而言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再者她那头蓝色的长发也让马匹感到异常躁动。 帝斯凯摘下手套,修长的手指贴着马鬃缓缓下移,用平静的喉音贴近马匹的耳际安抚道:“安静些,伙计。” 他顺势又拍了拍战马的胸膛,原本炸开的鬃毛竟奇迹般伏贴下来。 “它叫风佑,是我的老朋友了。” “这就是……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匹战马?” 帝斯凯骄傲的点了点头。 “我五岁那年,它把训马师的手指给咬断了,当时人们都说它性子太烈没办法驯服,但我不这么认为。“ “它从未伤害过我,在战场上它甚至救过我很多次。” 歌莉夜想要伸手去触摸,但她从未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这些比普通马匹还要大几倍的战马。伸出去的手腕因为马儿动了几下又迅速伸了回来。 “别害怕,我可以教你怎么驯服它。” 帝斯凯牵引着歌莉夜的手去触碰马匹的鼻梁,马儿滚烫的皮肤下传来轻微的震颤,歌莉夜刚要缩手,却被帝斯凯整个手掌包裹住压在它潮湿的皮毛上。 “放轻松,你的恐惧会传递给它。” “看,它在慢慢的熟悉你了。现在尝试着骑到它的背上。” 帝斯凯的胳膊突然环住了歌莉夜的腰际,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整个人已被托举到了马鞍上。她刚在鞍座上坐稳,还没来的及调整姿势,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下一秒,帝斯凯矫健地翻身上马,结实的身躯紧贴上了她的后背。 这个突如其来的接触让歌莉夜深吸了口气,她没想到帝斯凯也要共骑,更没想到会是如此贴近的距离。 “坐稳了。” 帝斯凯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为了让她坐得更牢,他的腿侧将她夹得更紧,手臂将她整个人揽入了怀中。 风佑开始奔跑起来,四周的景色快速掠过两人的身侧。 歌莉夜偷偷侧目望向他,正好撞上他垂眸看来的视线。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里,流动着与战场上截然不同的温柔。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帝斯凯敏锐地察觉到怀里的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 他勒停了马匹,轻声问道。 歌莉夜望着远方的密涅瓦王宫的轮廓,声音里带着些许不安。 “我父亲他说了些奇怪的话……” 她犹豫了一下,选择用更隐晦的方式去表达。 “父亲让我去听听母亲的画像想说什么…我试过了,什么都听不到。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帝斯凯将她往怀里搂紧了些,这个动作让歌莉夜的心稍稍安定了不少。 “既然是你父亲的嘱托,就一定有他的用意。也许他是想让你从母亲的回忆中找到力量,又或者...那幅画本身藏着什么只有你才能发现的秘密。” 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别担心,如果需要帮助,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 说着,他解下颈间的银十字项链,并将它戴到了她的胸前。链坠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在夕阳下闪着光亮。 “我住在坎佩冬,只要出示这条项链,就可以找到我。” 回到了密涅瓦王城,歌莉夜提着沾满泥土的裙裾从宫里的贵族身边经过,她丝毫不在乎他们惊讶的目光,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她推开房门,看到了兰斯洛正坐在她房间的椅子上。 “歌莉夜!” 房间里的气压很低,面对正要发火的兰斯洛,侍女们低着头一个也不敢说话。 “实话告诉我,你到底去了哪里!” 第9章 献给国王的叛歌 兰斯洛眉头紧促地盯着羊皮地图上密集的标记,盟友洛鹰国堆积成山的鸢尾火漆信件被兰斯洛随手一推,一封接一封的从沙盘桌上掉落。 军事顾问雷纳德拿起桌边的骑兵棋子摆放在骑兵团棋子前。 “国库还剩下的金币恐怕难以继续维持……” 看到雷纳德布下的骑兵阵容,财政大臣好意提醒,兰斯洛闭上双眼举手示意中断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思索片刻后,兰斯洛最终还是打开了桌面上剩余的信件,目光扫过两行,越发加重了他脸上愤怒的神情。 兰斯洛举起洛鹰国使臣送来的信件,将之撕得粉碎后扔向了照明的火盆,印着“望信守盟约…”字眼的信角也逐渐被火焰吞噬殆尽。 “三个月前我们资助洛鹰国的时候,怎么没考虑到金币的事?你现在和我说金币难以维持?” “当初是你说这是一笔稳赚的交易!洛鹰国王还承诺将助我登上皇位,现如今我看他连自身都难保!” 兰斯洛拎起财政大臣的衣襟,大声呵斥着。众臣见到兰斯洛大发雷霆,无一人敢吱声。 议事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谁能预料到装备精良的二十排骑兵竟然打不过来自南方九黎国的蛮族战士,他们毫无礼节被人所耻笑,如今正在成为无法战胜的存在。 “殿下不如先撤回到边境,补足军饷…” “不妥,密涅瓦北方国境离坎佩冬太近,国王乌瑟尔最热衷发动战争,这样岂不是给了他们侵占我们的理由?” 大臣们在兰斯洛耳边议论着,兰斯洛紧盯着洛鹰国倒下的一排排棋子,忽而抬头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洛鹰国还剩多少人马?” “不足三排精装骑兵队列…剩余的步兵数量恐怕难以招架九黎国的冲击。如果我们现在派兵对洛鹰**队进行支援,也难以在三天内到达汇合地点…” “很好…” 兰斯洛眉头突然舒展开来,转头对大臣们说。 “告知九黎国的使臣,密涅瓦将协助他们彻底击溃洛鹰王国。” 如同往常一样,会议结束后兰斯洛会前往瑟兰茵国王的寝宫进行看望,得知今天歌莉夜还没有来过。在经过母亲的阅读室时,忽而想起歌莉夜最近总喜欢站在母亲的画像前看上半天。 兰斯洛推开母后阅读室的门,天花板上的蜡烛吊灯把灰尘都抖落到了他的头上,咳嗽几声后,站在母亲的肖像画前认真研究起来。 “母亲当年可真漂亮……” 兰斯洛仔细端详着母亲的肖像画,对称的金色镶边画框永远定格住了王后的美丽。不过这幅画也并不是一直挂在这里,至少小时候和歌莉夜在这里捉迷藏的时候还没见过这幅画。颜料的色泽还很鲜艳,像是不久前才画好的。 兰斯洛端起一旁的蜡烛贴近画框,用手叩了叩画框,空心的回响让他疑惑地将耳朵贴近画布,画框上雕刻的花茎纹路完美的凸出了一个弧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儿有个凸起。 “父亲总说歌莉夜比我细心。” 兰斯洛对着画中的母亲低语,用手轻轻按下画框的凸格,画框上的锁扣突然弹开,陈年潮湿的木板气味混着灰尘味一涌而出。 这幅画竟是一道柜门! 打开的柜门里面的暗格右侧堆积放置着母亲佩戴过的已经发黄暗沉的黄金首饰和项链,珠宝钻石的表面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并覆盖着一层蛛网。而暗格的左侧,放置着一封被火漆封印起来的信件。 这封信看起来还是比较崭新的,就如同这幅画一样,兰斯洛撕开了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并将之展开,那是一封印着密涅瓦皇家纹章的密信。 “鉴于王储兰斯洛的战争倾向…” 读到这行字的时候,兰斯洛拿着信的手因愤怒而颤抖起来。 “王位将传给歌莉夜…” 阅读室的拱形窗外阳光突然被乌云吞没,整个阅读室都暗了下来,走廊传来卫兵换岗的脚步声。 兰斯洛警觉的用披风裹住信件,将画框归于原位。此刻,他终于明白妹妹为何总在画像前停留。父王应该是暗示了她画框背后的秘密,但她却像个蠢货一样每天盯着画像无法打开机关。 “王位绝对不能让那个愚蠢的妹妹继承。” 兰斯洛亲手将瑟兰茵国王的密件放置在火烛台上,看着它被火焰吞没,直至化成灰烬。 阳光穿过拱顶天窗,传唤官匆忙的脚步声在通往歌莉夜房间的廊道里回响。 “兰斯洛殿下传唤歌莉夜公主前往议事厅。” “公主殿下不在。” 再次得知歌莉夜又不好好呆在自己的寝宫,兰斯洛决定亲自过来询问她的侍女。 月亮不知何时已经高挂上了天空,歌莉夜提着沾满了泥草的裙摆匆忙回到寝宫,发现房门敞开着,门外还站了两名举着长矛,穿戴着银甲的卫兵,很显然他们是哥哥的贴身侍卫。她心惊胆战的推门而入,正对上了兰斯洛想要将她撕碎的眼神。 兰斯洛摆弄着歌莉夜从集市里买来摆放在梳妆台上的星沙瓶,眨眼间捏碎了它,粉末顺着指缝簌簌而落。 “五个小时。” 兰斯洛沾着药粉的手掌用力拍向桌面。 “你采到了什么药草需要五小时?” 歌莉夜迅速意识到定是娜丽塔帮她撒的谎。 “殿下她总是认不得路…” “我要听她说!” 侍女本想圆谎,却被兰斯洛压抑怒火的平和语气打断。 “哥哥别怪罪她,我的确是帮父王采摘药草去了。” 兰斯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手压着腰间的佩剑走到歌莉夜身边,但歌莉夜却不敢抬头看他。 “父王还不至于需要你亲自去给他采摘药草来续命。” 兰斯洛突然注意到歌莉夜头发上粘着几根青草,还有浓烈的马鞍的味道,扯着她后脑勺的头发质问道。 “你是骑马去的?我什么时候允许你骑马了?” 歌莉夜吃疼的甩开了兰斯洛的手,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兄长,父王卧病在床,他却越发像一个严父。 “父王从未禁止我做任何事!你只是我的哥哥,还轮不到你来约束我的自由!” “注意你的言辞!!” 兰斯洛暴怒的巴掌甩过歌莉夜的耳畔,疼的她耳朵嗡嗡作响。 他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拔出了匕首,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下次你胆敢再和我撒谎…” 娜丽塔心里害怕的发颤,兰斯洛殿下高傲的性格和不肯低头的歌莉夜公主这兄妹两越长大闹的越厉害。看着歌莉夜脖子上流下的鲜血,鼓起勇气上前制止了兰斯洛对歌莉夜的进一步伤害。 “殿下…请饶恕公主殿下!” 兰斯洛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侍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从今天开始,我要知道歌莉夜的所有行踪。未经我的允许谁也不准为她开门!” 寝宫的大门被侍卫重重关上,娜丽塔试图重新将门打开,但任凭她怎么用力都无法再次推开。 “没用的,娜丽塔…不要白费力气了。” 歌莉夜的话音带着些许哭腔,侍女回过头,只见歌莉夜像丢了神似的呆坐在梳妆台前,胸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男款的银色十字项链。 一清早兰斯洛便派人送来了早饭,侍卫打开门时,娜丽塔瞥见了门的左右两边都站着全副武装的卫兵。她接过食物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我们是囚犯吗?用得着重兵把守…” 娜丽塔本想叫醒侧过一旁用被子捂着头的歌莉夜,站在床前准备叫醒她时,歌莉夜猛的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 “我要去找父王评评理!” 歌莉夜拍着寝宫的木门,直到手掌通红,也得不到外界的任何回应,她又试着边喊哥哥的名字边拉扯门的把手,却发现门是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力气用尽,歌莉夜靠着门瘫坐在地上咳嗽,喊哑的嗓子在喉咙里发热,忽而抬头发现侍女手中捧着的牛奶,不顾公主仪态的喝了起来,流的满嘴都是。 歌莉夜用手擦了擦嘴边的牛奶,又推开窗户朝下看,一只脚已经架上了窗边,高处的风吹的人几乎要往下掉。 侍女看到歌莉夜这惊险的动作赶忙抱着歌莉夜的胳膊,使她不至于掉下去。 “殿下!这太高了!” 高处的冷风拂过歌莉夜的脸颊,蓝色的长发在风中胡乱的飞扬。她将发丝掠到耳后,低头看到城堡下面渺小的房屋和巡逻的卫兵,第一次觉察到她的房间原来这么高。 突然,寝宫的房门被打开了。 兰斯洛带着几名贴身侍卫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笑了笑说。 “看来得封窗了。” 两名士兵把主仆两人从窗边拉了下来,兰斯洛搂过歌莉夜的腰,将她按在自己怀中。 “既然你这么不喜欢呆在寝宫,那哥哥就带你出去走走。” 歌莉夜想要挣脱,还没等她开口,兰斯洛又抓住了扯着他衣襟的手腕,在她纤细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咱们兄妹两多久没有一起出行了,带上父王也一起去,好吗?” 兰斯洛感知怀里的妹妹听到这句话后,整个人明显松懈下来。 “九黎国的赤狼王送来了珍稀的银彩雪豹,你一定没见过。” 烈日炙烤着大地,领主洛佩茨趁着焰火节的热度举办了为期六个月的比武大赛,这次的比赛增加了新的节目-斗兽表演,吸引了各地的达官贵族前来观摩。 斗兽沙场中央的血色沙土总是潮湿的,铁闸门轰然开启的刹那,狮爪掀起的腥风与角斗士的铜盾同时碰撞在一起,锁链声与咆哮声还有观众们的欢呼声在炽热的空气中升腾。 下一场比赛开启的牢笼升降齿轮转动时,绞盘上的麻绳沾着未干的血渍,前天被猛兽撕碎的那个囚犯的半个手臂还嵌在木板的缝隙里。 帝斯凯本不想多看一眼这样凶残的人兽厮杀,那场面甚至比他在战场上看到的景象要凶残得多。 他擦拭着佩剑,观众突然爆发的轰鸣让他又忍不住抬头看一眼,沙场上那个袒露胸膛的男人高举着狮子被短剑切开肚皮的肠子向观众们炫耀着。 “真是疯了…” 大家都是冲着这样的场面来的,就像昨天斗兽表演结束后的剑术比赛观看的人几乎都走完了。帝斯凯摇了摇头,低下头又继续观察着佩剑的剑身以及刀刃的锋利情况。 不远处为贵族们架起的华丽看台上,穿着长裙的歌莉夜摆弄着裙摆,束缚的长裙加上炎热的天气让她几乎喘不上气。哥哥特意安排的高处看台虽能遮挡了些许炎日,但血腥的气息混杂着猛兽的腥臊,加上这闷热的天气,难受得令她差点晕厥。 “血牙,安静。” 略带磁性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九黎国的赤狼王斜倚在犀牛皮宝座上,小麦色的胸膛在黄金项圈下起伏。他眉骨投下的阴影让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显得更为妖异。当他转过头去看歌莉夜时,黑曜石耳坠在略微蜷曲的黑发间闪烁。 赤狼王身旁差不多和狮子一样大的巨狼闻到了血腥味开始变得坐立不安,那双锋利的利爪突然抵上看台边缘。它咧着嘴望向沙场上那些被撕裂的肉块,那口獠牙缝隙滴落着涎水,还有身上散发的兽味让歌莉夜感到越发眩晕。 “是不是本王的爱犬吓到公主了?” 赤狼王支着下巴轻笑,他随意挥手,巨狼立刻伏低身躯,只是喉咙里滚动的低吼声吓的歌莉夜一动也不敢动。 眼前的这个男人袒露着胸肌的上半身有几道疤痕,像是兽爪印,又像是剑伤。当她抬头时,正撞见对方像是观察猎物似的,露出犬齿笑着看她。 歌莉夜撇了一眼赤狼王脚边的那头巨狼,那家伙张开嘴一口就能把她全部吞下。她努力往角落里站,生怕这恐怖的生物注意到自己。巨狼的眼睛又转向了斗兽场上的碎肉,但它主人的目光却一直在自己身上游离,最终她借着整理裙摆的幌子避开了那道灼人的视线。 从哥哥口中得知得知父王身体抱恙取消了行程,但哥哥他人跑哪去了?说好的一同出行,却在下马车时说有要务处理,留她一人和这陌生的男人呆在一块,身旁还坐着一只骇人的猛兽。 “抱歉,请容我失陪片刻。” 歌莉夜突然起身,扯着裙摆快步离开。身后传来黄金臂钏相撞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个男人跟过来了。 歌莉夜来到另一边的看台,腰间突然传来一阵拉扯感让她无法前行,回过头发现赤狼王的皮革战靴踩住了她的裙摆。 “密涅瓦的公主都这般娇气?” 他凑近过来,对方灼热呼吸拂过歌莉夜的脸庞,逼得歌莉夜不得不后退一步。 “公主想必看不得这些杀戮,我们那的女人都喜欢骑在马上,你骑过马吗?” 她转身扯开赤狼王脚底的裙裾,却在看清对方眼神时再一次惊住。他的瞳孔如同野兽一般,仿佛在和一头狼对视着。 赤狼王伸手撩起她耳边垂落的一缕蓝色发丝,缠绕在戴着蛇形金色戒指的手指上。 “你发抖时好像只小鸟,真可爱。” “本王在九黎国从未看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漂亮又温柔…” 说罢,那手还想要去抚摸歌莉夜的脸颊。 “陛下!请您自重!” 坐在后面台阶上的帝斯凯被一声熟悉的声音吸引。 歌莉夜用手推开靠的越来越近的赤狼王,他一个后退便撞到了站在身后的一个人,那人手里端着的红酒全都泼撒在了赤狼王身上。 “抱歉!请您原谅。我边走路边看表演看得入神,这才不小心撞到了您!” 深红色的酒水浸湿了赤狼王的披风,红色的液体在他小麦色的肌肤表面滑落仿若流血。 赤狼王本想对着泼酒的人发怒,却发现这人十分眼熟。他打量着眼前的金发少年:“我们在哪见过?” “或许是昨天的剑术比赛上咱们见过,如果您昨天也在场的话。” 赤狼王深知能走进内场的人不是达官也是贵族,他也不想轻易和人发生冲突。最后,赤狼王略显不满的甩开浸透的披风,为了在歌莉夜面前维持体面,他转头打算回去换件衣服。 赤狼王的脚步声在两人耳边彻底消失,歌莉夜不顾一切扑进了帝斯凯熟悉而又令人心安的怀抱。 “你可别激怒了他...” “放心,他不能把我怎么样。” 话音未落,歌莉夜又被强有力的手臂拉进怀里。歌莉夜听见角斗场传来山呼海啸的欢呼,原来是又一个可怜人被撕成了碎片。她头也不敢抬,将脸久久地埋在帝斯凯的怀中。 不远处高台上的垂帘突然被人掀开,歌莉夜突然感觉到一阵背脊发凉,她惊恐地抬头,正对上了兰斯洛那晦暗不明的眼神。 第10章 祈祷与剑鸣 “带我走好吗?帝斯凯…” 歌莉夜想起了被关在房间里的日夜以及变得越发陌生的哥哥,眼角开始泛红,湛蓝色的眼眸里涌出了一滴泪水。 “发生什么事了?” 帝斯凯擦拭着歌莉夜眼角的泪滴,轻声问道。 歌莉夜握起帝斯凯缠绕着她发带的温热的手,将之放在自己的侧脸,她望向他的眼神里带着祈求与无助。 “求求你…” 帝斯凯察觉歌莉夜语气里的严肃,用披风裹着她离开这个血腥弥漫的斗兽场。 穿过兽笼堆放的腥臭长廊,一只银雪豹向两人扑来,好在它是被关在笼子里的,一旁的驯兽师用脚踢了踢铁笼,激起了这只猛兽的愤怒,它们朝着驯兽师呲牙低吼,咬着笼子的铁栏露出锋利的獠牙,驯兽师手里的鞭子对着铁笼不停地抽打,这猛兽不但不服反而伸出利爪挠着空气示威。 歌莉夜害怕得把脸埋进帝斯凯的胸膛,帝斯凯环抱住了她,可以感觉到她在怀里剧烈的颤抖。这本就不是像她这样的女孩该来的地方。 两人来到马厩前,庆幸的是这里没什么人,帝斯凯把战马风佑牵了出来,歌莉夜站在原地四下张望,确保没有人在跟过来。 阳光下她的睫毛倒影在眼下的青影,那里还埋藏着几道泪痕。 马匹甩着头,帝斯凯拍了拍它的脖子,事先安抚好马儿的情绪,以便待会歌莉夜骑上的时候不至于动作太大而被吓着。 “边境发生战事,需要我带兵出征,你能否再等我几个月…” “等不了!现在就带我走!” 看着歌莉夜带着恐慌又着急的眼神,只觉得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被人带到这种地方,若不是被绑架那也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检查过马鞍和马匹的情况后,他将歌莉夜抱上马背,跟着踏上马鞍环坐在她身后,用手按住她冰凉的手腕,另一只手拉紧了缰绳。 “总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别问了…求你…求你…” 这两个字被歌莉夜重复了好几遍,最后变成了微弱的抽泣声。 “抓紧。” 帝斯凯不再过问,勒紧马绳示意马儿前行。歌莉夜在他的怀里安静的把脸埋在他的胸怀,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的脖颈流下,帝斯凯这才意识到歌莉夜在无声的哭。两人沉默片刻,帝斯凯于心不忍出言安慰。 “知道吗,我本来将一切都准备好了。” “我本打算在我凯旋归来时,在山谷教堂向你求婚,到那个时候…你会等我的对吗?” 歌莉夜抬起红润的双眼,惊讶的望向帝斯凯。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帝斯凯的脸瞬间变得滚烫起来,会不会太突然,又或者她会不会拒绝? “当然!” 帝斯凯得到了他想要的答复,心情雀跃不已,他双手紧紧抱着歌莉夜,在她额前轻吻了下去。 “拦住他们!!” 身后传来众多马蹄踏着尘土而来的声音。歌莉夜回过头,看到兰斯洛神色凝重的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两队骑兵包抄过来。 帝斯凯见状猛拉缰绳调转头,马匹前蹄扬起。 “给我从马上下来,歌莉夜!” 兰斯洛的声音带着怒火,震慑得歌莉夜更加抱紧了帝斯凯。 “你打算要去哪里?你打算弃父王于不顾吗?” 歌莉夜伸出半个脑袋:“今早出发前你发誓过只要我出席就让他静养...” 兰斯洛放轻了语气,试图劝导妹妹回头。 “是,我答应过你,可父王他前两天开始昏迷不醒。” “他最后清醒时还在找你。” 帝斯凯按住剑柄,露出了应战的神情质问道:“你是谁?快给我们让路。” “那要问问你怀里的人。” 兰斯洛的剑鞘指向了歌莉夜。 帝斯凯贴近歌莉夜耳边安抚着她:“别害怕,我们能冲过去!” “看看这个。” 兰斯洛抛来几根鲸川草,那是宫廷御医给父王熬的草药,这种药材一旦用完就要等半年才能生长成熟,一次只够用两个月,但父王每天都要喝,歌莉夜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的珍贵药材,却被哥哥给找到了。 歌莉夜望着那困能延续父亲生命的药草,又抬头看了一眼能带给她自由的恋人,她犹豫了,看着帝斯凯环抱着她的手臂,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儿时父亲将她高高举起的臂弯。这样的任性私奔或许也不是父王想要的,况且她也不想帝斯凯和哥哥发生不必要的冲突,于是她翻身下马,落地时没站稳踉跄两步。 她下马后立刻弯腰去捡兰斯洛抛出的珍贵药材,拍了拍叶片上面的尘土,她看着这药材又想起了父王憔悴的模样。 “跟我回去,父王看到你一定会好起来。” 兰斯洛伸出手,示意歌莉夜从帝斯凯身边过来。 “歌莉夜?” 帝斯凯叫住了她。 歌莉夜正准备朝兰斯洛走过去,听到身后帝斯凯的声音,顿足回望。 “我们会再见的。” 歌莉夜回头留下这句话,便朝着兰斯洛走去。骑兵们让出一条道,兰斯洛把妹妹抱上了自己的白马。 眼见歌莉夜已经回到自己身边,兰斯洛立即下达了铲除帝斯凯的命令。 “杀了他。” 歌莉夜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转头探出半张脸:“不要!!” 骑兵迅速将帝斯凯围住,帝斯凯见状拽紧马绳,马匹人立而起,娴熟地撞向骑兵并列站着的缝隙。他挥剑砍向兰斯洛,好在被卫兵及时挡了下来,但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得兰斯洛的白马横向挪步,帝斯凯趁机追上,想要驾马拦在兰斯洛载着歌莉夜的白马面前。 歌莉夜眼见帝斯凯追了过来,突然挣扎着要跳马,被兰斯洛用臂弯锁住喉咙:“你想让父亲死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还是跟我回去?” 帝斯凯扯动缰绳再次逼近,这次直接撞飞了两名夹击的卫兵。其余骑兵及时补上前,从帝斯凯的右后方视野盲区挥来一剑,深深地划开了他的手臂,鲜血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即便如此,他仍想伸手去够兰斯洛怀里的歌莉夜。 正前方冲来另一名骑兵为了保护兰斯洛,骑兵猛冲向前,撞得帝斯凯差点掉下马。 帝斯凯握剑的右臂艰难的抬起,吃疼的咬紧牙还想继续冲锋,奈何人数众多,越来越多的骑兵靠过来补进站位空缺,将他团团围住。帝斯凯以一敌百的阵容毫无胜算,但他的眼眸里仍计算着策马冲击的路线。 帝斯凯受伤流血的手臂映入歌莉夜的眼帘,她突然抓住兰斯洛持剑的手,祈求地哭喊着:“哥哥求求你,让他走!!” 兰斯洛并没有下令叫停的意思,歌莉夜抬眼瞧见哥哥脸上胜券在握的笑容,明摆着想要今天就将帝斯凯给了结。 “以瑟兰茵国王的名义,全部都给我住手!!” 歌莉夜喊的嗓子都哑了,骑兵们才肯同时勒马。帝斯凯也拉住正准备冲击的马绳急停。 “回去吧!帝斯凯…” 帝斯凯只是僵在原地,并没有打算转身离开的意思。 “我会记得我们的约定,也请你在那里等着我。” 她回过头对帝斯凯留下一句,放下任性的姿态,用祈求的语气对兰斯洛说。 “哥哥,我已经答应了你回去,求你放过他吧!我们现在回城,好吗?” 兰斯洛撇了一眼帝斯凯还有他那流血不止的手臂,举手示意骑兵队伍跟随。 围着帝斯凯的骑兵队伍调转马头散开,眼前載着歌莉夜的骑兵队伍也在远方逐渐消失。 战马风佑没有装备防护用具就去应对刚才的冲击,皮毛上印上了一道道伤痕。而它的主人帝斯凯则低伏在马背上,右臂的伤口随着颠簸渗出更多新鲜的血。 坎佩冬王城高耸的轮廓在暮色中如同蹲伏的巨兽,高耸的尖塔刺向压低的云层。 帝斯凯勒马停在王座厅前的砾石广场上,侍从匆忙迎上来牵马,看到王子负伤的场面早就习以为常。本想从侧门回去,却不料碰到乌瑟尔从王座厅的门前走了下来。 帝斯凯右臂的袖口已被血浸透,看到乌瑟尔朝自己走来,他刻意放慢脚步,让披风遮住染血的伤口,可乌瑟尔的眼睛还是犀利的注意到了他遮掩的动作。 “你这条胳膊还能举剑吗?” 帝斯凯迅速单膝触地,左手按在佩剑柄端。 “不过是皮肉伤,不碍事。” “还把战马弄成这个样子!领主们下周就到,要是让他们看见你挂着半条废胳膊……” 帝斯凯观察了一下乌瑟尔的脸色,急忙解释。 “比武大赛新增了斗兽表演,我本想试试力气,但那熊速度敏捷,挠伤了我…” 帝斯凯撒谎的时候眼睛都不敢抬起,博林夫人跟着乌瑟尔的身后走了出来,看到帝斯凯流血的胳膊急忙派人传唤了侍医。不一会儿侍医端着装满器械的盘子小跑到帝斯凯身边,颤颤巍巍地剪开了帝斯凯自己随意包扎的染血的亚麻布,脓血黏着布料撕离皮肉的声音让侍卫别开了脸。 “听着,” 乌瑟尔上前揪住帝斯凯的领口。侍医们因为帝斯凯身体动了一下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敌人可不会等你养好伤。” “要是敢用这个当战败的借口...我不介意再敲断你的另一条胳膊。” 帝斯凯低着头答应,眼见乌瑟尔搂过博林夫人远去,才敢扭头看看自己的伤势。侍医用木质夹板将帝斯凯手臂裂开的皮肤夹紧直到贴合起来。豆大的汗珠从帝斯凯的额头滚落,额前的金发早已被冷汗浸透,喉间忍不住溢出痛苦的闷哼。 这声细微的痛吟还是被踏上阶梯的乌瑟尔听到了,他突然顿足,转头指着帝斯凯说道。 “给他多灌些颠茄膏!明天就给我上场训练!” 帝斯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寝宫,他踉跄着跌坐在床沿,右臂的伤口在颠茄酊药效过后又开始隐隐作痛。 月光透过浮雕拱窗洒进房间,帝斯凯缓缓仰倒在床褥上。 夜空中繁星闪烁,让他想起了歌莉夜泪光莹莹的脸庞。 一阵刺痛让他不得不侧过身。就在这个视角下,月光正好照到壁炉上方悬挂的圣迹之剑。 那是母亲伊芙洛琳临终前亲手交给他的遗物,剑鞘上繁复的浮雕在月色下泛着微光。想起儿时每晚睡前,母亲总说这剑能斩断最坚硬的铠甲,但他从未舍得让它沾染血腥。 帝斯凯挣扎着起身,伤口传来的剧痛让他无力地扶着床柱喘息。他拖着脚步来到壁炉前,手心抚摸着剑鞘上的纹路,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的温度。 “原谅我,母亲。” 帝斯凯将圣迹之剑从挂钩上取下,比起他握过的那些普通铁剑,这把剑的剑身略微有些沉重,当他缓缓抽出剑身时,寒光如水般倾泻而出,剑刃上映出的,是一双决绝的浅蓝色双眸。他将剑收入鞘中,轻轻放在枕边。 号角撕裂了清晨的宁静,各国联军集结。敌军黑压压的骑兵如潮水般涌出地平线。帝斯凯左手握紧战马风佑的缰绳,绷带缠绕的右臂悬在身侧,掌心按在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的铁剑上,身旁的挚友弗雷德担忧的望着他。 敌军战鼓如雷鸣般,大地在铁蹄下震颤,扬起的尘土遮蔽了半边天空。 “盾墙!!” 帝斯凯的命令刚落,前排的重甲士兵已轰然踏前一步。钢铁屏障组成的防线矗立,敌军骑兵的第一波冲锋撞在上面,长矛从盾牌缝隙刺出,战士们的鲜血泼洒在异乡的土地上。 “稳住阵型!” 帝斯凯下达了清晰的命令。 第一波箭雨从联军弓手阵中升起,遮蔽了天空,敌军前锋在箭矢的呼啸声中倒下。但敌人数量太多了,一列一列的骑兵踏过同伴的尸体,如怒涛般撞向联军的盾墙。 帝斯凯拔出长剑,他策马冲入战阵,铁剑劈开一个敌军战士的胸膛,鲜血喷溅在他的胸甲上。 虽负伤在身,但控制战斗的节奏对他来说得心应手,就像平时训练那样,手中的剑就像他手臂的延伸,挥斩仍十分致命。 敌军的重装步兵突破了联军左翼,弓箭手的箭矢即将耗尽。帝斯凯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护卫队已被冲散,弗雷德想要冲过来护着他,却在半路被人围堵。 几名敌军的勇士正持斧头朝他奔来,他挥剑格挡下一击,却被震得受伤的右臂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浸透了绷带。又一名敌军勇士举着斧头向他劈来时,他勉强侧身闪避,铁剑与战斧相撞,“铮”的一声,剑刃竟被劈出一道裂痕。其他勇士与前两名勇士相互配合,不带半点喘息的时间,对方高举长刀,朝他当头砍下。 情急之下,帝斯凯左手探向腰间的圣迹之剑,他迅速仍掉裂开的铁剑,拔出了母亲遗留给他的圣迹之剑。 剑刃脱离剑鞘的刹那,空气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撕裂。敌军战士的铁斧距离帝斯凯的头盔仅有短短几厘米间,却在圣迹之剑横挡的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那战士甚至来不及惨叫,火焰便如活物般吞噬了他的全身。铁甲熔化,血肉焦枯,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竟在帝斯凯面前化为一堆灰烬,随风飘散。 战场周围的士兵看到这一幕吓得寂静了几秒。 帝斯凯低头看向手中的圣迹之剑,剑身流淌着金色的光芒,宛如耀眼的太阳。剑锋所过之处,仿佛连空间都被灼烧。 他这才明白,为何母亲临终前叮嘱他:“不要轻易拔出此剑。” 但此刻,持久的战役导致联军濒临崩溃。他除了稳住己军的阵营,还要支援联军的队伍,面对的敌人数量实在是太多,身旁还有不断倒下的友军,此刻的情况不容得帝斯凯有半点松懈。 帝斯凯深呼一口气,握紧圣迹之剑,剑尖指向敌军阵中那面狰狞的狮头战旗。 “全军!随我冲锋!” 圣迹之剑挥落的瞬间,一道黄金色的火线横扫战场,所过之处,敌军人马俱焚。敌军的阵型在烈焰中崩溃,战马惊嘶,士兵奔逃…联军士气大振,战吼如雷,向溃散的敌军碾压而去,胜局已定。 帝斯凯却没有乘胜追击。他勒马立于燃烧的战场上,凝视着圣迹之剑上渐渐熄灭的火焰,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对圣剑未知力量的恐惧…… 第11章 凋零的约定 还有不到一周的路程就能抵达坎佩冬的城门,帝斯凯决定让将士们驻足休整,不远处有个修道院,今晚正好可以在此过夜。 夕阳的余晖洒在修道院古老的石墙上,为这座古老的建筑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修女们交头接耳地排成一列,手捧藤篮,为归乡疲惫的士兵们分发面包和淡酒。 “愿赫蕾德女神保佑你们。” 年长的修女长将一块小麦面包递给一位满脸尘土的年轻士兵,慈祥的目光怜悯地注视着他干裂的嘴唇:“慢些吃,孩子,别噎着。” 一位见习修女认出了他们铠甲上的金龙纹章,在递给一位脸上沾满了泥和血的士兵面包的同时好奇地问了一句。 “你们是坎佩冬人吧?” 狼吞虎咽的士兵只顾着啃咬手上的面包,敷衍的应和着。 “我的母亲也来自坎佩冬…” 士兵并未理会,大口的喝着手里的淡酒,看得出来是饿了很久。 未得到回应后修女识趣的走开,在回廊的阴影处,她看到一位年轻的将领独自靠坐在石柱旁,与热闹的补给场景格格不入。他低着头,左手按在布满血渍的绷带上。 见习修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捧着面包篮朝他走去。 他卸下了染血的胸甲,只穿着一件被汗水浸透的亚麻衬衣,领口微敞。修女躲在角落里偷偷地观望着他检查右臂伤势时的表情,眉头只是轻轻蹙了一下,正熟练地给自己重新缠绕绷带。 一片阴影轻轻落在他身上,他却继续包扎着伤口。 “大人,您该吃点东西。” 修女鼓起勇气上前,递出了一块面包。 “嗯?” 帝斯凯闻声一点点抬起视线,缠绕绷带的动作却并未停歇。浅蓝色的眼睛在暮色中望向她,仿佛冬日覆着薄雾的寒冷冰湖,战场上所有的烽火与嘶喊都沉淀在那湖底的最深处,眼眸里只剩下一片倦怠的平静。 看到面前这张年轻又俊朗的脸,修女的耳尖突然发烫,她局促地坐在帝斯凯身旁的石凳上,假装整理着自己的头巾。 “您的剑术一定很厉害吧?” 她小声问道,视线落在他手边的长剑上,然后,她突然顿住了。 帝斯凯的右手上,缠绕着一条已经褪色的蓝白相间的女士发带。发带的边缘磨损严重,却仍能看得出模糊的刺绣纹路。更刺眼的是,发带上还沾着几滴干涸的血迹,像是有人曾握着它抵住伤口止血。 修女的视线顺着那发带向上移,掠过他坚实的手腕最终落在他脸上。此刻他那低垂的眼眸里,竟泛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的光泽。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腕间的发带,沉浸在只有自己能触及的回忆里。 他就这样静静地望着,过了半晌,才仿佛从一场悠长的梦中惊醒,突然察觉到身侧的陌生的气息。他转过头,带着一种被打扰的茫然低声询问道:“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修女迅速站起身,藤篮里的食物滚落一地。 “没…没什么……大人,我想我该走了…” 她结结巴巴地说,逃也似地消失在廊柱尽头。转角处,她又偷偷地回头望了一眼,那年轻的将领正将发带小心翼翼地贴到自己唇边。 第二天清晨,凯旋的队伍继续赶路,他们比预期要早些回到了坎佩冬。 国王的宴会厅金碧辉煌,帝斯凯单膝跪在王座前,右臂的绷带还在渗血。 “好!很好!” 乌瑟尔拍案大笑。 “不愧是圣迹之剑!” 克利诺从阴影中踱出,双手抱在胸前。 “你可真是走运,随便挥挥剑就赢了。” 他俯身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帝斯凯,又盯着他腰间的圣迹之剑,扯高嗓门仿佛想让在座的所有人听见。 “听说敌军是被火烧死的?该不会是你用了什么魔法吧?“ “我听说使用魔法的人都会被钉在十字架上烧死。” 帝斯凯沉默地起身,抬眼怒瞪了一眼克利诺,碍于周围的几十双眼睛,他没有去回应这些话。 “先让他回去包扎伤口。” 博林夫人因为克利诺刚才的话紧张地扭头看了一眼乌瑟尔,果不其然听到“魔法”一词后,他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迅速从王后座上起身打住了克利诺的话语。一旁的克利诺脸上写满了不屑,他不明白母亲为何总是帮帝斯凯说话。 夜里,月光透过拱窗将圣剑照得幽蓝。趁着帝斯凯还待在军医处查看伤口,克利诺趁着四下无人溜进了他的寝宫。 克利诺一眼便发现了圣迹之剑,它被帝斯凯重新悬挂了起来。本打算偷溜着进来把圣剑带走,谁料刚伸出手碰到剑鞘就听到惨叫一声,克利诺的掌心被剑身烫出了一道红色的伤痕,仿佛被审讯的犯人身上的热铁烙印。 “该死的!怎么那么烫?帝斯凯那家伙是怎么把它拿起来的?” 他甩着疼痛的手撞翻了帝斯凯桌上的几本书,一条蓝白的发带从桌上滑落。克利诺用靴尖挑起发带,抓在手里观察了一会。 “哈!” 克利诺嫌弃地将发带扔回染血的绷带堆里。 “要是那个女人知道你不过是个身份卑贱的骑士,还愿意接受你吗?” 因无法带走圣剑,不甘心的克利诺回头对着帝斯凯的书桌呸了一口。 密涅瓦王城的铁闸门轰然落下,截断了最后一线夕阳。 歌莉夜的后背重重的撞在家族纹章浮雕上,兰斯洛的手掐在她喉间,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带你走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我说了,他只是个普通的骑士!” 歌莉夜试图制止他的动作。 “撒谎!” “哥哥怎么不去质问你那些训练有素的骑兵,为什么连个无名骑士都拦不住...” 兰斯洛突然拽起她一缕头发,手腕用力一拧,歌莉夜疼得仰起头。 “注意你对我说话的态度!” 歌莉夜眼里带着不屑,虽对兰斯洛带着几分惧怕,但仍回顶了一句。 “你现在还不是国王,需要我用什么态度?”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兰斯洛,他将花瓶甩在歌莉夜脚下,吓得她后退了几步。 “那个男人的剑术套路还有冲击姿势是被长期训练出来的!” “他接近你有什么目的?” 歌莉夜试图挣脱,奈何仍抵不过兰斯洛的力气。 “放开我!我要去见父王!” 兰斯洛的手听到这句话反而拽得更紧。 “父王现在吐字比初生的孩子还要含糊。” “而你每顶撞我一次...他的药就会苦上三分。” 歌莉夜盯着面前仿佛不是自己亲哥哥的人,他的眼神此刻变得无比陌生。 歌莉夜眼睛下垂,突然伸手抓住兰斯洛的剑鞘,兰斯洛及时按住了她的手。 兰斯洛的嘴角上扬了片刻,但很快又恢复那副居高临下的神情。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比谁都清楚。” “父王的药是谁配的?” 歌莉夜试图推开他,却也无济于事。 “为什么每次你从医生那里回来,父王的病情就加重一些?” 兰斯洛的眼神阴沉下来,一把将她的手腕反扣到墙上。他的嘴角带着得意的微笑,眼睛在她漂亮的脸蛋上反复打量。 “回答我!你到底对父王做了什么?!” 兰斯洛突然暴怒,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上。 “从今天起,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这个王国现在由我掌控,而你,我的妹妹,你必须服从我的任何安排。” 歌莉夜擦去嘴角的血,冷笑道。 “我只服从父王的命令。” “父王?” 兰斯洛语气里充满了嘲笑,仿佛父王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他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清了,还能给你什么命令?” 兰斯洛从怀中抽出一卷羊皮纸,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九黎国的婚约已经签署,下个月赤狼王的迎亲队伍就会抵达密涅瓦。” “他对你非常满意,答应下个月就成婚。” 这个消息仿佛晴天霹雳般,她这才明白陪父王去看雪豹什么的全都是哥哥的谎言,那天的她更像是一件为赤狼王展示的商品。 “不!!!!” 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想要撕毁那份契约,却被兰斯洛一把掐住喉咙重新按回了墙上。 “你以为自己还有得选择?” “你该不会还在想着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骑士吧?别天真了。就算他真的还敢来,也只会死在我的城墙下。” 歌莉夜的眼中燃烧着怒火,没有半点屈服的意思。 “好!那我就死在婚礼前夜,让这场婚礼变成一场葬礼!” 兰斯洛盯着她几秒,突然笑了。 “哈哈哈哈,你可以试试。” 他松开手,任由歌莉夜滑落在地。 “但你记住,如果你敢这么做,我就让整个宫廷侍女陪葬,包括娜丽塔。” 说完,兰斯洛转身逐渐远去,只留下歌莉夜一个人蜷缩在阴影里。 她扯着脖子上的帝斯凯送给她的银色十字项链,此刻的她懊悔不已,当初就不该跟哥哥回去,她祈祷着,多希望帝斯凯能带自己永远离开的这里。 期待已久约定见面的日子总算到来,今天的天气晴空万里,是个求婚的好时机。凯旋的胜利都比不过帝斯凯此时此刻紧张又期待的愉悦心情。 帝斯凯独自一人站在和歌莉夜约定好的山谷教堂的石阶前,扯了扯今早新换的纯白色带着蓝色镶边的外套的领口,他特意刮净了长期征战而长出的胡茬,甚至让侍从熨平了袖口。左手始终紧握着那束刚摘的歌莉夜最喜欢的圣蔷薇,每阵马蹄声或脚步声都让他异常紧张起来,他满怀期待地等待着踏入教堂门口的来人,可经过的不是赶集的农妇就是巡山的修士。 一个孤独的身影在这残破的教堂里独自等到了日落。帝斯凯小心翼翼把开始打蔫的花束放在教堂祷告的长椅上,用斗篷垫着,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它们最后一丝生机。 月光照亮了他落寞的侧脸。帝斯凯不甘心的又等待了片刻,终于听到马蹄的声音,他再度期待地回头,看到的却是早上自己骑来的马儿换了个地方吃草。 次日,晨雾还未散去,帝斯凯换了件简单的亚麻衬衣穿过山谷教堂破败的石拱门走来,把采来的鲜花插在装水的箭筒里,摆在最显眼的彩窗下,就这样又空等了一天。 他也不知道等了多少个日出日落,只见残破的祭台上堆满了他这些天摘来的枯萎的花堆。 今天的天空漂浮着许多厚重的云层,太阳被乌云遮住,四周灰蒙蒙的。他一个人垂着头空手来到山谷教堂,沮丧着脸一言不发的坐在落满了灰尘的祷告长凳上。 一位牧羊女领着一群羊群从教堂的门口经过,看到废弃的教堂里坐着一位金发的少年,好奇地上前询问。 “我看到你每天都会来这里,是在等人吗?” 女孩的声音惊扰了教堂的寂静。帝斯凯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粗布裙的牧羊女站在身旁。 帝斯凯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试图让嘴角扬起一个得体的微笑。 “是的,在等一位重要的人。” 牧羊女歪着头打量他。 “你确定你等的人还会来吗?” “这座教堂废弃很久了,连神父都不来了。或许这样等下去也没有意义,而且这天气看着就快下雨了,要是不想被淋湿,我劝你…” “她会来的。” 帝斯凯打断了牧羊女的话倔强地说,牧羊女看着他这般执着,摇了摇头便领着羊群们离开了。 “或许她只是记错了时间。” “她不会失约的。” 帝斯凯对着空荡的山谷自言自语,声音很快被风吹散。明知她决不会失约,却还是任由某个可笑的念头在心里生根。 “她一定会来的。” 记得那天他和歌莉夜在这座教堂分别时,那天旁晚的天空也是挂着一轮耀眼的金黄色落日。帝斯凯最终调转马头,故意绕了远路。他每经过一处岔道都要勒紧一下缰绳,幻想着下一秒就会听见熟悉的呼喊,就会看见歌莉夜提着裙摆从林间跌跌撞撞向他奔来。 第12章 再次重逢,竟是在她的婚礼上! 晨雾还未散去,帝斯凯早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马厩前。弗雷德依靠在石墙边问他要去哪,没有征战的日子帝斯凯总会将自己好好收拾打扮一番,引起了他的好奇。而帝斯凯只是笑笑,虽然和歌莉夜约定好见面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好些天,但他总害怕万一是她记错了日子,要是歌莉夜出现的那天正好碰上他没去的话,他一定会自责的。所以他必须去山谷教堂等她。 “殿下!” 侍从急匆匆跑来,还带着喘气。 “国王陛下传唤您,请您立刻去王座厅。” 帝斯凯牵着马绳的手停下了动作,如果现在去见父王,或许会错过与歌莉夜的约定…可父王的命令向来不可违。他叹了一口气,将马拴回马厩,转身朝城堡走去。 王座厅内,乌瑟尔正把玩着一把新缴获的战斧,见帝斯凯进来,头也不抬地说道:“九黎国国王邀请我们去参加婚礼晚宴,你去准备一下,下午出发。” 帝斯凯皱眉:“婚礼?” 乌瑟尔冷笑一声:“密涅瓦的公主嫁给了赤狼王。” 乌瑟尔将战斧扔到了帝斯凯的脚边。 “还说是祝贺我们战役大获全胜。想必他也听说了我们联军的厉害。” “赶紧去收拾一下,别给我丢脸。” 太阳西斜,坎佩冬的战船经过几夜的航行缓缓驶入了九黎国王城的港口,昨日在海上碰到了风暴,耽误了些时间。 帝斯凯站在船舷边,盯着缠绕在手上的歌莉夜的发带久久发着呆,海风掀起他额前的金发,他望着海平面上浮现的这座陌生的王城,第一次对征战之外的事务产生了莫名的抗拒。 他转头朝他们相约的方向望去,今天歌莉夜是否会出现在山谷教堂?或许下次他应该换一条路,也许歌莉夜是从另一条路来的呢? “发什么呆?” 乌瑟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帝斯凯立即转身,看到父亲按着腰间的佩剑朝自己走来。 “听说这个密涅瓦公主可是个美人。” “去看看也好,反正你现在这副德行也打不了仗。” 帝斯凯低头行礼,当他再次抬头时,港口处已经列好了迎接的仪仗队,士兵们手里举着的九黎国的黑底狼头旗赫然印入眼帘。 战船靠了岸,帝斯凯跟在乌瑟尔身后走下舷梯,港口石板路的缝隙里还积着昨夜的雨水,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九黎国的侍从接过羊皮纸请柬,随后便作出请的动作。 王城大道两侧挤满了围观的民众。有个黑发的小女孩把野花抛向乌瑟尔的马蹄边,随即立刻被卫兵拖走。帝斯凯数着街道两侧悬挂的不同国家的旗帜,每面旗帜下都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铁手套按在剑柄上的姿势整齐得可怕。 城堡的入口立着一座崭新的石像:一只金龙手持圣剑指着太阳,雕像的底座用坎佩冬文刻着“胜利荣光”。当帝斯凯的马匹经过时,金龙手里的圣剑被夕阳的余晖照耀出火红的光芒。 “那是?” 帝斯凯在雕像前短暂顿足。 “你上个月在边境的战绩。” “那金龙手里的圣剑就是圣迹之剑。” 乌瑟尔头也不回,说道:“九黎国倒是挺会讨好。” 帝斯凯还注意到城墙上的守军都披戴着兽皮。胸前的铠甲工艺也显得十分眼熟。领路的侍从官骄傲地介绍:“这些都是为婚礼特制的铠甲,用了贵国上个月运来的精铁。” 乐师们坐在白玫瑰装饰的凉亭里演奏着欢快的乐曲,侍从们端着纯金打造的酒杯穿梭其间,酒液中漂浮着玫瑰花瓣,与乌瑟尔迎娶博林夫人的场景一样,热闹非凡。 侍卫给乌瑟尔一行人打开了宴会厅的大门,赤狼王正举着酒杯端坐在王座上,黑色玄貂皮制成的披风垂落在台阶上。他养的那头巨狼乖巧的匍匐在脚边,耳朵时不时扭动一下。 帝斯凯刚踏上宴会厅的红毯,赤狼王一眼便认出了他。 只见赤狼王张开双臂迎了过来,给乌瑟尔行过礼,转身面向了帝斯凯。 “想必这位就是帝斯凯王子殿下,怎么?上次对着我泼酒,这次...难不成来泼血?” 帝斯凯左手按住剑鞘,笑着说道:“陛下您说笑,上次的确是我不小心,望您不要责怪。” 乌瑟尔转过身,疑惑道。 “怎么,你们认识?” “一面之缘。” 赤狼王给了他一个恰似警告的眼神,便与乌瑟尔举杯寒暄,并邀请他就坐。 兰斯洛环视着在场的所有宾客,突然在乌瑟尔身后停住。那个右臂缠着绷带的高大男子不知为何显得十分眼熟,他突然想起来,这不正是几个月前他率兵围堵的骑士吗? 他仔细打量着对方。那绷带上渗出的血迹,正是他手下的骑兵留下的剑伤。可这人怎么会站在乌瑟尔国王身边? “那位是谁?” 兰斯洛低声询问身旁的侍从。 “陛下,那是坎佩冬的帝斯凯王子。” 侍从恭敬地回答。 “虽是国王长子,但因母亲是平民出身,在宫廷中并不受重视。” 兰斯洛哼笑一声,整了整领口,大步朝帝斯凯走去。 “瞧瞧~这不是上次那位......勇士吗?” 兰斯洛嘴角挂着假笑,上前两步。突然,他注意到帝斯凯右手手掌上缠绕着一条很眼熟的发带,那正是自己妹妹头上戴过的。他伸出手想要查看,在他即将碰到帝斯凯的手臂时对方把手收了回去,兰斯洛尴尬地将手悬在半空。 “看来我那天的围击......确实有些过火了。” 帝斯凯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这位前几个月发生过武力冲突的骑兵首领,警觉地直视着兰斯洛的眼睛。 “过火?您差点废了我这条胳膊。” 帝斯凯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责怪,却又不得不为了礼仪维持表面的克制。 兰斯洛的笑容僵了一会儿,随即夸张地叹了口气:“刀剑可没长眼睛,上次的事还请多多担待!” 他端起侍从递来的酒杯,向帝斯凯示意。 “今日是喜宴,不如......我敬你一杯,权当赔罪?” 帝斯凯盯着那杯酒,没有立即接过。他能感觉到周围宾客好奇的目光,甚至注意到乌瑟尔正皱眉看向这边。最终,他缓缓抬起左手接过酒杯,一饮而下。 “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足挂齿。” 兰斯洛蕴藏在眼底的阴鸷很快被假笑掩盖而过。 “不愧是坎佩冬的战神,气度非凡。” 帝斯凯时不时转头观察着乌瑟尔的脸色,这会儿乌瑟尔正被九黎国使者缠住敬酒,帝斯凯立刻侧身挡住旁人视线,左手狠狠的扣住了兰斯洛的手腕。 “她在哪?” 帝斯凯长期握剑的力道抓得兰斯洛手中的金杯里溅出酒水。 “告诉我她在哪?!” 兰斯洛挑眉看着自己被捏出红痕的手腕,反而凑近半步:“你说的是谁?” “你清楚我在问谁!” 帝斯凯语气里带着被压抑的怒火。 “噢~我想起来了。” 兰斯洛突然提高音量,引得附近贵族侧目。 “阁下对我的妹妹这么感兴趣?” 他观察着帝斯凯的反应,看他脸上的表情从急切转向恼怒,又补充一句。 “可惜啊,我妹妹她名花有主了。” 帝斯凯拽着兰斯洛手腕的力度更大了。 “如果她少一根头发……” 礼号骤然响起。兰斯洛趁机抽身,抚平被扯皱的礼服时低声笑道:“看看,你要的答案来了。” 沉重的木制门扉被四名侍卫缓缓推开。 歌莉夜站在门外,带着镶满宝石的银色王冠,蓝色的长发盘起,只留下耳鬓的发丝垂落。她穿着淡蓝色的嫁衣,裙摆拖地,裙边绣满了金色的荆棘花纹。头顶披下的白纱遮住了脸,隐约可以看见她垂下的双眸。 当她抬眸的瞬间,整个宴会厅瞬间寂静下来。 歌莉夜双手捧着花缓缓走进宴会厅,开门时带起的风吹开了她头上的薄纱,露出了布满泪痕的苍白脸庞。眼尾的胭脂也盖不住双眼的红肿,像是哭了一整夜。 帝斯凯手里的酒杯突然“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酒杯在大理石地面滚动,打破了这一刻的沉寂。他感到周围的声音突然远去。他听不见乐师的演奏,听不见宾客的赞叹,视野里只剩下歌莉夜突然睁大的湛蓝色双眼。 宴会厅里所有人的视线转向声响处。 帝斯凯站在原地,右手还保持着握杯的姿势。他的目光越过满堂宾客,双眼只注视着歌莉夜。 歌莉夜在看到帝斯凯的刹那被裙角绊了一下。他盯着帝斯凯许久,确认了自己是不是看错,眼前的帝斯凯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蓝眸此刻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震惊与痛苦。她多想要冲过去抱他,可赤狼王和宾客们都在望着自己,于是别过望向他的脸,提着嫁衣的裙摆缓缓朝赤狼王走去,胸前的银色十字项链随着她慌乱的呼吸而不断晃动。 帝斯凯突然回过神,望向贵宾席上父王带着怒火的双眸。 “捡起来!” 乌瑟尔用唇语警告。 帝斯凯弯腰捡起酒杯,身旁的兰斯洛突然大笑,用力拍手打破了这尴尬的寂静。 “哈哈哈,看来我妹妹的美貌就连身经百战的年轻将军都把持不住啊!” 他故意走到两人视线之间,举起新斟满的酒杯说:“来,为我美丽的妹妹干一杯!” “继续奏乐!” 乐师们识趣地重新奏响欢快的舞曲,宾客们渐渐恢复谈笑,兰斯洛也走向别处敬酒。 赤狼王重重拍了拍王座的扶手,朝歌莉夜招手。 “过来,我的新娘。”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命令的口吻。 歌莉夜的双手捏紧了捧花,银色十字项链随着她不情愿的步伐轻轻晃动。她缓步走向王座,嫁衣的裙摆拖过地面。当她坐下时,身子故意往另一边倾斜,仿佛这样就能与身旁的赤狼王保持一丝距离。 “恭喜陛下!” 贵族们纷纷举杯祝贺,笑声和恭维声充满了整个大殿。 帝斯凯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歌莉夜身上,看着她被迫微笑,看着她尴尬地接受众人的祝福。 舞会开始,乐师奏响了优雅的旋律。宾客们纷纷携伴步入舞池,裙摆旋转,笑声不断。 歌莉夜坐在王后座上,视线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人群中的帝斯凯。他仍站在原地,没有邀请任何人跳舞。他的身影在喧嚣的舞会中显得格外孤独,那双总是坚定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仿佛所有的希望都被抽离了一般。 而此刻她突然察觉赤狼王扭头看向自己,于是迅速垂下眼帘,生怕被人发现她的失态。 一位穿着深红色绸裙的年轻伯爵小姐轻摇着羽扇,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忽然在人群中瞥见一道挺拔的身影。那位陌生的金发男子独自站着,烛火映照着他深邃的轮廓,而他淡蓝色的目光穿过舞池直望王座的方向。 她抚了抚自己精心打理的卷发,整理了一下衣裙,缓步走近帝斯凯身旁。 “殿下,这样的夜晚独自站着多可惜。” “可否赏光跳一支舞?” 帝斯凯恍若未闻,眼睛始终望向王座方向。伯爵小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那位今天的新娘,密涅瓦的歌莉夜公主。 正当她想要再次开口时,突然注意到帝斯凯右臂绷带上渗出的血迹。鲜红的血珠正顺着他的指尖滴落。 “您流血了!” 伯爵小姐惊呼一声,立即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白色的绣花手帕。她伸出手想要为他包扎止血,帝斯凯的余光却瞥见王座上的歌莉夜突然站了起来。 歌莉夜看着那位美艳的贵妇贴近帝斯凯,手帕即将触到他的伤口,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陛下…” 歌莉夜突然站起身。 “我有些不舒服。” 赤狼王皱眉,但还未开口,歌莉夜已快步走向了侧门。他身旁的巨狼也抬起头,扭着脑袋望向提着裙摆离开的歌莉夜。 帝斯凯突然推开伯爵夫人的手,手帕飘落在地。 “失礼。” 他匆匆说完,便朝着歌莉夜离开的方向追去。 歌莉夜在陌生的王宫中奔跑着,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向何处,但只要能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宴会厅就好。 就在石墙的转角处,她突然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还未来得及叫出声,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狠狠扣住了腰。那只缠着渗血绷带的手掌就好像铁钳般箍在她腰间,仿佛要将她按进自己的身体里。 “跑什么?” 她被帝斯凯拽进旁边的一处阴影里,石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这里正好可以藏住两个人,还能隐约听见远处宴会的奏乐。 “放开我帝斯凯…你不能这样…” 帝斯凯没有松手,反而用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仰头看着自己。 “我不能怎样?” 帝斯凯借着酒意,将她更紧地压向墙壁。他的目光灼灼地从她慌乱的眼睛,一路滑落到她因急促呼吸而不断张合的唇上。 “三个多月…” “我每天黎明都在山谷教堂等着你,一直等到夜晚…” “我们约好的……” 帝斯凯的轮廓近在咫尺,酒气和灼热的呼吸扑在她鼻尖上,他完全无视歌莉夜的抗拒,仿佛忘记了今天她是别人的新娘。 “你喝多了…” 歌莉夜拼命摇头,蓝色的发丝黏在潮湿的脸颊上,帝斯凯有力的手掌固定着她的下颌,他再次低头逼近,而这次他的唇只是擦过了她的耳廓。 “你疯了吗?这里是赤狼王的领地…” 帝斯凯被这连续的躲避彻底激怒了,他松开钳制她下巴的手,转而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压制住她所有的挣扎。他本想强行亲吻下去,但也听见了周围不安的声音。 远处传来铁靴踏地的声响,走廊尽头的有两支火把的光影在晃动。 “快离开这里!要是被人发现了你和我在一起,他们会杀了你的!” 歌莉夜低声在他耳边劝阻,可帝斯凯的手早已握上了剑柄。侍卫们的脚步声近在咫尺,他眼中竟浮现出了杀意。 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右臂传来。 歌莉夜用手轻掐他绷带下的伤口,帝斯凯闷哼一声,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松开了怀抱。 歌莉夜顺势旋身脱离了他的掌控,浅蓝色的嫁衣在昏暗走廊中一闪而过,消失在了拐角处。 “阁下?” 为首的侍卫举着火把走近,警惕地盯着帝斯凯手臂上染血的绷带。 “您需要召见御医吗?” 帝斯凯缓缓松开剑柄,左手按住右臂的伤口,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不必了。” 帝斯凯回到宴会厅时,发现歌莉夜已经重新端坐在赤狼王的身旁。他抓起侍从托盘上的烈酒,仰头灌下,血红色的酒液顺着下巴淌落,浸透了他洁白的衣领。 “够了!” 乌瑟尔一把按住他正准备将酒送入喉中的手腕。 “你想让整个宫廷看笑话吗?” 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胸口翻腾的怒火与不甘。 “她本该是我的...” 帝斯凯带着哭腔自言自语。 兰斯洛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假意为他斟酒,实则压低声音警告:“再盯着我妹妹看,我连你的腿也给打断!” 帝斯凯发出一阵冷笑。 “试试看。” 漫长的宴会终于结束,新人离场时,歌莉夜经过帝斯凯面前,她始终没有再抬头看他一眼。 帝斯凯踉跄着撞开客房的大门,烛火突然扭曲成歌莉夜的轮廓。窗外,庆祝的焰火照亮夜空。 焰火炸响的刹那,幻象突然切换。他看见歌莉夜穿着染血的嫁衣站在他面前。 “带我走,现在。” 可当他伸手时,却只抓住了一缕寒凉的夜风。 帝斯凯站在露天阳台上,冰凉的夜风灌入他的领口,却压不下胸口的灼烧感。他望着远处赤狼王寝宫的方向,烛火透过彩窗,映出一片猩红的光晕。 而此刻,在那烛火摇曳的寝宫内,歌莉夜正被侍女们引入内室。 检验的结果令帐内所有人都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殿下……” 女官抬起头询问。 “您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歌莉夜沉默不语,只是紧张的揪紧了裙摆。她想起那个雨天,在山谷教堂的忏悔室里发生的难以启齿的一切。 沉重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赤狼王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侍女们慌忙行礼,紧接着向他报告了令人担忧的结果。 “原来如此。” 他的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像是早已预料到了一切。 “看来我的新娘,早已被人……捷足先登。” 第13章 圣剑的锋芒与巨狼的獠牙 帝斯凯还未从婚宴的烈酒中清醒,就收到乌瑟尔的紧急召见,教廷的急报昨夜已送至桌前。 “你母亲生前求过我,让我别把你养成战争怪物。可如今各国势力蠢蠢欲动,你还有很多不得不打的仗。” 乌瑟尔将诏书甩在他面前,羊皮纸上教皇的火漆印灼灼生辉。 “圣迹之剑现世,各国动荡。教会要你国即刻前往格利高教廷公国。” 他突然拽过帝斯凯的右臂,将一管药剂粗暴地注射进绷带下的伤口。 “你的伤口总是流血,仗还没打就流血了,岂不让人笑话。这一管药剂能让你撑到签字仪式结束。” 剧痛让帝斯凯单膝跪地,视野边缘泛起黑斑。视线里最后看到的,是父亲扔来的教会白袍。 “穿上它。” 连夜的奔波过后,帝斯凯站在教廷的穹顶之下,还未进入议事厅,在走廊外便听到各国使节吵得不可开交。 “必须销毁那把恶魔之剑!” “北方蛮族已集结在边境!” “这是亵渎神明的武器!” 教皇的权杖重重敲击大理石地面,声音的回响仿佛审判的钟声。 各国使节顿时安静下来。 “圣剑现世,各国动荡。” 教皇的声音苍老而威严。 “以圣主之名,坎佩冬须签署此约:” “禁止动用圣剑参与任何战争。” “圣剑交由教会保管至末日审判日。” “违约者将受绝罚…” 他的话未说完,洛津城的使者已经拍案而起。 “保管?此剑必须封印或销毁!圣剑出鞘,所有人必死无疑!” 帝斯凯缓缓抬眸,目光淡淡地扫过在场每一张愤怒、恐惧、贪婪的脸。最终,他从座位上站起,用坚毅的声音说道。 “圣迹之剑属于坎佩冬王室,教会无权封印或销毁。” 他的声音十分平和,却又字字清晰。 议事厅内瞬间哗然。 “听着,孩子…” 教皇拖着年迈的身子缓缓起身。 “你确定要为了这把剑,让战火燃遍大陆?” “几百年前,圣迹之剑就属于我的母亲,我的先祖。” 帝斯凯的声音压过了喧嚣。 “教会当年亲自加冕时,可没提过共享。” 教皇的权杖重重顿地:“可如今圣剑觉醒,各国恐慌…” “恐慌?” 帝斯凯将圣迹之剑扔在议事桌上。 “无需恐慌!若谁能持起此剑,圣迹之剑就归谁。” 说罢,各国使节纷纷抢着去触碰圣剑,有的使节甚至为了抢到圣剑,急忙爬上议事桌,连形象都不顾,并试图将圣剑拔出剑鞘。 第一个触碰到圣剑的人手心被灼烧得焦红。众人望着第一个触碰的人手掌冒着被烫出的烟以及回荡在议事厅内的痛苦叫喊,又全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眼见谁也无法将圣剑执起,其他各国使者慌忙后退,除了刚才提出异议的洛津城城主。 “那就销毁它!” “好啊。” 帝斯凯突然抽出圣迹之剑,寒光一闪,剑尖抵在那城主喉间。 “不如你先试试,看是你的脖子硬,还是圣剑的火焰烈?” 教皇挥手示意两位年轻气盛的年轻人都坐下。 “圣迹之剑可以留在坎佩冬,但不得用于征战。” 洛津城主毫无畏惧,不甘心的再度质问。 “凭什么我们要让步?” 教皇叹了口气,声音苍老而憔悴。 “就凭他们握着圣迹之剑,而我们…只握着羊皮纸。” 仆人们开始将婚宴的物资撤离,赤狼王推开婚房寝宫的大门,他站在门口,几日来没有踏入过半步。他的目光瞥了一眼蜷缩在床角的歌莉夜,她穿了好几天的嫁衣皱成一团,衣袖被泪水浸湿。 赤狼王转身,看来今天也不打算进来。对门外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立刻上前,将厚重的铁链缠绕在门把上,扣上了铁锁。钥匙转动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房间,歌莉夜的肩膀颤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猎场之上,赤狼王策马疾驰,心腹将领们跟在他身后,一旁的巨狼咆哮声在林间回荡。 “我答应过密涅瓦的兰斯洛,娶了他的妹妹就给他一支军队。” 亲卫队队长急忙汇报。 “兰斯洛要的军队已经集结在灰岩峡谷,明日即可交付。” “谁说我要交付了?” 赤狼王用刀尖挑起一块生肉抛向空中,巨兽狼跃起撕咬,骨头被咬碎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他俯身抚摸着巨狼的鬃毛,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 “兰斯洛那家伙…送来的东西并不干净。” “得赶紧想办法销毁,要不然说我们赖账。” 赤狼王突然勒住马,抬手示意亲卫队长靠近。 “知道要怎么做吗?” 亲卫队长没有接话,只是低下头认真的等待命令。 赤狼王的目光落在巨狼身上。巨兽察觉到主人的视线,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尾巴晃动了一下。 “明天狩猎,带上公主一起。” 亲位队长听后仍一脸疑惑。 “命运无常,要怪就怪那丫头命不好。兰斯洛的筹码香消玉损了,婚约自然作废,我还有什么理由给他军队呢?你说对吗?” 亲卫队长的目光转向座狼,又迅速收回。他咽了口唾沫,猛的点头:“您说的是,陛下。” 赤狼王踢了踢马腹,马匹向前迈步。巨狼甩着尾巴跟上,粗重的呼吸喷在亲卫队长的靴边,吓得他故意拉开了与这头猛兽的距离。 歌莉夜独自坐在床边,手指紧握着帝斯凯送给她的银色十字项链。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猛地抬头。 钥匙转动,铁链哗啦一声滑落。侍女端着餐盘走进来,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明天陛下要带您一起去狩猎。早上我将为您换洗一下,还请您休息好。” “我想和哥哥说句话…” 歌莉夜的话还没说完,侍女便匆忙放下餐盘,迅速退出门外,门又再一次的被锁上。 次日清晨,亲卫队长牵着一匹战马站在庭院里。马匹的耳朵不停转动,鼻孔张大,喷出白色的雾气。 歌莉夜被人带出寝宫,嫁衣换成了便于骑行的简便猎装。她的手指紧紧抓着衣角,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赤狼王站在台阶上,巨狼蹲在他脚边。巨兽的尾巴轻轻摆动,嗜血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歌莉夜的一举一动。 赤狼王没有看她,只是对亲卫队长点了点头。 亲卫队长将缰绳递给歌莉夜:“殿下,请上马。” 歌莉夜接过,踩着马镫翻身上马。战马立刻不安地踏着蹄子,耳朵向后贴紧。 赤狼王也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身后的巨狼立刻跟上。 他挥了挥手:“出发。” 马队穿过枯树林,座狼跑在最前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骑在战马上的歌莉夜。她紧紧抓住缰绳,战马的步伐被巨狼盯得有些慌乱。 赤狼王勒马停在一处空地,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分散狩猎。” 他说:“公主跟着我。” 亲卫队长带着其他人离开,很快消失在树丛中。 赤狼王踢了踢马腹,慢慢向前走。歌莉夜的战马跟在后面,脚步有些不规律。 巨狼突然停下,耳朵竖起。赤狼王顺着它的视线看去,一只鹿正在远处的溪边喝水。 “公主,不如你去狩猎那只鹿。” 歌莉夜抬头,有点不知所措。 赤狼王突然吹了一声口哨。 巨狼猛地转身,金色的眼睛锁定了歌莉夜的战马。战马也看到了巨狼的眼睛,吓得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歌莉夜用力抓住缰绳,但马匹已经失控。它疯狂地甩着头,猛地冲向森林深处。 赤狼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树影中,嘴角缓缓勾起。 巨狼伏低身体,獠牙露出,无声地跟了上去。 战马在林中狂奔,树枝抽打在歌莉夜的脸上,留下细小的血痕。她伏低身体,耳边只剩下风声和马蹄声,巨狼的嚎叫声从后方传来,距离时近时远。 歌莉夜想起帝斯凯曾教过她的驾马技巧,用力勒紧缰绳,迫使战马急转冲入溪流。冰凉的河水掩盖了气味,马蹄踏碎水面的声响混入了潺潺流水。 当她再度回头时,巨狼已不见了踪影。 “甩掉它了吗?” 歌莉夜翻身下马,把脸埋进溪水中,冰凉的水流冲刷着她脸上的血痕,战马也在一旁大口大口的喝着溪水。她继续沿着溪流北上,不知轮换了几个日与夜,战马的速度因疲惫而渐渐慢了下来。 她抽出胸口里帝斯凯送给她的银色十字项链,想起了帝斯凯曾说过,只要出示这条项链,就能找到他。 歌莉夜牵着战马走了一段距离,沿途遇到了赶集的农妇,她礼貌询问前往坎佩冬的路要怎么走,农妇十分热情,甚至亲自把她领到了前往坎佩冬城的叉路口,并告知她从这里到坎佩冬还需要三天的路程。 道过谢后,歌莉夜坐在路边的草坡上望着远方的天空直至黄昏。马儿在她身边吃着野草,孩童的嬉笑声和路人赶路的脚步声散去,孤独的感觉袭来,如今她唯一的陪伴只有这匹战马。 穿过边境森林,歌莉夜觉察到战马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它突然开始剧烈的喘息,嘴角还泛着白沫。 “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快到了…” 马匹身后枯枝断裂的声音让歌莉夜浑身一颤。 她心惊胆战地转头,灌木丛的阴影里,两点金色的幽光缓缓浮现。巨狼的鼻尖从黑暗中探出,湿漉漉的鼻翼抽动着。它没有立刻扑上来,而是缓步逼近,每一步都让地上的落叶发出细碎的碎裂声。 战马剧烈地呼着气,前腿颤抖着,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跪倒在地,发出一声无力的哀鸣。 歌莉夜的目光扫过四周,除了树干,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 “难到今天就要死在这了吗?” 巨狼的喉咙里滚出一声声咆哮,獠牙间垂下的涎水拉成细丝,滴落在枯叶上。那双金色的竖瞳死死盯着她,仿佛已经锁定了猎物。 歌莉夜的腿微微发抖,但她强迫自己站起来,巨狼又逼近了一步,粗重的呼吸带着腐肉和血腥的气息。 绝望像潮水般蔓延上来,她慌乱中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用尽全力朝巨狼的脑袋砸去。 “滚开!” 石头砸在巨狼的鼻梁上,那野兽发出一声疼痛的哀嚎。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它,巨兽对着歌莉夜凶恶地呲牙。 涎水飞溅,巨狼的獠牙完全龇出,前爪深深抠进土里,下一秒就要向她扑来。 第14章 我妹妹她…真的死了? 烛火在王座两侧的铁架上跳动,将赤狼王的影子投在石墙上,仿佛一只匍匐的野兽。与往常不同的是,那只巨狼怎么不见了。 兰斯洛紧紧抓握着两国联姻的合约,羊皮纸上的纹章被褶皱所扭曲,抬眼望去,赤狼王脸上的笑意却让他如坠冰窟。 “死了?” “我妹妹……打猎时遭遇意外?” 赤狼王倚在王座上,一只手支着下颌,嘴角挂着笑意。 “真是遗憾。那片森林常有野兽出没,我们找到她时,已经……” “请节哀吧。” 他盯着赤狼王的脸,试图从中找出半分谎言的痕迹。但赤狼王只是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尸体呢?” 赤狼王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没找到。” “那么合约……” 兰斯洛开口,却又停住。他原本是来讨要军队的,可现在,他连质问的力气都没有了。 赤狼王似乎早已看穿他所有未竟的话语,补充道。 “合约当然作废了。” 没有解释,没有歉意,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 兰斯洛低下头,盯着地面,几个月前婚宴喧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九黎国的王城里就只剩下寂寥的寒风。 回密涅瓦的路上下起了雨。 起初只是零星的雨点,砸在马鞍上发出滴答的声响。很快,雨势变大,冰冷的雨水顺着兰斯洛的斗篷渗入里衣,浸透了他的肩膀。他没有加快速度,只是任由马匹慢悠悠地走着,仿佛这样就能拖延回到那个必须面对现实,面对臣民以及面对没有妹妹的家的那一刻。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妹妹她…她真的死了吗?” 他想起歌莉夜最后一次站在他面前的样子。侍女为她盘起长发,戴上象征联姻的沉重头纱。妹妹背对着他,在她转身离去前的那一刻,他看见了她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里面盛满了绝望与控诉。 “你会后悔的。” 这是歌莉夜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而现在,他确实后悔了。 如果他没有把她当做换取军队的筹码,她现在或许还会站在他面前,用明媚的笑容喊他“哥哥…”或许还会提着裙摆穿过王宫的花园,回头对他笑。 可现在,她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雨声越来越大,像是要淹没整个世界。 “合约作废了。” 赤狼王的声音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冷漠得像是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货物。 她死了,而他们甚至懒得假装悲痛。 兰斯洛闭上了眼睛,任由雨水疯狂冲刷着他的脸庞,仿佛想借此洗去那刻骨的痛苦与屈辱。一旁随行的老家臣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沉默地跟在后方。以兰斯洛王子的性格,他绝不会承认自己哭了,此刻上前,不如给他保留最后一丝君主的颜面。 密涅瓦宫殿的灯火通明,却驱不散他身上的寒意。侍从匆匆迎上来,欲言又止。 “说。” 兰斯洛甩开湿重的斗篷,冷冷道。 侍从递上一封信,洛鹰国熟悉的的火漆印赫然在目。 兰斯洛拆开信封,目光掠过信纸上那些刻薄的字句,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背信弃义的小人...” “必将遭受神的唾弃...” 突然,他像是被烫到般将信纸一把甩开,羊皮纸在空中飘摇着落向地面,他转身,双手撑在石砌壁炉边缘,壁炉里未燃尽的火焰映着他阴影深重的侧脸。 “殿下…” 侍从小心翼翼地上前试图搀扶。 兰斯洛抬手制止了他。另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将所有情绪强行压回到胸腔深处。再次转过身时,他的脸上已看不出任何波澜,维有眼角还残留着湿润与淡红。 “烧了。” 侍从弯腰捡起信纸扔进了壁炉,直到火焰彻底吞噬了那些刺痛他的文字,他才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 兰斯洛站在窗前,望着雨幕中的王都。灯火在雨中模糊成一片,像是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秋风吹落了泛黄的树叶,落叶铺成的小道上,帝斯凯策马穿过边境森林,暮色已经笼罩了整片大地。他身上的白袍披在马背上,时不时掀开披风查看,确保教会的协议没有在颠簸中掉落。 风声中夹杂的异响让他勒住了缰绳。 枯枝断裂的声响,野兽的嘶吼…以及人类因惊恐而发出的急促喘息。 一定是有人陷入了危险。 帝斯凯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策马奔去。 拨开层层交错的低矮树丛,眼前的景象让帝斯凯惊得发愣。 歌莉夜背抵着枯树,而她的马匹则倒地不起,口鼻溢出的白沫混着血丝。前方,一头巨大的狼前爪在地上刨出沟壑,对她呲着牙。 帝斯凯迅速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圣迹之剑随之半出鞘,剑身流淌的奇异寒光与神圣气息,让那敏锐的巨狼惊疑不定地后退了半步。 巨狼转身,金色的竖瞳锁定了他这个新出现的猎物。它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后肢一发力,庞大的身躯便朝帝斯凯迎面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帝斯凯敏捷地侧身避过了致命的扑击。但狼爪却撕裂了他白袍的下摆,露出了其下缠绕在右臂上已然渗出血色的绷带。 巨狼的体型实在是太大了,单独与它对峙并不明智。 他扯下白袍,扔向巨狼将它的脑袋完全盖住,他趁巨狼视线被完全蒙蔽时将巨狼压倒,抬膝顶住狼腹,圣剑终于完全出鞘,剑尖贯穿了它的整个脑袋。 巨狼惨嚎着燃起烈火,它的身体从伤口处开始,火焰迅速蔓延,眨眼之间,这头巨大的猛兽便在眼前化作了一小堆灰烬,飘散在带着寒意的风中。 帝斯凯这才转身,看向仍靠在枯树下的歌莉夜,她惊魂未定,湛蓝的双眸因极度惊吓而睁大,里面清晰地倒映出帝斯凯染血的右臂,以及巨狼飘散在空中尚未完全飘散的带着火星的灰烬。 帝斯凯手里的圣剑从指间滑落,砸在布满落叶的地面上。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本以为此生再也无法相见的人,像是怕惊散宿醉时出现的幻影那样,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直到歌莉夜睫毛上的泪珠滑落,他才意识到这并不是梦。 帝斯凯再也无法克制汹涌的情感,一把将那个发抖的冰冷身躯整个揽入怀中。他用力收紧手臂,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眼眶也变得通红。婚宴之上,他只能隔着人群远远观望着那个注定不属于他的人,如今竟真真切切地在他怀里。 “歌莉夜…真的是你……” 歌莉夜恍惚了片刻,熟悉的气息与温暖的怀抱让她终于回过神来。她伸出双臂,用力地回抱住了他宽阔的脊背。 “你怎么会在这里?” 帝斯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未受伤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头,声音里尽是温柔与庆幸。 “现在没事了。” 歌莉夜眼前突然浮现出赤狼王冷笑着放出巨狼的画面,害怕得手指又再次抓紧了帝斯凯的衣襟。 “他是不是待你不好?” 眼见歌莉夜缄默不语,帝斯凯没有再追问,只是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他解下外套裹住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上马背。 “我在南城有座旧宅邸,是母亲留下的。” 他翻身上马,将她圈在怀中。 “除了我没人知道那里。” 马蹄声渐远,他凝视着前方的道路,眸色暗了暗。 “这一次,谁也别想再带走你。” 宅邸的轮廓在暮色中浮现,藤蔓爬满了石墙,铁栅门早已被岁月锈蚀。 “就是这里。” 歌莉夜对门前掉落了半边翅膀的天使雕像颇有兴趣,她的目光在雕像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跟着帝斯凯进入了这座略显残破的建筑。 帝斯凯推开了吱呀作响的大门。 灰尘在斜照的光线中浮动。印入眼帘的是褪色的挂毯、桌子上布满了蛛网的歪斜烛台,还有几堆随意垒放,蒙尘已久的书籍。 “很久没人住了,抱歉,有些……杂乱。” 天色暗得很快。两人踏着那吱呀作响甚至有些台阶看起来就要塌陷的木质楼梯,来到了二楼。帝斯凯扭开一扇未上锁的房门,借着窗外最后的微光,点亮了壁炉旁一支仅剩半截的残烛。 “坐吧,你一定累坏了。” 歌莉夜环顾四周,扶手椅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沙发套已经近乎霉变。她站在原地,显得有些无措。 帝斯凯看出了歌莉夜的顾虑,快步走到床边,掀开落满尘土的被子,露出下面还算干净的床垫。他用手拂了拂,示意她坐下。 歌莉夜轻轻坐下时,床垫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帝斯凯犹豫片刻,也在她身旁坐下。 床垫下陷时,他们的腿侧不经意地相贴在了一块。帝斯凯立刻紧张地绷直了身子,但却并没有将腿移开。温热从两人相贴处蔓延开来… 沉默也在两人间蔓延,烛芯噼啪地燃烧着,两人的影子在墙上颤动着。歌莉夜听见自己的心跳,又或者那是帝斯凯的…似乎有些太安静了,安静得连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清晰可闻。 歌莉夜的腹部在这时传来轻微的鸣响。 “你饿了吗?“ 歌莉夜红着脸窘迫地点了点头。帝斯凯突然站起来就要出去,他的背影被烛光照亮的结实轮廓让人感到很安心。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回头望了她一眼,眼中带着温柔的担忧,生怕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陌生的环境中会害怕。 “你先坐会,我去找些吃的,马上就回来。” 后院,帝斯凯用匕首狠狠扎进泥土,冰凉的夜风没能平息他耳根的温度。 最终,他只找到了五六个不算太大的土豆。他捧着这些沾满泥土的收获回到房间,默默地蹲在壁炉前,引燃了不知存放了多久的少量柴火,将土豆一个个扔进灼热的灰烬中烘烤。 很快,土豆特有的香气弥漫在房间里。帝斯凯将烤熟的土豆剥开焦黑的外皮,露出里面金黄绵软的内心递给了歌莉夜。 歌莉夜小口小口地咀嚼着这简陋的食物。帝斯凯却只是盯着眼前跳跃的火堆,眼神有些放空,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夜深了,那张床显得更窄了。 “你可以在那里休息,我守夜。” 帝斯凯指了指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他本打算倚靠着墙壁度过今夜。 歌莉夜的目光在床和帝斯凯之间来回游移,最后她轻声说。 “你...你能不能...和我一起?我害怕一个人...” 帝斯凯愣了一下,他看向歌莉夜,在那双盈动着微弱火光的蓝眸里,透露着真实的恐惧与恳求。 “当然,如果你觉得这样更好。” 帝斯凯看着歌莉夜脱下沾满泥土的外袍,只穿着单薄的衬裙钻进被褥中。他吹灭蜡烛,脱下剑带和外衣,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躺下,尽量保持着距离。 帝斯凯抬起手臂,歌莉夜突然整个身体贴了上来,这个要命的动作让他几个月以来的思念和**全都纠缠在一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每一处起伏,她每动一下都是在挑战他的自制力。 这瞬间,帝斯凯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要沸腾了起来。手情不自禁地顺着歌莉夜的背部往下滑。他低头寻找着她的嘴唇,却在即将触碰的瞬间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 “她在害怕吗?” 觉察到这点,帝斯凯的手停住了,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汹涌的冲动压回心底。他原本在她背部游移的手,改为了轻柔而安抚性地拍着她的背,如同安抚受惊的孩子。 很快,熟睡的呼吸声从怀里传来,这是这几个月以来,歌莉夜睡的最安稳的一次。 窗外亮起一丝微光,帝斯凯扭过头发现歌莉夜仍在睡着。她的呼吸很轻,一只手蜷在枕边,那毫无防备的睡颜好像一直小猫。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她熟睡的模样,最终只是将滑落的外套轻轻拉回她的肩上。 离开房间时,他没有点灯,靴底踏过木板的声响被刻意放轻,只希望不要有任何声音会将她吵醒。 回程的马鞍两侧挂满了东西:新烤的面包裹在棉布里,还有新鲜的牛奶。最底下还压着一条在母亲的衣柜里翻出来的羊毛针织披肩。 帝斯凯驾马回到宅邸时,门是虚掩着的。 帝斯凯推开门时,看见歌莉夜已经醒了。她坐在窗边的矮柜上,赤足悬空,晨光透过她的衬裙勾勒出纤细的小腿轮廓。听到声响,她转过头来,眼睛里还残留着惺忪的睡意。 “你去哪了?” 帝斯凯将食物放在桌上,两罐新鲜的牛奶递到她冰凉的手里。 “宫里。” 帝斯凯简短地回答,扭头看了一眼壁炉,发现柴火所剩无几,灰烬里还埋着昨夜未燃尽的余温。 他走向歌莉夜,提起她的手背轻轻一吻,便转身去了后院。 歌莉夜披着针织羊毛披肩,捧着还有些余温的牛奶站在窗边,看着帝斯凯砍柴的背影。 他只穿着单薄的短袖衬衫,挥斧时衬衫里还会透出肩背的肌肉线条,汗水顺着他的颈侧滑下,消失在衣领的阴影里。 每天清晨,帝斯凯总会在歌莉夜面前跪坐下来,他的右臂放在她的膝上,让她为他按时换药。歌莉夜伸手去解开绷带,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他。绷带一圈圈的解开,露出底下狰狞而骇人的疤痕。 “这道疤会永远留在这里了。” 歌莉夜看着那道疤痕,心疼地说:“可能会一直这样了…都是我…” 帝斯凯平静地注视着她垂落的睫毛:“没关系,换你在我身边,再添十道疤痕也无所谓。” “我替哥哥向你道歉…” 帝斯凯捧起她因愧疚而低下的脸,她抬起头时正巧对上了他那双温柔的蓝色眼眸。 “这不怪你,都怪我那天没能带你走。” 宅邸庭院里的树枝开始枯黄,叶片在风中落下。帝斯凯被乌瑟尔紧急召回宫,临走前他抬头望了一眼歌莉夜所在的房间,烛光映照出的温暖颜色颇有家的温馨。与此同时,他也担心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歌莉夜一个人会不安全。 一个温暖的午后,帝斯凯牵着歌莉夜的手来到附近的集市,人头攒动,此刻正值喧闹。街道烤面包的香气混着铁匠铺的炭火味飘散在空气中。 帝斯凯走在歌莉夜身侧,目光警惕地扫过人群,手臂时刻虚护在她身后。 铁匠铺的炉火烧得正旺,热浪扑面而来。铁匠是个粗犷的中年男人,见他们驻足,咧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两位客人需要什么?” 帝斯凯的目光掠过墙上悬挂的各式兵器,最终落在一把镶着蓝钻石造型优雅的短刃上。 “这个,让我看看。” 铁匠取下匕首,递过来时赞叹了一句:“阁下好眼光,这把轻巧,适合随身带着防身。” 歌莉夜接过,抚摸着刀柄上的雕纹,试了试重量。 “这把很适合您的妻子。” 铁匠朝歌莉夜点点头。 “锋利,但不会太重。” 空气突然凝固了。 歌莉夜低下头,脸颊瞬间染上了淡淡的红。帝斯凯也僵在原地,没有解释或反驳。 “谢…谢谢…” 帝斯凯让铁匠把匕首包好,付钱时故意多给了两枚金币。 走出铁匠铺时,集市的热闹声似乎一下子远去了。两人并肩走着,谁都没有开口,但两人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坎佩冬城里的第一缕阳光恰好落在老面包师汉斯的手上,他正将发酵好的面团摔在木案板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再等一刻钟就好,殿下。” 汉斯头也不抬地说,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他的脸上沾着面粉,却掩不住眼中的笑意。自从帝斯凯每日来取面包,整个厨房的人都发现这位向来严肃的年轻将领变得开朗了许多。 帝斯凯双手交叠胸前,靠在门框上,晨光为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白金色的光边。 “今天加了蜂蜜?” 帝斯凯突然问道。 汉斯咧嘴一笑。 “殿下好灵的鼻子。是昨天刚从塞露西亚岛送来的麦卢卡蜜,我偷偷给您多放了一勺,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 烤炉的铁门被学徒拉开,热浪裹挟着浓郁的麦香扑面而来。汉斯用长柄木铲取出金黄色的面包,表皮在晨光中泛着诱人的光泽,蜂蜜的甜香与小麦的醇厚完美融合。 “给,刚出炉的。” 汉斯用粗布包好面包,递过去时还冒着热气。 “小心烫。” 帝斯凯接过,温热透过粗布传到掌心。他低头看着这块圆润饱满的面包,表皮裂开的地方露出里面雪白的馅,几滴蜂蜜正从裂缝中缓缓渗出。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在边境驻防时,当地农妇送给他的第一块新鲜面包。 “谢谢!” 帝斯凯从腰间取出一个布袋。 “这是上次答应给你的香料。” 汉斯接过袋子一闻,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黑胡椒!这可是稀罕物!” 厨房里的其他帮工都凑过来看热闹。负责切肉的胖厨娘玛丽笑眯眯地说:“殿下最近胃口真好,天天都来取面包。” 帝斯凯嘴角微扬,将面包小心地放进准备好的藤篮里,又取出一块干净的白麻布盖在上面:“有人比我更懂得欣赏汉斯的手艺。” 比起那些用鼻子看人的贵族,帝斯凯更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 在善意的笑声中,帝斯凯提着面包篮走出了厨房。 阳光正好,他迈着轻快的步伐穿过中庭,连守卫向他行礼时都发现,今天的王子殿下似乎格外愉悦,甚至对每个人都点头致意。 当帝斯凯的身影消失在长廊转角后,厨娘玛丽用胳膊肘捅了捅汉斯说:“我打赌,殿下准是给某位神秘的姑娘送去的。” 汉斯往新揉的面团里又加了一勺蜂蜜,笑而不语。 “哟,这不是我们年轻的马夫吗?” 轻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克利诺倚在石柱旁,发丝被整齐的梳起,碧绿的眼里盛满了讥讽。 “今天不去马厩刷马了?” 克利诺踱步上前,用手故意划过面包篮。 帝斯凯低头看了看克利诺那只养尊处优的手,指甲修剪得无比光滑,连剑茧都比贵族小姐还少。 他只是轻轻拨开对方的手指,又继续赶路。 “让让,别挡路。” 克利诺愣住了。 往常这种时候,他这卑贱的哥哥早该被激怒,要么冷笑着拔剑,要么用同样的语言回怼。 可此刻,帝斯凯甚至都懒得看他一眼,仿佛他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飞虫。 帝斯凯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克利诺站在原地看着帝斯凯远去的背影,手摸着下巴。 “这家伙…感觉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德里克。” 克利诺弹了个响指。 树丛的阴影中走出一个男子,左眼戴着皮质眼罩:“有何吩咐?殿下。” “跟着他。” 克利诺从口袋摸出了几枚金币,放到了戴眼罩的男人手里。 “我要知道那篮面包送去哪儿。” 第15章 他身上竟然有香水味! 一双金色的竖瞳从黑暗中浮现,伴随着低声的咆哮,巨狼身上那腥臭的气息喷在脸上…… 赤狼王那张冷酷却又带笑的脸,在昏暗的寝宫里显得越发阴森,他像丢弃一件垃圾一样,将她扔给了那些饥饿的野兽。 歌莉夜心惊胆战地睁开眼,心脏不安的疯狂跳动。她从床上惊坐起来,冷汗浸透了里衣,湿漉漉地贴在背上,令人感到战栗又冰凉。 她环视着四周昏暗的环境,映入眼帘的是年久失修的粗糙墙壁,跳跃的温暖火光还有积满了灰尘得破旧沙发…但风格却与九黎国完全不同。 “这里……是哪里?”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房间中央那个高大的背影上。 帝斯凯背对着她,正将新劈好的柴木扔进壁炉里。那被火光勾勒出的宽阔而令人安心的背影,抵挡住了刚才那些足以将她吞噬殆尽的恶梦。 听到身后歌莉夜起床的动静,他手中的动作停顿了片刻,转过了身。 帝斯凯的脸庞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更加深邃,金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那双曾经在战场上令敌人胆寒,也曾在她梦中盛满温柔的蓝色眼眸,此刻平静地望着她,带着一种足以抚平一切不安和躁动的力量。 “你醒了。” “睡得还好吗?” 还没等她回答,又或许是从她不安的脸色上看出了什么,帝斯凯径直走到一旁的小桌边,倒了一杯加热过的牛奶,将杯子递到她面前。 歌莉夜伸出颤巍巍的双手接过了杯子。温热的触感传来,惊魂未定的心情也得到了安抚。 见她接过牛奶,帝斯凯便又转身回到了壁炉边,继续他未完的工作。他拿起一旁的铁钳拨弄着柴火,让火焰燃烧得更充分更温暖。那专注的侧脸和高挺的鼻梁,在火光中显得格外俊美。 歌莉夜捧着温热的牛奶杯,目光始终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他是如此强大,却又如此温柔… 如果她没有在逃亡的路上遇到他…没有从巨狼口中脱身,又如果她最终成为了赤狼王的妻子……帝斯凯他会不会另娶一位门当户对的贵族小姐?那位小姐是否会在他清晨劈柴时为他递上一块手帕,是否也会用爱慕的眼神凝视着他的背影…… 梦魇中醒来的不安带来的纷乱思绪缠绕着歌莉夜的心,她感到心中泛起一阵酸涩的窒息感。 终于,歌莉夜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情绪,轻声唤道。 “帝斯凯…” “嗯?” 帝斯凯回应得很快,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他甚至都没有回头,这让她积蓄的勇气差点泄掉。 歌莉夜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一定红得厉害。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鼓足了勇气。 “在…在我之前…你有没有…被其他女生喜欢过?” 她立刻垂下眼眸不敢看他,心脏跳得比刚才做噩梦时还要快,想要得到回答,又害怕得到回答。 帝斯凯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炉火的光芒在他眼底跳跃了一下,他的嘴角向上弯了弯,随后又转回头继续拨弄着火堆。 “有。” 这个直接又毫无修饰的回答,瞬间激起了歌莉夜心中滔天的醋意。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些女孩看他的眼神,她们或许比她更早认识他,或许比她更了解他… 一股不甘和被这直白答案刺伤的恼怒让她忘记了羞涩。她抬起头,语调比刚才更大声了。 “那你呢?你有没有喜欢过别的女生?” 帝斯凯手中的铁钳停在半空,最终松开了手放了下来。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缓缓向她靠近,一步步朝床边走来。他径直看着她的双眼,仿佛想要看清楚她问出这些问题最真实的动机。 歌莉夜被他看得有些心慌,不知所措地眨着眼睛。 帝斯凯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他一言不发地伸出了手,将歌莉夜那只没有拿着杯子的手稳稳地按在了他左胸心脏的位置。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歌莉夜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温热和鼓动。 “歌莉夜…” 帝斯凯注视着她慌乱的眼眸。 “在我懂得什么是喜欢之前,我的生命里,只有责任、战斗和无尽的痛苦。” 歌莉夜明显感受到他说这句话时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抓得更紧了。 “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让我感觉到活着还有其他意义的人。” 在给出了这个肯定的答案之后,他非但没有松开她,反而俯身向她逼得更近。 “那你呢?歌莉夜。” “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只能是我,明白吗?” 歌莉夜望着帝斯凯眼里那浓烈的爱意和认真的眼神,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看到她点头,帝斯凯突然靠近她的唇边,呼吸交织在一起的暧昧距离里,又留下了最后一句。 “记住你今天的回答。” “如果有一天你违背了它……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罢,他终于不再克制地吻上了她。 清晨,坎佩冬的宫门刚刚开启,帝斯凯牵着一匹驮满了物资的健壮黑马,正打算悄然离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懒洋洋地靠在了门廊的石柱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哟~我们的大忙人终于现身了?” 弗雷德抱着双臂,嘴里衔着一根稻草,眼睛望向了黑马背上装着食物、毛毯和衣服的鼓鼓囊囊的背包。 “这几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一出现就变成搬运工了?说说吧,这些东西,是要送去给哪位贵族小姐?” 帝斯凯脚步没有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是淡淡地抛下一句。 “让开,弗雷德,我有事。” 这种回避的态度瞬间点燃了弗雷德的好奇心。他几步跟了上去与帝斯凯并肩而行,像一只围着主人打转非要问出个所以然的大型犬。 “有事?什么事能比军务还重要?让我猜猜……是哪个边境村落需要咱们的王子殿下亲自送去如此精挑细选的物资?还是说,我们冷面如冰的殿下终于开了窍,在外面金屋藏娇了?” 帝斯凯的眉头蹙起,加快了脚步,试图用沉默逼退他。然而弗雷德的脸皮厚度超级他的想象,他不仅没走,反而凑得更近,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列举着各种可能性。 眼看就要走出宫门,这家伙还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帝斯凯终于不耐地停下,侧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你没事可做了吗?” “有啊,” 弗雷德理直气壮地点点头,笑得更加灿烂。 “我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弄清楚我的挚友兼殿下到底被什么迷了心窍。” 帝斯凯本打算用更冷的语气让他走开,弗雷德却突然凑近,鼻子在帝斯凯的颈侧嗅了嗅。 帝斯凯反应很快,迅速后撤半步,厉声道。 “你干什么!” 弗雷德没有回答,他只是站直了身体瞪大了眼睛,用手指着帝斯凯说道。 “你…你身上有香味!” 他兴奋的差点要跳起来。 “女神啊!我们洗澡都用冰水的战神帝斯凯殿下,竟然偷偷喷香水了?!” “胡说什么!” 帝斯凯的耳根瞬间泛起红晕,抬起手想闻一下自己,但又立刻意识到这个动作无异于不打自招,于是放到鼻尖的手又迅速放下。 “我胡说?” 弗雷德得意地绕着帝斯凯走了一圈。 “这味道……是圣蔷薇花?” “闭嘴,弗雷德!” 帝斯凯终于忍无可忍,将马缰绳往旁边一甩,一把揪住了弗雷德的衣领。 “你想打架吗?” “打就打!” 弗雷德毫不畏惧,反而笑得更加欠揍,他反应迅速地格开了帝斯凯的手。 “不过在你把我打趴下之前,必须告诉我,是哪位勇士……不,是哪位小姐能让我们的殿下如此开窍?” 帝斯凯不再废话,一拳直奔对方的胸膛,弗雷德大笑着侧身闪开。他对弗雷德挥的拳没有使出太多的力气,第二拳还被弗雷德接下了。 “说真的,帝斯凯…” 弗雷德突然带着认真的关切问道。 “你没事吧?这不像你。” 帝斯凯将弗雷德推开,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 “我很好。” 他重新拉起马缰绳并翻身上马,视线望向旧宅的方向。 “别跟着我,也别多问。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弗雷德站在原地,看着帝斯凯远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 “好吧,我等着。不过……这香味还挺好闻的。” 第16章 弗雷德的回忆 弗雷德轻车熟路地穿过宫廷的廊柱间,侍卫们见到他只是欠身颔首却无人阻拦。帝斯凯殿下早有明令,这位年轻的贵族享有随时进入他寝宫的特权。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室内空无一人,唯有尘埃在窗边洒下的晨光中无声地漂浮着。 “又不在?” 弗雷德自语,剑术晨训早该结束了。他本打算坐在那张厚重的椅上等一会儿,视线却被帝斯凯的伏案桌吸引住了。 那张伏案桌简直像是被小型的龙卷风肆虐过一样,军事布防图、厚重如砖的历史典籍、写满潦草批注的牛皮纸杂乱无章地堆叠在一起。 弗雷德叹了口气,他实在看不过眼起身走了过去。他开始动手整理,将书籍分门别类,把散落的纸张叠放整齐。正当他抱起一摞历史书准备将它们塞回墙边那个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柜时,一本装帧精美的镀金典籍映入眼帘。它的书脊在昏暗中依然闪耀着暗金色的光泽,与周围那些实用至上的军事手册挨在一块显得特别显眼。 他望着那书本愣了片刻,伸出手将它取了下来。那古书的手感和气味,让他一瞬间回到了少年时代。 那是弗雷德第一次进宫的早晨,尤记得那天的风特别的冷。 那年他才十二岁,父母站在马车边上,神情比他还要紧张。他们掏空了家底,为他置办了他们所能想象到最彰显身份的行头,母亲一遍遍地替他整理着那件从祖父那里留下的深蓝色的旧礼服,衣料早已褪色,肩头还有一道缝补过的线。 “记住,弗雷德,别乱说话,别顶嘴。你可是男爵之子。” 父亲在耳边反复叮嘱,语气即卑微又郑重。 他点了点头,拉了拉比手臂还长的袖口。坎佩冬王城的宫殿正门既恢弘又壮观,他甚至都不敢抬头。 穹顶高得像是能通往神国似的,四周墙壁上的圣人浮雕仿佛都在冷眼俯视着他这个闯入者。 为了让他能接近权贵,父母耗尽人情,将他塞给了负责教导皇子和高等贵族子弟的老学士科恩。 然而,他这身隆重的打扮,在第一天踏进课堂时,就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大家快看哪!男爵家的老古董!” 塔尔克公爵家的少爷率先发难。 “嘿,你这衣服是偷你爷爷的吗?怎么像把抹布穿在身上一样!” 另一个身材微胖的贵族子弟应和着。 教室里顿时充满了嘲讽的哄笑声。弗雷德脸颊烧得滚烫,恨不钻进地缝里去。他窘迫地望着那一张张嘲笑他的脸,却发现角落里一个金色头发的少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对周遭的喧嚣充耳不闻,只是面无表情地翻看着自己膝上的一本厚书。 老科恩用戒尺敲了敲桌面,威严地让课堂安静下来,但这制止并未带来任何善意,反而加重了弗雷德的自卑。 第二天,弗雷德别无选择,只能再次穿上那件令他蒙羞的古董礼服来到课堂。然而,比昨天更可怕的是,他的课桌上不知何时放着一本封面被撕裂,书页散乱的镀金典籍,那可是王室图书馆的珍藏。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昨天那个公爵家的少年突然跳起来,指着他大声叫道。 “是你!是你撕坏了《王国纪元圣典》!这书少了两页,肯定是你想偷出去卖钱!” “对!我也看见了!” 微胖的贵族子弟立刻帮腔,他指挥着自己的跟班朝他逼近。 “搜他的身!赃物肯定在他身上!” 两个身材高大的侍从模样的少年粗暴地架住了弗雷德,在他那件宽大的旧外套口袋里胡乱的摸索。弗雷德徒劳地挣扎着,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跟班竟然真的从他的内袋里掏出了两页明显是从那本典籍上撕下的带着烫金花边的书页! “果然是你这个穷酸鬼!人赃并获!” “真够可耻的……” “卑鄙的贼……” 周围的辱骂声在耳边响起,可弗雷德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被谁塞进口袋里的。 弗雷德看着面前那一张张嘲弄的恶意面孔,他想要澄清,想要反驳,却又想起父亲叮嘱过的“不要顶嘴”,可一旦这个污蔑的罪名坐实,不仅他会被赶出宫廷,他那个风雨飘摇的家族,也将彻底万劫不复。 在一片混乱中,他瞥见角落里的帝斯凯王子眉头紧蹙地合上了书,似乎受不了这吵闹,起身径直离开了教室。那一刻,弗雷德的心沉到了谷底,连这个唯一没有嘲笑他的人也离开了,他感觉仿佛被所有人抛弃了。 然而,在他绝望之际,教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老科恩站在门口铁青着脸,他身后跟着刚刚走出去的帝斯凯王子。帝斯凯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沉默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那本书,像是出去透了口气。 但老科恩的目光却严厉地落在了那些贵族子弟身上。 “我刚才遇见了帝斯凯殿下,他说听到这里有异常的喧哗,担心影响教学。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也没人再敢说话。风波虽然被老科恩暂时压了下去,但那些权贵子弟的敌意却并未消散。 几天后的剑术课上,天空刚下过雨,弗雷德因为一点小事耽搁迟到了。他急匆匆的赶往训练场,却在一条僻静的走廊处被以公爵少爷为首的那群人堵住了去路。 “哟!穷酸鬼又来了?” 他们将他团团围住,推搡着他。 “你以为典籍的事就这么算了?科恩老糊涂护着你,我们可没完!” 公爵家的少年恶狠狠地说。 “等剑术课结束,我们就带你去见侍卫长!人赃俱获,看你还怎么狡辩!到时候,你和你那破落家族,一起完蛋去吧!” 羞辱的话语像冰雹一样寒冷的砸在年幼的弗雷德心头,有人从侧边推了他一把。弗雷德猝不及防,踉跄着跌倒在地,正好坐在一个未干的雨水洼里。 泥泞的污水瞬间浸透了他那条本就寒酸的裤子,刺骨的凉意钻进了心里。家族复兴的重压,连日来的委屈,此刻全都化作了巨大的绝望和悲愤,他终于按耐不住本能的想要举起拳头,却又被身后的人再次推倒在地。 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那群权贵子弟发出更大的哄笑,有人甚至抬起了脚,作势要踢向他。 “你们想把事情闹大吗?” 帝斯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人群的外围,他拨开挡路的人,走到为首的公爵家少年面前。 “既然你想查,那就让所有人都来查,最好再弄清楚是谁最近频繁地出入图书馆,却不是为了看书。” 公爵家少年的脸色瞬间被吓白了,眼神变得飘忽闪烁,刚才的嚣张气焰也荡然无存。 帝斯凯甚至没等他回答,便转向一旁侍立的王室侍从,吩咐道。 “把典籍拿去给文书官修复。就说,是我借阅时不小心损坏的。” 这句话如同赦令一般,权贵子弟们面面相觑,无人再敢发声,悻悻然地迅速散开了,仿佛多留一秒都会引火烧身。 帝斯凯这才低下头,看向仍跌坐在泥水中的弗雷德。弗雷德仰着头,呆呆地望着这个如同天神般降临的王子。 帝斯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只是用那双清澈而冷静的蓝眸凝视着他,说出了那句让弗雷德终生难忘的话。 “在这里,软弱本身就是一种罪。” 说完,帝斯凯便不再多看一眼,转身消失在了廊柱的尽头。 黄昏的训练场上,木制的训练假人被人一次又一次的重劈,厚重的包铁木身上布满深深的剑痕,木屑在夕阳斜照的光柱中四处飞溅。 帝斯凯浑身早已被汗水浸透,粗麻训练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异常坚韧的轮廓。他的动作毫无规律,不像是在练习剑术,更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将某种无处宣泄的情绪,连同自己的体力一并榨干。 弗雷德站在训练场的边缘久久地望着帝斯凯不忍离去,他无法从那个疯狂挥剑的身影上移开。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亲眼目睹了廊柱下那场不愉快的对峙。 帝斯凯同父异母的弟弟克里诺,那位被博林家族宠溺着的小儿子带着几个随从,故意拦住了帝斯凯的去路。 “……身上流着和你母亲一样低贱的血。” 弗雷德略有听说过已故的旧王后伊芙洛琳的事,也知道乌瑟尔在她病逝后不久便迎娶了博林公主,使得帝斯凯在宫中的处境变得很微妙。那些关于他出身“低微”的窃窃私语,从未停歇。 帝斯凯比克里诺高出半个头,他没有动手,常年训练带来的压迫感让克里诺的那几个随从吓得后退了半步。帝斯凯的手在身侧紧紧握着拳,弗雷德躲在一旁,却能深深地感受到帝斯凯的怒意。 “至少…我所拥有的一切,没有一样是依靠别人的庇护。我的战功,未来会一笔一笔的刻在战场上,用敌人的血和我的汗来书写。而不像有些人,只会心安理得地躲在母亲家族的裙摆之后,却连拿起一把剑的勇气都没有。”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对方惊怒的表情,转身大步离开径直来到了训练场。 此刻,看着帝斯凯将那训练假人当作不共戴天的仇敌般劈砍,弗雷德仿佛能感受到那剑锋之下宣泄的不仅仅是体力,更是无法言说的屈辱和愤怒。他想起自己因家道中落而受到的冷眼,心中浮现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触动。 “你,过来。” 帝斯凯突然停了下来,他发现了站在一旁盯着他看的弗雷德。转身将一把训练剑朝他踢了过去。弗雷德俯身将剑捡起,抬头对上了一双深邃的蓝眸,里面的愤怒情绪尚未平息,眼神凌厉得依然吓人。弗雷德握着剑朝他走了过来,帝斯凯这才看清了他眼角的淤青。 “你会用剑吗?” 帝斯凯突然开口。 弗雷德愣了一下,老实回答。 “会……会一点基础。” “来。” 弗雷德被迫接下了这场比试,帝斯凯的进攻如同疾风暴雨,他所谓的“会一点基础”在这种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显得如此无力。他连帝斯凯的剑路都看不清,只能狼狈地格挡和闪避。 铛! 弗雷德手中的训练剑被帝斯凯的一记重击震得险些脱手,帝斯凯却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又接连发起了几次进攻,弗雷德完全陷入了被动。 但每一次被击退,他都咬着牙立刻重新摆好那并不标准的防御姿势。手臂被震得发麻,他都只是甩甩手,更加用力地握紧剑柄。他甚至尝试着在帝斯凯狂风骤雨的间隙,鼓起勇气进行了一次毫无威胁的反击。 帝斯凯自始至终都紧紧锁定着弗雷德的动作。他看到了弗雷德糟糕的剑术基础,却也看到了那双逐渐燃起的不服输火焰的眼睛,即使身处下风,也没有流露出祈求怜悯或喊停的意思。 终于,在一次并不算特别有力的反击后,弗雷德的训练剑再次脱手,他本人也因力竭而单膝跪地,撑着地面大口喘息。 “真是一塌糊涂,你这身手恐怕连自保都做不到。” 帝斯凯收剑而立,看着跪在地上的弗雷德,皱起了眉头。 “从明天起,每天日出之前到这里来。把你那所谓的基础,重新炼过。” 这可不是弗雷德想象中的结交方式,没有寒暄,只有残酷的操练。但他隐约觉得,这或许是帝斯凯表达“认可”的独特方式。他需要在这个宫廷立足,更需要寻找倚靠。 “是,殿下!我会准时到!” 从此,弗雷德成了帝斯凯身后的影子。 帝斯凯十四岁那年被任命为骑士团团长,开始频繁的出征,弗雷德毫不犹豫地申请随军。留在没有帝斯凯的宫廷,远比战场更可怕。在这里,他要独自面对势利眼和阴谋家,而在帝斯凯身边,危险是明面上的,而且,他感觉自己正在变得有用。 一次前往南部边境的平叛行动,成为了两人关系彻底转变的契机。所谓的“叛乱”,不过是当地总督为了讨好王都的权贵,中饱私囊,横征暴敛,使得原本就生活艰难的边境村民彻底失去了活路,不得不铤而走险。 帝斯凯率领的骑士团轻松地击溃了那些只有简陋武器的村民组成的“叛军”,并在总督府华丽的地窖里,找到了堆积如山的粮食和物资。 帝斯凯亲自带人冲进了总督的卧室,将那个还在睡梦中的肥胖男人从床上拖了下来。总督惊醒,看清来人是帝斯凯王子和他身后杀气腾腾的士兵时,先是惊恐,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挣扎着嘶喊道。 “殿下!帝斯凯殿下!误会!都是误会!我是博林王后的人!是王后亲自任命的总督!您不能这样对我!王后殿下不会允许的!” 帝斯凯没有丝毫停顿,像拖拽死狗一样将他拖到了院子里,扔在了地上。 军事会议在临时征用的总督府大厅里召开,气氛异常凝重。 一位老副官谨慎开口。 “殿下,此人罪行确凿。但……毕竟是王后的人。押回王都,交由陛下发落,最为稳妥。” 话里的意思很清楚,押回去,大概率不了了之。 另一位将领附和道。 “是啊,殿下。边境已平,如何处置,还是让乌瑟尔陛下定夺吧。我们不宜越权,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众人纷纷点头。 弗雷德站在帝斯凯身侧后方,他上前半步,低声提醒。 “殿下,请三思。此举会彻底得罪博林王后,您回去后恐怕举步维艰。” 帝斯凯沉默的视线掠过记录罪证的羊皮纸,上面罗列着强征的粮税、逼死的民夫……于是他缓缓起身。 “诸位的意思,我明白了。” “押回王都,交由父王‘公正’裁决。” 说完,他拿起自己的佩剑,大步向外走去。 “殿下?” 副官疑惑地唤道。 帝斯凯头也不回地说。 “我现在就去执行……国王陛下将会做出的,‘公正’的裁决。” 天色微亮,晨雾寒凉。总督被绑在村中的空地上,村民们被召集起来,脸上带着恐惧和麻木。 总督看到步步逼近的帝斯凯,似乎预感到不妙,开始拼命挣扎。 “殿下饶命!我是王后的人!您杀了我,王后不会放过您的!国王也不会允许!” 帝斯凯站在众人面前,晨风吹动他深色的斗篷。他拔出佩剑面向村民: “此人,身为总督,横征暴敛,逼反民众,危害边境,其行等同叛国!今日,我,帝斯凯,以王国骑士团团长之名,依据王国律法,判处其死刑!立即执行!” 剑光一闪而逝,哭嚎戛然而止。总督的鲜血渗入干裂的土地。 村民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将领士兵们也惊呆了。 帝斯凯动作流畅地将剑收回剑鞘。 “清理现场。非法所得,发还村民。” 他下令,随即转身回营。弗雷德快步跟上。房间内,帝斯凯正用一块布擦拭着剑上血迹。 弗雷德站在一旁,忍不住开口。 “殿下……您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王后绝不会善罢甘休。您回王都要面对什么,您想过吗?” “后果?……我当然知道。” 帝斯凯波澜不惊,照明用的火盆映亮了他年轻刚毅的侧脸。 “可是,弗雷德。如果我今天因为他是王后的亲信,因为害怕后果而选择妥协,眼睁睁的看他将来继续作威作福……那我和宫里那些我瞧不起的趋炎附势之徒,还有什么区别?” 帝斯凯将擦拭好的剑放回到了剑架上。 “权力,如果不用来保护弱者,斩断罪恶,那它和叛国者屠戮平民的刀,又有什么不同?” 帝斯凯的这句话让弗雷德许久怔在原地。一种前所未有的炽热情感充盈着胸腔。那不再是基于利益的依附,而是源于价值观的认同和灵魂的震撼。弗雷德明白,从此以后,他的忠诚,将毫无保留地献给眼前这个人,这个愿用权力之剑守护公正的,他唯一愿誓死追随的人。 为庆祝边境平叛胜利,乌瑟尔举行了一场华丽又沉闷的宫廷晚宴。 帝斯凯穿着笔挺的礼服,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唯有站在他身侧的弗雷德能感受到帝斯凯的不耐。 宴会终于接近尾声。帝斯凯立刻找个理由,与弗雷德一前一后悄然退到了连接大厅的露天阳台上。 帝斯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他快速地扯开紧扣着喉咙的繁琐礼服领口,俯下身,将额头抵在大理石栏杆上。 “弗雷德……” “和这些人周旋一个晚上,比在边境巡逻三天还累。” 弗雷德靠在旁边的栏杆上,闻言不禁大笑,打趣道。 “我们战无不胜的王子殿下,竟然也会害怕社交场?” 帝斯凯没有抬头。 “战场上的敌人是明确的。刀剑相向,你死我活。而这里的每一张笑脸,每一句恭维,背后都可能藏着陷阱,或者……你永远也分辨不清真伪的算计。” 他话音刚落的瞬间,阳台另一侧的阴影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动静。 两人同时警觉地转头。只见一位穿着淡黄晚礼服的贵族小姐从廊柱后走了出来,她脸上还带着被发现的羞涩。 弗雷德认得她,是那位以聪慧和善解人意在年轻贵族中颇有名声的索菲雅小姐。她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牢牢的锁在帝斯凯身上。 她注视着帝斯凯靠在栏杆上的侧影,那卸下防备后与他在战场上和宴会中截然不同的孤独感。她看到了铠甲下的真实,看到了那个会累会感到孤独的青年,这比任何战场传说都更能击中她的心扉。她想要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哪怕只是片刻。 在帝斯凯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她提起了裙摆飞快地奔到他面前,踮起脚尖,在他还没来得及闪避的脸颊上,轻轻的印下了一个吻。 少女完成这个大胆的举动后,脸颊瞬间绯红,她不敢看帝斯凯的反应,只是飞快地低声说了一句。 “愿您……永远不必再如此疲惫,殿下。” 于是转身提起裙摆,飞快地跑回了灯火通明的大厅,消失在帷幔之后。 帝斯凯还维持着俯身靠在栏杆上的姿势,几秒钟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他抬起手用力的擦拭着刚才被亲吻过的地方,脸上没有任何被美人青睐的喜悦,只有无尽的困惑和莫名其妙。 他转过头,看向唯一在场的弗雷德,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里充满了不解,甚至带着点被冒犯了的笨拙。 “她……她这是在干什么?!” 弗雷德看着他这副在千军万马前都未曾有过的茫然和无措,再看看他擦拭脸颊的动作,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的殿下啊……您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他望向少女消失的方向。 “那位小姐,她喜欢您啊。非常非常的喜欢。” 帝斯凯擦拭脸颊的动作停了下来。月光照在他脸上,那困惑的神情并未消失,反而更深了。喜欢?用这种方式?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直白而热烈的情感表达,这比他面对的任何战术难题都要复杂难懂。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个迷路的孩子,与战场上那个杀伐决断的指挥官判若两人。 弗雷德将书小心翼翼地插回书架的原位,仿佛安置好了一段沉重的过往。 就在这时,寝宫的门被推开,带着一身室外寒凉气息的帝斯凯走了进来。他看到弗雷德并不意外,只是看着那张原本乱成一团的书桌如今却异常的整洁。 “你动我桌子了?” 弗雷德转过身,脸上恢复了平日里那种略带调侃的笑容,他指了指那本书的方向,轻声说道。 “只是突然想起,欠了某人一个,迟到了很多年的谢谢。” 帝斯凯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本镀金典籍,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回应那个“谢谢”,只是走到桌边,看着被整理得一丝不苟的桌面,沉默了片刻说道。 “下次别整理了。我都找不到东西了。” 第17章 被权力侵蚀的心 苦药与熏香的气味在瑟兰茵国王的寝宫内盘踞多年,他又总是喜欢紧关着房门,这熏人的味道怎么也散不掉。 兰斯洛推开门的瞬间,那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抬手掩住口鼻,眉头微蹙的走进父王的房间。侍卫们的目光跟随着兰斯洛移动,连他们都知道当着国王的面捂着口鼻可是大不敬行为。 兰斯洛遣散了把守的侍卫,并把门给紧紧关上。 床榻上的瑟兰茵睁开双眼,目光落在儿子遮掩鼻息的手上。他枯瘦的指尖在被褥上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终于……嫌这里难闻了?” 兰斯洛将捂鼻的手放下,缓步走近。 “药味太重了。” “对您的身体不好。” 瑟兰茵低笑了一声,笑声又变成几声咳嗽。 “无论如何,你迟早都会了结了我……” 他喘息着,视线落回了透过暗红色窗帘的一缕微弱的光线。 “为何每天喂的药…还那么苦?就不能让我好受些离开?” 兰斯洛从袖中取出一枚装在小木盒里的银针,观察着针尖上的毒药剂量。 “想必您也知道,不苦的药,没有功效。” 瑟兰茵沉默片刻,看着兰斯洛拿出了银针,脸上竟浮现出一副了然的笑意。 “今天……终于要动手了?” “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耐心,我本以为半年前就该结束。” 瑟兰茵的手缓缓垂下,眼中的光也渐渐暗淡下来。 “至少让我……见你妹妹最后一面…” “不必了。” 兰斯洛俯下身轻声的说道。 “您很快就能见到她。” 针尖刺入瑟兰茵后颈的刹那,悔恨、绝望…那双暗淡的眼中浮现出了无数种情绪,最终凝固成一片幽冥。 兰斯洛贴近他的耳畔,轻声说道。 “妹妹她在天堂等候您多时了。” “对了,母后也在那儿。” 突然,瑟兰茵猛然地睁开双眼,瞳孔中爆发出最后的震惊与愤怒。他的嘴唇颤抖着,却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最终,那抹未出口的怨恨凝固在眼底,随着生命的流逝一同消散。 兰斯洛伸手缓缓合上他的眼皮,然后从父亲的手指上取下那枚象征着王权的蓝宝石戒指。他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父亲,转身离开,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 天还未亮,教廷内仍笼罩在幽蓝的暗影中。 兰斯洛独自策马来到格利高教廷公国。高耸的穹顶上,历代圣徒的浮雕俯视着他,他们的眼睛在阴影中仿佛无时无刻地审判着世人的灵魂。 教皇的私人礼拜堂深处,一尊纯白的赫蕾德女神雕像矗立在祭坛之上。她低垂的眉眼慈悲而哀伤,似乎在为世人而哭泣。她双手环抱着象征着斩断邪恶和罪孽的圣迹之剑,雕像脚下的长明灯静静燃烧,却照不透礼拜堂深处的黑暗。 教皇跪在女神的雕像前,手握神圣十字架,嘴里念念有词地祷告着。 兰斯洛站在门口,他深吸一口气,让教堂内沉香的肃穆气息充满胸腔。这是神圣之地,是世人向神明忏悔罪孽的圣所。 “冕下。” 教皇没有回头,只是给了他一个侧脸。 “先王召见了我。” “临终前,他将王权托付于我,并托我带回圣殿骑士…” 教皇终于转过身来。他的面容苍老而威严,但那双眼睛,却如同能看透一切谎言的明镜,倒映着兰斯洛的身影。 “兰斯洛…” “你父亲一生恪守和平,甚至不惜裁减近卫军,以换取邻国的信任。” 他的视线移到兰斯洛手里的那枚戒指上。 “如今你却来讨要圣殿骑士?” 兰斯洛似乎早已料到教皇的质疑,表情开始变的悲痛。 “正因如此,密涅瓦如今毫无防备。” 他抬起脸,眼中刻意地流露出些许的哀伤。 “盟军洛鹰国撕毁盟约,先王正是在得知这些消息后,病情加重。” “密涅瓦内忧外患,加之国王驾崩,多少双眼睛惦记着…就连坎佩冬也对密涅瓦蠢蠢欲动。” 教皇接过兰斯洛递来的蓝宝石戒指。 暗处的长明灯的火光突然摇曳了一下,仿佛有风吹过一般。 “若教廷认为不妥…” “我即刻返回王城,以残兵守国门。” “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教皇沉默的犹豫着,但最终,他望向赫蕾德女神像,女神慈悲的面容依旧,但长明灯的火光却在这一刻微弱下去,仿佛神明也在沉默。 “五千铁骑。” 教皇终于开口。 “但需以密涅瓦王室金库作为抵押。” 兰斯洛再次单膝跪地,低头时掩去眼中得逞的光芒。 “愿圣光永耀。” 密涅瓦的圣光大教堂内,彩窗折射出的光芒洒在铺着红毯的台阶上。教皇手持圣油,站在高台之上,面容肃穆。兰斯洛身披深蓝色加冕礼袍,单膝跪地,垂首等待着加冕。 “以圣光之名,” 教皇的声音回荡在穹顶之下。 “吾今日为密涅瓦新王加冕,愿其以公正与仁慈统治……” 话音未落,大殿的门突然被人撞开。 “慢着!” 身后一声厉喝打断了仪式。 公爵布雷克推开人群,身后跟着一队伍人马,他也算是王室成员的贵客,守门的侍卫也未加阻拦。 “先王定留有密旨!王位当属公主殿下!” 教堂内顿时哗然。 布雷克对着在场的所有人怒吼,“先王亲口对我说过,有意立歌莉夜公主为王!” 兰斯洛缓缓转过身。 “荒唐,我身为长子,本就该继承王位。” “立公主为王?你有什么证据呢?” “证据就在这座城堡里!派人搜查,定能够找出…” “满口胡言。” 两名圣殿骑士的剑刃同时刺向公爵的胸膛。但布雷克不愧是老将,一个侧身避开致命一击,反手拔出佩剑。 “诸位!” 他高喊道,“你们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暴君玷污密涅瓦的王座吗?” 教堂内的贵族们瞬间骚动起来。西境侯爵第一个拔剑响应:“他还曾背叛洛鹰国!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 “崇尚和平的先王绝不会传位给这种人!” “歌莉夜公主才应该是王位继承人!” 愤怒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平民信徒们也开始推搡侍卫,有人捡起烛台砸向祭坛。 “可公主已经死了。” “而我,现在是瑟兰茵唯一的子嗣。” 教堂内瞬间寂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望向了侧过头的兰斯洛。 “撒谎!一定是你害死了公主!” 兰斯洛平静地听着身后发生的这一切骚乱,只顾着欣赏手指上戴着的蓝宝石戒指。直到布雷克公爵举着利剑朝他走来时,他才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 教堂大门轰然洞开,更多的圣殿骑士和皇家护卫如银色的潮水般涌入。 布雷克公爵的身上染上了鲜红的血渍,右手举着染血的剑大喊。 “为了先王!为了歌莉夜公主!” 他每喊一声,就有更多贵族加入这场反抗。 一位年轻子爵带着十几名家臣组成人墙,露出无所畏惧的面容严守住侧门。 “快去通知西境领主!” 他对着身后的侍从大喊,“告诉他们这里发生…” 话还没说完,一支长矛穿透了他的喉咙。 平民们开始用石像砸向圣殿骑士,一个少年爬上彩窗想要敲碎玻璃,却被箭矢射穿后背,摔在祭坛上。教堂门外,有人举着火把点燃了房屋,教堂里的反抗蔓延到了密涅瓦王城的街道上。 兰斯洛已经快要把耐心给消耗完了,当听到“歌莉夜公主更适合当女王”时,他的眼底终于翻涌出暴怒的杀意。 “杀了他们!!” 护卫队的银甲瞬间亮出利刃,血腥的镇压在神圣的教堂内爆发。反抗者的鲜血溅在彩窗上,将圣洁的光芒染成了绯红。 教皇沉默地退后一步,眼里浮现出了片刻的悲悯,却对这混乱的场面无动于衷。 当教堂内最后一名反抗者倒下时,兰斯洛踩着满地的血泊,走到教皇面前。 “请继续!!” 教皇沉默着,手捧着王冠有些不知所措。 鲜血顺着台阶流淌,在这片混乱中,兰斯洛始终面向着祭坛。 兰斯洛用眼神提醒一动不动的教皇,最终教皇还是颤抖着将王冠戴在了他的头上。 歌莉夜披着羊毛披肩站在阁楼的窗前眺望,远处,一缕黑烟缓缓升起,盘踞在密涅瓦王城的方向。 那里发生了什么?暴乱?战争?还是单纯的火灾意外……她内心泛起一阵忐忑,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正在发生。 “父王还卧病在床…”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十分不安,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父王时,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有很多话想要和她说。而现在,她甚至不知道父王他是否还活着…… 歌莉夜本想回去看看,至少确认一下父王的安全。 但如果哥哥发现她还活着,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她送回九黎国,送回那个试图用野兽咬死她的男人身边。 可她好不容易才从那里逃出来,好不容易才和帝斯凯在一起… 门轴转动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帝斯凯推门而入,他用手拍落了斗篷上的几片落叶,刚结束边境的巡逻,铠甲还没来得及卸下,一心想着先回来宅邸处看看歌莉夜一个人在家里是否安好,却看到她满脸愁容的靠在窗台上。 “怎么了?” 帝斯凯快步走近,脱下右手的皮革手套,轻轻捧起她的脸颊。 歌莉夜没有回答,只是指向窗外那缕不祥的黑烟。帝斯凯的目光追随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眉头也渐渐皱起。 “那是……密涅瓦?” 歌莉夜点点头。 “我想回去看看。” 帝斯凯沉默了片刻,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说。 “那里太危险了。” “可我父亲…” 他亲吻了歌莉夜的手背,安慰地说。 “我会派人去打探消息,但你绝对不能回去。” 歌莉夜的眼中瞬间泛起了泪光。 “如果父亲他死了呢?如果哥哥已经……” 歌莉夜说到一半,突然开始哽咽起来。 帝斯凯见状立马将她拉入怀中,将她贴靠在胸前的铠甲上。 “听着,” 他低声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我发誓。” 他的心跳透过铠甲传来,歌莉夜闭上了双眼,任由那股温暖一点点驱散她心中的寒意。 “可是……” 歌莉夜的心中突然又袭来了不安的预感。 帝斯凯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你父亲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哥哥。若是发生了什么,他不会毫无准备。” 这句话仿佛一盏微弱的灯,在歌莉夜心中点燃了一丝希望。 帝斯凯抓住她的手,再一次放在唇边轻吻。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窗外,黑烟仍在蔓延,但此刻,有帝斯凯在她身边,却觉得心中的阴霾散去了些许。 月光轻轻覆在床榻上两个依偎的身影。帝斯凯沉睡的呼吸平稳而温热,手臂紧紧搂着歌莉夜的腰,即使在梦中也不愿松开。 歌莉夜睁开眼,扭头看了看帝斯凯熟睡的侧脸,她轻轻移开了帝斯凯的手臂,赤足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她只披上一件单薄的睡裙,便独自前往庭院前的残破喷泉处。 歌莉夜坐在池边,用手拨过倒影着断翼天使的水面,突然想起小时候,每当她问起去世的母亲为何再也不来看望他们兄妹俩了,哥哥说那是因为母亲变成了天使,她总有一天会煽动着洁白的翅膀回来的。 可母亲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像回忆里的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繁星在夜空中闪烁,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儿时的夏夜。 哥哥背着她爬上王宫的屋顶,指着银河告诉她每一颗星星的名字。那时的哥哥,会为她挡下所有责罚,会把最后一块蛋糕留给她… 而现在,他为了军队,为了权力,亲手将她送给了另一个男人。 一滴温热落在手背上,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此时,微弱的荧光忽然在黑暗中亮起。 歌莉夜抬起头,一只萤火虫颤巍巍地停在她身膝头,尾部的光芒明明灭灭。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转眼间,无数萤火虫从草丛中升起,环绕着喷泉翩翩起舞。 “睡不着吗?” 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帝斯凯不知何时醒了,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的金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匆忙追出来的。 歌莉夜回过头,轻轻“嗯”了一声。萤火虫的光映在她湿润的眼眸,仿佛装进了整个星河。 帝斯凯走到她身边坐下。 “还在想你哥哥的事?” “我不明白…” 歌莉夜伸手擦掉眼角的泪珠,说道。 “他曾经那么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权力会腐蚀人心,就像铁器终究会生锈。” “可我父亲就从未被腐蚀!” 歌莉夜抬头,眼中闪烁着比萤火更亮的泪光。 “父亲他一生都在为子民着想,甚至不惜削弱王权!为什么哥哥就…” 帝斯凯用拇指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痕,用温柔且坚定的语气对她说:“你父亲明白什么才是重要的事物,那是因为他曾经失去了你的母亲。而你哥哥…” 他顿了顿:“他还没有真正尝到过失去的滋味。” “但他会了解的。” 帝斯凯的额头轻轻抵上她的前额。 “当他真正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他自然会回头找你。” “可如果他永远都不会明白呢?” “那么他就永远不配当你的哥哥了。” 帝斯凯捧起她的脸。 “但在那之前,答应我,不要为他流泪。你的眼泪比他的醒悟更珍贵。” 萤火虫在他们周围盘旋,光点映在彼此的瞳孔中,当帝斯凯缓缓低头时,歌莉夜也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双唇相触的瞬间,仿佛所有的言语都失去了意义。歌莉夜的手臂环绕在他的脖颈上,而帝斯凯的手掌则滑入她的发间… 不远处,克利诺派来的独眼德里克蹲伏在布满了苔藓的围墙上,那只独眼紧贴着一道砖石的裂缝。看到这一幕,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漏出一丝笑声。 “有意思,克利诺殿下一定会爱死这个的!” 第18章 她为何离开? 克利诺倚在铺着豹皮的软榻上,香炉里吞吐着稀有的香薰气息,将整个寝殿熏得慵懒而奢靡。他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听着宫廷乐师弹奏的竖琴,表情略显无聊,直到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 德里克粗鲁的大力推开房门,吓得竖琴师拨错了一个音调。 克利诺眉头一皱,挥手示意乐师退下。 “你最好有值得打断我雅兴的事。” 德里克一边喘着气,一边兴奋地说。 “殿下!您绝对想不到!” “我跟在帝斯凯殿下身后来到一处古宅,那天夜里,在萤火虫环绕的喷泉边,帝斯凯殿下正捧着一名女子的脸深吻,我发誓那绝不是礼节性的接触!那个冷血无情的战场杀神,原来也有这样的兴致…” “你说的都是真的?” 克利诺听到这个话题,倚着的身子突然坐起。 “千真万确!” “都是我亲眼看见的!” 德里克瞄了一眼克利诺的表情,只见他饶有兴趣地发出几声哼笑。 “有趣!” 德里克急切地凑近:“要不要立刻…” “现在揭穿还为时过早。” 克利诺缓缓站起身,站到了可以眺望远处的窗沿边上,目视远方。 “知道猎人怎么对付警觉的狐狸吗?” “要先让它以为一切都很安全。” “去查清楚那个女人是什么身份。” 他背对德里克下令,又突然转身,“特别是…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传令兵的号角声穿破晨雾。帝斯凯站在边境营地的营帐外,铠甲上还带着临冬的寒气。 这一去至少要离开坎佩冬近半年。 帝斯凯望向旧宅的方向,他为歌莉夜安排好了一切,骑着风佑踏上了边境的战场。 临行前,他把一封信交给了弗雷德。 “请帮我把这封信送给一位重要的人。” “她就住在我母亲的旧宅里。” 歌莉夜正在翻阅着桌台上沾满了灰尘的古书,突然听见窗外似乎有人马声在逼近。那不是一匹马的声音,而是一队人的声音,来的人绝对不是帝斯凯,可除了他,还有谁会知道这里? 她推开窗,看见穿着坎佩冬制服的骑兵包围了宅院,为首的年轻男子有着和帝斯凯相似的眉眼,却有着不同的发色,眼里的神情却比帝斯凯多了一份狡黠。 大门被人粗暴地撞开,壁炉上帝斯凯不久前刚换过水的花瓶被这声冲击震落下来。 “瞧瞧这是谁?” 克利诺踩着花瓶的碎瓷片走进来,不怀好意地向歌莉夜靠近。 “你们是谁?” 歌莉夜警觉地转身面向这一群破门而入的家伙。 克利诺冷笑几声。 “原来兄长他都没有向你提过我?” “还真是令人伤心。” 克利诺又向前了几步,逼的歌莉夜退至窗边。 “我是帝斯凯的弟弟,原来我亲爱的哥哥,居然在郊外藏了这么个......” 他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歌莉夜。 “别人的妻子。” 歌莉夜伸手摸向了抽屉里的匕首。 “啊,别害怕~赤狼王的前王妃。” 歌莉夜手里握着匕首,她害怕地将刀尖对准了每一个靠近她的人。 “我和赤狼王已经没有关系了。” 歌莉夜故作镇定,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但颤抖的手暴露了她的慌张。 克利诺突然近身,一把扣住她拿着匕首的手腕。 “但至少你们成过婚吧?” “你和我兄长算什么?” 他贴近她的耳边,用怪异的语气说道:“通~奸~?” 这个词像一把利箭似的刺入歌莉夜的心脏。她突然感到心里泛起一阵锥心蚀骨的痛,匕首从她的手里掉落下来,重重跌落在木地板地面上。 克利诺的冷笑贴在歌莉夜的耳边:“看来你也明白,自己不过是兄长的一个污点...” “我兄长可是坎佩冬百战百胜的战神,他身上背负着多少荣耀和希望。” 克里诺瞄了一眼歌莉夜皱眉欲哭的表情,继续说道。 “你怎么敢让世人指着他说:看啊,这就是抢夺人妻的伪君子?” 歌莉夜看着地上掉落的匕首,那里面倒影着扭曲的面容仿佛在说:“原来自己一直都在用肮脏的过去拖累着帝斯凯。” 窗外突然刮进一阵狂风,克利诺还在说着些什么,但他的声音已经模糊不清,唯有“通~奸~”二字在脑海中不断回响。 她摸向帝斯凯送给她的银色十字项链,终于明白这段感情注定要成为刺向帝斯凯的利剑。 “离开我哥哥吧!” “结束这段肮脏的关系吧!” 克利诺将匕首捡起调转方向递还,刀尖还故意对准了她的心口。歌莉夜的反映与他料想的一样,失落、绝望、无助…没想到事情竟能如此顺利地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分开对你们都有好处。” 歌莉夜抬起无力的手接过,她看着匕首上映出的自己:凌乱而披散的蓝发,滑落肩膀的衣衫…这个样子怎么配得上圣洁而又美好的帝斯凯? “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他吗?” 克利诺压抑着笑意,对身旁的侍卫们说:“圣殿骑士团团长的利剑,偏偏喜欢插进别人的剑鞘。” “哈哈哈哈哈…” 在场的所有人爆发出阵阵讥笑,歌莉夜突然想起赤狼王新婚之夜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画面,眼泪又止不住地滑落。 “殿下您快别说了,您看您都把她给说哭了。” 一个侍卫拍了拍克利诺的肩膀,指着歌莉夜笑着说道。 “那可真是抱歉,但我说的也是事实,好之为之吧小姑娘。” 克利诺一行人转头离开,马蹄声远去的尘埃尚未落定,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这次又是谁?” 歌莉夜强忍着眼泪,瘫坐在地上,门明明是开着的,这个人却在敲门。 “奉帝斯凯殿下之命给您送信。” 听到帝斯凯的名字,她猛地抬起头,只见门口外站了个人。没有得到她的允许,绝不敢进来半步。 见歌莉夜瘫坐在地上,弗雷德关切地问道。 “小姐,您没事吧?” 歌莉夜吃力地站起,手里还握着匕首。她双目无神地接过弗雷德递来的信封,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 “亲爱的歌莉夜: 今日在边境看到野生的圣蔷薇,又想起你美丽的脸庞; 我不在的日子里请照顾好自己,如需帮助可以找送信的人,他叫弗雷德,是我的挚友; 我会尽快回来,等我。” 歌莉夜的眼泪瞬间涌出眼眶,她捂着脸哭了起来。弗雷德眼见歌莉夜似乎有些不太对劲,问她需不需要什么帮助,但她只是挥挥手。 “不必了,请转告帝斯凯,只要他平安回来就好。” “好的,明早将由我来给您送吃的和用的。” “请您尽早休息。” 歌莉夜没有给予回应,只是盯着信里帝斯凯工整的字迹出神。 就快入冬了,没有帝斯凯的夜里是如此的寒冷。 歌莉夜翻找着衣柜,拿了些用得着的东西,突然看到桌子上还有早上吃剩的蜂蜜面包,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面包了。 她收拾好了行李,独自一人坐在断翼天使的喷泉边上,回过头看着那间和帝斯凯有过无数幸福回忆的房间。 “真的好想和你在一起…帝斯凯…” “可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可是密涅瓦也回不去了,她一个人能够该去向何处? 清晨的寒霜笼罩着郊外的旧宅。 弗雷德抱着面包篮站在门前,他搓了搓手哈气取暖,这是他第一次来送食物,却发现这栋房子如此安静。难道那位小姐还没睡醒? “殿下吩咐我来送面包…” 弗雷德敲了很多下门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几只麻雀从屋檐下惊起,扑棱棱地飞向灰蒙蒙的天空。 门半掩着依然没锁,弗雷德轻轻推开门。 “小姐…我进来了。” 陈旧的厅堂里还残留着炉火的余温,桌上那罐牛奶早已凝固,表面结了一层薄霜。他记得帝斯凯特意嘱咐过,牛奶最好是温热的,说那位小姐的手总是冰凉。 “有人吗?” 弗雷德提高了声音,回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二楼传来吱呀一声,像是被风吹动的窗户。弗雷德放下篮子,靴子踏在木楼梯上,他走得很轻,因为台阶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塌陷,每走一步,他的心就沉重了一分。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有人居住。 “难道那位小姐外出了?” 卧室门半开着,床铺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弗雷德的目光落在窗边的柜子上,抽屉被人拉开了,里面却什么也没有。还有敞开的衣柜,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地面上还有很多脚印,从鞋码上来判断应该是几个男的。 “该不会,小姐发生了什么意外?” 正当他怀疑那位小姐是不是被人给带走的时候,突然看到梳妆台上躺着一封信。信的正面正是帝斯凯写给那位小姐的,她用信纸的空白背面留下了几行字迹: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愿你的剑鞘永远圣洁。” 面包篮里的蜂蜜面包还散发着温热,看来不会有人会来享用了。 原来那位小姐已经离去,原因不得而知。弗雷德又想起帝斯凯临行前说的话:“照顾好她,等我回来。” 弗雷德站在旧宅的门口,手里揣着那封信,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这些地上的脚印是怎么回事,她又为何离开?但也不确定这些脚印是否是帝斯凯离开前留下的,还是有其他人闯了进来?但没有其他人会知道这里… “如果现在告诉帝斯凯,他会担忧的立即从前线赶回来。” 弗雷德坐在回城的马背上自言自语,眼前浮现出帝斯凯在战场上分心的画面:一支冷箭,一把暗刀,都可能要了帝斯凯的命… “可如果现在不说,等帝斯凯凯旋归来却发现人去楼空...” 这个念头让他思绪混乱,但比起帝斯凯的性命,一时的失望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他决定等帝斯凯得胜归来时再当面解释,到那时,他愿意承担一切责难。但现在,他得确保这个消息不会从其他渠道传到前线去,或许哪天,那位小姐会自己回来。 宫廷乐师奏着欢快的旋律,克利诺正与德里克交谈甚欢。 “那个女人真的走了?” 独眼男德里克用匕首挑起一块奶酪,咧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殿下放心,今早我的探子确认的,宅子里已经不再住人了。” “您说帝斯凯王子殿下知不知道他心爱的小野猫跑了?” 酒杯突然停在克利诺唇边。 “我那亲爱的哥哥此刻正在黑狮峡谷布防,应该不会分心想这种事。” “那倒是,他需要专心带兵作战。” 德里克眼睛只顾着桌上的美食,头也不抬地回应着克里诺的话,举起手里的红酒大口饮下,边咀嚼着嘴里的奶酪边说道。 “要是帝斯凯殿下回来后知道了他的小情人跑了该是多么有趣。” 砰! 克利诺的酒杯狠狠砸向桌面,德里克也因为这声重击浑身跳了起来。 “德里克你可真是个天才!!” “我想我们不必等他回来。” 德里克不明所以的望向欣喜若狂的克里诺,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我有重要的情报要交到哥哥手里…必须要让他抽空读一下。” “让传令兵今晚就出发,正好赶上明早的决战。” 第19章 扰乱军心的假信 “德里克。” 克利诺手中把玩着那枚从帝斯凯书房里取来的雕刻着金龙的军徽。 “去找个人。要生面孔,最好是刚从边境调来,在王都无亲无故,死了也没人追查的那种。” 德里克咧开嘴,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 “明白,殿下。这样的人最好用,也最干净。” “让他穿上坎佩冬正规军的军服,带上这个。” 克利诺将一枚密封好的羊皮信封推过桌面,火漆上清晰地印着可以以假乱真的弗雷德家族的纹章。 德里克接过信,疑惑了一下。 “殿下,您计划得周全。只是……弗雷德大人的字迹,熟悉的人不少,恐怕……” “字迹?” 克利诺轻笑一声,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真正的军务函件,右下角是弗雷德那略带潦草的签名。 “找个手艺好的,连同这个签名,拓写到我们准备好的信上。” “至于信的内容……” 他顿了顿,目光又落回到德里克身上。 “由你来写。用最平常最不带感情的笔触,写出最诛心的话。” 德里克心领神会,躬身道。 “属下明白,定不负殿下所托。” 战场上的黎明总是裹挟着肃杀之气。帝斯凯站在营帐前,望着远处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敌军营火,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连日征战带来的疲惫刻在他的眉宇间,但更深的,是心底那份无法言说的牵挂。 “不知道歌莉夜怎么样了,壁炉边上的柴火还够用吗?” 他想起临行前,歌莉夜站在窗前眺望着家乡密涅瓦的方向,轻声说:“不喜欢下雪的冬天。”那时的他向她承诺,会在春天来临前回来。 他俯身进入营帐,正准备调整臂甲皮带的松紧。 “殿下。” 一个陌生的声音走进了帝斯凯的营帐内。 帝斯凯抬起头,这人不是传令官加里特,而是一个面生的士兵,脸颊削瘦得就像是刚从长途奔袭中归来似的。 “谁派你来的?” 帝斯凯脸上带着防备的冷漠,审视着眼前的人。 士兵单膝跪地,姿态谦卑,甚至带着几分惶恐。他从贴身的皮甲夹层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封信,双手高高呈上。 “是…是弗雷德大人派我来的。说有紧急情报,必须亲手交到您手上。” 帝斯凯的视线在那封信上停留了一会儿。弗雷德身边的人他几乎都认得,但这张面孔却毫无印象。而且,这人的眼神闪烁,始终不敢与他对视。 “我怎么没见过你?” 帝斯凯追问,眼里多了一份警觉。 士兵的头垂得更低了,汗珠顺着额头滑落下来。 “我…我是新调来的,原属西境斥候第二队。弗雷德大人说…此事关系重大,务必亲手…” 帝斯凯心中的疑窦还未消去,但弗雷德和紧急情报的字眼,还是让他伸出了手。 他接过信件,注意到火漆封印有些异样,烙印的边缘似乎比往常模糊许多,封蜡的颜色也略显深暗,近乎褐红。这可不像那个以严谨著称的弗雷德会犯的疏忽。 帝斯凯把信拆开定睛一看,信的内容就只有几行简洁却让他揪心的字眼。 “殿下: 宅中已空,唯余此信。 小姐已于昨夜独自离开, 望您勿寻,勿念。” 字迹是弗雷德的,但比往常潦草一些,最后一笔甚至拖出了颤抖的尾锋。 这几行字宛如冰锥一般钉入帝斯凯毫无防备的心脏,临行前歌莉夜那依恋的眼神与她可能遭遇不测的可怕想象,令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强烈的悸痛。 “好不容易才回到我身边,她这是要去哪…” 此时,参谋长和将领等人也进入到了帝斯凯的营帐内,他迅速将信塞进胸甲内侧,贴紧心口的位置。 战前会议上,参谋官详细分析着敌军的调动和布防,沙盘上代表各方势力的棋子密密麻麻的摆着。帝斯凯努力集中精神,但耳边将领们的议论声仿佛隔着一层薄雾般模糊不清。他的目光不时飘向帐外,飘向王都的方向。 “殿下认为,敌军左翼的薄弱处,是否应投入重骑兵突击?” 参谋官结束陈述,恭敬地询问。 帐内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帝斯凯。然而,他仿佛神游天外,对问话毫无反应。 “殿下?” 站在他身侧的辅佐官里瑟不得不出声提醒,用手碰了碰他的臂甲。 帝斯凯突然回过神来,眼神有些涣散地看向沙盘。 “重骑兵……嗯,按原定计划执行。” 正午的阳光将战场照得一片明亮,决战时刻到来。 帝斯凯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俯瞰着整个战场。风声、马蹄声、士兵的呐喊声震耳欲聋,但他却感觉世界一片寂静,只有胸口的那封信纸灼烧着他的心。 “殿下!左翼步兵方阵已与敌军接战,请求弓箭手覆盖支援!” 传令兵疾驰而来,帝斯凯举起了右手,准备给予弓箭手齐射下令的信号。然而,就在他手臂即将挥下的瞬间,又忽而浮现出歌莉夜可能正孤身一人处于险境的念头,她为何离开?去了哪里?是否安全? “殿下?殿下!!” “放箭!!!” 里瑟见情况危急,代替他吼出了命令。 帝斯凯本该在正午时分发动总攻,却因为一个迟疑的指令,让部队暴露在敌军的箭雨之下。刹那间,人仰马翻,鲜血飞溅。原本严整的阵型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 当一支冷箭带着尖啸声擦过他的肩甲时,帝斯凯这才终于彻底惊醒。他慌忙环顾战场,就因为那瞬间的恍惚,战局已然失控。敌军的重骑兵正利用左翼的混乱,疯狂地切入侧翼! “右翼长枪兵前顶!拦住他们!” 帝斯凯声嘶力竭地吼道,试图挽回败局。 “传令第三兵团,按计划侧击!” 命令一道道传下,帝斯凯的思维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他迅速收拢残兵,组织起一道新的防线,试图稳住阵脚,甚至寻找反击的机会。 他的指挥依旧精准,士兵们在他的调度下奋起余勇。曾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似乎看到了扭转战局的希望。 然而,当他亲自率领亲卫队撕开敌军中路防线时,期盼着预伏的第三兵团能给予致命一击时,可当他回头望去… 那里没有任何援军。 预定的战场上,只有满地的王国士兵尸骸和破碎的旗帜。第三兵团,他寄予厚望的生力军,早已在之前错误的命令和延误中,被敌军分割、包围,全团歼灭。 第三兵团永远不会来了。那些年轻的面孔,那些昨晚还在篝火旁说笑的士兵,现在都躺在血泊中,眼睛无神地望着天空。 这次的战况异常的惨烈。 夕阳如血,将这片死亡之地染得更加凄艳。帝斯凯单膝跪在一面残破的军旗下,用佩剑支撑着虚脱的身体。腿上的伤口不断地渗出鲜血。 里瑟踉跄着跑来,左臂不规则地扭曲着。 “殿下,撤吧…我们…撑不住了…” 帝斯凯抬眼望去,视野所及,尽是倒下的将士,有些还在痛苦呻吟,有些已永远沉默。三千精锐,竟因他的一时之失,葬送于此。 “撤退…” “带还能走的人...撤退。” 远处,敌军的欢呼声如同潮水般涌来。而在他胸甲内侧,那封该死的信正紧贴着他的心脏。 坎佩冬的王座厅内穹顶高阔,地砖如寒霜般冰冷。 帝斯凯单膝跪在殿中央,卸去了胸甲,但肩甲和臂甲上依旧布满了刀剑的划痕和干涸的血污。左肩护甲的边缘上,甚至还卡着一小截折断的敌军箭杆。腿上的伤口虽然经过了紧急包扎,但鲜血仍在缓缓渗出。 乌瑟尔从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王座上缓缓站起,脸色阴沉地走了过来。 “损失三千精锐……整整一个主力兵团!” “七年来最惨重的败仗!告诉我,百战百胜的帝斯凯,这就是你交出的答案?” “父王,此战之失,责任在我……” 帝斯凯抬起头,试图解释。 然而,“责”字刚出口,乌瑟尔的巴掌已经带着风声狠狠地扇了过来。 啪! 帝斯凯本就因失血而眩晕,这毫不留情的一击让他眼前发黑,腿上的伤口因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迸裂,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但他立刻用手撑住地面,顽强地没有倒下,唯有一缕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 “废物!!!” 乌瑟尔的咆哮震得人耳膜发疼。 帝斯凯看到乌瑟尔抽出了身后的权杖,急忙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更严厉的责罚。 “就因为你在关键时刻…” “走神了?!!” 权杖没有挥下来,而是重重地抵在了帝斯凯的胸口上。 “我……甘愿受罚。” 乌瑟尔听到这话后立马将权杖高高举起,就在这时,静立一旁的博林夫人快步上前,轻柔地按住了乌瑟尔的手臂。 “陛下,请息怒。” 她弯腰拾起帝斯凯掉落在地上的佩剑,目光在他紧握的右拳手腕上停留了片刻,那里缠绕着一条显眼的蓝色发带。 她将佩剑横托呈给了乌瑟尔。 “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处理善后。况且,三日后接见邻国使者,还需帝斯凯殿下出席。让他先下去治伤吧。” 最终,乌瑟尔只是挥了挥手,像是要挥去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 “滚!” “别在这里脏了我的眼睛。” 王座厅沉重的大门刚刚合拢,早已守在廊柱阴影中的弗雷德便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扶住了快要站不稳的帝斯凯。 帝斯凯身体的重量瞬间压在他的肩上,一股带着腥气的血红色液体立刻浸透了他肩部的衣料。 “伤得怎么样?腿还能走吗?” 弗雷德的语气里充满了焦急和担忧。 “医官就在偏殿等着!” 帝斯凯的呼吸急促而浅弱,这不仅是因为伤口疼痛的原因,内心里更像是被某种东西啃食着。 “父王说得对……” 帝斯凯的脸上带着深深的自责。 “我确实……分心了……” 弗雷德听后的眉头一下子皱在了一起。 “到底因为什么?是什么能让你在那种时候……” 他的话突然被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打断。 “哥哥,瞧瞧你这副模样,可真是……难得一见啊。” 克利诺的身影从转角处悠然走出,脸上挂着看似关切实则嘲讽的笑容。 帝斯凯看见是他,身体立马艰难的站直,试图站稳但又因腿部无力而摔回了弗雷德怀里。弗雷德立刻感到肩上的重量突然压下来,心中不由叹息:都这种时候了,还要在弟弟面前强撑。 “咱们战无不胜的战神,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克利诺慢悠悠地踱步上前,目光上下在帝斯凯染血的战袍和毫无血色的脸上流转,叹息道。 “唉,有些不该有的牵挂,放在心里想想也就行了。若是带到了战场上,那可是会……害死很多人的。你说对吗,我亲爱的哥哥?” 帝斯凯拳头再度握紧,刚包扎好的腿伤因用力而传来撕扯般的痛楚,鲜血迅速染红了绷带。那双翻涌着怒火的蓝色眼眸恶狠狠地瞪着克利诺,仿佛要将他撕碎。 “是你?!” 克利诺无辜地摊开手。 “我?我只是心疼哥哥,关心战局而已。毕竟,有些人走了也好,免得总是让哥哥你分心。” 所有的疑点,生面孔的士兵、略显异常的火漆以及那封措辞诛心的信件…瞬间串联成一条清晰的线索。 “啊!!!!!” 帝斯凯本能的想要挣脱弗雷德的搀扶冲向克利诺,剧烈的动作让他腿上的伤口彻底崩开,鲜血直流。若不是弗雷德紧紧抱住了他的腰,他早已瘫倒在地。 “冷静!殿下!冷静!” 弗雷德在他耳边低吼劝阻,用尽全力支撑住他。 “他在故意激怒你!我们没有证据!” 看着帝斯凯因极度愤怒和剧痛而无法自持的模样,克利诺也就不再多言,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转身悠然离去。 帝斯凯的寝宫内,医官重新为他处理了刚才崩裂开的伤口,注入了镇静和止痛的药剂后便躬身退下。殿内只剩下帝斯凯与弗雷德二人,空气安静的令人窒息。 弗雷德反手锁上门快步回到床边。 “殿下,现在没有外人了。告诉我,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您刚才的反应……是不是因为那位小姐?” 帝斯凯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艰难地从已被割开的染血内衬里,取出了那封被鲜血和汗水浸透的,字迹已然有些模糊的羊皮信纸。 弗雷德接过,只是迅速看了一眼火漆印和那几行简短的字,愣了半天才说的出话来。 “这是伪造的!” “这火漆的纹路细节都不对!而且,勿寻?我绝不会写下这样的话!” 他立刻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取出另一封真正的信,急切地递到帝斯凯眼前。 “我今早才发现她离开的踪迹,正准备写信向您禀报,信还未送出!您看!” 帝斯凯将两封信并排放在床榻边。假信上,那刻意模仿的签名在真迹的对比下,显得愈发拙劣。 “克利诺……!” “他不仅伪造了信……他一定去过旧宅,甚至……可能知道歌莉夜离开的真相。” “我必须知道歌莉夜到底去了哪里,是否安全!” 他挣扎着想要再次起身,却被弗雷德按回了床榻。 “殿下!您的身体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弗雷德的声音带着恳求。 “克利诺正希望您失去理智!我们必须从长计议!” 第20章 独自哭泣 侍医走后,帝斯凯独自坐在床沿,盯着自己发颤不已的手掌,它们曾在战场上精准地发号施令,如今却连一盏酒杯都握不稳。 酒液泼洒在腿上,浸透了侍医刚包扎好的绷带,蛰得伤口刺痛。帝斯凯却笑了,笑得牵动了肋间的箭伤,新鲜的血液从绷带里渗了出来。 弗雷德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地上散落着绷带的碎片,深色的药汁在地板上洇开一片,床底的酒杯还在滚动,里面的酒水撒满了一地。 “殿下…” 帝斯凯没有反应。他的眼睛盯着地面某处,额前的金色碎发凌乱的黏在脸上,嘴角有一道已经结痂的伤口。他的胸口起伏很慢,呼吸声沉重而费力,像是每吸一口气都要用尽全力。 昔日意气风发的帝斯凯,此刻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傀儡,一动不动的靠在床上。 弗雷德明明嘱咐过下人不要给王子送酒,这满屋的酒瓶让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殿下。” 弗雷德轻声唤道,将药箱放在一旁。 “看来您的伤口需要重新包扎。” 帝斯凯没有抬头,手臂垂落在床沿。 “你说……” “她为什么要选在初冬的时候走?” 弗雷德沉默地取出一条新的干净的绷带,动作轻柔地解开了帝斯凯腿上染血的布料。伤口已经发炎,边缘泛着青灰色。 “她最怕冷了。” 帝斯凯带着酒气自顾自地说着,浅蓝色的双眼目光涣散。 “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连坐在壁炉旁都要裹着毯子……” 弗雷德把蘸了药水的棉布按在伤口上,把帝斯凯弄疼得抓紧了床沿。为他包扎好后,蹲下身,动作利落地收拾起地上散落的碎片。 此时帝斯凯的目光终于动了动,落在弗雷德的背影上。 弗雷德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手中的动作突然停顿,说道。 “克里诺殿下是不是和她说了什么?” “克里诺?” 帝斯凯重新打开了歌莉夜留下的那封信,右下角写着一句话。 “愿萤火引你归途,而非困你于旧笼。”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或许…克里诺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世…” 冬季的早晨四处还是乌黑一片,帝斯凯一脚踹开克里诺的房门,门板重重砸在墙上,他的怒意就连门口把手的卫兵也拦不住。 克里诺刚从床上站起,连外套都还没来得及穿上,就被冲进来的兄长一把揪住了衣领。 “你对她说了什么?” 帝斯凯刻意的低声说话比怒吼更令人胆寒。他的手指紧紧拽着克利诺的领口,让他整个人都倾斜了过来。 克里诺装出一副茫然的表情:“兄长一大早的这是做什么?” 帝斯凯从怀中掏出两封信,甩在克利诺脸上。一封是歌莉夜的笔迹,边角已经磨损,另一封是模仿弗雷德笔迹的假信。 克利诺的表情顿住了,他的目光在两封信之间游移,嘴角抽搐了一下,突然笑出了声。 “是我做的又怎样?” 他拍开帝斯凯的手:“我这么做可是为了你好!” 帝斯凯紧握拳头的手悬在半空,对准了克里诺的脸庞。 “娶那种女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克里诺站起身,理了理被扯乱的衣领。 “一个被别的男人抛弃的女人…” 帝斯凯的拳头不再犹豫,狠狠地砸在了克里诺的脸上。 这是他第一次对克里诺动手。 克里诺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桌子。他的嘴角渗出血丝,却笑得更加猖狂。 “怎么,我说错了吗?” 他用手抹了把血。 “是我把她赶走的,以你的条件,这天下的女人随你挑,你偏要…” 帝斯凯再次扑上去,却被闻声赶来的侍卫拦住。四名侍卫架住了他想要拔剑的手臂。 “放开!” 帝斯凯怒吼,挣扎时伤口又再次崩裂,血从绷带里渗出来。 克里诺喘着气,努力扶着桌子站稳。 “叫御医来!” 他对侍卫下令:“帝斯凯伤势复发,神志不清…” “都住手!” 博林夫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穿着晨袍,显然是匆忙赶来的,披发都未梳整齐。 “母亲!” 克里诺的脸上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 “帝斯凯突然闯进来…” “给我闭嘴。” 博林夫人冷冷地打断他。她走到帝斯凯面前,示意侍卫松手。 帝斯凯的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双眼紧盯着克里诺,下一刻他就要拔剑了。 “御医马上到。” 博林夫人对帝斯凯说,声音十分平静。 “你先回去处理伤口。” 帝斯凯甩开侍卫的手,弯腰捡起地上的信。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每个关节都在疼痛。 “这事没完!” “你最好祈祷我的剑别沾染你的血。” 博林夫人看着帝斯凯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向克里诺。她的亲儿子正揉着红肿的脸颊,眼里满是愤恨。 “你做了什么?” 博林夫人质问。 克里诺别过脸:“我只是帮王室清除污点。” 博林夫人沉默片刻,突然抬手扇了他一记耳光。 “愚蠢。” 克里诺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母亲竟然为了那个贱民扇了自己一巴掌! 侍卫架着帝斯凯退出了房间,走到门外走廊时,他用力挣开侍卫的钳制,伤口撕裂的疼痛让他低吟一声,但仍旧站稳了身体。 “放开!” 他低吼着,眼神冷得吓人。侍卫们犹豫片刻,终于退开几步,但仍守在走廊两侧。 帝斯凯扶着墙壁喘息,却听见房内传来博林夫人和克利诺的对话声。 “你疯了吗?非要和他撕破脸?” 帝斯凯本要离开的脚步顿住了。 房间里,克里诺一把推开博林夫人为他敷脸的手帕。 “我受够了!” 他的手捶向桌面:“母亲你为什么要护着他?那个平民女人生的杂种!” “住口!” 博林夫人厉声喝止,快步走到门前将房门关紧。 “你以为我愿意看你受委屈?”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总是推举他上前线?” 克里诺冷笑道:“因为母亲眼里,包括这王城所有人的眼里都觉得只有他才是坎佩冬的主力战将…” “因为战争会死人!” 博林夫人突然抓住儿子的手腕。 “让帝斯凯去争战功,让他去为国王开疆拓土。总有一天他会战死沙场…”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轻柔。 “等帝斯凯战死后,他打下的疆土,他挣来的荣耀,不都是你的?” “你以为乌瑟尔陛下和我真的在乎他?” 博林夫人哼笑了一声,接着说。 “帝斯凯不过是个好用的棋子。等他没了价值...” 她轻轻抚过克里诺红肿的脸颊。 “我的儿子才是真正的王储。” 克里诺眼中的愤怒渐渐变成某种狂热和欣喜。 “那现在怎么办?他要是去找那个女人…” “那便让他去。” 博林夫人冷笑道。 “邻国正在暴动,边境部落早就想撕碎王室成员。” “如果他执意要走...乌瑟尔陛下那边我会安排。” 帝斯凯悄然后退两步,转身时不小心踩到几块石子,这动静让房内的说话声立刻停止。 他面无表情地大步离开,鲜血从握紧的掌心滴落。 帝斯凯回到寝宫,关上了房门,手指在门闩上停留了片刻,确保它牢牢锁住。 房间里很暗,只有壁炉里将熄的余烬发出微弱的光。 他慢慢走到床边,没有点灯,也没有叫侍从。 他伸手想要去解开那染血的绷带,却发现手指抖得厉害,怎么也解不开那个简单的结。 他又试了几次,终于放弃,任由手垂在身侧。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帝斯凯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那缠绕着歌莉夜发带的手在不停的颤抖。 房间里仍是一片狼藉。 他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烫,抬手捂住眼睛的瞬间,指缝间有股温热的液体渗出。 一开始只是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他想起了歌莉夜临走前的那封信,想起了战场上倒下的战友,想起了克里诺嘲讽的嘴脸,想起了博林夫人冷冷的话语… 帝斯凯蜷缩着身体,额头抵在膝盖上,任由眼泪汹涌地滑落。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胸口处传来,他再也压抑不住,发出一声低哑的啜泣。 房间里始终只有他一个人。 帝斯凯哭到最后,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干涩得疼痛。眼泪流尽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胸腔里,那种撕心裂肺的疼还在继续。 他缓缓躺下,连外套都没有脱,就这样睡在床上,独自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黎明时分,阳光还没有照亮天际,侍从总管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乌瑟尔的寝宫。 “陛…陛下!” “帝斯凯王子殿下不见了!” 乌瑟尔从床榻上惊坐起。 “你说什么?!” 侍从总管跪在地上,因为奔走寻找而满头大汗。 “殿下的寝宫空无一人,就连他的佩剑都不见了......” 乌瑟尔一把掀开被子,身旁的博林夫人也随之坐了起来。 “找!给我继续找!” 他怒吼道:“把王宫翻过来也要找到他!” 已经是正午了,大殿内的邻国使臣已经等候了两个多小时。他的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座椅扶手。 “看来贵国的王子…比我们北境的雪狼还难驯服啊。” 乌瑟尔的脸色铁青。博林夫人适时地走上前,轻轻按住丈夫的手臂。 “陛下,不如让克里诺......” 乌瑟尔思索片刻,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就按王后说的办。” “克里诺,你去。” 站在角落的克里诺眼睛一亮,但很快垂下头,做出一副谦逊的模样。 “遵命。” 这一次的接见还算顺利,当夜,博林夫人的私人书房内,克里诺举着酒杯,嘴角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母亲,您看到父王的表情了吗?” 他啜饮一口葡萄酒。 “好像帝斯凯是故意在今天逃跑,就为了羞辱他一样。” 博林夫人坐在梳妆台前,慢条斯理地梳理着自己红色的长卷发。 “别高兴得太早。” “西部的领地正在暴动,如果他真的去了那里......” “那就再好不过了。” 克里诺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让那些野蛮人解决他,省得我们动手。” 博林夫人转过身,语重心长地提醒一句。 “所以你要好好表现,尤其是在邻国使臣面前。” “放心吧,母亲。” 克里诺整了整衣领。 “我会让父王知道,谁才是他值得骄傲的儿子。” 一个星期过去了,帝斯凯依然杳无音信。 乌瑟尔的怒火与日俱增。每天早晨一醒来他都会质问侍卫统领有没有帝斯凯的消息,而每次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 朝臣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说帝斯凯是去寻欢作乐了,有人说他是畏罪潜逃,毕竟战败的责任还没追究… “继续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与此同时,坎佩冬城外,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正在暴风雪中艰难的前行。 第21章 失踪的孩童 深灰色天空上的云层压了下来,漫天的雪花稀疏地飘落。歌莉夜提着早已被雪水浸透的裙摆走在覆雪的小路上,朝着与密涅瓦和旧宅相反的方向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要远离那个带来威胁和痛苦的地方。 寒冷的雪水贴在湿透的衣服上冷得锥心入骨。她的牙齿在不停的打颤,抱着双臂的手早已失去了知觉。 一辆运货的马车从身后驶近,在她的身旁放缓了速度。 “姑娘!这鬼天气你怎么一个人在路上?” 驾车的农妇裹着红褐色的羊毛头巾,鼻尖冻得通红。 歌莉夜抬起头,睫毛上的雪融成水珠模糊了视线。 “我……”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歌莉夜抿了抿嘴,又低下了头。 “老天,你会冻死的!” 农妇干脆利落地跳下马车,踩着积雪走过来,那粗糙而温暖的手臂一把抓住歌莉夜冻僵的手。 “上来!我是玛尔塔,去瓦诺塔镇送货的。这附近山里可不安全,有熊!” 歌莉夜被半扶半推地送上了马车,身体陷进了覆盖着薄雪的干草堆里。寒冷和疲惫让她很快在颠簸中昏睡了过去。 她被农妇唤醒时,已置身于一个积雪覆盖的小镇广场中央。玛尔塔指着不远处一座尖顶灰石的教堂说道。 “去找玛丽安修女吧,她会帮你的。愿赫蕾德女神保佑你!” 说完,便驾着马车离开了。 歌莉夜拖着冻僵的双腿,艰难地走上教堂积雪的石阶。拱门紧锁,她敲了许久也无人应答。绝望和寒意让她蜷缩在门廊下,将脸埋进了膝盖里。 她想起了帝斯凯临走前给她劈了很多柴火备用,怀念起了旧宅壁炉里温暖的火光,与此同时,那句警告也一同在耳边响起。 “离开帝斯凯吧!对你们都有好处。” 她的意识在泪眼中逐渐变得模糊,一个温和的声音伴随着提灯的光晕在耳畔响起。 “孩子?” 歌莉夜抬起头,看到一位裹着厚披肩的年长修女,正担忧地看着她。 “慈悲的女神!你在这里多久了?快进来!” 玛丽安修女费力地扶起几乎全身都冻僵了的歌莉夜,将她搀进了一间温暖的小厨房里。 热腾腾的简单炖菜,粗糙但温暖的黑面包,干燥的粗布衣裙以及一间虽然简陋却避风的客房……修女无私的善意让歌莉夜的身心一点点地回暖。她自称自己是逃离不幸的贵族人家的侍女,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身份。玛丽安修女没有多问,只是温和地接纳了她。 接下来的几天,歌莉夜努力地融入了教堂的生活。她学着做简单的活计:擦拭烛台、清扫走廊,甚至笨拙地尝试缝补衣物。她蓝色的长发和偶尔流露的优雅举止引起了年轻修女安娜和蕾弥莎的好奇,但都被她谨慎地搪塞了过去。 清晨,她跟随着修女们晨祷,在赫蕾德女神慈悲的雕像前,她暗自祈求遗忘过去,也祈祷帝斯凯一切安好。 傍晚时分,她在清理教堂圣堂的地面时,目光被祭坛旁的一个小匣子吸引住了。匣门并未关严,一道熟悉又令人不安的绯色光芒泄露了出来。 那是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与她记忆中那把她触碰过并引发异象的“血魔刃”几乎一模一样,那可是被誉为教堂用于鉴别女巫的圣器。 她回想为异瞳少女祷告的那天,那把鉴别女巫的利刃竟在她的手里诡异地亮起。 “不,不可能……” 母亲说过她可是接受过圣水洗礼的人,女巫什么的,怎么可能和自己有关系。 心里带着恐惧和某种莫名冲动的情绪驱使着她,终于还是缓缓地向那绯红色的刀柄伸出了手。 就在她的手完全握住刀柄的刹那,匣中的红宝石顿时迸发出刺目欲盲的血色光芒。那光芒瞬间缠绕上了她的手腕,将整个圣堂映照得一片猩红。就连赫蕾德女神的石雕面容在这血光中,都显得格外的悲悯。 歌莉夜惊恐地想要甩开匕首,但那光芒仿佛有生命般吸附着她。 砰! 圣堂的大门突然被人撞开,凛冽的寒风裹着雪花呼啸而入。一位黑袍神父逆着光站在门口,难以置信地看着这骇人一幕,手中的圣经“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面上。 血魔刃也从歌莉夜的手里掉在了圣堂的石地上,红宝石的光芒在地面投下跳动的血影,血光随着歌莉夜放开的手而渐渐灭去。 她恐惧的瞪大了双眼,眼睛盯着神父掉落的经书,黑色的封皮覆盖在了地上。 神父弯腰拾起掉落在地面的经书,推了推反着光的眼镜。 “不要轻易去触碰不该碰的东西。” 神父拖着黑袍朝她缓缓走来,将歌莉夜扔到地上的血魔刃捡起,安静的放回了它原来的地方。 “是从北方的修道院送来的,本也不属于这里。” “据说能识别女巫,谁知道呢。” 歌莉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惊慌地看着眼前的这位陌生人。 “只是上一个让宝石亮起来的姑娘,前段时间在广场上被烧成了焦炭…” 寒风从敞开的门缝里钻进来吹醒了她。她本应该逃跑的,可双腿因为刚才的惊吓而愣在原地。 “您都…看到了?” 神父突然笑了。这个笑容不知是善意,还是别有意味。 “您不喊侍卫吗?” “为什么要喊?” 神父将装着血魔刃的盒子关上,淡淡地说道。 “教堂需要虔诚的信徒,而不是女巫烧焦的尸体。”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赦免,却让歌莉夜后背窜过一阵寒意。 “你几岁了?” 他突然问起了歌莉夜的年龄,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答案。 “十七…” 神父垂下眼,发出一声略带失望的叹息。 “继续你的工作吧。” 神父微笑着转身离开,歌莉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无力地瘫坐在祷告用的长椅上,这才发现内衬已经被冷汗浸湿,紧贴在她的后背。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歌莉夜在小木床上翻了好几次身,为什么血魔刃会因为自己的触碰亮起血光?那个神父会揭发自己吗…… 祷告刚刚结束,歌莉夜低着头独自走在回房间的长廊上,她并不打算和其他修女们一同共进早晨,只想赶紧躲回自己的被窝里。 “早安呀,歌莉夜。” 歌莉夜抬起头,昨天的那个神父戴着眼睛抱着一本经书挡在了她的路上。 “昨晚睡得好吗?” 昨天圣堂里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事物,如今神父站在了自己面前,才发现他的年纪并不算大,反着光的眼睛遮住了他的眼神,只让人看见那总是挂在嘴边意义不明的微笑。 “还好…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 歌莉夜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神父的口风。 “我梦到了…红色的宝石在燃烧…” 神父突然轻笑出声。幽黑的瞳孔里倒映着歌莉夜的身影。 “梦是魔鬼的玩具。” 歌莉夜望向他的眼神变得严肃,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那把血魔刃...还会用来审判女巫吗?” “审判?” 神父用手推了推眼镜,紧接着轻笑了几声。 “我们只审判确凿的罪恶,而不是像你这样美丽的少女。” 说着,神父的手拨了拨歌莉夜耳边的一缕蓝发,歌莉夜皱眉避开,一阵急促的跑步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约瑟夫神父!!” 一位修道士在神父的耳边说了什么,便把他带走了。 结束了一天的忙活,歌莉夜终于回到她心心念念的小木床上,刚闭上眼便进入了熟睡。 不知睡了多久,歌莉夜就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她走出房间,才发现所有的修女们都挤在了教堂的门口处,门外的广场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引得所有人都驻足围观。 歌莉夜朝修女们聚集的方向走了过去,广场方向传来人群的喧哗和木材燃烧的爆裂声。当她靠近时,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原地。 教堂广场中央立着两个十字架,下面堆满干柴。十字架上绑着两个女人,一个头发花白,一个看起来比歌莉夜还年轻。她们的嘴巴被布条勒住,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歌莉夜还闻到了焦油和□□烧焦的可怕气味。 “烧死这两个女巫!” 一个农妇挥舞着干草叉大喊,她怀里的婴儿被吓得哇哇大哭。 十字架上那个被点燃的年轻女孩的脚踝已经开始冒烟,她疯狂扭动着,绑着的手腕磨出了一道道血痕。 “愿主净化她们的灵魂。” 突然感觉到了视线,歌莉夜慌忙转头。神父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黑袍被火光镀上了猩红的边缘。 他的眼睛没有看火刑架,而是直直盯着歌莉夜。 火堆突然剧烈地燃烧,火势越来越猛,几乎将年轻女孩给全部吞噬。 一声尖叫声刺破云霄。 歌莉夜被这声惨叫吓得踉跄后退,突然撞上了一个人。 “小心。” 玛丽安修女扶住她的肩膀,随后驱赶着聚集的修女,并利落的把教堂的大门给关上。 “都别看了,姑娘们该做祷告了。” 这顿午餐吃得并不入味,歌莉夜坐在长桌旁,木勺握在手里,却一口汤也喝不下去。 “刚才那女孩的尖叫声,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蕾弥莎修女咬着面包,眼里带着兴奋的光芒。 “火从她的裙子底下烧起来的时候,她还在拼命踢腿呢。” 歌莉夜的手指颤动了一下,勺子从手中掉落在地上。 “粗心!” 玛丽安修女皱眉呵斥,歌莉夜慌忙弯腰去捡,她的心跳得厉害,掌心全是冷汗。 等她直起身时,话题已经变了。 “听说铁匠家的小儿子昨晚不见了。” 安娜修女低声说:“听说才十五岁。” 蕾弥莎修女不知为何突然不说话了。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汤碗,勺子搅得飞快,却一口也没喝。 “好了姑娘们,赶紧把食物吃完,别浪费。” 玛丽安打断了修女们的话题,歌莉夜匆忙吃了几口,心里暗自庆幸她们终于停止了这个话题。 晚祷结束,歌莉夜本打算直接回到属于自己的小房间,却在经过那间破旧的忏悔室时,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门帘半掩着,里面漆黑一片。 那天下着雨,帝斯凯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滚烫又急促。 歌莉夜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连耳尖都烫得发麻。她记得自己当时用力咬住嘴唇,生怕泄出半点声音。忏悔室的木墙吱呀作响,帝斯凯的掌心扣着她的腰,将她抵在墙上… 由于回忆太过清晰,歌莉夜甚至觉得腿有些发软。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在抬眼的瞬间,透过拱窗看到了后院的景象。 有两个人的身影站在一起,定睛一看,原来是蕾弥莎修女。 她站在月光下,脸颊绯红,眼神里带着炽热的目光。神父站在她面前唇角含笑,伸手替她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甚至若有若无地用手蹭过她的耳垂。 神父倾身,在蕾弥莎耳边说了什么,蕾弥莎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从那以后,歌莉夜的目光便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位年轻修女的身影。 如往常一样,歌莉夜在玛丽安身旁帮忙打下手,安娜有事不在,厨房里只剩下她和蕾弥莎两个人手。 “安娜总喜欢清淡的食物,我们总得就着她,趁着今天她不在,不如在豆汤里加多些盐。” “歌莉夜你会同意我的提议对吧?” 蕾弥莎又絮絮叨叨地讲着镇上最新的流言,如果安娜修女在的话,一定会被她吵得皱眉。 “我买了一些鱼,给你们放这了。” 约瑟夫神父突然走进厨房,温和地向众人点头致意,放下了手中的两条鱼,目光刻意在蕾弥莎身上停留了片刻。 歌莉夜刻意扭过头看了一眼蕾弥莎,她的脸此刻红得不像样。 看到神父后,她立刻闭上了嘴,低头专注地清洗着碗里的豆子。 歌莉夜会心一笑。 “原来是幸福的一对…” 当天夜里,歌莉夜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间听到窗外传来稀稀疏疏的说话声。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推开了木窗,借着月光,她看见蕾弥莎修女正蹲在教堂后院的草地上,面前站着一个瘦小的男孩。 蕾弥莎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伸手轻轻抚摸着男孩的头发。约瑟夫神父则站在蕾弥莎的身旁,他的手搭在男孩肩上,看起来就像一位慈祥的父亲。男孩仰着头,似乎在对蕾弥莎说着什么,蕾弥莎时不时点头,还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了那个男孩。 “真是个美好的梦...” 歌莉夜看着这幅温馨的画面,恍惚间仿佛看到蕾弥莎和神父组成了幸福的家庭。她打了个哈欠,慢慢合上窗户,重新躺回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清晨,歌莉夜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匆忙披上外衣打开门,看见玛丽安修女严肃的脸。 “快出来。” 老修女简短地说。 “前厅有急事。” 歌莉夜跟着玛丽安修女来到教堂的前厅,只见一个满身鱼腥味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粗糙的双手紧紧抓着玛丽安修女的裙角,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求求您,修女大人…” “我的儿子昨晚在教堂附近不见了,他才十五岁啊!他说要来找唱诗班的朋友玩,就再也没有回家...” “我们找遍了整个渔港,有人说最后看见他往教堂这边来了...” 玛丽安修女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她伸手扶起了渔夫。 “我们会帮忙寻找的,你先别着急。” 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歌莉夜,又很快移开。 “蕾弥莎,去把登记册拿来,看看昨晚有没有人见过这个孩子。” “我...我这就去拿...” 蕾弥莎回答的声音带着几分怯弱,转身时还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这已经是第三起孩童失踪的案件了。” 第22章 秘密 接连失踪的孩子让整个城镇陷入了恐慌。 街道上行人稀少,商铺也早早地关了门,就连平日里热闹非凡的集市如今都变得冷冷清清。 路过的母亲们紧紧抓住孩子的手匆匆走过教堂,眼神警惕地环顾着四周,脚步一刻也不停地往家门口赶去。 歌莉夜透过圣堂的彩绘玻璃窗看着外面空荡荡的广场,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天傍晚,歌莉夜如往常一样跪在地上用抹布沾了沾木桶里的水,俯身擦拭着圣堂的地砖。她用手臂在额头上擦了一把汗,忽然瞥见蕾弥莎修女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 蕾弥莎修女并没有发现这座空荡荡的圣堂里还有其他人,年轻的修女神色慌张,不停地回头张望,手里还挽着一个小包袱。 她的慌张激起了歌莉夜的好奇,站起身立刻躲到了柱子后面。 “她又要去见约瑟夫神父了吧...” 奇怪的是,蕾弥莎并没有走向神父的住处,而是径直去往了摆放着血魔刃的石台。 歌莉夜从石柱后探出脑袋,只见蕾弥莎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四下无人后,伸手扭动了石台上的小天使雕塑。随着一声轻响,石台后面的墙壁竟然缓缓移开,露出一道漆黑的暗门。 很快,蕾弥莎的身影消失在暗门里的阴影处,随后墙壁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歌莉夜对眼前的这一幕感到不可思议!她也跟着走到石台前,学着蕾弥莎的样子将小天使雕像扭转到一定角度。 随着石块摩擦的声音,暗门被再次开启。 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古怪药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黑暗深处吹来一阵凉风。 歌莉夜摸出随身携带的小蜡烛并将之点燃,用手护着微弱的火光,小心翼翼地跟随着蕾弥莎迈入了黑暗。 歌莉夜的布鞋踩在潮湿的石阶上,她走的每一步都很谨慎。转过一个弯后,前方突然出现了微弱的光亮,还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您要的东西我给您带来了。” 是蕾弥莎的声音,带着讨好的语气。 “来的时候你确定没被人看见?” “我发誓绝对没有!” 听见两人的对话,歌莉夜的心跳得很快,她贴着墙壁,慢慢向前挪动。她小心地探头看去,眼前是一个宽敞的地下室,墙上挂着几盏油灯,烛光在潮湿的石壁上跳动。六块像成年人一般高的黑色石碑宛如巨兽的獠牙般矗立在画着六芒星的祭坛上,其中三块石碑上用铁链捆着三个少年,剩下的三块石碑空着,正等待着属于它的祭品。 他们的衣服被剥到腰间,胸口正中央插着一把匕首,刀尖深深没入心脏的位置。鲜血顺着苍白的皮肤往下流,在石台上积成暗红的血泊。 一股想要呕吐的感觉袭来,她紧紧捂住嘴才没发出声。那个渔夫的儿子就绑在最近的石碑上,他的眼睛半睁着,嘴唇发紫,胸口还有着微弱的呼吸! “动作快点。” 神父的声音从祭坛另一侧传来。 “天亮前必须完成仪式。” 蕾弥莎跪在地上,正在给一个垂死挣扎的少年绑上绳子。 她的手抖得特别厉害。 “我…我觉得他们快撑不住了...” “这个孩子流了太多血...” “闭嘴!” 神父看着她磨磨蹭蹭的样子,一把拽过绳子,粗暴地勒紧了少年的手腕。 “你以为这是在做什么?慈善施粥吗?” 蕾弥莎跌坐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她看着自己沾满血迹的双手,突然干呕起来。 “没用的东西。” “当初是谁说愿意和我一起为净化世界付出一切?现在倒装起圣母来了?” “可是...可是…他们才十五岁...” 蕾弥莎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歌莉夜的腿也开始发抖,她不想继续在这个令人难受的地方多待一会,趁着他们发现自己前赶紧离开。她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踢到一块碎石。 神父猛地转头,警惕地盯着歌莉夜藏身的阴影。 “谁在那里?” “你不是说来的时候没人看见吗?” 蕾弥莎惊慌地站起来,匕首唰地半拔出鞘。 “快出来!” 歌莉夜在石墙后面犹豫了一会儿,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走出来。 神父看清了来人后,反而笑了。 “原来是你!小女巫~” 蕾弥莎的匕首指着歌莉夜,手抖得更厉害了。 “歌莉夜…你是不是全都看见了?” “蕾弥莎,放下刀。” 神父命令道。 “可是,她会说出去…” “我说放下!!” 蕾弥莎的匕首听话的扔在了地上。 神父不慌不乱地缓慢走向歌莉夜,再次露出了那晦暗不明的笑容。 “现在我们都拥有彼此的小秘密了。” “或许我们需要谈谈。” 歌莉夜强撑着害怕,故作镇定地质问道。 “约瑟夫神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净化这个肮脏的世界。” 神父推了推反射着光的眼睛。 “人类已经没救了。贪婪、虚伪、残暴...几千年年前他们烧死了一个同样无辜的孩子,只因为害怕他的力量。” 他指向石碑上的少年。 “这些祭品,是为了唤醒真神希米勒…祂的力量,足以改变整个世界。” “他们可是活生生的人!” 歌莉夜激动的说话都带着愤怒的颤抖。 “你这是在谋杀!” 神父突然抓住歌莉夜的手腕,疼的她不禁皱起了眉。 “你以为火刑架上烧死的是谁?女巫?不,她们和你一样,觉得自己是看穿了真相的聪明人。” 他拽着歌莉夜走到石碑前,强迫她看着那个渔夫的儿子。 “看看他的脸。或许某一天,他的父亲会举着火把,高喊着烧死女巫。” 神父凑近她耳边:“就像他们也会烧死你一样。” “我只要划破你的手指,让血魔刃的宝石当众亮起...” 歌莉夜被他的话吓到了,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她想起那天广场上的人群,想起火焰中扭曲的人影… “做个交易吧。” 神父松开歌莉夜的手。 “你负责保持沉默,我负责保证你的安全。毕竟…我也不想世界上少了你这么一位……美人。” 蕾弥莎突然扑过来抓住神父的手腕。 “不能放她走!她会告发我们的!!” 神父用力地甩开她,转向歌莉夜轻声问道。 “怎么样?这个交易很公平。” 歌莉夜看着蕾弥莎哭花的脸,又看向石碑上奄奄一息的少年,犹豫了片刻后,艰难地开口。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神父的脸上终于笑了出来。 “多么明智的选择。” 他弯腰捡起蕾弥莎掉落的匕首,递向歌莉夜。 “为了表示诚意?” 歌莉夜没有接过,转身逃了出去。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少年,转身走向来时的通道。背后传来蕾弥莎压抑的哭声,以及神父冷酷的命令。 “把祭品固定好,仪式马上开始。” “明天还需要去寻找更多的孩子。” 歌莉夜转身的脚步差点没站稳,她的眉头紧锁,强迫自己不要回头看。 回到宿舍,歌莉夜躺在床上,手指紧紧拽着胸前的银色十字架项链。 她翻了个身,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就会立刻在脑海里浮现,挥之不去。 “圣洁的赫蕾德女神…” 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却连祈祷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在教堂做祷告时,她的膝盖跪在石板上,正好是地下祭坛的正上方。头顶的女神像悲悯地垂着眼,而她的脚下,那些孩子可能正在流血。 想到这里,歌莉夜不安的动了动膝盖,玛丽安略带恼怒的侧眼瞪着她。 “认真点!” 被玛丽安修女呵斥后,她低下头念了几句祷词,又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蕾弥莎,她并没有理会歌莉夜看向她的目光。 从那以后,蕾弥莎总是躲着她。 今早在走廊相遇时,那个一向聒噪的修女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就跑,连手里的祈祷书掉在地上都没敢回过头去捡。 一切好像都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铛~铛~铛~” 午夜的钟声从教堂塔楼传来,就是在这个时间,那晚她看见蕾弥莎和神父带着一个孩子...原来那个美好的画面不过是一场噩梦。 “我该怎么办...帝斯凯…” 窗外的树影在风中摇晃,好似那晚蕾弥莎的身影。歌莉夜想起她哭红的眼睛,想起她掉在地上的匕首。 歌莉夜突然掀开被子走到窗前,看着月光下的教堂尖顶,高耸的十字架仿佛在审判着修道院里发生的一切。 脚底踩着的木地板下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老鼠在爬行,又像是微弱的拍打。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人在下面轻轻叩击着地板… “安静点!!” 她对着空荡的房间低吼,惊恐地转身跃上了床,一头栽进被窝里。双手一把扯过被子将脑袋遮住,试图用棉絮堵住耳朵,却堵不住脑海里那些少年的脸。 他们张着嘴,像是在无声地尖叫,又像是在求救。 “我该去救他们吗?” “可那些孩子的父母或许某天会把我烧死。” 她自言自语着,眼前浮现出广场上冲天的火光,还有围观人群兴奋的叫喊。 地板下的敲击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够了!” “我到底在害怕什么?那些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歌莉夜将捂着自己脑袋的被子猛地掀开。 “要烧就烧吧。” “反正我早就该下地狱了。” 礼拜日的晚祷结束后,歌莉夜独自坐在宿舍与祷告厅连廊的凳子上,伸手摸着绑在腿上的帝斯凯送她的那把匕首,她将匕首取出捧在手上仔细观察着,刀身从未使用过,还是非常的崭新。 不远处的厨房里传来玛丽安修女和蕾弥莎的说笑声,从某个修士口中得知,安娜是某个贵族的女儿,每逢礼拜日总要回去宅邸一趟,所以蕾弥莎今天需要在厨房里帮手。 而神父…按照惯例,他会在日落时分去邻村布道,直到深夜才会回来。 “这或许是最好的机会。” 歌莉夜鼓起勇气再次来到了地下祭坛处,昏暗的烛光下,六块漆黑的石碑森然矗立,每一块上都绑着一个少年。 新抓来的三个孩子嘴巴被布条勒住,手腕磨出了血痕,抬眼见到她时,惊恐地挣扎了起来。 “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 她快步上前,掏出了那把崭新的匕首,迅速割断了绑着孩子们手脚的绳索。 一个棕色头发的少年最先挣脱,带着哭腔扯掉了嘴里的布条。 “他们……他们要拿我们的血……” “我知道。” 歌莉夜又继续割断了另外两个孩子的绳索。 “现在跟我走,别出声。” 有个孩子已经被吓得腿软站不起来,歌莉夜毫不犹豫地将他背起,另外两个孩子手牵着手,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地窖的台阶又窄又陡,背上的重量压着她,她扶着墙面走着,即使再累也不敢有半秒的停歇。 “快一点…还需要再快一点……” 终于,他们看到了赫蕾德女神的雕像。夕阳洒在女神雕像的脸上,仿佛女神也在为他们逃了出来而感到高兴。 在经过厨房的时候,蕾弥莎修女正背对着他们切菜,案板上堆着一些洋葱和土豆,嘴里还在不停地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偏门在那边,紧跟着我。” 离开教堂的后门近在咫尺,歌莉夜仿佛看到了希望。 “就快成功了!” 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下一秒,她的笑容便瞬间消失。 “歌莉夜。” 一个熟悉又令人恐惧的声音叫住了她。 神父不知何时站在了通往教堂后门的台阶上,身上的黑袍被风吹得飘摆不定。 他的手中握着那把审判女巫的血魔刃,正缓缓地向她靠近。 第23章 救赎 “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歌莉夜带着孩子们后退几步,举目四望,后门的位置离主教堂有一些距离,但他们也没有别的去路。 “把孩子交给我。” 神父阴着脸,他不笑时候的样子再加上脸上的那道伤疤显得异常狰狞。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歌莉夜盯着神父握着血魔刃的手,心跳的越来越厉害,她背上的孩子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另外两个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地紧贴在一起。 “不。”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坚定得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神父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举着血魔刃快速地冲了过来,匕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血红色的光。 歌莉夜拽着孩子们转身就跑,可带着三个孩子,她怎么跑也跑不快。 眼见神父越追越近,她突然瞥见不远处的一座钟楼。 “这边!!” 背上的孩子跳了下来,她拉着三个孩子的手向钟楼的窄梯冲去。 木梯吱呀作响,他们时不时地回头望,跌跌撞撞地爬到了顶层。 歌莉夜一把抓住敲钟的绳索,用尽全力拉动。 “铛!!!” 震耳欲聋的钟声响彻夜空,惊起一片飞鸟。神父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处,脸色阴沉得吓人。 “最后一次机会,歌莉夜,我们都会相安无事,好吗?” 他一步步逼近,血魔刃倒影着夜空中的月亮,血红色的刀身把月亮映成了一轮红色的血月。 “把孩子交给我。” “绝不。” 她拼尽全力把在三个孩子挡在自己身后,又将帝斯凯送她的匕首横在胸前。 “我不会再当你的帮凶。” 神父低下头,当他再度抬起眼时,脸上的神情从虚伪的仁慈转变为无情的杀意。 “那你就和他们一起死吧。” 血魔刃挥下的瞬间,歌莉夜敏捷地抬起手臂格挡。身后的三个孩子也不再沉默,一同将钟声再次敲响。 “你以为敲响钟声就能救他们?” 歌莉夜吃力地格挡下神父的攻击,明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却依然奋力反抗。 “愚蠢。” “铛!!!” 孩子们再次将钟声敲响,轰鸣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歌莉夜回头,发现刚才自己身上背着的那个孩子正用尽全力拉动钟绳,另外两个孩子也扑上去帮忙。 钟锤撞击铜钟,声浪如潮水般扩散,整座教堂都在震颤。 神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震得踉跄后退,但他的眼神却愈发阴鸷。 “真是找死!” 神父找准时机一把掐住歌莉夜的脖子,将她狠狠抵在钟楼的石栏上。 她的后背悬空,下方是数十米高的深渊。 “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明白?” “你的命对我来说毫无价值,告密者我会亲手了结。” 歌莉夜的呼吸被扼住,眼前开始发黑,但她紧紧抓住神父的手腕,即使她掉了下去,也要拉着神父一起。 “我…不会…放手…” “铛!!!” 钟声在一旁不断炸响。 玛丽安修女坐在自己房间的硬木椅上,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她手中被翻了无数次的老旧《圣典》。 她皱着眉头翻过泛黄的纸页,嘴里低声念诵着经文。 窗外,夜色沉沉,教堂的钟声在晚祷时才刚刚敲响,这还没到午夜时分,怎么又开始敲了? “铛!铛!!铛!” 玛丽安将经书合上,嘴里开始咒骂着。 “到底是哪个蠢货在乱敲钟?” 她把经书用力朝凳子甩去,被这钟声吵得她异常烦躁。 “连时辰都记不清,这敲钟人还不如去扫马厩得了!” 她起身刚想把窗户关上,好隔绝这扰人的钟声。 “铛!!” “铛!!!” 钟声一声接一声,毫无规律,像是有人在疯狂拉扯钟绳。 玛丽安的眉头越皱越紧。她推开木窗向外望去,钟楼顶层的窗口人影晃动,隐约可见在那里似乎是发生了激烈的争执,那争执之人的身影怎么和歌莉夜以及约瑟夫的身影这么像?那轮廓看上去约瑟夫好像在掐着歌莉夜的脖子似的。 玛丽安修女越想越不对劲,眼神也忽然警觉起来,她一把抓起挂在门边的木质手杖,快步走出房门,用力拍打着走廊两侧的房门。 “都给我起来!” “钟楼出事了!” 几个睡眼惺忪的修女和守卫人员匆忙推开门,衣冠不整地跟了出来。 蕾弥莎修女也出现在走廊尽头,她张开手臂,试图阻止一行人前往钟楼。 “夜深了,明日还有重要的布道,约瑟夫神父只是在清理钟楼,大家回去休息吧!没事的!” 话音未落,钟楼石柱栏杆因陈年失修被歌莉夜的身子抵着,约瑟夫神父将歌莉夜的身子往外一推,栏杆竟裂开了一道痕,石柱上的石块陆陆续续跌落下来砸在了地上。 没了栏杆,歌莉夜一只腿踩空,差点摔下去。她慌忙抓紧了神父的胳膊。 众人也从窗户里看到了这一幕,纷纷惊呼出声。 “果真出事了!” 玛丽安一把推开蕾弥莎修女。 “所有人快跟上!” 蕾弥莎仍旧愣在原地,但在老修女凌厉的目光下,她最终只能低下头,快步跟上了队伍。 一行人穿过教堂的中庭,她的步伐越来越快,身后的修女们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当他们冲上钟楼顶层时,看到的景象令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一声厉喝从楼梯口传来。 “约瑟夫神父,你这是在做什么!?” 神父手中的血魔刃寒光凛冽,另一只手正掐着歌莉夜的脖子。 而三个孩子看到了来人,才肯停下敲钟的动作。 “给我住手!” 玛丽安的手杖重重砸在地上。 神父猛地回头,脸上的狰狞还未来得及收起。往日里温柔体贴的神父竟露出这样可怕的神情,蕾弥莎第一次被他惊住了,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玛丽安的目光从神父手中的血魔刃,移到歌莉夜苍白的脸,再落到那三个瑟瑟发抖的孩子身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父的表情瞬间变了,他收起了血魔刃,松开了掐着歌莉夜的手,露出那副惯常的悲悯神情。 “玛丽安嬷嬷,您来得正好。” 他叹息道。 “歌莉夜…她疯了…她劫持了这些孩子,还想用钟声引来更多人。” 玛丽安修女望着捂着脖子咳个不停的歌莉夜问道。 “约瑟夫神父说的都是真的吗?” 歌莉夜张了张嘴,可喉咙火辣辣的疼,一时发不出半点声音。 但那些孩子们却突然冲了出来,指着神父大喊。 “他撒谎!是他把我们绑在祭坛的石碑上!他要杀了我们!!” “是这位蓝头发的姐姐救了我们!!” “诸位!请冷静!” 神父高声打断了所有人。 “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她蛊惑了这些孩子!让他们看到了根本不存在的祭坛和石碑!” 他指向缩在角落的三个少年,尽管孩子们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和恐惧。 “是她!她用巫术操控了他们的心智,让他们相信自己会被献祭!” 神父的语调愈发激昂,仿佛真的在为无辜者申辩。 “而我…我只是在阻止歌莉夜伤害这些孩子!” 玛丽安修女皱起眉头,目光在歌莉夜和神父之间游移。 “可我不认为歌莉夜会做这种事。” 她沉声道,语气里带着饱经风霜的理智。 “歌莉夜一直虔诚侍奉,从未有过异端之举。” 神父摇头叹息,仿佛对玛丽安的“愚钝”感到遗憾。 “嬷嬷,怎么连您也被她蒙蔽了。” 他缓步走向歌莉夜,伸手揪住她的蓝色长发,迫使她仰起脸。 “你们看看她的眼睛里面藏着多少谎言?” “还有这女巫般的发色。” 歌莉夜的喉咙还在剧烈的疼着,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要为自己辩解,却只能眼睁睁地盯着神父欺骗众人,眼中满是愤怒与绝望。 眼见众人一言不发,神父只能冷笑一声,突然抓起她的手腕,举起血魔刃的刀锋在她掌心深深一划。 “啊!!” 鲜血涌出的瞬间,血魔刃上的红宝石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将整个钟楼映照得如同浸在血海中。 众人惊愣,几个修女甚至惊恐地画起了十字。 “现在,你们还怀疑吗?” “她就是个女巫。” 玛丽安修女眼里充满了震惊,甚至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但最终,还是得依照教廷的规矩对女巫进行处置。 “把……把她带下去。” 守卫们一拥而上,粗暴地架起歌莉夜,她的手腕还在流血,染红了破旧的袖口。 当她经过玛丽安身边时,歌莉夜用尽最后的力气,用沙哑的声音恳求着。 “求您…保护好那些孩子…” 玛丽安放在手杖上的双手动了一下,低着头却没有回应。 守卫拖着歌莉夜离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只有地上零星的血迹证明她曾在这里抗争过。 神父满意地整理着衣襟,对在场的所有目击者进行警告。 “今晚的事,谁也不许外传。” 他命令道,语气恢复了往日里的威严。 “明日,我们会公正地审判这个女巫。” 阴冷的地牢里,歌莉夜蜷缩在角落,透过狭小的天窗望着外面。 月光下,木匠们正连夜搭建着火刑架,不是一座,而是两座。 木槌敲击钉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让人无法平静。 “看来明天要烧死的不止我一个...” 歌莉夜伸出受伤的手,被送进来前玛丽安修女为她包扎得很仔细,可绷带下的皮肉仍然刺骨地疼。 她看着木匠们将粗绳一圈圈缠绕固定在十字架上,想象着明天这些绳索会怎样捆住她的手脚。火焰会先烧着她的裙摆,然后是皮肤... 歌莉夜紧紧闭上眼睛,却无法驱散这个可怕的画面。 “帝斯凯…” 这个名字从唇间溢出时,泪水瞬间滑落脸颊。 地牢的铁门突然被人打开,歌莉夜慌忙擦去眼泪,只见玛丽安修女提着油灯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盖着粗布的篮子。 “吃点东西吧。” 玛丽安修女的声音比往日柔和,她蹲下身,从篮子里取出还冒着热气的面包、奶酪,甚至还有一小瓶蜂蜜。 歌莉夜接过食物,这样的香气她和帝斯凯在一起的时候经常闻到,想到这里,还没干涸的眼泪又开始掉下来。 “孩子们怎么样了...?” 她抬起泪眼问道。 “都平安回家了。” 玛丽安修女将篮子里的食物都摆放了出来。 “除了农夫的儿子发了高烧,但性命无碍。” 歌莉夜长舒一口气,却听见老修女继续说。 “明天...蕾弥莎会和你一起受刑。” “什么!?” 歌莉夜手中的面包差点掉在地上。 玛丽安修女没有抬头,只是专注地摆放食物。 “神父说她是你的同谋,是她拐来的孩子。” 她突然明白,对神父来说,蕾弥莎知道得太多,必须被除掉。 但对蕾弥莎来说,神父可是她心爱的人啊… “吃吧。” 歌莉夜想起那天在山谷教堂和自己的心上人讨论着关于女巫的事,想起哥哥对女巫的憎恨…那时的她怎么会想到,自己最终会以女巫的身份被烧死在火刑架上? “我想这个应该是你掉的东西。” 玛丽安修女从篮子底部拿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那是帝斯凯送给她的匕首,一定是在与神父对抗时掉落的。 “谢谢您,这把匕首对我来说很重要…” 老修女起身准备离开,歌莉夜突然抓住她的袖子。 “嬷嬷...这些天里真的很感谢您。” 玛丽安修女背对着她停顿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歌莉夜望着天窗外渐渐成型的火刑架,忽然发现天边已经渐渐露出了微光,黎明将至,而她的时间也所剩无几。 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但今天真是个万里晴空的好天气。 歌莉夜的双手被粗硬的麻绳牢牢绑在了十字架上,她试着动了动脚尖,却只踢到堆积如山的干柴。 行刑官提着油桶,正往柴堆上泼洒着助燃的油汁。刺鼻的气味让歌莉夜偏过头,恰好对上蕾弥莎空洞的眼神。那个曾经聒噪的年轻修女此刻是如此的安静,泪水在她脸上干涸成两道灰痕。 “该死的女巫!竟敢蛊惑我们的孩子!” 一个农夫尖声叫道,手里的烂菜叶率先飞了过来。 “啪!” 腐烂的菜叶砸在歌莉夜的额角,黏腻的汁液顺着脸颊滑下。紧接着,更多硬质的东西砸了过来… 一枚生鸡蛋正好砸在了她的锁骨处,腥臭的蛋液浸透了她沾满污渍的衣衫。 “烧死她们!” 人群的咒骂声如同巨浪般涌来。歌莉夜眨了眨眼,睫毛上沾着的蛋清让视线变得模糊。 在晃动的人影中,她看见了玛丽安修女站在人群的最前排,枯瘦的手指拄着手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又用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像是在为她们两人祈祷。 安娜修女就站在玛丽安身旁,她的脸色沉重,当一个壮汉举起想要扔向她们的鸡蛋时,安娜修女突然冲上去拽住了他的胳膊。 “够了!别再扔了,她们已经够痛苦了!” “滚开!” 壮汉一把推开安娜。 “你想包庇女巫吗?” 安娜踉跄着后退,撞进了玛丽安修女怀里。老修女扶住她,视线却一直没离开过火刑架上的歌莉夜。 蕾弥莎在旁边的十字架上发出痛苦的呜咽。她的脸上糊满了烂菜叶和蛋液,看起来比歌莉夜还要狼狈。 “为什么...” “为什么连你也要这样对我...” 顺着蕾弥莎的视线,歌莉夜看见了站在行刑台下的约瑟夫神父。 他的圣袍纤尘不染,正微笑着接受民众的赞美,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一眼他曾经最忠诚的追随者。 几个曾经和歌莉夜一起晾过被子的修女捂着脸侧过身去,她们的啜泣声淹没在了人群的欢呼声中。 “你还好吗?蕾弥莎…” 歌莉夜提着嗓子问道。 蕾弥莎的睫毛煽动了一下。 “他答应过...要带我离开这里的...” 歌莉夜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脚下却突然传来一声“嗤”响。 行刑官的火把已经点燃了柴堆,橙红的火舌瞬间窜起,贪婪地吞噬着干燥的木柴。 浓烟率先涌了上来,歌莉夜剧烈地咳嗽着,视线被黑色的浓烟所遮盖。 奇怪的是,她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恐惧。 天空蓝得不可思议,几朵白云悠闲地飘着,仿佛今天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至少...”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但这份平静很快就被脚下的剧痛打破。 火苗已经烧到了她的小腿,灼热的痛感顺着脚趾窜上膝盖。起初只是一阵温热,像冬日里不小心踩到暖炉的烫意。但转瞬间,那温度猛然攀升,仿佛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顺着脚底的皮肤一路扎进骨髓。 想起那天在广场上,自己也是这样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个年轻的女巫在火中挣扎。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在融化、剥离。 “快点结束吧…” 歌莉夜被烧疼得咬紧了牙,身旁传来蕾弥莎更为凄厉的惨叫。 “烧死女巫!” “净化我们的城镇!” 人群的呐喊混着皮肉烧焦的气味扑面而来,她的眼睛被浓烟熏得快要睁不开了。 在意识即将消散的边缘,她似乎看见广场边缘发生了一阵骚动。 有个金发的身影正挥剑劈开阻拦的守卫,那熟悉的剑术姿势... “帝斯凯?” 此刻的歌莉夜已经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幻觉,极度的痛苦让她的意识开始自我保护,构筑出一个美好的幻象。 那个身影冲破人群,剑刃在阳光下划出凌厉的弧光,将行刑官手中的火把斩成两截。 “歌莉夜!!!” 这声呼喊撕开了她混沌的意识。 模糊的视线里,帝斯凯像一头暴怒的雄狮般冲向火刑架。 他徒手掀开燃烧的柴堆,火星四溅中,长剑砍断绳索的铮鸣声清晰又真实。 一支滚烫的手掌疼惜地抚上她满是污渍的脸颊。当那双坚实的手臂将她抱起时,她感慨道,这幻觉的触感也太真实了。 “抓住他们!!” “别让女巫跑了!” 帝斯凯用披风裹住她烧伤的双脚,他翻身跃上战马的动作弄疼了她的伤口,歌莉夜疼得皱起了眉,紧接着那双温热的手把她护得更紧。 “歌莉夜!看着我!不准闭眼!” 他在她耳边喘息着说,温热的吐息又让人感觉到这或许不是天堂的幻影。 第24章 归人 朦胧的谈话声在耳边萦绕,唤醒了歌莉夜混沌的意识。 她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两个男人的轮廓在昏黄的烛光下晃动。 “烧伤的伤口不能沾水....” “换药时要特别注意....” 穿着医者袍的男人合上药箱,另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头上几缕蓬松的金色碎发微微翘起,这宽厚的肩膀轮廓令她感到无比熟悉。 “我明白了。” 这温柔而又熟悉的声线让歌莉夜的心扑通地跳了一下。 “多谢您,医生。” 金发的男人把医生送出了门外,两人离去后,房间里显得异常的安静。 歌莉夜试着撑起身体,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 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柔软垫子的四柱床上,床头的矮柜上摆着药瓶、纱布,还有一束新鲜的圣蔷薇花。 “这是哪里?” 她掀开了被子,看到腿上的层层绷带从脚踝缠绕直到膝盖,隐约渗出淡黄色的药渍。 身上的粗布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素白的亚麻睡裙。 “啊……” 仅仅是试着动了动脚趾,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就顺着神经窜上来。 歌莉夜疼得弓起身子,握紧了拳头忍耐着身体的巨痛。 砰! 帝斯凯听到声音推门而入,他冲到床前一把将她搂住,激动的差点忘了控制力道。 “疼...” 歌莉夜虚弱地抗议着,用无力的手推了推狠狠抱着她的男人。 帝斯凯慌乱地松开手,蹲下身单膝跪在床前。 “对...对不起...歌莉夜…” “我弄疼你了是不是?医生说你...你的脚...” 话说到一半又突然哽住,歌莉夜这才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浓得吓人,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我睡了很久吗?” 她轻声地问道。 “三天…算上今天是第四天…” 他忽然抓住床柱,红肿的眼眶里强忍着泪水。 “你...你在火里的时候,我差点...” 歌莉夜望着窗外摇曳的树枝,恍惚想起十字架上那种皮肉烧焦的味道。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本应该被蛋液和污血糊住的面颊,此刻摸起来即光滑又清凉。 “是我叫来了旅店老板的女儿帮你擦洗的。” “我...我不敢碰你的伤口...” 他的目光落在她裹满绷带的双脚上,突然别过脸去。 但歌莉夜还是看见了,帝斯凯低着头,眼里的泪水不停涌出,金发散乱地垂在额前,肩膀颤抖着,那样子就好像一只被雨淋透的无家可归的大狗狗。 他的手上始终缠绕着歌莉夜的发带,五指上满是擦伤和淤青,可此刻的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那个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战士,反而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为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哽咽而带着浓重的鼻音。 “为什么要离开我?”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在一起的吗?” 他抬起脸,眼眶通红,泪水顺着下巴不停滴落。 “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的质问里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委屈和痛苦,仿佛她真的狠心抛弃了他一样。 无数记忆突然翻涌而来,歌莉夜突然想起她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旧宅,想起那个陌生男人羞辱她的话语,想起在修道院里的日子,想起被绑在火刑架上时… 她的头突然剧烈地疼了起来,像是有人用锤子敲打着一般。她皱起眉,手指用力地揪紧了被单。 帝斯凯察觉到了她的不适。他慌乱地擦去眼泪,伸手轻轻捧住她的脸,小心翼翼地擦过她的眼角,尽管她并没有在哭。 “别想这些了歌莉夜…” “是我不该问…” 他俯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她,呼吸温热地拂过她的脸颊。 “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歌莉夜觉得脑袋沉重无比,闭眼再度睡去。当她再次醒来时,房间里又再度变得静悄悄的。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床边的椅子上空荡荡的,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心惶恐地狂跳,慌乱地撑起身子,顾不得脚上的疼痛,破音地大声喊道。 “帝斯凯!!帝斯凯!…” “你在哪里……” 可除了她自己的声音,没有任何回应。 她望着四下无人的空荡房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难道…刚才的一切只是个梦?” 她捂住脸,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帝斯凯…我好想你……求求你……让我再见你一面……” 砰! 门再次被用力推开,帝斯凯冲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篮刚出炉的面包,热气腾腾的香气瞬间弥漫整个房间。 “歌莉夜?!” 他把面包随意放在柜子上,速度快得飞扑到她床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怎么了?我只是去给你买早餐,你怎么哭成这样?” 歌莉夜拽着他的衣襟,眼泪浸湿了他的领口。 “我……我以为你不见了……我以为我又是一个人了……” 听到这话,帝斯凯环紧了抱着她的手臂,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我答应过不会再丢下你。” 歌莉夜靠在他的怀里抽泣着,像是要把这些天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帝斯凯轻轻抚摸着她蓝色的长发,等她稍微平静下来,才敢轻声问道。 “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开旧宅?” 歌莉夜犹豫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肯缓缓开口。 “那天……有个陌生的男人闯进了我们的旧宅,他说……” “他说如果我在你身边,会成为你的污点,会毁掉你的前程……” 帝斯凯的眼神冷了下来,眉头紧锁,怒视着前方。 “什么陌生男人,长什么样?” “我并不认识他……” 歌莉夜摇头,回忆着那个男人的模样。 “他有着一头红色的头发,眼睛和你还有几分相似…” “红色的头发?” 就凭她这句话,不用想都能猜到是谁。 “克利诺…” 帝斯凯咬着牙,随即苦笑。 “原来如此……他和博林夫人居然还想要离间我们。” 紧接着,她又继续说起了修道院里的事,她是如何救下那些孩子,如何发现神父的阴谋,又是如何被污蔑成女巫。 帝斯凯听得脸色越来越阴沉,当听到火刑架时,他突然站起身,一把抓起长剑就要冲出门去。 “那个神父在哪?我现在就去砍了他的脑袋!” “不!” 歌莉夜侧身拽住他的手腕。 “你不能去!他们会认为你是女巫的同谋……” “这附近的村民都十分憎恨女巫,他们人数众多。” “而且……” “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帝斯凯侧回过头露出的那带着杀意的眼神吓了她一跳,那双总是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浅蓝色眼睛,此刻翻涌着暴戾的血色,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歌莉夜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剑,重新坐回床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好,我都听你的……但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们在旅店住了整整一个多月,歌莉夜的腿伤在帝斯凯的搀扶下才勉强能下地行走。 这天清晨,她醒来时,看见帝斯凯坐在桌前,将钱袋里的硬币一枚一枚地倒在木桌上,紧紧地皱着眉,指尖拨数着所剩无几的金币。 “还剩多少?” 帝斯凯没料到她会突然醒来,迅速把钱币拢回钱袋。 “放心,够用。” 但歌莉夜已经看到了原本鼓鼓囊囊的钱袋如今瘪了下去,桌上的金币也寥寥无几。医生的诊金、药费、旅店的住宿费……这些天的开销像流水一样。 “对不起。” “都是因为我……” 歌莉夜愧疚的低下了头。 “胡说什么!” 帝斯凯走过来,捏了捏她的脸颊。 “再道歉我就要亲你了。” 他故作轻松的语气让歌莉夜感到眼眶发热。 “总是闷在房间里也不好。” 帝斯凯替她披上了自己的外套。 “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去集市走走。” 帝斯凯搀扶着歌莉夜来到一处热闹的集市,让她坐在中央喷泉的石阶上。 泉水潺潺,阳光透过水雾折射出一道微小的彩虹,歌莉夜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在这里等我。” 帝斯凯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去趟当铺,很快就回来。” 歌莉夜点点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喷泉旁人来人往,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曾经纤细白皙的手指,如今关节处还留着火刑架绳索的勒痕。转身望了望泉水里自己的倒影,又用手摸了摸脸,还好火舌没有对自己的脸部造成太大伤害。 突然,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她警觉的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 不远处,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歌莉夜本想站起来换个地方,可双腿的伤让她根本无法独自行动。她移开视线,假装没注意到他,低着头看向地面。 “女巫!!” 男人暴喝一声,下一秒便冲了过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举起又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认得你!那天烧女巫的时候我也在场!” 他狰狞地咆哮,唾沫星子飞溅在她脸上。 “火刑怎么没烧死你?!” 歌莉夜的后脑重重地撞在石阶上,脑袋被磕得一阵眩晕。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可男人一脚踹在她腰侧,剧痛让她蜷缩成一团。 “我不是女巫……” 她虚弱地辩解,可周围的人群已经围了上来。 “蓝头发的都是女巫!” 男人高喊着,一脚踩住她想要抬起的手腕。 “这可是约瑟夫神父亲口说的!” 疼痛和恐惧让歌莉夜动弹不得,她只能本能地护住头部,任由男人的拳脚如雨点般落下。耳边是人群的起哄声,有人甚至高喊着“打死她”。 “歌莉夜!!!!” 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穿透嘈杂。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紧接着,一道寒光闪过。 几滴红色的液体溅在喷泉旁的地板上。 她颤巍巍地睁开眼,看到的是男人惊愕的表情,他的脑袋已经离开了脖子,骨碌碌地滚到了喷泉池边。 无头的躯体晃了晃,轰然倒在了地上。 帝斯凯站在她面前,手中的长剑滴着血,眼中的暴戾比在旅店时还要恐怖十倍。 “谁敢碰她…这就是下场!” 围观的人群看到这一幕爆发出阵阵尖叫声,随即便像受惊的鸟群般一哄而散,集市瞬间乱作一团。 摊贩的货架被逃窜的人撞翻,陶罐砸在地上迸成碎片,熟透的苹果滚进男人的血泊里… 歌莉夜看着地上那具无头的尸体,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身体害怕得直发抖。 紧接着,她的视线被温暖的手掌遮住。 “别看。” 帝斯凯放轻了的声音,没了刚才的暴戾。 他解开斗篷裹住她,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横抱起。 歌莉夜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他的怀抱依然熟悉又温暖,心跳平稳而有力,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我吓到你了,是不是?” 他的声音那么轻,和之前斩首时的狠绝简直判若两人。 回旅店的路上两人都在沉默,歌莉夜在想着刚才的事,当她侧头看向帝斯凯时,仿佛他也在想着什么。 推开房间的门,帝斯凯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单膝跪地检查她腿上的伤。 绷带被蹭脏了,他皱了皱眉,立刻转身去取干净的来换。 从回来到现在,帝斯凯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给她重新换上了绷带,动作十分轻柔,生怕稍微大力一点就会弄疼她。 “那个畜生踢到你伤口了……” 帝斯凯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在为她更换药时,歌莉夜明显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他皱眉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 夜深了,歌莉夜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身旁的人轻轻起身,帝斯凯把被子往她的肩膀上盖了盖,便朝着门口走去。 “帝斯凯?”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她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他的衣角。 “睡吧。” 他俯身吻下她的额头。 “我下楼去给你倒杯热牛奶。” 空荡的床沿令歌莉夜感到十分不安,就连帝斯凯习惯性放在一旁的佩剑也不见了。 不知又睡了多久,歌莉夜突然被剧痛惊醒。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听到远处农舍里传来一声犬吠,紧接着是木门开合的声音,一股血腥味随着帝斯凯的推门而入也一同跟了进来。 身后的床榻下陷,帝斯凯的气息笼罩了过来。 “那个神父…叫约瑟夫对吧?” 歌莉夜睁着双眼背对着刚回到房间里的帝斯凯。 “现在再也没有人会伤害你了。” 帝斯凯以为她还在睡着,不愿吵醒她。他背对着她,像是在和她对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话语里却依然如同往日那般温柔。 此时的歌莉夜不敢回应,也不敢动。 帝斯凯把佩剑放在靠近自己这边的床沿,仿佛完成了一项任务般安心地熟睡过去。 歌莉夜胆颤心惊地躺在床上,帝斯凯突然环抱住她。听到身旁的人熟睡的呼吸声后才敢扭过头去看。 月光从云层中透出来,照亮了他的侧脸,金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额头上还有未干的汗渍,椅子上挂着他随手一扔的染血外套,桌上还放着一杯早已冷却的牛奶。 第25章 只是觉得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窗缝被帝斯凯轻轻拉开,阳光刺进房间里,他站在床边系紧皮带,腰间的佩剑镶嵌着晨光的光辉。 他套上了外衣,刻意遮住了袖口的那片血渍。 “你要去哪儿?” 歌莉夜撑起身子,腿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买早餐。” 帝斯凯背对着她头也不回地调整着剑带的松紧。 “你上次不是说巷口那家面包铺刚出炉的黑麦面包很好吃吗?” 歌莉夜盯着帝斯凯腰间的那把长剑,随后将目光移向桌角的那把挂着昨天穿的衣服的椅子,那件染血的衣服还搭在椅背上。 “昨晚......” 她双手抓紧了被单,怯生生地问。 “你去了哪里?” 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帝斯凯系剑带的手指突然停下了动作。 “那件衣服上的血…” 她的声音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 “是......约瑟夫神父的吗?” “是。” 干脆利落的回答像一把锤子砸向歌莉夜的胸口,眼前浮现出神父那张总是挂着假笑的脸。他该死,但也不该是这样...... “或许我们可以揭发他的罪行!让民众知道他在用孩子祭祀!而不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帝斯凯转过了身。 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冰封的湖面,平静下藏着深不见底的寒冷。 “揭发?” 帝斯凯轻笑一声,挑起她的一缕蓝色的长发。 “我亲爱的歌莉夜,现在全镇人都相信,这蓝发才是魔鬼的标志。” “只要约瑟夫还活着,” 帝斯凯单膝跪在床前,轻柔地替她掖好被角。 “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朝你扔石头的愚民。” 他视线抚过歌莉夜膝盖上那片触目惊心的烧伤,皱起眉:“而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到你一根头发。” 歌莉夜本还想说些关于正义,关于救赎之类的话,可那天集市上那个被帝斯凯斩首的男人狰狞的眼神突然浮现在眼前。 她最终只是低下头,盯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双腿。 帝斯凯打开门正要踏出时,回过头又顿了顿,终究没再说话,为了不吓着她,他动作轻柔地关上了房门。 屋里的阳光如此温暖,歌莉夜蜷缩着摸向帝斯凯睡过的位置,床单上还残留着昨夜的血腥味,混合着他残留的气息… 歌莉夜本想贪恋被单上帝斯凯的气息,刚合上眼,无数过往的记忆便蜂拥而来,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加上长期的卧床让她感觉到脊背酸痛,于是她咬着牙,双手撑住床沿,一点点向地面挪动身体。 她的脚刚触到地面,一阵剧烈的疼痛便从脚底直窜上来。脚下的痛觉让她的额头上渗出无数滴汗珠,即便如此她也固执地不肯坐回去。 “我可以的!” 她用手抓紧床柱,尝试将身体站直。左脚勉强支撑起全身,右脚却像石头般根本使不上力。才走出不到五步,膝盖突然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砰! 歌莉夜的手肘重重地磕在地板上,钻心的疼让她咬紧了牙。本来只是腿疼,现在就连胳膊也疼了起来。她趴在地上喘着气,看着自己发抖的无力掌心,不甘心地捶了一下地板。 她趴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被人推开。 “歌莉夜?!” 帝斯凯的声音带着惊慌,他丢下面包,几步冲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起来,动作又快又轻,生怕碰到她的伤口。 “你干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又带着些许心疼和着急,眉头拧成一团。 “我不是说了等我回来吗?万一又伤到…” “我自己可以!” 看着她要强的模样,帝斯凯的责备最终堵在了喉咙里。他叹了口气,小心地把她扶到桌边,就由着她自己扶着桌子坐稳。 “至少等我回来扶你……” 他的声音轻柔下来,看着她手肘上刚磕出的淤青,又多了几分心疼。 歌莉夜没有回话,只是看着桌上帝斯凯刚带回来的面包篮。帝斯凯立刻会意,打开了盖子,取出还冒着热气的黑麦面包,掰下一块递到她嘴边。 “吃吧,刚出炉的。” 歌莉夜接过面包,却没有立刻吃下,而是抬头看着身旁的帝斯凯:“你呢?” “我在外面吃过了,这些你都吃了吧。” 他笑了笑,伏在桌面上看着她。 歌莉夜盯着他的眼睛,忽然说:“你撒谎。” 歌莉夜掰下一块面包递给了他。 “我知道你根本没吃,只是想让我多吃点。” “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看着帝斯凯接过了面包,歌莉夜这才满意地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 虽然粗糙的黑麦面包远不如在旧宅的时候帝斯凯送来蜂蜜面包香甜,但此刻,她却觉得格外满足。 “知道吗歌莉夜?” 帝斯凯忽然开口。 “我今天才发现,之前给你送的蜂蜜面包,居然是坎佩冬的特产,我找遍了城镇的面包铺根本没有一家能做出来。” “真的吗?” 歌莉夜笑了笑。 “可我现在觉得黑麦面包也不错。” “因为能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很幸福。” 帝斯凯的耳尖瞬间涨红,他慌乱地抓起水杯灌了一口,结果却被呛得直咳嗽。他用手擦了擦嘴边的水渍,嘴角却忍不住跟着上扬。 “不过话又说回来…” 歌莉夜的那双蓝眼睛直直望进他眼底。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帝斯凯的笑容凝滞了一会儿,紧接着动作轻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我知道你不会回密涅瓦。” “所以...我沿着反方向走。” 他描述得很简单,但歌莉夜能想象到的是,这一路上风雨交加,帝斯凯风尘仆仆地穿梭在陌生的城镇,只凭着一个渺茫的希望四处寻找。 “我在沿途的森林里找了一些天,想着你一个人应该不会走得太远…本想到最近的城镇里找些补给,” “却看到入口处的广场上围满了人。” 说到这里,帝斯凯的眉目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你的蓝发...” “在火刑架上太显眼了。” 那一瞬间的恐惧仿佛又回来了:冲天的火光,扭曲的人影,还有她被浓烟呛得惨白的脸…想到这里,帝斯凯握紧了拳头。 “你又救了我一命。” 歌莉夜轻声说,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温暖的双手轻轻覆上了他缠绕着她发带的手。 帝斯凯回过神,反手握住了她。 “别再离开我了好吗…无论什么原因…” 歌莉夜莞尔一笑。 “可是…你一直这么陪着我…宫里的人不会担心吗?” “宫里……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语气轻松,眼神却突然黯淡了下来,低下头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常年在外征战,他们早习惯了。” 歌莉夜盯着他的侧脸,那眉间一闪而过的阴郁还是被她捕捉到了。每当他谈论起宫里的事情时,就会像现在这样,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带过。 “真的?” 歌莉夜静静地看着他,带着担忧的语气追问,帝斯凯仿佛害怕被揭穿一般,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当然。我可不像你,总是那么让人放不下心。”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的金发上,却照不进他低垂的眼底。 帝斯凯推开了凳子突然站起身,他背对着歌莉夜走到窗前,向远处望去。 “刚才买面包的时候…我看到这镇上的人又在搭建起新的火刑架。” 他转过身,阴影遮住了他脸上的的表情。 “人们还在喊着要烧死女巫。虽然约瑟夫死了,可愚昧却没死。” 他大步走回桌前,一把抓住歌莉夜的手腕,却在触及绷带时立即放轻了力道。 “我们天黑前就得走。” 夜幕低垂,马蹄声在寂静的森林小径上显得格外清晰。 两人骑在马上,歌莉夜被帝斯凯用斗篷紧紧裹住,后背贴着他温热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 夜风掠过耳畔,她忍不住从斗篷里探出头,回望那座逐渐远去的城镇。 几道浓烈的黑烟从城墙内升起,就像枯瘦的手一般撕扯着夜空。歌莉夜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蕾弥莎修女在火焰中扭曲的身影,还有自己双脚被灼烧时撕心裂肺的痛楚。她迅速缩回斗篷里,望向前方未知的道路。 不知又是哪些可怜的女巫们正在受刑。 “如果那天帝斯凯没有出现……” 这个念头让她顿时浑身发抖。帝斯凯似乎察觉到了,手臂收紧了些,下巴抵在她头顶轻轻蹭了蹭,却没说话。 天蒙蒙亮起,他们决定在森林深处的一处空地停下,也好让马匹得到休息,以便继续赶路。帝斯凯利落地生起火堆,挽起了衣袖去往附近的溪流里抓了两条鱼。 歌莉夜抱着膝盖坐在火边,盯着跃动的火苗发呆,绷带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在想什么?” 帝斯凯转动着树枝上的烤鱼,油脂滴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歌莉夜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后却突然开口。 “在旧宅的时候……你弟弟对我说了些话。” 帝斯凯专心烤鱼的视线一下子抬起来望向她。 “他说我是……被别的男人抛弃的女人。” “还说我们的关系……是肮脏的。” “明明是他们从我身边把你抢走!” 帝斯凯的声音压抑着明显的怒意。 “逼着你嫁给那个男人……” “别听克利诺那个混蛋的胡扯!” 歌莉夜垂下眼,火光照在她憔悴的脸上。 “不知道哥哥和父王如今怎么样了……” 帝斯凯将烤好的鱼塞进她的手里。动作却小心翼翼,生怕烫到她。 “你的亲生哥哥把你给卖了,你还惦记着他?” 歌莉夜接过鱼,热气腾腾中,她看到帝斯凯紧皱的眉头,她知道他在生气,气她的心软,气她至今还对那些伤害她的人抱有期待。 “快吃吧!” “吃完还要赶路。” 林间晨雾弥漫。帝斯凯忽然伸手,用拇指擦去她嘴角沾到的鱼脂。 “无论如何……” “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一缕晨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在帝斯凯的脸上,金色的发丝凌乱地垂落在额前,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而轻轻晃动。 歌莉夜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他的睫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投下的阴影却衬得那双浅蓝的眼睛更加深邃。 曾经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如今就活生生的在她眼前。 四目相对的瞬间,歌莉夜的心脏扑通跳了一下,他的笑容清澈而温柔,眼角弯起,阳光落进他的眼底,将那片湛蓝映得透亮。 “怎么了?” 帝斯凯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笑意,用手拂过她耳畔的碎发。 歌莉夜摇摇头,却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他的脸颊。他的皮肤温暖而粗糙,战场的风霜在上面留下了细小的痕迹,可他的笑容依旧干净得让她安心。 “没什么…只是觉得……” “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帝斯凯怔了怔,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清晨的森林寒意弥漫,可有帝斯凯在身边,她却觉得无比温暖。 经过短暂的合眼,他们收拾好行装,帝斯凯仔细检查了马鞍和缰绳,确保歌莉夜的伤腿不会被颠簸碰到。 他小心翼翼地扶她上马,眼神却警觉地环视着四周,手掌始终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穿过茂密的森林,天空渐渐亮起,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求求你们,我们只有这些粮食了……” 歌莉夜抓紧了帝斯凯的衣袖。前方的小路上,三个身穿皮甲的年轻佣兵正举剑围着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老妇人紧紧搂着一对幼小的兄妹,老爷爷则颤抖着举起双手,试图挡在家人的前面。 当他们靠近时,终于看清了这三名雇佣兵的样貌。 围堵着这对老夫妇的三名年轻人,竟然有着和歌莉夜一样的蓝色头发。 第26章 最后一个温暖的屋檐下 三名雇佣兵的发色在阳光下泛着与歌莉夜如出一辙的深蓝色光泽。她拍着帝斯凯环抱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指向前方。 “那几个人该不会是密涅瓦人,或许知道我哥哥和父王的消息!” “可不可以帮我问问…” 歌莉夜扭头望向身后的帝斯凯,他迅速翻身下马,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便朝他们都去。 为首的雇佣兵见有人走来,恶狠狠地骂道,举剑指向帝斯凯。 “滚开,别多管闲事!” 为首的雇佣兵威胁着举剑指向帝斯凯,却被他一记重击令手中的剑脱手飞出,另一名雇佣兵还想从侧面偷袭,却被反手一记肘击重重砸在咽喉上,最后那名雇佣兵见状吓得转身就想逃,帝斯凯三两步追上,慌乱中还被自己的脚绊倒跪地。三人瞅着打不过,态度立马转变。 “求…求大人饶命!” 帝斯凯揪着雇佣兵的后领将他们扔到歌莉夜的马前。雇佣兵们抬起头从她那缠满了绷带的双脚望向了那张和善的脸上。 骑在马上的少女有着和他们一样的蓝发,甚至一样的瞳色。 “你们是密涅瓦人,对吧?” “我也来自密涅瓦。” 歌莉夜俯身,友善地询问。 雇佣兵们偷瞥了一眼身后杀气未消的帝斯凯,立即慌忙点头。 “是…是的!我们只是混口饭吃,求大人小姐饶命…” “那……瑟兰茵国王和兰斯洛王子的近况,你们可知道?” “瑟兰茵国王半月前驾崩了……” 为首的雇佣兵结结巴巴地说道。 “如今是兰斯洛国王掌权。” 歌莉夜坐在马背上,听到“国王驾崩”四个字的瞬间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神情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拒绝接受。 “父王……死了?” 帝斯凯抬起头看见了她满脸的泪痕,于是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跪在地上的雇佣兵,力道大得让对方滚出好几米远。 雇佣兵们连滚带爬地逃进了树林,连掉落的武器都不敢回头去捡。 帝斯凯快步回到歌莉夜身边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她整个人都在发抖,掌心全是冷汗,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空洞的蓝眼睛还在不断涌出泪水。 “父王他……我还没有见到他最后一眼…” “愿女神保佑你们…” 老农夫拄着锄头走上前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那些恶棍骚扰我们多时了,多亏了你们…” 老妇人牵着两个孩童也一同缓步走来,小女孩怯生生地躲在祖母的裙摆后面,只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而男孩则大胆地仰头望着歌莉夜脸上的泪痕。 “我叫切科夫,这位是我的妻子罗奇…” “小姐受伤了!” 老农夫自我介绍的话还没说完,老妇人却注意到了歌莉夜腿上从绷带的间隙里露出的灼伤。 “咱们家里有治疗烧伤的紫藤沙草膏,对烧伤有奇效。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帮这位小姐换药。” 帝斯凯警惕地扫视着这对老夫妇,老农夫佝偻的背脊和和蔼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威胁,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只有真诚的关切。 他摸了摸腰间所剩无几的钱袋,又想到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吃过热食了。 “寒舍就在山丘后面,离这不远。” 老农夫指向不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 “至少喝口热汤再走吧。” 歌莉夜扯了扯帝斯凯的袖口示意答应,帝斯凯思前顾后最终也同意了下来,牵着马跟随着老夫妇们一同回了家。 简陋的木屋比预想的整洁许多。 为了给老妇人起火做饭,老农夫吃力地抡起斧头到院外劈柴,时不时扶着老腰叹气。 “让我来吧。” 帝斯凯接过斧柄,多年的剑术训练使他的劈砍显得十分轻松有力。 小男孩蹲在柴木堆旁边,脏兮兮的小手托着腮帮。 “哥哥你劈得比爷爷好多了!” “真希望我长大了也能像你一样强壮。” 帝斯凯腾出手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转身又继续砍柴。 歌莉夜坐在粗糙的长凳上,老妇人正为她清理伤口,待老妇人收拾好换下的绷带走到厨房,角落里的小女孩便悄悄凑了过来。 “你刚才是在哭吗,小姐姐?” 小女孩突然凑近,温热的手指碰触着歌莉夜布满泪痕的脸颊。 “哪有…只不过是灰尘进了眼睛…” 歌莉夜迅速拭去脸上的泪痕。 小女孩认真地说:“我姥姥曾说,如果我们在人间哭泣,妈妈她在天堂里也会伤心的。” “为了不让天堂里的妈妈难过,只要我不开心,就会吃好吃的,我姥姥煮的肉汤可好吃了。” 灶台边的老妇人动作顿了顿,回过头说道。 “孩子们的母亲莉娜死于产褥热。他们的父亲约翰死在了北境的黑狮峡谷战场上。上个月刚领到王国的抚恤金,那些该死的豺狼就嗅着铜臭味来了。” 听到这句话,帝斯凯突然停下了劈柴的动作,他想起了那次惨败的战事,心里生起了一丝愧疚。 “如果两位能小住几日…那些恶棍就不敢再来了。” “我们很乐意留下。” 帝斯凯说道,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今晚至少不必露宿荒野。况且,那些雇佣兵确实需要提防。 “那真是太好了!虽然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些野菜和昨天逮到的野兔,但一定不会亏待你们!” 油灯是照亮屋子的唯一火光。小女孩蜷缩在歌莉夜膝头,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一般,小手紧紧抓住她的亚麻棉布衣袖。 “别这样缠着客人,多没礼貌!” 老妇人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作势要将她赶下来。 “没关系的。” 歌莉夜柔声回道,并将孩子往怀里搂了搂。她感受到女孩瘦小的背脊,瘦弱的身子让她想起集市上那些没人要的可怜小狗。 另一边,小男孩也爬上了帝斯凯的膝盖。帝斯凯常年握剑的粗糙手掌不知所措地悬在半空。看了一眼歌莉夜后,也学着笨拙地托住男孩的后背。 “小姐姐,你和那位剑士哥哥身上有着一样的味道。” 小女孩歪着头,一脸天真地眨着眼睛。 “爷爷说过,只有睡过同一张草席的人,才会染上彼此的气味,而且他们还亲…” 眼见帝斯凯和歌莉夜红着脸同时低下了头,老妇人急忙把她抱了下来。 “小兔崽子胡说些什么!” “该睡觉了!” 老妇人慌乱地去捂孩子的嘴,身旁的老农夫一把抄起孙女就往楼上跑,动作之迅速,木楼梯都被他踩得吱呀作响。 窗外的蟋蟀声此起彼伏,老夫妇抱着两个孩子睡去。月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洒落,帝斯凯仰面躺在炉火旁临时铺好的简陋的床铺上,盯着房梁出神。 歌莉夜侧过身,借着微光看见他思绪凝重的侧脸。 “睡不着吗?” 帝斯凯瞧见歌莉夜醒来,轻叹一声。 “那位老奶奶说...他们的儿子死在黑狮峡谷……或许是我指挥的那场战役…” 歌莉夜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他紧握的拳头,正当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到楼上传来老夫妇的交谈声。 “孩子们今天笑得真开心...好久没有听到他们这样笑过了。” 说到这,老妇人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 “刚才看着他们和孩子们坐在火边...多像咱们约翰和莉娜还在的时候...” 老农夫拍了拍老妇人的肩膀,安慰地说。 “明早我到集市里买条鱼,希望能够多留住他们几天。” 清晨的阳光洒进年久失修的窗棂,帝斯凯披上了外套起身倒了杯水,正想递给行动不便的歌莉夜。歌莉夜眼见帝斯凯起身也跟着坐了起来。她支撑着地面尝试着站起,平时只要脚掌接触到地面就会传来锥心的疼,而当她试探着将脚踩在粗糙的地板上时,却惊喜的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能走路了! “帝斯凯你快看!我能走了!” 歌莉夜忍不住欣喜的轻呼,扶着墙小心地迈出几步,脸上绽放出了久违的笑容。这简单的动作,此刻却让她兴奋得眼眶发热。 “太好了!我这就去集市里给你买双新鞋!” 没等歌莉夜回应,帝斯凯同样难掩喜悦,抓起钱袋大步往外走去。 两个孩子还在睡着,正在院子里清扫地面碎草的老妇人听到了屋内的动静正准备走进来看看,却看到昨天还被帝斯凯抱着行动的歌莉夜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 “太好了,真为你感到高兴!” 歌莉夜回应了一个微笑。 “看来您的紫藤沙草膏的确有效!” “那是当然!这可是咱们村子里流传了上百年的方子!” 歌莉夜光着脚走到窗边的矮凳坐下,主动提出要为他们缝补以示感谢,老妇人本想阻止,却在歌莉夜的坚持下把针线接了过来。 阳光渐渐爬满了半个屋子,两个孩子才终于睡醒,他们揉着眼睛牵着小手一起走下楼。 小女孩的视线扫了眼在窗边缝补着衣服的歌莉夜,又望了望在院子外面打水的祖母,突然被柜顶放着面包干的陶罐吸引,举起手踮着脚却怎么也够不着,嘴里嚷嚷着。 “哥哥我够不着…肚子饿了…” “我来!” 小男孩拖来了一把木凳,光着脚丫爬了上去。他小心地捧下陶罐,从里面摸出一块面包干递给了妹妹。 “给,想吃我再给你拿。” 歌莉夜手里的的针线突然停住了。 她看着小男孩举着面包干的小手,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密涅瓦王宫的花园里,兰斯洛也曾是这样,因为她的一句话便爬到高处的树上摘下果子递给她。 “给,别让父王知道。” 歌莉夜转头望向窗外那几朵流动的白云,它们是否飘向密涅瓦的上空? 而此时,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农舍外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正盯着屋内。 第27章 “看到了吗?这可是女巫的证据!” “你可看清楚了?那个金发的青年真走了?” 瘦高个的男人趴在土坡上四下张望。 “我确定。他骑着马往集市方向去了。” 雇佣兵头目眯了眯眼,脑袋一转想到了一个绝好的策略。 “听好了,亨特你在门外守着,如果看到那个金发的男人回来就学山间的动物叫!知道了吗?” “咱们速战速决,老头老太太藏着的抚恤金今天必须到手。” “可是,那个蓝发的女人...” 亨特有些犹豫,生怕出什么岔子。 “就一个瘸腿的娘们能干什么?” 雇佣兵头目啐了一口,露出不屑的表情。 “再说了咱们有三个人。” 亨特又想起那天被那个高大的青年人拎着后颈的画面,不情不愿地蹲到更靠近农舍的一棵树下,剩下的两人大摇大摆地朝农舍走去。 老妇人正在院子里的井边打水,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到那两个令人战栗的熟悉身影时,水桶从手中滑落,溅湿了一地。 “女神啊...他们怎么又想来惹麻烦了。” 她画了个祈祷的手势,迅速退回屋内,用尽全力将木门闩上。 “快躲起来,孩子们!” 她将歌莉夜和两个孙儿推进堆满干草的狭小储藏室里。干草的气息混合着在空气中飘扬的尘土,让小女孩忍不住想打喷嚏,歌莉夜伸出手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安置好了家人,老妇人又转身用她佝偻的后背抵住门板,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甚至能闻到那股混合着廉价麦酒和汗臭的气味。 “快给我把门打开!” 粗鲁的吼声伴随着拳头砸门的巨响传入屋内,木门在两名雇佣兵的协力配合下终于被撞开。 老妇人被撞得跌坐在泥地上,抬头看见雇佣兵头目那张狰狞的脸。 “啊哈~我们又见面了,老太婆。” 雇佣兵咧嘴一笑,揪住她的粗布衣领。 “我想今天该把国王赏赐的金币交出来了吧?” 老妇人虽然害怕的发抖,但她并不打算屈服或妥协。 “向女神赫蕾德起誓,我们真的一颗籽儿都没有了。” “撒谎!” 雇佣兵一脚踢翻木桌,桌上的陶碗摔在地上,吓得小女孩抱紧了歌莉夜的裙摆。 他抽出腰间生锈的短剑,抵着老妇人的下巴。 “我再问一遍,上个月你们两老领的抚恤金呢?为你那死在战场上的儿子约翰领的?” 听到“约翰”这个词,老妇人的眼里突然燃起了怒火。 “想要钱的话,就拿我这条老命来抵吧!那些金币早就换成面包鱼肉进了我孙儿孙女的肚子里!” “老不死的东西!” 眼见逼问不出金币的下落,雇佣兵头目转头望向身后的同伙命令道。 “给我搜!把这破屋子翻个底朝天!” 歌莉夜透过干草堆的缝隙,看着被洗劫一空的屋子和倒在地上的老妇人,看着她无助又徒劳地挣扎着,却只能躺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帝斯凯…你快回来…” 歌莉夜心里暗自祈祷着,转念一想,万一他到了晚上才回来,这一家子岂不是都没命了?不能光靠等待,她绝不能袖手旁观! “待在这里,别出声。” 歌莉夜低头轻声对两个孩子说,用手指拭去小女孩脸上的泪水。尽管腿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她还是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住手!” 她心里虽然害怕,语气却故作勇敢。 两个雇佣兵愣住了,转头看向这个从储藏室走出来的年轻女子。头领雇佣兵眯起眼睛,嗤笑道。 “哟,这不是上次骑在马上的小美人吗?” 歌莉夜看着这两个暴徒,胸口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愤怒。 “欺凌老弱算什么本事!同为密涅瓦人我为你们而感到羞耻!”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羞耻?” 雇佣兵头目擦了擦笑出的眼泪。 “哈哈哈哈,羞耻能当饭吃吗?这年头能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怎么?” 男人不怀好意地向歌莉夜逼近。 “老两口给不起钱?你想用身子替他们偿还也未尝不可。” 他突然抓住歌莉夜的衣领,粗布衣裳被徒手撕裂开来! 歌莉夜白皙的肩膀露在外面,她扯着衣服后退,却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雇佣兵看到这幕突然兴奋地吹了个口哨。 “看来我们今天走运了,老大。” “这可是个上等的货色!比酒馆里那些强多了!” 两个雇佣兵脸上浮现出贪婪而扭曲的笑容,高瘦的男子逼近时还捋了捋头发。 歌莉夜先是恐慌,她四下里寻找着可以反抗的武器,又摸了摸绑在腿上的帝斯凯送给自己的匕首,这种时候掏出匕首对抗两个男人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她逼自己冷静下来,于是脑袋里冒出了个主意。 “我劝你们不要过来!” 她突然提起裙摆,露出腿上狰狞的灼伤。那些结痂的伤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可怖,像一条条蜈蚣般爬满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看到了吗?这可是女巫的证据!” “连火刑架都没能烧死我!反而赐予了我诅咒的力量。” 雇佣兵头目瞪大了眼睛惊吓得愣在原地,高瘦的男子则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她伸出食指有模有样的指向两人。 “我可是法术高强的女巫!现在,我要对你们这两个亵渎者,降下最恶毒的诅咒了……我诅咒你们……” 雇佣兵们看到这一幕被吓得尖叫起来。 “老大!那……那真的是恶魔之火的痕迹!我听说过!烧不死的就是真的女巫!” 两个孩子从储藏室探出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不!别念咒!求求你…” 雇佣兵头目突然跪倒在地,在胸前慌乱地画着十字。 “求求您,尊贵的女士...我们这就走...” 两名雇佣兵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守在门外的亨特见状,也连滚带爬地跟着跑了。 “老大,发生什么事了?” 不明所以的亨特一边跑一边问道。 “女巫!里面有个真女巫!” 亨特回头望去,只见那个蓝发的女孩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逃跑的方向,微风吹拂着她破损的衣领和裙摆,那画面竟真有了几分神秘而恐怖的气息。 眼见那三个男人远去的背影,歌莉夜长舒一口气,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她回过头将罗奇大婶扶起,小男孩也从草堆里爬了出来,崇拜地望着她。 “姐姐,您真的是女巫吗?” 歌莉夜虚弱的笑了笑。 “当然不是,亲爱的。” 歌莉夜苦笑着放下裙摆,伤口的疼痛让她皱了皱眉。 “但有时候,人们的恐惧比刀剑更管用。” 话音刚落,院子里突然传来勒紧马绳的声音和重物落地的声响。 看到被撞坏的门扉,帝斯凯心头泛起一阵惊慌,生怕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他慌忙冲进屋内,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狼藉,还有歌莉夜被人撕开的衣领。 “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手按在了剑柄上,双眼警觉地观察着屋内的动静,以备突然出来个陌生人时能够及时拔剑。 小男孩从歌莉夜身后探出头来。 “是那些强盗!他们又来了!” 帝斯凯一把将歌莉夜揽入怀中。 “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我这就去宰了那群畜生!当初就不该给他们留下活口!” 他越说越激动,双手捧着歌莉夜的脸庞左右查看,生怕找到一丝伤痕。 “我没事……帝斯凯,我真的没事。” 歌莉夜拉住他的手腕,抬起头,尽管脸上的惊慌还未消散,却努力朝他露出一个带着几分俏皮和得意的笑容,试图安抚他那担忧的情绪。 “放心吧,那群雇佣兵……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来了。” “小姐姐可威风啦!” 小女孩突然蹦到两人中间,手舞足蹈地比划。 “小姐姐就这么唰地提起裙子露出脚上的伤疤,把坏蛋全都吓跑了!” 她学着歌莉夜刚才的样子揪起自己的小围裙。 一旁的老妇人罗奇正忍着疼痛,弯腰想扶起被翻倒的桌子,听见这话,又是好笑又是后怕,差点闪到了腰。 “这丫头片子……” 她捶着后腰,哭笑不得地喘着气。 “居然给那群混蛋看自己的腿伤,还说什么女巫的诅咒……” 话没说完,她自己先忍不住摇着头笑了出来。 帝斯凯的神情终于松弛了些许,他捧起歌莉夜的脸庞,她那嘴角还在上扬,甚至还带着几分得意的神采。 帝斯凯长叹一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轻柔的一吻。接着他单膝跪地,拿出了在集市上为她精心挑选的新鞋。 他轻轻掀起歌莉夜的裙摆,看着那些蜿蜒扭曲的烧伤痕迹,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歌莉夜腿上那些结痂的伤口,捧起她的脚踝低下头用嘴唇碰了碰她那道最狰狞的伤口。 “这是我在集市上看到的。” “我给你穿上,试试合不合脚。” 一股强烈的酸涩感从心底翻涌而上,帝斯凯迅速低下头,掩饰性地眨了眨红润的眼眶。 夜色再次笼罩了简陋的农舍,壁炉中的余烬发出微弱而持久的红光,映照着相拥而眠的两人。 帝斯凯的目光久久落在怀中熟睡的歌莉夜脸上,她的蓝色长发铺散在干草垫上,隔壁的房间里传来老农夫沉重的鼾声,偶尔夹杂着几声窗外夜莺的啼叫。 帝斯凯轻轻拂开她额前的一缕碎发。晚餐时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老妇人端上热气腾腾的鱼汤时眼角的笑纹,两个孩子争抢最后一块面包时发出的嬉笑声,还有歌莉夜被雇佣兵撕烂的衣领…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他彻夜未免,直至黎明灰白色的光渗入窗缝。 老妇人从二楼走下来,蹲下身翻找着早餐用的食材。帝斯凯也悄无声息地起身。他从行囊最底层取出一个沉重的布袋,走到桌前并将钱袋放下,金属与木桌接触的声音惊动了正在生火的老妇人。 “您这是...” 帝斯凯没有立即回答。他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沉默了片刻。 “那些人还会再来。” 老妇人似乎明白了帝斯凯的意思,转过身面向着他,语气略带失落:“你们可以多住些日子。” “我们的停留只会给你们带来更多的危险。” 老农夫切科夫低着头走了进来,他看了看桌上那袋分量不轻的钱币,又看向帝斯凯脸上的坚决神情,老人只能无奈的发出一声叹息。 两个孩子揉搓着睡眼惺忪的眼睛从楼上下来,小女孩看到帝斯凯收拾好的行囊。 “你们真的要走了吗?” 歌莉夜听到屋内的交谈声起身观望。 小男孩咬着嘴唇,突然冲向了还在被子里的歌莉夜,并扑向了她怀里。 “你们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孩子仰起脸,眼睛里闪着泪光。 歌莉夜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扭过头向帝斯凯求助。帝斯凯按着腰间的佩剑在小男孩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孩子们。 “我们不得不走,孩子,带着我们留下的金币,搬到更安全,更好的地方去。” 晨雾还未散去,帝斯凯早已整理好了马鞍和行李。歌莉夜站在门槛处,晨风撩起她的长裙,寒气扑面而来。 老妇人罗奇将还带着温气的面包塞进她的手中,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温暖双手,在她的手背上用力拍了拍,仿佛想将所有的祝福与不舍都传递过去。 “愿赫蕾德女神保佑你们。” 歌莉夜转头望向帝斯凯,阳光把他的金发染成了白金色,正牵引着马匹走来。 “该启程了。” 歌莉夜轻轻点头,没有多问一句。 老夫妇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不舍的叹了口气,便又推着两个孩子返回了屋内。 与此同时,三个狼狈不堪的雇佣兵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密涅瓦城镇卫所的庭院内。 “大人!求您听我们说!” “出大事了!” “我们遇见真女巫了!” 猎巫官杰洛特正用羽毛笔蘸着墨水,闻声皱眉抬头,只见三个雇佣兵挤在门口,互相推搡着要先进门。 “安静!一个个说!” 瘦高个的雇佣兵慌乱地说道。 “城郊远处的农舍里来了一个女巫!!” “那女巫会诅咒!她掀起裙子露出烧伤的腿,还说要对我们下咒!!” 雇佣兵头目也挤上前,心有余悸地喊道。 “她还带着个金发的骑士!剑术恐怖得吓人!我们三个根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大人,这事非同小可啊!” 猎巫官沾了墨水的笔悬在半空,眯着眼望向眼前三个狼狈的雇佣兵。 “求您带我们见国王吧!万一那女巫和她的同伙进入到了密涅瓦城内…后果不堪设想!!” 猎巫官沉默片刻,将羽毛笔掷入墨水瓶里。 “见到国王后给我好好说,若你们敢有半分欺瞒,兰斯洛陛下可以随时要了你们的脑袋!” 密涅瓦王宫议事大殿内,兰斯洛手里把玩着棋子,望着棋盘上就快赢了对手的阵容,正思考着要不要结束这一局。猎巫官推开议事厅沉重的木门,三个雇佣兵像受惊的羊群般被卫兵驱赶入内。 “陛下,很抱歉打扰了您的兴致,这几个人声称发现了女巫的踪迹。” 兰斯洛放下手中的棋子,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 “又发现一个?按惯例火刑处死即可!这种小事也需要来烦我?” “这次情况不同,陛下!” 雇佣兵头目爬着上前几步。 “这女巫……她身边还跟着一名极其厉害的金发骑士!我们根本不是对手!还望陛下派兵捉拿,以绝后患啊!” 兰斯洛突然抬起眼睑:“你说什么骑士?” “一个金发碧眼的骑士,剑术了得…” 头目急忙描述,生怕说慢了。 “我们看他那气势,绝对不是普通人!” 兰斯洛从王座上站起身,走到雇佣兵面前。 “那个女巫,她长什么样?” 雇佣兵头目抬头看了一眼眉头拧在一块的兰斯洛,他们被国王的脸色吓得说话结巴起来。 “是…是一个…蓝色长发的女巫…纤瘦的身材…她腿上有烧伤,走路不太利索...” 兰斯洛的表情从暴怒渐渐的冷静下来,眼里甚至还带着些许欣慰,最后又恢复成了某种惊悸。 “歌莉夜…难道…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