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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洛东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口篆剜照蒙尘事【二】


    “她在弄了,在弄了!”滨湖分局法医部,刚从市局开车赶来的夏云舒夏主任正拿着陆晓青法医的手机抱怨道,“好你个顾岩,不是说好检测完泥土就没事了吗?怎么又给我喊来了?是什么案子?”


    手机那头传来顾岩顾岩毫无起伏的嗓音:“前段时间井底发现一具白骨,女童,死后被切割,我让人把井底的一些淤泥送过去了。”


    夏主任抬手摘包的动作僵住几秒,随即神情认真地说:“案件报告尽快同步我。”


    “嗯。”


    嘟嘟嘟——


    顾岩那边挂了电话。法医室里也没人言语什么,陆法医正坐在电脑前和助手模拟凶杀动作和体态;片刻后,夏主任把自己东西整理好,刚点开内部邮件看看案件报告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秒,吕盼梅支队的身形出现在视线内,她一边把深色外套袖口整齐卷起一边开口:“上午去了趟儿童医院,这段时间流感又严重了,小孩子中招了,夏主任,顾岩刚发了个照片,想问问能不能判断干枯时间。“


    夏主任接过递上来的手机,双指放大查看——那是一张拍摄于石桥下方的照片,明显能看出河流已经干涸,裸露出大小不一的石块布满了淤泥和青苔。


    “是可以的。”良久,她语气认真道,“不过需要现场的同僚帮个小忙。”


    吕支队:“什么忙?”


    夏主任清了清嗓子,按下微信的语音发送键:“照片是看不出淤泥的压实程度的,让小汪用手.指插.进.去按压下,录个视频给我……”.


    “用手指?”远在禾丰县的小汪,拿着手机蹲在石块上,疑惑地问,“夏主任是不是记恨我上次拿小面包骗她?”


    顾岩头也不抬盯着手机:“夏主任不是那样的人。”


    孟婳跟着点头:“对,但人家点名要你,所以,去吧,小汪,gogogo!”


    小汪:“……”


    小汪扭头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学姐,沉默两秒:“你这语气像训犬员似的!”


    “污蔑人是不是?”孟婳立刻狡辩,“你造谣是需要有证据的!”


    “有证据还叫造谣吗?!”小汪蹭一下站起来,“你让顾副队评评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警犬呢!”


    话音落下,只见顾岩淡定地锁上手机屏,一本正经地回答:“你当然不是警犬,警犬是有正编的,你还在实习。”


    小汪:“……不是,我?你们?”


    “顾副支队说得对!“孟婳啪啪鼓掌,“快去吧,别辜负组织期望啊,小汪汪!“


    小汪无力反驳,只得在身后二人灼灼地注视中,重新撅着屁股蹲下,食指按压进淤泥;那感觉其实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并不完全湿软,而是带着某种黏稠的阻力。并且淤泥比他想的要深很多,完完全全没过了他整根食指。


    “这么深?“他嫌弃地抽出手指,泥浆顺着指尖拉出黑色的丝状,“该不会要整条胳膊都伸进去吧?“


    站在一旁认真录像的顾岩沉声吩咐:“把袖子撩起来。”


    小汪在副支队不容置疑地眼神中,把外套一脱丢给孟婳,紧接着呼噜把毛衣撸到手肘处,直接握拳伸进淤泥。


    透过顾岩的手机显示屏清晰可见,褐色的淤泥逐渐往上淹没,直到把小汪手腕上方完全晕染才停止。


    “我碰到石头了?”小汪惊呼,“按不动了哎!”


    顾岩放大镜头,由上而下移动到石块最底部,少顷结束录制发出视频:“可以了。”随后转身阔步走向桥面。


    小汪起身接过孟婳友情赞助的湿纸巾,扭头望着顾岩走远,直到停在正在询问居民的同僚身边时,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好奇问:“学姐,你说郝三妹她小姨说当时她回去还是天亮着呢,大白天的,凶手就敢杀人?”


    孟婳也疑惑不解。


    根据异地刑警发来的口供确实如此,郝三妹送完东西就走了,当时太阳还没落,就算这段路程人少没有任何摄像头,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敢直接行凶,甚至杀人后还切割尸体,确实太吓人了。


    “而且郝三妹真的很可怜的,”孟婳回想着前面看到的口供,“她小姨不是说,当时看见郝三妹身上穿的衣服一点都不合身,像是前几年的了,还约定好下次去她家带她买个新衣服,可惜了。”


    小汪点头:“这小姨倒是不错。但她父母真不是东西,小孩子长个子多快啊,我七岁的时候穿六岁的衣服都能直接跳肚皮舞了。”


    嗡嗡——


    正当他们两人讨论案情时,手机默契传来新的消息,那是案件群同步的语音,是夏主任针对视频的分析。


    “长期干燥的淤泥会硬化,而新干涸的仍较松软,所以就会有分层情况,根据小汪同志被淤泥覆盖的程度来看呢,差不多松软的有10厘米以上了。”夏主任专业清晰的嗓音在孟婳的手机外放中响起,“一般小型河流的淤泥沉积速度约为0.5到2厘米一年,如果桥下淤泥层厚度大于20厘米的话呢,可以推测干涸时间大于等于十年了。”


    小汪咻地竖起大拇指:“呐,这就叫专业。”


    孟婳拍了拍他裸露在空中的手臂:“小汪同志,把您手臂上的淤泥擦干净。”


    “再赞助两张湿纸巾呗?”


    孟婳把口袋剩下的一包直接塞给他,随后忙不迭小跑离开.


    “哪有人往这里走啊?”桥面之上,中年男子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语气满是不耐烦,“警察同志,你这照片就是给我看一百遍,我也不记得见过啊,一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印象?”


    小刑警看了眼身侧的副支队,继而追问:“你住在这边,十年前就没想起过什么异常的事情,比如声音什么的?”


    男人噗呲一声就乐了:“那听得可太多了。”


    “为什么这样说?”


    “这一块当年可是好地方,”男人走了两步,往小汪慢悠悠晃荡的方位随手一指,“尤其是夏天,河边不知道多凉快,经常有人在这打牌,斗地主,拖鞋顶头上,光脚踩水里,爽得啊。”


    小刑警刚想继续追问什么,一旁的顾岩率先开口:“一般几点到几点?”


    男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那肯定是晚饭后啊,约摸着喝完酒出门,七八点吧,小风一吹,也没太阳,是不?”


    “也就是说,白天这个桥下都没人聚集。”


    “那不是废话吗?大热的天,除了从撮镇来回要走底下穿过去,谁闲的没事干往下面走?”男人挠了挠满是胡茬的下巴,又补充说,“反正我都是晚上才来这打牌,我又不是那群通水管打孔搞装修的,摩托车一停,就跑下面休息睡觉……”


    顾岩厉声打断:“装修?”


    男人疑惑:“咋啦?”


    “你口中的那群骑着摩托车到处跑装修的人,经常在桥洞下面休息?”顾岩问,“你确定吗?”


    “这有什么确定不确定的?这事多少年了都?俺弟弟就是干这个的啊,他们没活的时候,就把摩托车停在桥面,然后人在下面躺着乘凉。”


    小刑警扭头观察顾岩沉重的神色。


    就在这时,孟婳也走了过来,歪着头看着同僚摊开记录的笔记本:“装修?那岂不是……副支队!”


    “嗯,”顾岩沉声道,“你弟弟在哪,我们有事情问他。”


    “搁家躺着睡觉呢。”


    孟婳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望去,三栋民房星散坐落,虽然房屋造型基本一致,但能清晰分辨,其中已经有两栋有些荒废,不像是有人居住.


    “虎子,有警察找你,别睡了!”


    孟婳跟着顾岩钻进屋内,还没等摸出口袋的录音笔呢,鼻腔瞬间涌入一股类似发霉的异味,她下意识堵了下鼻子:“这房里不通风啊?”


    “矫情个啥?”刚起床的虎子顶着一头乱发从里屋晃出来,满脸不耐烦地走到桌边坐下,“一下还来两个警察,干什么,我可没犯什么事。”


    孟婳心说:要不是两人才能执法,自己早出去透气了。


    “十年前你在禾丰县跑装修,休息的时候就在前面桥洞下面?”顾岩掏出手机,调出郝三妹的照片,问,“你对这个女孩子有没有印象?”


    虎子眯着惺忪的睡眼凑近看了看:“这哪能有印象?不过这是女孩子吗?头发比我大侄子都短。”


    “之前禾丰县在井底发现挖出一具白骨,我想你肯定知道。”顾岩站在他桌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你现在看到的照片,就是那具白骨的主人。”


    虎子瞬间困意全无,大喊一句“卧槽”,随后抓过顾岩手机仔细观察:“真的假的?是这丫头片子啊?”


    “是,所以你仔细看看。”


    虎子眉头紧拧,咂了半天嘴,半响还是把手机还给顾岩::“真想不起来。都那么多年了,就算把这丫头片子拽到我面前——操,这话不吉利……“他猛地拍了几下桌腿,“去去晦气……反正我看这照片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你当时下午躺在桥洞睡觉,就没发现有个小女孩子走过去?”孟婳语调稍稍加重,“就是十年前,11月份。”


    “更没印象了!不是我不配合啊警察同志,那会儿我刚入行,二手摩托三天两头抛锚,跟着师傅到处跑活儿,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有功夫看这些侠们?“


    顾岩问:“你师父?”


    虎子点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侧身把桌面上乱堆的槟榔袋子和香烟呼噜一推,指了指:“你们看,这就是我师傅,不过啊,前两年过世了。”


    顾岩视线落在那张老旧方桌,上面盖了一层玻璃,而在下面大大小小压了不少照片,虎子用手指停在的地方是确实是一张二人合影;还没等他准备再次开口询问什么时,忽而瞳孔急促一缩:“孟婳,手电筒!”


    “来了!”孟婳慌张走近,掏出口袋的手电筒递了过去。


    啪嗒——


    手电筒被顾岩按下开关,明亮的光柱直直刺向玻璃下方的一张照片。


    孟婳略微靠近,盯着那张四人合影看了会,除了能看出一个是虎子之外,其他三人均无印象,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人当年跟你一起?”顾岩手指轻点玻璃,一字一顿,“罗猎。”


    话音落下,孟婳面色瞬间紧张,她其实对罗猎这个人的长相并没有什么印象,但这个名字之前在整理档案的时候却清清楚楚记得。


    “副支队?”


    顾岩手指捏住玻璃往上一抬,孟婳立刻会意,抽出纸巾准备取照片。


    “哎?你们这是干嘛?”虎子一头雾水,“你们警察就能随便拿人家东西啊?”


    “罗猎涉嫌一起案件,你和他合影。”顾岩见孟婳已经拿出照片,轻轻把玻璃一放,步步紧逼问,“当年认识?还有联系?肯定关系不错吧,不然怎么能一张照片留到现在?”


    屋内灯光惨白,把虎子脸上一抽一抽的横肉映得格外清晰。


    顾岩自然挪动步伐,站在他面前,一边漫不经心整理袖口,一边俯视着坐在凳子上的人:“不愿意说?没问题,这里环境不好,带去你去公安局慢慢聊。”


    他本就肩宽腿长,身形优越,此刻往那挺立一站,眼神凌厉,身上那股职业生涯中磨练出的压迫感瞬间欺压而下;别说是虎子,就连孟婳都不由呼吸放缓,整理照片的动作都慢了一瞬。


    “我……我没说不配合啊,”虎子下意识坐直身体,昂头仰视顾岩,“罗猎我认识,当年一起干活的啊,但人家走大运啊,有个嫁得好的姐姐扶持一把,他亲姐对他可好了,后面肯定就不要跟我们干装修了。”


    “什么时候不干装修的?”


    “十年前!”


    “你确定?”


    虎子连连点头;“我肯定不敢骗警察啊,当时吧,我记得可清楚了,罗猎这小子去了县里面砖厂,就他姐夫开的那个,那肯定钱多事少。”


    孟婳把照片用纸巾小心包好,认真听着。


    “后面人家摩托车也卖了,工具也卖了,听说这几年都在市区买……”


    顾岩骤然出声打断:“工具?什么工具?”


    “干活的工具啊,都没什么值钱的,就一个小电锯还值点钱。”


    顾岩追问:“卖给谁了?”


    “我啊,警察大哥,我当时学徒,手头没几件像样的工具。刚好罗猎要卖,价格也好,我肯定就买了。”虎子说着突然有些生气,啪地一拍大腿,愤愤地啐了一口,“结果这王八蛋不地道,那电锯肯定有问题,用两次就扔地窖了。”


    “地窖,还在吗?”


    “在啊,没人收拾。”虎子屁股半撅起,抬手指了指窗外,“就那里,和乱七八糟的全部丢进去了。”.


    顾岩迅速转身,手里录音笔一关,推门而出,阔步走到地窖入口,哐当掀开挡板。


    那瞬间腥臭、霉味、潮湿、酸苦……无数种难以言喻地味道融合在一起铺面袭来,把刚跟来的孟婳熏得差点吐了。


    哐当——


    顾岩利落地盖回盖板,稍稍隔离异味,然后在孟婳捏着鼻子的注视下打出一个电话:


    “方主任,你吃晚饭了吗?我听孙大队说这里有一家卖贡鹅的非常正宗……”


    第52章 醒酌溺情酿心莲


    “顾岩!你小子框我是吧——”


    暮色已至,方青松拿着手机站在地窖入口,“我就知道,还让蒋磊来找我,带我去,你说我进去这地窖还能有胃口吃……”


    “方主任,您别气,长皱纹。”一旁的蒋磊连忙安抚,“那副队确实给我们买了七八只贡鹅,我刚看了,正宗吴山贡鹅!”


    方青松哼哼两声:“你别给你们副支队说好话,区区几只贡鹅就能打发我了?”


    “老蒋,你在现场协助,有什么问题及时通知我。”电话那头传来顾岩淡淡的音调,“我先回分局。”


    “放心吧,副队。”


    “嗯,我先挂了。”


    啪嗒啪嗒两声亮响。


    就在这时搭建好的照明灯被按亮,把原本暗淡的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方青松穿戴好防护服,拎着箱子,刚刚准备迈进地窖,异味轰然炸开袭进鼻腔,他立刻昂头看天大喊:


    “你们刑侦要给我们痕检买两箱泡面——”-


    悲壮的抱怨被冬季夜晚凉风吹走盘旋远去,最终拖着变调的尾音消散在漆黑一片的天幕之下。


    滨湖分局。


    顾岩疾步走下楼梯,手机嗡嗡震动不停,消息栏不断翻动更新。从案件内部群的同步汇报再到远在市局的老同学在群里不停艾特追问——整齐划一,所有人都在好奇到底是谁让这位顾大校草脱单了。


    【谁啊,给个照片啊!】


    【好奇+10086】


    【听说是个小帅哥,怪不得当年拒绝美女情书呢】


    【@顾岩,你不会连个对象照片都没有吧?】


    【就是就是,藏着掖着不给看啊?】


    ……


    牧马人车灯一亮,顾岩看着那个“少年先疯队”的群聊消息,嘴角笑意一闪而过,刚准备锁屏上车,突然一个来电弹出。


    “怎么了,吕支队?”


    电话那头的吕盼梅支队嗓音有些困倦:“给罗猎检查回来,还不符合审讯标准。”


    “嗯,大概恢复期还要多久?”


    “难搞,这人特别不配合,脾气又大,约摸着怎么也要三天左右,对了,那个凶器模拟你怎么看?”


    通话两端都没人说话,只有细微的风声偶尔响起。


    片刻后,顾岩终于开口:“最后影响宣判的一定是物证,就算我们再怀疑也没用。”


    “那你怀疑祁建宏的依据是什么?你好像从来没说过怀疑的由头……”


    停车场人来人往,没人发觉滨湖分局这位新来不久的副支队长凝重的表情,他背靠车门,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插在外套口袋;不知吕支队在那边说了些什么,只能看见他剑眉微簇,嘴唇紧抿,片刻后才嗓音低沉地“嗯”了声:


    “吕支队,你放心,陆法医的报告上明确说明凶手极大可能是个儿童,我会朝着这点去侦查的。”


    顾岩转身转开车门:“案子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吧,你晚上还要去医院。”


    一听这话,为人父母的吕盼梅疲惫地叹了口气:“哎,别提了,今晚估计又是得熬夜看着。”


    顾岩没再说什么,坐进车内,发动汽车驶入了车水马龙的庐阳市街道.


    牧马人稳稳停在地下车库,顾岩手里拎着打包好的贡鹅袋子,疾步走进电梯上楼,一走出电梯便动作熟练指纹解锁开门,还没等他打开鞋柜,只听屋内传来何让尘的嗓音:“你回来啦?快洗手吃饭吧。”


    那瞬间,顾岩所有动作全部一僵。


    客厅里灯光明亮,电视不知在放哪个娱乐节目正窸窸窣窣传来响声,长久以来,过于整洁的茶几上多了些许水果和拆开吃了一半的零食,餐厅方向还飘来阵阵米饭的香气,所有元素都融成一股温馨的生活气息。


    “嗯?你怎么不理人?”


    何让尘见迟迟没有回应,走出厨房,歪着脑袋探出半个身子,浅色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玄关处。


    顾岩垂头换鞋,嘴角似乎扬了扬:“从禾丰县买了贡鹅,听那边同僚说很正宗,我想你肯定喜欢吃。”


    “真的!”何让尘眼神一亮,踩着拖鞋向前,拿起玄关处的袋子,看了看,开心转身走回厨房,“我给它放到盘子里去。”


    顾岩望着他背影看了会,眉眼不由一弯,换好鞋子走进洗手间.


    晚餐是按照网上电饭煲美食教程烧的排骨玉米汤,何让尘又简单炒了一个蚝油生菜,不过现在餐桌上又被他多放了一道贡鹅。顾岩洗好手,就看见何让尘正在厨房冲洗碗筷:“我来吧,你去那坐着等我。”


    “好啊。”何让尘随手把碗筷放在台面上,指了指右侧,“新的电饭煲里面是汤,米饭在旧的那里哦。”


    顾岩点头表示知道了。


    餐桌正上方的吊灯灯光有些偏暖,投下的光线像是给菜肴加了层滤镜似格外诱人。


    何让尘接过顾岩递过来的米饭:“你怎么好端端去买贡鹅了,我也好久没吃过了。”


    “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上次吃还是小时候过年去亲戚家呢。”何让尘拿着筷子停在空中,白皙侧脸上羽睫微微颤动,那感觉像是找什么似的,随后眼神一定,夹起藏在角落的鹅腿放在了顾岩碗里。


    顾岩疑惑:“嗯?”


    何让尘浅笑着给自己随便夹了一块鹅肉:“快吃啊。”


    不知是灯影还是错觉,顾岩英挺的眉骨好像蹙了下,看起来像是有股微妙的疼惜,但这细微的表情转瞬即逝,很快他就从盘子里夹起了另一个鹅腿放在何让尘碗里。


    “我买了一整只。”他说,“既然鹅腿是最好吃的,我们两个都尝尝。”


    何让尘望着碗里的食物,然后又扭头对上身侧的顾岩含笑的眼神,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下,酸酸的又甜甜的,少顷他眉眼一弯,低头吃饭。


    两人就那么并肩而坐,在暖黄灯区下吃着一桌子晚餐。刚吃完顾岩就起身去拿抹布准备擦桌子,何让尘正打开冰箱把剩下的汤放进去,然后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指了指旁边的置物柜:“为什么你家那么多酒?”


    顾岩随口道:“当时买这个房子自带了酒柜,我姥姥说空着不好看,就从家里随便拿了些东西填满了。”


    “这样哦。”


    何让尘站在柜子面前打量着。


    “怎么了?”顾岩定定望着那个背影,看着何让尘后脑由上而下微微晃动,头顶上几根柔软黑亮的短发也随之轻轻摇曳,“这里面摆放的东西你要是有喜欢的,随便拿就行了。”


    “真的?”


    “嗯,不仅是柜子里,这里所有……”


    顾岩后面话还没说完,何让尘已经速度飞快打开柜子,从里面拿了一瓶白酒:“这个也行?”


    那是一瓶99年的飞天茅台。


    “可以。”顾岩平淡地说。


    何让尘眼神一亮:“这挺值钱吧,要是卖到烟酒店回收的话?”


    “……”


    顾岩眼神微眯看着何让尘轻声念叨着‘个十百千……’,少顷桌布一放,阔步走过餐桌,面无表情地拿过那瓶茅台放回柜子。


    何让尘:“???”


    “以后这柜子你不许动。”


    “你……”


    “我什么?”


    何让尘低头小声嘀咕:“出尔反尔。”


    顾岩把柜门一关,抬手捏住何让尘的下巴轻轻一抬,迫使他和自己对视:“家里东西你随便拿着用,包括我的工资卡、银行卡。”然后他故意顿了顿,嗓音低而磁性问:“明白了吗?”


    “啊?”


    顾岩望着那张距离极近的面容,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此刻的何让尘保持被捏住下巴的姿势,也不反抗也不动,浅色瞳孔里除了茫然的情绪再无其它,他就用这种眼神炯炯地注视着顾岩;而因为昂头的姿势脖颈抬起,从顾岩的角度望去,刚好能看见被隐在衣领下的锁骨那一小片肌肤。


    “我去收拾厨房。”顾岩沙哑地说。


    “哎?不是,哪有人说话说一半……”


    何让尘呆愣在原地,看着顾岩转身就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了顾岩的手腕,把他拽了回来:“不对,你给我思绪都打乱了?”


    “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要喝酒不?”


    顾岩狐疑地望着他。


    何让尘弱弱道:“晚饭后小酌一杯嘛,你看电视上不都那么演,喝喝酒聊聊天。”


    “有案件侦查期间不允许饮酒。”顾岩直接拒绝,“而且我不喝酒。”


    “这样哦。”何让尘有些泄气地松开手,“那我先去看书了。”


    顾岩目光追着那道缓缓离去的背影,少顷促狭一笑,端起餐桌的盘子和碗筷走进厨房,刚刚放进水池打开龙头,就听见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一句:“能商量个事吗?”


    下一秒,哗啦啦水流声停止。


    何让尘的身形重新出现在餐桌旁,唤了句:“顾警官?”


    但顾岩没立刻回应,只是波澜不惊走出厨房,抽了两张餐巾纸擦干手上的水渍,随手丢进垃圾桶,最后才发出一句恰到好处的:“嗯?”


    “就是,那个关于……”


    “关于什么?”


    彼此面对而立,均是侧身站在餐桌边,何让尘有些踌躇不定,嘴唇微启不说话;顾岩也不催促,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对面的人。


    何让尘这个人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温和地和别人交谈,但在顾岩的角度看来是不一样的,在彼此较为熟悉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何让尘每一次喊‘顾警官’并不完全一样,在不同场合,不同节点,其实尾调是有非常细微的变化。


    那感觉就像是尽管猫只是简短的“喵”了一声,可就是能听出不同的意思。听得多了,用心了,也就能判断了。


    半响何让尘终于怯怯开口:“不知道怎么问,而且我觉得你不会说。”


    “所以打算跟我喝一杯,然后灌醉我?套话?”


    何让尘猝然抬眼:“这个是不是也违规?”


    顾岩嘴角浮现出一丝狡點的笑容,然后伸手越过何让尘的侧腰,拿起餐桌上的马克杯端在自己面前,垂目盯着杯沿两秒,似乎在寻找什么,紧接着杯子在手里微微一转,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何让尘一头雾水:“这是我吃饭时喝的水吧?”


    “问吧。”顾岩把水杯放回餐桌,“按照你事先预想的计划进行吧,我喝过了,你可以问了。”


    话音落下,何让尘的瞳孔微微扩大,目光在杯沿与顾岩湿润的唇间快速游移。终于在几秒后反应过来什么,眉眼弯出好看弧度,浅笑道:


    “我想问问井底案子的事情,可以吗?”


    顾岩点头。


    “真的?因为你说身份确定了不是我姐姐,那我就不知道再以什么身份和立场去了解这个案子了。”何让尘顿了顿,问:“案子有什么进展呢,你们昨天也忙了很晚,今天又是出去一天才回来。”


    顾岩沉吟片刻。语调认真:“这个说起来其实有些复杂,一时半会还说不明白,而且我后面还要同步一下。”他说着抬手看了眼腕表,“11点半左右吧,你先去书房看书等我。”


    何让尘听话点头,少顷又支支吾吾地说:“那或许……有没有可能,就是我最近也不用打工吗,就是……”


    “你想跟我去查案?”顾岩打断道,“想看看你的猜疑对不对。”


    “是,我之前也跟你说过,所以真的很想知道祁建宏是不是凶手。”


    顾岩剑眉微微一挑:“可以,我会帮你申请,手续那些交给……”


    后面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何让尘突然身体前倾,双手圈住他脖子用力抱住了他。


    “……你?”


    何让尘踮脚而立,脑袋搭在顾岩肩膀,柔软的发丝蹭着他的耳畔,温柔地说:“有没有人夸过你,说你真的特别帅!”


    顾岩愣了愣,轻轻扬唇一笑:“有,上学的时候。”


    “不不不,”何让尘拉开彼此身体相贴距离,但双手还自然地搭落在顾岩脖颈处,逡巡着眼前那张英俊面容,“我不是说你的长相。”


    “嗯?”


    何让尘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啊,每次我跟你说什么,又或者拜托你什么,你都是立刻给我解决问题的方法和答案,那感觉就是特别帅!懂不?”


    顾岩眉心微动。


    “你这张脸当然很好看啦。”何让尘说着,突然吧唧在顾岩嘴角迅速吻了一下:“反正就是哪里都很完美,特别喜欢你!”


    那瞬间,顾岩的肌肉绷紧。


    何让尘松开他:“我先回去看书咯,你忙好记得喊我。”随后踩着拖鞋,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书房隐约传来房门关闭的咔哒声。


    顾岩还站在餐桌边没动,只是缓缓地解开了衬衫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肌肉轮廓,最后又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息,才像是终于平复了什么似的,嗓音嘶哑地说:


    “如果是这种含义的‘帅’只有你说过——也只有你能感知到。”


    第53章 祭伪咒真掩诡案


    三日后,下午。


    “后面如果有什么进展及时跟我说。”顾岩站在客厅,视线短促扫了眼衣帽间方向,“庞巧芳那边也要继续注意。”


    电话那头的蒋磊正在禾丰县亲戚家吃饭:“放心吧,顾副,这一块我熟得很,交给我了。”


    顾岩“嗯”了声挂了电话,拎起放在地面的几个购物袋大步朝着衣帽间走去,但走到门口时便停下了,把手里购物袋随手一放,看着站在里面正拿着一件酒红色外套准备穿的何让尘。


    今天算是顾岩难得的休息,于是一早就带何让尘去商场逛街,几乎是从头到脚给他买了套新的,一直逛到午饭时间。


    一上午都非常开心的何让尘提出回家要做一顿大餐,但被顾岩直接拒绝,并且拉着他直接去餐馆吃饭,吃完之后又带他去书店买了不少学习资料。


    “好看吗?”穿好新外套的何让尘转身,看着顾岩问,“我觉得颜色是不是有点太艳了?其实那个黑色的也不错。”


    顾岩浅笑回答:“好看。”


    何让尘眉眼弯起,一个阔步站在衣帽间巨大的全身镜面前,仔细整理着自己的新衣服。


    这间屋子的衣帽间其实是装修公司把一个房间改造的,所以采光不错,空间也大。此刻的阳光正好,晃着纱帘轻轻摇曳在何让尘身上。


    顾岩就这样抱臂靠在门框上,眼神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何让尘毫无发觉,正满心欢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本就俊俏白净,搭配酒红色高定外套,如这间屋子的主人般自然站在家里穿衣镜面前,此刻更是眼角眉梢都蕴着笑意,活脱脱像是在爱和优渥的经济包围里长大的少年。


    “拍个照片,发个朋友圈!”


    话音落下,何让尘已经拿起手机,咔嚓一声对镜拍了一张照片,随后手指飞快敲打手机:“朋友圈发好了,我去把买的书整理下。”


    顾岩保持双手抱臂的姿势,波澜不惊点了点头:“去吧。”就连何让尘穿着新衣走出衣帽间时,表情都非常平静。


    然而就在书房方向响起窸窸窣窣响声时,他立刻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查看朋友圈——


    “你才不上镜……”


    明亮的阳光投在手机显示屏上,映出那张被点开放大的照片,何让尘举着手机,微微歪着脑袋,镜子里清晰映出穿着酒红色外套的昳丽少年。


    然后他长按屏幕,保存了这张照片。


    随即缩小照片,目光落在朋友圈文案上【无暇、不出、纯炫耀,男朋友买的新外套】。


    顾岩点了个赞,切回微信聊天框,直接用力往下一滑,找到【少年先疯队】群聊,把刚刚保存的照片发了出去,刚退出,又想起什么似,点开群聊,在紧跟其后的无数询问里,补充了一条。


    【无暇、不出、纯炫耀,我爱人】


    嗡——嗡——


    在不停闪烁跳跃的新信息里,顾岩看都不看,直接走进书房。


    “你笑什么?”正整理书籍的何让尘问,“案子有什么新的进展?”


    顾岩没回答,而是把桌面的几本刑侦方面的书拿起,转移话题问:“这几本书你看完了?”


    何让尘点头:“嗯,你放回去吧,。”


    “你对查案这方面那么感兴趣,当初没想过走法医这条路吗?”


    话音落地,何让尘动作明显一顿,少顷继续整理书桌:“没有呢,考公竞争多激烈啊,我不行的。”


    顾岩把书本放好,柜门一关,打量着那个背影,刚想开口说什么,忽而口袋里另一个手机响起电话铃声——是局里配的小手机。


    “怎么了?”


    “顾副啊,”电话那端响起禾丰县孙大队的声音,“祁墨那个我处理好了,罚了点款……”


    顾岩听着孙大队的汇报,脚步挪动至书桌旁,看着何让尘逐渐放缓的动作,少顷直接坐在凳子上,语气平淡:“行,我知道了,祁墨的受案调解发我邮箱一份。”


    最后几个字响起,何让尘刚刚放缓的动作顷刻间得自然利落起来,甚至开始蹲下收拾地面的包装垃圾,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好的,好的……没问题,等会我就整理好发给你邮箱……”


    电话那边孙大队还在回应,但顾岩的眼神却久久注视着何让尘,眸底浮现出一丝细微的笑意。


    “对了。”几秒后,孙大队突然提高嗓音,“今一大早那个保安还来所里说什么要金链子呢。”


    顾岩反应很快:“等案子破了,这个保安后面我会处理调解。”


    “行,那我这边先忙了。”


    嘟嘟嘟——


    电话挂断,何让尘好奇问:“什么保安?”


    “之前我们发现有人在井底烧纸祭拜。”


    何让尘惊疑:“谁?”


    顾岩沉思片刻,决定把这部分透露出去,解释说:“罗念慈,当时我们带她回来审讯过,她也承认了,当天路过那口井,把祭拜亲戚剩余的黄纸点燃后丢进井底。”


    “祁清的妈妈。”


    “嗯。”


    “不对……”何让尘轻声呢喃,随后一点点挪动步伐,停在顾岩身旁,“怎么会有黄纸呢?”


    顾岩问:“什么意思?”


    何让尘后腰靠在书桌边沿,长腿随意交叠,语气沉沉:“罗阿姨不可能烧黄纸的,她买不到的。”


    顾岩盯着他侧脸,神情凝重。


    “禾丰县在被开放商选中准备建设养老院的那年,本就稀少的白事店铺完全被收购关闭了,原来开店的那些老板拿了一笔钱也都关门了。”何让尘说,“开放商重新招商形成了一条完整的殡葬服务,而这几家店铺都没有售卖黄纸的。”


    他顿了顿,视线望向窗外,嗓音似乎有些压抑:“我前年去买的时候就已经买不到了,禾丰县土葬很早就被禁止了,公墓又规定不允许焚烧,所以那些店铺老板也不再售卖黄纸了。”


    书房内两人一站一坐,彼此均沉默不语。


    片刻,顾岩起身掏出手机,还没等他拨号,何让尘便调整站位,在他面前小声询问:“你要去禾丰县吗?能带我一起吗?”


    他们两人距离极近,彼此对视。顾岩面色冷静,拿着手机,目光逡巡在何让尘嘴角努力挤出的一丝笑意:“可以,我得先打个电话。”


    “谁?”


    “方青松。”.


    两个半小时后,牧马人缓缓停在禾丰县路边,何让尘刚推开副驾驶下车,就看见抽着烟的蒋磊小跑过来,嘴里喊着:“这边,这边!”


    “蒋磊警官。”何让尘把门一关,“方主任他们来了吗?”


    “别提了!”蒋磊猛吸一口烟,“痕检兄弟们刚下高架就遇到车祸了,晚高峰加上两车道,拉着鸣笛都挤不出去,这会正往这边赶呢。”


    何让尘的目光凝视着不远处拉起的警戒线内,早就搭建好的几个照明灯把那一小片区域照得非常明亮,几个小警员围着那口枯井,四周异常沉寂,静谧得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我们先过去。”刚下车的顾岩余光扫了眼何让尘,随后抬手拉住他新外套衣领一拽,“别发呆,跟紧我。”


    “哦哦,好的。”何让尘边走边转圈调整身位,直到和顾岩并肩而行时,才压低声音问,“顾岩,我是不是得喊你顾警官?”


    顾岩没吭声,只是扭头望着他。


    何让尘双手随意环起:“之前去市局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嘛,我们得提前确定好,万一给你带来不方便……”


    后面话还没说完,守在井口的一个有些壮硕的小警员挥着手喊道:“顾副支队,你来啦。”


    顾岩淡淡“嗯”了声。何让尘已经闭嘴,但下一秒只听小警员看着他说:“顾副队的对象也来啦。”


    何让尘表情霎时一呆。


    但很快他似乎回想起来什么,垂着头,照明灯下耳垂也清晰可见的一点点泛红。


    反倒是小警员和跟来的蒋磊表情非常自然,甚至蒋磊好有些好奇地问:“小何怎么了这是?低头看什么呢?“


    “……”何让尘沉默地摇了摇头。


    顾岩收回视线,眸底笑意在看向井口时瞬间消散,语气认真:“这井口窄小,找个身材较为瘦弱的同僚下去。”


    蒋磊啪地拍了拍自己肚子:“老蒋我啊,心有余而肚子大。”


    小警员也跟着打趣:“我蒋哥哎,你这就是嫂子做饭太好吃,幸福肚啊,哪像我只能吃蛋白粉?”


    “我可以下去吗?”


    问这话的不是别人,而是前面几秒还在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何让尘,此刻他正站在顾岩对面,与其对视,语调如申请任务般:“这个井口,我的体型是符合的,我可以吗?”


    “这个……”小警员脱口而出准备解释不太行,就被蒋磊撞了撞肩膀,示意他闭嘴。


    顾岩看着对面的人:“这里面很黑,属于封闭空间。”


    “我幽闭恐惧症没有那么严重。”何让尘顿了顿,目光有些躲闪,“我只是对于某些特定场景有些不舒服罢了。”


    顾岩没说话。


    何让尘随意嗨了声:“再说了,我都那么大人了,还能被吓到嘛?毕竟找个合适的体型下去还挺不容易的,我刚好合适嘛。”


    现场几人都沉默着,不知作何回应。少顷顾岩抬手吩咐:“给我个执法记录仪。”


    “我这有。”蒋磊非要有眼力见递上,顺便问了句,“给小何戴在衣领行不?”


    顾岩点头。


    “别别别!”何让尘慌张摆手拒绝,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连忙脱下外套说,“我这外套新买的,别留下印子,卡在我卫衣领口吧。”


    “给我吧。”顾岩抬手接过外套,认真道,“不可以关闭仪器,如果有任何不舒服,及时拽动绳子。”


    “好,明白了。”


    “小何你放心啊,这里面就是黑,当初孟婳和小汪都下去过。”蒋磊给何让尘调整好执法记录仪,“没什么奇怪的,我听小汪说连个虫子都没。”


    何让笑了笑:“嗯。”


    顾岩把外套放在小警员怀里,拿起地面的安全绳,站在何让尘面前,抬手环住他的腰身帮忙系着安全绳,嗓音沉沉:“我会在井口陪你,只要你拽动绳子,我立刻就能感知到,不要逞强,哪怕什么都没有,十分钟后也必须结束。”


    “好。”


    “蒋磊,准备记时。”


    “收到!顾副!”


    顾岩扶着何让尘协助他往井底下降,面色难掩担忧:“记住,一旦有一点不舒服都要……”


    “收到!”何让尘昂头看着他紧蹙的剑眉,打趣道,“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顾副支队!”


    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中,一点点往井底移动,直到站在井口的顾岩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时,才听见久久安静的周边赫然响起顾副支队的厉声吩咐:


    “准备好矿泉水,通知痕检的人尽快赶来,还有让孙队立刻整理好殡葬店老板的口供发给我!”


    现场的警员轰然应声,下一秒,已经有人转身走向警戒线外开始执行。井口上方天穹圆月被乌云半遮,夜色岑寂,只有远处隐约响起咕咕的鸟鸣。


    时间在紧绷的空气中缓慢流逝,直到乌云悄然移动,月光重新洒落,一声清晰的报时声划破寂静——


    “八分钟了!”


    顾岩面色沉重,手里紧捏安全绳,照明灯清晰映出他手背紧绷的青筋,少顷他低声道:“五十秒就倒计时。”


    蒋磊紧盯计时器:“明白。”


    就在这时,悬在井壁的安全绳晃了晃。


    没有半秒犹豫,顾岩立刻往上一拽,旁边的小警员也马上协助,很快,何让尘的身影从井口探出。


    “先别说话。”顾岩嗓音放得极轻,手臂却稳稳环住何让尘的腰,一把将他从井口抱了出来,随即力道轻柔地抚摸他的后背,“缓一缓气息。”


    何让尘胸膛起伏,呼吸急促,声音低哑:“有……有发现。”


    所有警员一脸诧异,动作全部僵住。而顾岩却面色凝重地盯着何让尘有些潮湿的袖口,随即抬手解开腰间的安全绳,嗓音堪称温和般:“没事,慢慢说。”


    哐当——


    安全绳坠落在地面,何让尘依旧双拳紧握,一点点调整呼吸。


    照明灯的光线冰冷刺眼,将他本就苍白的脸映得近乎透明。甚至在寒夜里清晰可见发梢似乎被汗水浸透过,可偏偏脸上干干净净,丝毫看不见冷汗的痕迹,像是在上来之前就被刻意抹去过。


    顾岩不催促,周边的人也不敢说话,甚至没人敢动。


    数秒后,何让尘终于调整好呼吸,抬起头嗓音沙哑:“井底的不是黄纸……”


    顾岩凝视着他湿润的眼睫和毫无血色的面容,尽可能语调平稳地问:“是什么?”


    “是符……”


    众人脸色骤变,惊疑不定地交换着眼神。下一秒,只见何让尘把自己握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


    ——掌心里放着半张黄色符纸!


    第54章 祭伪咒真掩诡案【二】


    滨湖分局。


    何让尘站在空荡的调解室窗边,视线望着停车场内的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员,而在他们中间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正被搀扶带出门外。


    这间调解室是大楼一层最深处的一间,顾岩特意安排他在这里等着,但确实有些偏了,所以哪怕他努力探出半个脑袋也听不见那些人在说什么。


    “为什么是罗阿姨呢……”


    近乎无声的呢喃像停车场坠下的落叶,悄无声息消散在夜色深处。少顷何让尘唰一下拉上窗帘,后腰抵靠在窗沿,一言不发,只是垂目盯着灰蒙蒙的地面,甚至因为表情过于沉重,侧脸望去有种严厉的冷淡。


    彷佛那个总是温和、平易近人、喜欢浅笑的少年在此刻被这件诡异的案情给覆盖了。


    “服了,服了!”


    门外骤然传来小汪的嗓音,何让尘迅速调整表情,目光望向门口,下一秒,小汪的身形便出现在他的视线内,一条腿刚迈进大门,便喊道:“我跟你说哦,何让尘,绝了!”


    “什么绝了?”


    “这案子啊,还能有什么?”小汪拉着椅子一屁股坐下,“我们不是特地喊了好几个民俗专家问那个符咒是啥意思吗。”


    何让尘满脸好奇走向桌旁坐下:“嗯,然后呢?”


    小汪点头:“你找到的那个符纸比较残缺,只有半张,但是人家专家一眼就确定了,是个类似于镇魂的符咒。”


    何让尘沉默不语。


    “凶手杀人、分尸,这已经很变态了!”小汪气得不行,愤愤道,“居然还往井底丢这种残忍的东西啊,是不是很恐怖?”


    何让尘低声“嗯”了下,随后转移话题问:“顾岩呢?”


    “副支队在搞你的执法记录仪呢,”小汪挠了挠头,“不过这种搞物证的小事,其实交给我都行的,他还亲自去处理,甚至都不让我们插手帮忙。”


    话音落下,何让尘也有些好奇,但很快就明白了什么,眼睫一眨,盯着自己的袖口,眼角眉梢都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小汪不解:“你笑什么?”


    “啊?”何让尘没料想自己这次居然没克制好心底情绪,慌乱解释,“就是,就是……忽然想起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什么事情?”


    “……”


    小汪微弱的刑警本能步步紧逼追问:“哼,我可是正经警校毕业的,你刚刚笑的那么灿烂,肯定和案子无关,哦~~我知道了,是爱情对不对!”


    “???”


    何让尘脑袋一歪,感觉虚空中咻咻咻蹦出几个问号。


    小汪也歪着脑袋,对上他的目光:“嘿嘿,被我说中了,好啊,何让尘,你想念我们顾副支队了!”


    两人就那么默契对视了会,终于何让尘调整坐姿,手肘搭在桌子上,双手撑着脸颊两侧,开口道:“是的,我非常想念你们顾副支队,一想到他就克制不住,就开心,就幸福。”


    小王啧啧两声:“哼,秀恩爱对吧!”


    “对的,就是秀恩爱。”何让尘确实不想解释真实原因,索性夸大其词,嗓音提高,“毕竟我们刚谈嘛,小情侣热恋期都是这样啦,我一秒不见顾岩,我就特别想他。”


    单身狗小汪欲哭无泪,起身大喊:“不跟你玩了,我们两个再也不是好朋友了!考研转正搭档正式解散!”


    何让尘噗呲一下乐出声,目送小汪离开的背影。


    “顾副支队?你怎么站在这里?”


    小汪惊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屋内的何让尘表情一片空白,但下一秒,他就听见方青松强忍笑意的声音传进耳边:“其实我们已经站了有一会了。”


    那瞬间何让尘双手掩面,遮挡泛红的脸颊。


    “聊案子啊?对了,学姐,你让我弄的档案我可发给你了邮箱咯。”


    “看见啦,我还给你发微信呢。”


    聊天的话语悠悠飘进屋内,何让尘已经耳垂发烫开始计划跳窗逃跑了。


    怎么还有孟婳?!门外到底站了多少人?


    太丢人……跑吧,虽然外面都是警察…….


    就在何让尘起身偷瞄窗外企图逃跑时,顾岩已经阔步走近调解室,余光撇向桌边的人,若无其事地说:“等会你先打车回家,我后面还有加班。”


    何让尘欲言又止,最后怯怯地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喊‘就是秀恩爱的’的时候。”


    “……”


    何让尘呆愣几秒,鼻子一努,小声抱怨:“你偷听我说话。”


    顾岩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下,随后晃了晃手机,淡淡道:“只是碰巧来了份案情报告,我们站在外面一起看了会。”


    “他们人呢?”何让尘弱弱地问,眼神飘忽望向门口。


    “忙事情去了。”


    何让尘“嗯”了声,视线转回,盯着顾岩低头看手机的侧脸,嘴唇微启却没发出声音。


    “怎么了?”顾岩头也不抬地点击下一封邮件翻阅,“有事情要问?”


    何让尘不自然眨了下眼,随后低声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这个案子的报案人一直没有找到?”


    顾岩手指一顿,少顷锁屏把手机放在桌面:“对,电信公司在排查了,不过按照目前案件的侦破流程,先找出罗念慈燃烧符咒的证据才是最重要的。”


    “嗯?证据?”


    “对,就算你发现了井底的符咒,但是也没有办法咬定就是罗念慈祭拜燃烧。”


    何让尘有些不理解:“那怎么才能确定呢?”


    “审讯,通过审讯手段,方主任那边已经在化验之前小汪去井底带出的黄色纸张了。”顾岩耐心解释说,“这个就是我后续审讯需要用的。”


    何让尘微微点头,刚一开口。


    一个音节还没吐出,刑侦队齐哥就拿着报告闯进屋内:“顾副支队,符咒有最新进展了,已经能确定了。”


    顾岩接过报告翻开,何让尘把脑凑近认真查看。


    齐哥说:“是镇灵符,这个符咒的作用就是镇压灵魂,防止受害者死后化为厉鬼报复凶手。”


    “镇灵符?”何让尘轻声重复,目光紧紧锁在那份报告的上。


    那是民俗专家复原画好的完整符咒,报告上朱砂画的符咒狰狞如血,在此刻的黑夜里显得异常恐怖。


    “真没想到查案还搞出这种东西。”齐哥向来是个不遮掩自己情绪的人,说话也不拐弯抹角,语气嫌弃地说,“凡事都讲究科学,凶手杀人还想用这种歪门邪道简直可笑。”


    顾岩把报告往桌面一摊,冷静分析:“如果凶手用了这种手段,那罗念慈呢?如果符咒确实是她焚烧丢下,她在这场吊诡的仪式中是什么角色呢?”


    调解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齐哥也是满脸不解。


    ——策划这场仪式的目的是为了镇压郝三妹,但其内核真正目的是为了保护凶手和寻求那份虚无的心理安慰罢了。


    那罗念慈呢?


    她在这个案件中了解多少,参与多少?又在上一次审讯时隐瞒遮盖了什么?


    足足过了半根烟的功夫,齐哥才开口道:“顾副支队,不管怎么样,现在就去把罗念慈带回来,好好审问,我当时就说这个女的肯定有问题,绝不是什么善茬!”


    “你们不合适带队去抓,孟婳最合适。”顾岩说着拿出手机,走向门口打出电话。


    何让尘视线从那份报告上移开,望着整理制服的齐哥,语调罕见地低沉:“罗阿姨她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如果真的做了什么错事,肯定有苦……”


    “你啊,就是年龄小经历的事情少。”齐哥一本正经地打断他的话,“像我们这把年纪的又是干刑警的,什么离奇的案子没见过?有的人平时看起来温和友善,礼貌待人,背地里指不定有什么秘密呢,这种人最恐怖了,搞不好就遗传了老一辈的坏蛋基因,这种案例也不是没有。”


    何让尘瞳孔微颤,似乎往顾岩方向一瞥,但半途中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经自然看向桌面别处。


    齐哥摸出口袋香烟:“小何啊,你要是遇到这种人一定躲得远远的,别接触,小心惹祸招灾。”


    “别在这里抽烟。”顾岩打完电话,按下齐哥手里的烟盒,随后走向何让尘说,“你先打车回家,不用等我,今晚我肯定通宵的。”


    何让尘点头,面容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浅笑:“嗯,你记得吃饭。”


    顾岩帮他整理着外套衣领,目光逡巡在他毫无笑意的瞳孔和微扬的嘴角,少顷喉结滚动似乎咽下了什么话语,转身就要离开。


    可刚迈出一步,又硬生生转了回来,抬手轻柔地摸了摸何让尘头顶蓬松柔软的发丝,说:“不管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给我发微信,不用担心会耽误我查案。”


    分明是连古板无趣的齐哥都觉得有些甜腻的话语。可那瞬间何让尘脸上的笑意迅速消散,反而变得有些错愕,开口时嗓音甚至有种滋味复杂的感慨:


    “好啊,我先回家了。”


    第55章 祭伪咒真掩诡案【三】


    天穹月朗星稀,冬夜寒凉的北风一阵接着一阵刮响街道树木枯枝。簇簇声混着由远及近警笛声在空中盘旋,直到警笛声彻底停止,滨湖分局斜对面的便利店感应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何让尘低头看着手机新的微信,疾步走出便利店,冷白屏光在琥珀色的瞳孔里投下一片碎冰似的亮斑。


    顾警官的头像旁缀着未读红点。


    【快到了吗?】


    他没有点开查看,保持未读状态,走到街道拐弯处时脚步一定,扭头望向对面刑侦大楼亮灯的窗户,风声呼啸席来,把酒红色外套吹得猎猎作响,勾勒出被这件新外套包裹下的清瘦身形。


    显示屏荧光自动熄灭。


    何让尘很重地吐了一口气息,少顷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紧接着箭步拐弯离开。


    在他身后滨湖分局几栋大楼灯光明明灭灭,一扇扇紧闭的窗户模糊显露出来往的人群晃影。


    孟婳站在走廊尽头,玻璃映出她笔挺的侧影:“顾副队,带罗念慈回来的时候,她情绪有些激动,为了控制采取了强制措施,但很奇怪在回来的车里她又异常安静,甚至还询问了关于她老公祁建宏判罚的事情。”


    “祁清和祁墨呢?”顾岩背靠墙壁,捏了捏眉心,“在家吗?”


    “都在家,不过祁清睡着了,祁墨好像是在二楼书房,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我们带罗念慈走。”孟婳说,“已经安排同僚在附近看守了。”


    “这次审讯我不参与,你和蒋磊负责。”


    “好的,副队。”


    “上次审讯的时候罗念慈的时候,我发觉出她对于你有种源于女性本能的信任。所以这次你是主审官。”顾岩摩挲下颚,冷静分析,“你要利用这一点,挖出她埋在心里的秘密,不能急迫,循序渐进的抛出证据,让她对你产生不可逆的信任,这样才能走进‘陷阱’。”


    孟婳有些迟疑,她虽然比小汪转正速度快,但毕竟入职不久,经验尚缺,也出现过难以克制情绪的时候:“我……副队,我怕自己掌握不了节奏。”


    顾岩抬手,用食指点了点自己耳畔,沉声道:“我会通过蓝牙耳麦协助你。”


    “我明白了。”


    孟婳说完,转身走向讯问室。顾岩掏出手机,神情淡漠地盯着显示屏,少顷解锁打开微信,点开置顶聊天,刚准备切换输入。


    一条新的微信发来。


    何让尘【刚到。】


    顾岩瞥了眼显示屏的时间,手指飞快敲打发出:


    【那么久?】


    何让尘【拼车嘛,肯定耽误点时间。】


    还没等顾岩再发什么,紧跟其后又是一条微信:


    【你要理解没有工作的大学生。】


    顾岩手指僵在空中几秒,然后表情复杂地发出一句:


    【但你是实现刮刮乐愿望的何让尘。】


    随后引用了自己发的这条微信,补充发送:


    【严谨提示:是一辈子不限次数实现。】


    过了好几秒,对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


    片刻后,何让尘回复了一条语音。


    顾岩放在耳畔听取,此刻空荡的走廊尽头,何让尘带着明显笑意的嗓音轻轻响起“那我今晚可就要挥霍一下,要两大外卖平台同时为我服务,我还不用红包~”


    随着语音播放,顾岩嘴角的笑意径自蔓延而开,少顷他收起手机,转身瞬间调整好面部表情,一脸认真严厉地推开观察室的门走了进去。


    “顾队!”


    “副支队长!”


    观察室里的小汪、齐哥等人纷纷起身,单面玻璃后的那道影子也碰巧抬头,麻木憔悴的面庞暴露在讯问室惨白的光线里。


    是罗念慈。


    “……井底那个白骨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第二次坐在约束椅上的女人,已经和上次天差地别,没有高定羊绒外套、华丽的首饰,只有披在身上毫无款式的棉服,和里面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居家服,“你们关了我亲弟弟那么久,现在又莫名其妙把我喊来,什么符咒?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蒋磊和孟婳坐在她对面,隔着一张桌子,沉默听着她嘶哑的喊叫。


    “那天你们问我,不是已经都说了吗?关了我24小时,你们还想说什么?我亲弟弟什么时候放出来!”


    孟婳向前略微探身,平视着罗念慈有些惊恐的眼睛:“罗女士,你没有必要在这里发火,我们警方喊你来肯定是有确凿的证据,你一口咬定你丢在井底的是黄纸,那么你正面回答我,是在哪里购买的黄纸?”


    罗念慈被拷住的手腕动了动,或许是撞击镣铐带来了痛感,她终于从刚刚那种慌乱、冲动的情绪中惊醒:“在禾丰县随便买的,不记得哪家了。”


    “——罗女士。”孟婳又喊了她一遍,尾音带着细微的强硬:“禾丰县所有售卖祭拜用品的店铺我们都调查了,没有一家在售卖黄纸,你说你在禾丰县买的,是哪条路,哪一家?”


    讯问室里顷刻间传来手铐晃动的哗啦声。


    那瞬间孟婳嘴唇微动但很快便抿上,只是和身边的蒋磊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二人一言不发盯着对面还在发抖的罗念慈。


    而在他们身后隔着单面玻璃的观察室内,小汪却喋喋不休:“副队,你不让学姐乘胜追击逼问是为啥啊?是不是新的审讯手段,教教我行不?”


    “这罗念慈肯定有问题。”一旁的齐哥也疑惑。“都害怕成这样了,那手腕都要被手铐撞出红印子了。”


    但顾岩阻拦孟婳继续逼问后就没再吭声,只是双手环臂地站着,目光由上而下盯着那张逐渐变得怯懦的脸。


    就在这时,观察室众人的耳麦里同步传来战栗的嘶吼:


    “就算是符咒又怎么样?这玩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怕鬼,往井底丢个剩下的符咒犯法吗?”哪怕隔着单面玻璃也清晰可见罗念慈双手握拳,眼睛瞪圆的模样,“你们不信鬼神,我信有问题吗?就凭这个,你们就能拘留我,污蔑我杀人吗?”


    小汪一巴掌拍在桌面:“这人不是胡搅蛮缠,混淆视听吗?我们啥时候说她杀人了?”


    “你信鬼神,这当然没问题。”顾岩食指按住蓝牙耳麦,“你往井底丢符咒,也没问题,那么……”


    他冷静平稳的嗓音通过耳麦清晰地传进孟婳的耳膜,她一字一句同步重复着:“那么,罗女士,你丢的是什么符咒?”


    罗念慈顿时僵住了,嘴巴甚至忘记合上。


    孟婳反倒在这个时候改变了神情,几乎是用一种温和而同情的目光望向她:“其实你没有必要欺骗我们警察,你应该很清楚,禾丰县的这件白骨案早就被网络宣传的沸沸扬扬,没有人会希望和警察作对,除非是凶手和罪犯,因为我们会保护所有提供证据的人——包括为你提供这张符咒的人。”


    分明是口吻轻柔毫无强硬的一段话,可却像是抽掉了罗念慈的后脊的一根骨头似的,她佝偻着,垂目盯着冰冷的约束椅。


    “你丢下的这张符咒,其背后到底是什么,难道你不清楚吗?井底那具尸体是个还没有你女儿大的女孩,罗女士,她还没有成年啊……”孟婳竭力维持的嗓音也难掩哽咽,“在祁清可以拥有幸福童年的同时,她呢?死后甚至没有人祭拜,您也是母亲啊。”


    讯问室里陷入死寂般的安静。


    连记录员敲打键盘的动作都停止了,视线和蒋磊一样来回在孟婳和罗念慈身上游移。


    就那么沉默了数秒后,每个人都宛如桌面上被摊开的报告一样缄默——那是郝三妹的白骨和之前小汪带出的一小块符咒碎片,原本惨白的人骨在那块黄色符咒旁显得愈发阴寒。


    “那你们就去查吧……”


    罗念慈说着缓缓坐直身子,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桌面的报告。她眼睛细长,单眼皮,有点下三白,有那么一瞬间孟婳觉得她变得很陌生,和之前个在签字时温婉的模样无法联想到一起。


    还没等孟婳再开口问什么,就只听罗念慈低沉、短促的笑声从她嘴里发出来,就像是尖锐的铁丝划过瓷砖,随即又变成自嘲的叹息。


    “有证据就去查,我没有杀人,你们定不了我的罪……这次又要把我关起来吗?难道我烧个符咒也犯法吗!”


    蒋磊盯着她看了几秒,随后眉梢一动,质问:“你为什么要去燃烧那张符咒?”


    “祭拜剩下的!”


    “你原本要祭拜谁?你之前口供可是说祭拜亲戚,路过井旁,那个时候我们警方都还没有发现那具白骨呢,你就带好了符咒,偏偏那么巧合?罗念慈,说!你最初是要去禾丰县祭拜哪个已故的亲?”


    蒋磊声声质问,嗓音逐渐提高,但说到一半明显顿了十几秒,随后身体前倾,带着略微凶狠的目光:“或者我换个说辞,你既然是路过井旁,那么你给你已故的亲戚燃烧的符咒和你丢下井底的是一样的,符咒同样用在了你……”


    “神经病!你在说什么!”


    罗念慈全身战栗,满脸惊惧,凌乱的头发散落而下,眸底是毫不遮掩的厌恶盯着蒋磊,语无伦次地叫起来:“你疯了吗!禾丰县公墓里可是我亲生父母……不,不对,我没有……那就没有效,你胡说八道!”


    破绽百出的怒吼久久回荡在耳麦里,讯问室内外人人面色凝重。


    窒息的安静充斥着观察室。


    “警察就能随便说话不负责吗……”罗念慈嘶哑的嗓音渐渐从紧绷的空气中一丝丝渗出来,“那种东西多恶毒,多恐怖……永世不得超生……”


    “说出来了!”小汪惊喜喊道,“是镇灵符的用途!而且撒谎,根本就没去祭拜!”


    他说出了每个人的心声:罗念慈已经推翻了自己最初的口供,根本就不是祭拜亲戚回来时看到荒废的井口觉得害怕,分明就是故意去的。


    甚至她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为了把这张‘恶毒的镇灵符’焚烧后丢下去,让井底的郝三妹永世不得超生。


    “副支队?”齐哥扭头问,“这不直接逼问!”


    顾岩从容不迫按下蓝牙耳麦,低声吩咐:“孟婳。”


    第56章 明泾暗渭共匿影


    “——孟婳。”


    嗓音穿透单面玻璃,讯问室里的孟婳已经起身,走到约束椅子旁,罗念慈抬起爬满血丝的眼睛,双手也因为抽泣不断发颤,整个人显得非常狼狈,但孟婳却浑然没看到般,嗓音异乎寻常的温柔:“你头发乱了,我帮你整理一下。”


    “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杀人。”


    “那你呢?”孟婳轻柔地帮她发丝捋到耳后,半蹲下来,平视她问,“你相信我吗?相信警方吗?”


    众目睽睽之下,罗念慈居然大声哭泣了起来,每个音节都含着颤抖的音调:“求求你,我没杀人,镇灵符真的是很恶毒的东西……我对不起她,我不知情的。”


    她?郝三妹?


    孟婳太阳穴突突一抽:“为什么这样说?”


    “那个符咒我是在我老公家里发现的,我很相信这些的,一眼就认出来了,怎么会有那么恶毒的东西呢?我害怕……害怕这样不吉利的东西在身边,会影响我儿子和女儿的,就随便找了个地方丢下去了,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那里死了人。”


    “就这样?”


    “是,都是我的错。”


    孟婳身后的蒋磊眉心都快拧成一个川字了,但只听孟婳说了句:“好,你暂时不能离开,我们会关你一段时间,这期间会随时喊你谈话。”


    “好……我知道了。”


    孟婳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去拿口供记录。少顷蒋磊整理好东西率先走出询问室,转身推开观察室的门:“顾副,这?”


    窗外月朗星稀,夜风挤进窗缝,和警员整理仪器的动静混合在一起。


    顾岩摘下耳机:“让对方陷入恐惧,才能击溃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房间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好奇着不知怎么问,半响还是齐哥吸了口冬夜里寒凉的气息,一本正经地分析:“现在直接乘胜追击不好吗?她谎言已经被自己毁了,刚都哭成那样了,还不崩溃?”


    “是哦,我虽然没审讯过,但是一般犯人这样了。”小汪也跟着抛出心里的疑惑,“那肯定不能放过啊,直接各种技术手段一起来。”


    顾岩目光穿过玻璃,注视着正在签字的罗念慈。


    “她在孟婳面前潸然泪下的话语,虽然不能笃定真假,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害怕的东西是家人收到伤害,但这个家人绝对不包括祁建宏,你们还记得她第一次口供说了一句关于祁建宏的话吗?”


    众人霎时一呆,有人开始挠头回忆,也有人开始掏手机准备调出案件资料。


    “她笑着问孟婳,祁建宏是砖厂案件的嫌疑人吗?”顾岩对案件的敏感度让他连个顿都没打,“而这次在抓回来的路上,依旧问了祁建宏的判罚,两次询问是完全不同的时间节点,但是——”


    观察室里四下无声,每个人都停下手里动作,认真聆听。


    顾岩抬手往讯问室方向一指,继而沉声道:“但是两次询问祁建宏的事情时,都是罗念慈最理智的时刻,甚至她刚刚语无伦次快要奔溃的时候,居然还能把看起来和这个案子毫无关联的祁建宏给拉了进来,这样的反应能力和智商,绝不是普通人。”


    “她说那个符咒是在祁建宏书柜里发现的,是在引诱警方去提审祁建宏,但祁建宏的案子过两天就要开庭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来一回的手续流程极大可能会影响钭元香的案子正常开庭,而耽误的时间我们没有证据就必须要放人。”


    蒋磊率先开口:“她在拖延时间啊!”


    “对,她很聪明,用祁建宏拖延时间,说明她丝毫不在乎祁建宏会陷入一个怎样的局面,她心里在乎的只有祁清和祁墨,可目前而言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去干涉到这对清白到和任何案子都毫无关联的兄妹。”


    每个人脸色都紧绷了,难以遏制地瞥向正在被同僚带出询问室的那道身影。


    顾岩扫过众人脸庞,问:“你们仔细想一想,在一O四白骨案件中,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是什么?”


    立刻有人开始小声嘀咕“罗猎的电锯……符咒。”“不对不对,那符咒也是人家老公书柜的……”“那罗猎还是人家弟弟呢!”


    不管怎么讨论分析,都有个无法质疑的点。


    案件中每个东西都跟罗念慈看似无关又紧密相关。


    众人七嘴八舌,顾岩已经整理好手头资料,随后厉声吩咐:“——必须要挖出能和罗念慈继续周旋的筹码!”


    “收到!”


    顾岩刚刚转身走出观察室,口袋手机嗡嗡震动不停,他停在门外,掏出一看,来电人【痕检方青松】


    跟在后面的同僚见状也立刻噤声,不敢喧哗。


    顾岩接起电话,不知方主任说了些什么,只见他剑眉微蹙,侧脸在走廊冷光下轮廓分明,少顷低沉“嗯”了声,便挂了电话。


    蒋磊忍不住问:“有进展?”


    “电锯报告出来了,可以证实就是十年前肢解郝三妹的作案工具!”


    所有人面色惊恐,但下一秒,顾岩已经疾步走向痕检办公室。片刻,蒋磊率先反应过来什么,一溜烟冲出房门——.


    一小时前,便利店。


    何让尘带着耳机,拿着未锁屏的手机,坐在就餐区,浅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穿透玻璃望向斜对面的滨湖分局。


    “我快饿死了,一天没吃东西了。”片刻,贾萱萱拿着剥好的茶叶蛋,坐在他对面,“你渴不渴,给你拿瓶饮料?”


    何让尘收回视线:“没事,我不渴。”


    贾萱萱咬着最后一口鸡蛋,含混不清地说:“你真的怀疑……”


    “你先别着急,先把东西咽下去,不然噎住了。”何让尘说着,帮忙拧开放在桌面的乌龙茶递上去,“不差这两分钟的。”


    贾萱萱给自己顺了顺气息,少顷又喝了两口乌龙茶:“那符咒的真的那么恶毒?但看起来好像是不一样的啊。”她说着掏出口袋里的一张叠好的餐巾纸,小心翼翼摊开放在桌面。


    ——白色的纸上赫然是镇灵符!


    虽然是用黑色水笔临摹的,和民俗专家提供的原图并不完全一致,但还原度已经很高了。随便拿给那些‘专家’,或者曾经亲眼见过、记忆力出众的人,一定能认出来。


    “不过有一说一哦,”贾萱萱盯着桌面上那张何让尘几分钟前凭借记忆画出的图案,下意识道,“你这画画技术真的可以的,厉害的哦,你也没学过对吧?”


    “学过的。”


    何让尘这句话的声音非常轻,贾萱萱一时没听清,抬眼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妈妈画画很厉害的,当年也是因为这个才嫁给何渭的,兴趣爱好相同吧。”何让尘低声说,“很小的时候妈妈教过我,不过那也只是囫囵学了点,并不好。”


    贾萱萱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就难怪了,一般父母会的东西都会遗传给孩子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血脉相承嘛。”


    ——遗传,血脉相承。


    彷佛猝然触到脑髓深处某个点,何让尘心脏往下一沉。


    贾萱萱明显感觉出他神情不对,立刻解释:“我说的是你妈妈,不是何渭,你遗传的都是你妈妈的优点,跟何谓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你们虽然是父子,但早就没什么关系了。”


    “是吗?我和那个人真的泾渭分明了吗?”


    何让尘浅色眸子微微颤动,盯着自己右手那道旧疤,还能清晰看见因为用水笔画画沾染上的黑色墨点。


    好像那个小小的污点在无限放大,逐渐占据视线。只留下漆黑一片的视觉感官,潮湿霉气充斥鼻腔,敲打柜门声和男孩的哭喊声刺裂耳膜:“——求求你放我出去吧,我手好像流血了,好疼啊,但我看不见……妈妈,真的好疼啊,我好想你啊——!”


    下一刻,风声呼啸而来吹走所有黑暗,却带来灼热的触感,火焰扭曲空间画面,小男孩站在燃烧的柴火堆前,听着门外的传来的阵阵议论声。


    “父母是什么人,小孩子就是什么人……”


    “那肯定的,那个楚江宴长得倒是漂亮得很,不也是个重男轻女心狠的主!”


    “就是,表现得那么喜爱丫头,其实也就是不想养……怕花钱!”


    “要我说啊,女儿能放火,这儿子指不定憋什么坏心思呢,看他听话老实不爱说话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火焰噼啪作响,小男孩蹲下去捡地面的木材,伸手干活时露出白皙手腕上明显的淤青:“嘶。”


    木刺扎中手指尾端尚未愈合的伤疤,发出钻心的痛感,他盯着那道伤疤“真丑”两个字将将冲出嗓子眼,却从虚空中骤然响起一道磁性的成熟男音,闯入扰乱了这段悲凄的尘封往事——


    “不丑。”


    声音的主人单手开车,英俊无俦的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笑意,说:“一道旧疤代表不了什么,也不会影响你在别人心里的看法。“


    “最起码在我这儿,不影响。”


    ……


    “让尘?你发什么呆啊?”贾萱萱的担忧的嗓音彷佛从那晚堵车的尽头飘来,朦胧不清晰,但最终还是把何让尘拉回现实,“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何让尘语气如常:“哦,我只是在想为什么这个镇灵符和我之前拍的不一样呢?”


    贾萱萱有些疑惑:“拿照片对比下不就行了。”


    “嗯。”何让尘熟练地打开手机的隐藏相册,点开一张黄色符咒的照片,而在符咒的右上角被回形针夹住了一张非常模糊的照片,虽然照片被模糊了,但符咒上的图案清晰可见。


    确实和镇灵符不一样。


    贾萱萱好奇:“那这个是什么符咒呢?”


    “我不清楚,最初我压根就没往这方面联想过,”何让尘如实回答,“还以为只是一张普通的符咒,比如房间里辟邪用的呢。”


    贾萱萱双手一摊:“哎,我们两个又不是专业的,再分析也没用啊,你不如直接问顾岩,就实话说你在祁建宏书柜拍的这张照片不就得了?”


    何让尘久久不语,只是滑动屏幕缩小照片,但视线却落在了隐藏相册的最后一张。


    ——那是偷拍的顾岩。


    “你去祁建宏家里拍个照片又不违法。”贾萱萱继续说,“再说了,他可是你男朋友!肯定要站在你这边啊,怎么可能因为这件事情生气呢?”


    何让尘似乎笑了笑,可那笑意却有些悲伤,少顷他锁屏,视线望向窗外的滨湖分局大楼:“但他也是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啊,是个警察。”


    贾萱萱撇了撇嘴,惆怅地叹了口气。


    “不过,我更想让真相暴露。如果真的要付出代价。”何让尘眼睫闭了下,嗓音坚定,“不管是什么,我必须要承担。”


    话音落下,便利店门外响起警笛声,带罗念慈回来的警车正由远至近驶入滨湖分局大门——


    第57章 明泾暗渭共匿影【二】


    “顾副,这人说自己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反正就是不愿意配合去审讯室,人陆法医都说了,一点问题没有,都符合审讯标准了,还搁那装呢。”蒋磊站在监管治疗中心门口,一边摸索口袋的水笔一边说,“这人就是存心的,指不定憋什么坏水。”


    顾岩唰唰翻动手里的痕检报告,目光紧锁在上面的检测数据。


    少顷蒋磊终于从屁股口袋掏出一根水笔:“副队,这都没墨了,写不出来了都。”


    “做做样子罢了,反正不用罗猎真的签字。”顾岩头也不抬地盯着手里的报告。


    “行,反正你审讯,我老蒋绝对相信你的审讯手段。”


    蒋磊说完,突然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孙大队前面说把禾丰县失踪人口卷宗整理好了,问要不要同步一份过来,不过现在郝三妹的身份都确定了,这资料要不要的也不重要了。”


    “嗯,现在没时间去管那些,后面整理卷宗再说吧。”


    “我也是这个意思,那么多,甚至上次被你训了后,好家伙,孙大队直接挖了二十年的失踪人口,这发过来得多大一份啊!”


    他刚说完,顾岩翻看报告的手指一僵,少顷语气平淡地说:“让他尽快发我邮箱一份。”


    蒋磊一愣:“啥?”


    “二十年内的失踪人口报告。”


    根本不给蒋磊询问不是说不重要的时间,顾岩已经推门走进了,他只得忙不迭地给孙大队发了微信,随后也阔步走进这间关押罗猎的房间。


    “哦?你们把我关了那么久,现在大半夜不睡觉又来找我问话,怎么你们警察很闲吗?”坐在病床上的罗猎浮现起讽刺的笑容,“就算我诱导那个大学生去防空洞,也不至于关我那么久吧,多大点屁事?”


    他这话分明就是故意恶心人,刑侦队抓他回来之后,分明是他自己各种借口不舒服无法动弹,甚至扬言要投诉警方暴力执法。但顾岩表情没有任何波澜,淡淡道:“十年前,你曾经卖过一个电锯,对吧。”


    刹那间罗猎以为幻听了,脸上表情都僵住了。


    “你肯定没想过,那个电锯被虎子买走后,因为不好用丢弃在地窖,而上面残留的东西,已经被我们痕检兄弟加班加点检测出来了。”


    如果刚刚罗猎表情只是凝固,那此刻就是震惊恐惧冲上那张虚浮的面孔,刹那间就从病床上跳起来——但紧接着就被房间里的两个刑警按回病床上,并呵斥不许乱动。


    灯光明亮的房间里,顾岩双手撑在床尾的铁栏,扬起眉角,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胡说……鬼扯!你们在鬼扯!”罗猎脸上横肉一抽一抽,却在逃离顾岩凌厉的眼神,“十年前的东西早他娘的毁了,炸我呢,老子是那种被你们忽悠的人吗!”


    顾岩说:“你坐过牢,应该知道物证才是当下判罚的铁证,你的电锯上检测出了血迹,你觉得这个案子你逃得掉?”


    “关我屁事……井底那个女孩子死了关我屁事!”


    屋内没人质问,甚至没人吭声,但罗猎却清晰地看清了一屋子的警察脸上都露出了难以言描的嘲讽,顾岩松开握住栏杆的手,缓缓走到墙边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问:“你怎么知道是井底的案子?”


    罗猎张着发抖的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心里有鬼的人是这样的,当初我抓你的时候,我就说过一个看到警察那么慌张的人,一定还有别的罪,你当时说出那句‘什么’可是非常惊喜。”


    罗猎瞠目欲裂,而顾岩冷静的表情里满是稳操胜券姿态。


    “不记得没关系,这不重要,你刚刚已经给了我新的‘惊喜’,井底白骨案的身份我们已经确认了,而在你十年前使用的电锯上找到了她的血迹,你,罗猎,就是那个凶手!”


    “什么……什么凶手?”


    “电锯就是切割尸体的工具,也是这起案子的物证,当然了,你可以不承认,也可以狡辩,但是都无所谓,十年前的白骨案,我们能查到这种地步已经很深了,足够结案,反正你身体也不好,甚至不需要去审讯室,今天的流程走完,就可以带你去拘留所了。”


    话音落下,罗猎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你们……”


    “怕什么,你都二进宫了,指不定回去还能看到旧相识呢。”顾岩讥笑着打了个手势,“签字吧,杀人,分尸,这电锯被你用得很熟练啊。”


    蒋磊配合地递上纸笔,但被罗猎唰一下打在地面。


    罗猎在短短几分钟内仿佛被命运的巨浪掀翻,从最初对警方的嘲讽,到突然被定罪的重锤落下,整个人如同一摊烂肉瘫在床头,连瞳孔里的光都碎成了渣滓。


    “捡起来,让他签字!”顾岩厉声吩咐。


    “认罪吧,别耽误大家时间了。”蒋磊弯腰捡起笔和纸,两个刑警把他强硬拽起,“罗猎,你自己不都承认了吗?”


    罗猎绝望地喘着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勉强发出嘶哑的声音:“这案子十年了,你们……你们警方真是闲得很。”


    “你当初杀了那个小女孩,切割尸体,丢弃井底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会有那么一天,包括你亲姐姐——罗念慈,她也在我们警局。”


    “关我姐姐什么事!”罗猎身体往前一弹,咬牙切齿地瞪着顾岩,“她是无辜的,什么都不知情,郝三妹是我杀死的……你们这些狗条子……”


    顾岩打断了他神经质的话语:“你为什么杀郝三妹?”


    “是那个女孩不识好歹!妈的,穿个那么短的上衣,路过桥洞底下,我不过是抓她过来摸摸罢了,居然敢拿石头砸我,我一狠心就杀了她!”


    居然是这种荒唐的理由,一个因为不被家里人重视,没有新衣服只能穿着不合适旧衣服的女孩子,辛苦送完东西,或许还沉浸在小姨答应给自己买新衣服的喜悦。却残忍死在回家的路上,切割尸体,丢下井底,甚至还要被恶毒的永世不得超生所诅咒。


    话音落下,从未有过的愤怒从顾岩心头蹿起,起身单手揪住罗猎的衣领直接将他拽起:“畜生,郝三妹才多大!她连发育都没有齐全!”


    屋内所有刑警都露出了不忍、心疼的情绪。


    ——不计其数的性情案件里,不管受害者是何种身份,施暴者都会狡辩‘对方漂亮又或者穿着问题’,可分明那只是蛆虫肮脏的借口。


    “我是畜生,是王八蛋。”罗猎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你骂我,能时光倒流回十年前吗?”


    哐当——


    顾岩狠狠把他摔在床上,手背蹦出青筋,盯着他问:“你用电锯打死的郝三妹?”


    罗猎也不坐起来,就那么瘫软在床上,背光的姿态让他看起来像是脸上蒙了一层死气:“是,小女孩吗,不费力,一电锯就锤死了。”


    撒谎!


    屋内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是谎言!郝三妹的尸检报告明确说明,被多次殴打,且致命伤头部也是被多次撞击致死,根本就不是电锯一击致命!


    但顾岩却在同僚一个个惊喜、期盼和欲言又止的表情中,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甚至还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没人敢说话,屋内异常安静,除了巴掌大的窗外隐隐响起的风声。


    可这样的安静反倒让认罪的嫌疑人慌张起来,颤颤巍巍地坐直身子,盯着对面的顾岩:“怎么,不应该让我签字吗?”


    顾岩冷笑一声:“你急什么,案子还有很多细节要清楚。”


    “艹!你他娘的刚刚让我签字,现在又要细节!”罗猎明显被激怒,“要什么细节,杀人就是杀人了,老子不怕再进去。”


    “用电锯打的郝三妹哪里?”


    “脑袋!”


    “直接就打死了?”


    “对!一个丫头片子,那可是电锯,直接砸下去,还能活?”


    “那真是可惜了。”顾岩双手环臂,长腿随意交叠往后一靠,眸子里是毫不遮掩的讥诮:


    “我刚说了,现在查案物证才是最重要的,你的供词推翻了警方的物证,你不是凶手,你只不过是切割尸体的帮凶罢了。”


    那瞬间罗猎像是发狂般跳起来,冲向顾岩的位置,但紧接着就被刑警按压跪倒在地:“王八蛋!@#@¥#¥!你们是不是有病,大晚上来问我案子,要判罪又不判罪,还抓我姐!”


    屋内回荡着凶狠的咒骂,罗猎刑警死死压住,整个人拼命挣脱。


    顾岩坐姿没动,只有眼睫微微压下,打量着地面不停扭曲的罗猎,像是掌控一切的主宰者俯视一只毫无反抗力的蛆虫,半响终于冰冷地道:


    “——罗猎,你涉嫌一起十年前的命案,我们警方会正式拘押你。”


    两秒后,小小的病房里响起了刺耳的苦笑,罗猎就那么双手被擒住,佝偻着身躯,不停颤抖地笑着。


    蒋磊收拾好那份根本就不需要签字的口供和没有墨汁的水笔,心说绝了,这副支队真的是有审讯手段的。


    这绝不是恭维,顾岩在审讯前对罪犯的心理分析,对各种报告的熟悉程度,凝结成一股可怕的掌控力和洞悉力,好像任何谎言都能被看穿,只是在于他愿不愿意深究狠挖罢了。


    “走吧,副队?”


    顾岩起身,越过罗猎颓废的身躯,径直走出门外。


    “那个孙大队的报告发来了,不过这都很晚了,也不重要。”蒋磊后面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身边的顾岩已经点开邮件查看了。


    “你们早点回去休息,这案子要真想侦破非常琐碎,”顾岩脚步不停,盯着手机,“案发现场已经快被翻烂了,找不到凶器,就没法找到真正的凶手。”


    蒋磊虽满心忧愁,但还是宽慰道:“算快了,这可是十年前的白骨案,能查到这种地步,在我老蒋那么多年的职业生涯中算牛逼的了。”


    顾岩没吭声,拐弯走出大厅。


    “副队,要我说啊,你也休息会,这报告也不重要……”蒋磊慢说着悠悠晃荡走下两节楼梯,一扭头发现顾岩不在身侧,转身一看——


    顾岩停在大厅门口,面色极其严肃地盯着手机。


    蒋磊顿感不妙,噔噔噔走上去:“又发现什么了?”


    “没什么,家里的事。”顾岩迅速锁屏,波澜不惊地说,“你先回去吧,我要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啊,副队。”


    蒋磊非常明事理的转身离开了,独留顾岩一个人站在原地,足足过了一分多钟,他才重新解锁手机,显示屏重新露出那份口供资料。


    是何渭的。


    在几行关于何辞盈的基本信息后,跟了一条关于何辞盈的补充信息。


    【右手先天性畸形,小指末节向无名指方向偏斜】


    夜风呼啸,把顾岩的衣领吹得摇曳不定,他幽深的瞳孔凝视着不远处分局大门的警徽,就那么呆愣地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嗡嗡——


    突然口袋里电话响起,他掏出一看【陆晓青法医】


    “顾副队,我刚完成四检,发现一个问题。”


    顾岩很快调整情绪:“是什么?”


    法医部那边陆法医也是刚结束工作,换好衣物,一边关电脑一边说:“郝三妹的颌骨标本显示,上颌右侧犬齿齿槽嵴存在线性骨裂,伴邻近骨质压缩性骨折,符合生前遭受剧烈外力撕咬所致。虽然软组织完全腐解,但齿槽突的应力性损伤模式表明,她曾用尽全力咬合某物体——大概率是凶手的手臂。”


    “根据咬合力度来看,会有疤痕吗?”顾岩问。


    “不会。”


    顾岩沉思片刻:“那这个细节应该郝三妹和凶手知道。”


    “查案的逻辑呢我帮不了了,我要和夏主任去吃夜宵了,拜拜。”


    “嗯。”顾岩刚要挂断电话,突然想起什么,“等下,还有个问题。”


    “什么?”


    顾岩捏着眉心,闭着双眼问:“……之前你说过,通过白骨也能判断出先天畸形还是后天导致对吧?”


    这其实是个有些笃定的问句,可偏偏他的嗓音奇怪的不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胸腔碎裂。


    几秒后,电话那端传来陆法医的回应:“好像当时是有说这个来着,医学常识嘛。”


    “是啊。”顾岩机械地重复了遍,“医学常识。”


    陆法医明显听出了他情绪不太对:“怎么了,顾副支队?之前尸检钭元香的时候是说过啊,你怎么好端端提起这个跟我确认了……”


    陆法医的询问还没说完,听筒就传来夏主任的打趣:“好啊顾岩,你小子不是记这些案子啊报告啊什么的很厉害的嘛,这点医学小常识,还特地打电话来问?耽误我和陆法医吃夜宵!”


    “抱歉,我的问题,先挂了。”


    嘟嘟嘟——


    顾岩挂了电话,掏出香烟点燃,极其用力地吐出烟雾,像是要把胸腔里那股窒息的闷痛一并吐出去。


    “我多希望是我记忆有误,何让尘。”


    他近乎无声地呢喃混着青白的烟雾一点一点汇入夜色,又全部被寒风撕碎在空气里。


    第58章 何以缄言绕顾心


    啪嗒,啪嗒。


    何让尘站在书房门口按灭灯光,随后打着哈欠走到客厅,抬眼瞅着挂钟,已经凌晨三点多了,顾岩还没回来,他点开手机看着几小时前的微信。


    【不用等我,要熬大夜。】


    他垂头站在茶几旁,直到屏幕自动熄灭,荧光在他紧抿的嘴角一闪而逝,才像是突然惊醒似的,转身坐进沙发里。


    整个房间只留下玄关处的射灯,客厅也只有电视机在静音播放不知什么泡沫剧,投射出一片闪动的光区晃动在地板上。


    何让尘早就洗好澡了,穿了睡衣,踩着棉拖,抱着靠枕,下巴抵在柔软的布料上,呆愣地盯着电视机,几秒后,双脚抬起,白皙的脚腕随意地搭在沙发边缘,脑袋歪向扶手,小声嘀咕:


    “顾岩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不会通宵吧?”


    “要不找借口给他送早餐,但会不会太张扬了,顾岩会不喜欢吧?”


    “那……怎么跟他说呢?”


    “肯定会生气,吵架吧……”


    就在他这样自言自语碎碎念时,困意也一点点席卷而来,眼皮愈发沉重,最后羽睫一压,迷糊睡着了。


    客厅落地窗外夜色寒凉,月色的光晕在玻璃上反射出模糊的倒影。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处传来密码锁的声音,紧接着门锁‘咔哒’一响,顾岩的身影出现在玄关处。射灯从他英挺的眉骨掠过,让他此刻冷淡的表情又添了几分阴霾。


    但他却在下意识放轻动作,换好鞋子,关掉射灯,在看见客厅的情景时,表情细微变了。


    电视机刚好播放着暖色调的广告片,散发出暖黄光晕。穿着逛街新买睡衣的何让尘就那么蜷缩在沙发上。


    顾岩一步步走上前,半蹲在沙发边看着何让尘的睡颜,目光微微闪动,无意识换了口气息,却让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家里洗发水的味道,也是顾岩一直用的,现在沙发上这个人也沾染上了同样的气息。


    顾岩嘴角微扬,尽管他自己都没发觉,然后他用指尖轻轻撩了下何让尘的发丝,何让尘眼睫颤动,迷迷糊糊睁眼:


    “……你回来了,几点了?天亮了吗?”


    何让尘揉着眼睛起身,顾岩也顺势坐在茶几上:“快五点了。”


    他双腿自然岔开,盯着对面的人调整坐姿,数秒后,何让尘才赤脚踩在地板,微微昂头问:“是案子遇到麻烦了吗?”


    顾岩说:“算不上麻烦,就是审问罗念慈的时候有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此刻彼此面对而坐,但身高差和位置原因,无形间把何让尘锁在了身前这一块区域,也导致顾岩的姿态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可他的目光却异常温和,甚至有种隐忍压抑的刻意感。


    何让尘喉结滚动,少顷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闷闷道:“我之前在祁建宏的书房拍到过一张照片。”


    顾岩太阳穴一抽:“嗯?”


    “我知道,我之前骗你说没有在他家里发现什么。”何让尘没办法对上顾岩的视线,只得躲闪,“可是我在想,这个照片应该能帮到郝三妹的案子,如果后面有什么违规的不合适的,你跟我说,我会……”


    “发给我。”顾岩打断他。


    何让尘“嗯”了声,拿起沙发的手机,垂着头发出了那张隐藏在相册里的照片:“我不清楚上面的符咒是什么含义,你可以问问那个专家,也许能帮到你们。”


    “符咒夹住的照片很模糊,根本就看不出拍得是什么。”


    何让尘立刻回答:“可以修复的。”


    话音落下,客厅里只听见一长一短的呼吸声,半响顾岩轻轻捏住何让尘的下巴抬起,强迫他对上自己的目光,问:“你修复过吗?”


    顾岩这个人,明明有着可怕的职业洞察力,对破绽异常敏锐,能在审讯时能迅速调整手段,一旦抓住纰漏就步步紧逼,毫不心软,直接击溃对方心理防线;但他此刻捏住何让尘下颚的力道非常轻,给人一种只要挣脱就能逃离的错觉。


    “嗯?”他又问了一遍,追逐着何让尘漂浮的视线,“你修复过吗?”


    何让尘闷闷道:“是。”


    “修复好的照片还在吗?”


    “……没了。”


    顾岩松开手指,操作手机:“没事,我让技术部门的人处理下,还有其他发现或者事情要说吗?”


    何让尘不吱声,心脏却跳得厉害,这种慌乱不完全源于终于鼓起勇气坦白谎言后,顾岩没有预想的情绪波动和追问,而是顾岩对他的了解,好像只要冒出一点破绽,就会被洞察一切。


    他其实已经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了,早就麻木无感。除了顾岩,孤寂成长岁月里从未有过一个人,走进他心底,让他那么想拥有,那么在乎、但这样浓烈的感情也带来了对等的患失感。


    ——可总有一天,聚光灯下飘落摇曳的彩带会离开夺目的舞台,不管曾经多么旖旎美好。


    当所有不堪的真相暴露在聚光灯下,精心编织的幻想就会轰然崩塌。可有的目的必须要到达。


    “……顾岩。”何让尘垂着眼睫,沙哑地说,“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


    就在这时,顾岩脸色微微变了。


    他目光一寸寸从手机屏幕转移到何让尘面容上,然后他那张总是沉稳冷峻的脸色闪过了一丝明显的错愕。


    何让尘问:“怎么了?”


    窗外,乌云吞没了最后一线月光,整个客厅顿时陷入昏暗,偌大的房间隐隐渗出一种萧凉感觉,只留下沙发这一片光区。


    顾岩起身,右腿跪在何让尘身侧的沙发,整个人压迫而下:“之前报案人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警方没办法定位。”


    “……”


    “但几天前的一个晚上,这个手机开机了,导致一个诈骗电话打进去,被电信公司追踪定位了。”


    何让尘还是没出声,只是任由自己被顾岩困锁在沙发上。


    “报告刚刚发来,定位是这栋楼。”顾岩把自己手机一丢,紧接着擒住他的手腕往上抬起,按压在沙发后背,“你觉得,现在我让手下的人打个电话,能打通这个报案人的手机吗?”


    “……你希望现在打通吗?”何让尘被迫仰视顾岩的眼睛,终于嘶哑地说,“如果你需要,它可以被打通,被定位,包括这个报案人都能被你抓回去。”


    ——他这样说像是缴械投降,将案件中的谎言和盘托出,仿佛已经毫无保留,任由宰割。可顾岩知道,还有一个被他隐瞒的真相。


    医学生当然明白先天性畸形会在人骨上体现出,所以何让尘最初听见白骨没有变形痕迹,只有肢解时,就已经知道井底那具白骨不是亲姐姐。


    甚至何让尘比警方还要更早知道,在上面各个部门加班加点提取DNA对比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不是何辞盈——最初隐瞒,是想参与案件调查,那现在呢?还不足以彼此坦诚,真心交付吗!


    顾岩上半身再次压下寸许,后背却因压抑绷紧挺直:“为什么……为什么都瞒着我?”


    “不管是报案人还是照片,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一直瞒着你,今晚我已经做好了向你坦白的准备,只是我之前没有想好……”


    “还有别的吗?”顾岩打断了他,“在这个案件中,你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跟我坦白的吗?”


    何让尘心脏像是被猛然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一言不发垂落眼睫。顾岩又轻又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是怕坦白后真的被拘留,还是说你觉得,我,顾岩,顾警官,真的现在就会把你押去刑侦大队!”


    何让尘咽喉干得发疼,只是轻轻滑动一下,就引起酸涩的痛楚。


    客厅灯光昏暗,电视机投射的光区被顾岩身躯遮挡大半,只留下点点荧光落在何让尘浅色的瞳孔里——像极了彼此雪夜初逢那个审讯的夜晚。


    “……那现在。”良久后,何让尘开口沙哑地道,眸底散落的光点也泛着细微的.水.渍,“我又变成顾警官的怀疑对象了吗?”


    顾岩右腿膝盖紧紧贴在何让尘侧身,两人相距不过寸许,他盯着何让尘的脸,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几次嘴唇微启,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最后擒住何让尘的手用力一撇——


    他转身走向次卧。


    头也没回地离开了。何让尘坐在沙发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鼻尖酸涩感愈发浓烈,视线也开始模糊,直到控制不住的一滴泪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而下。


    次卧的灯突然亮了。


    房门没有关,灯带从敞开的房门溢出,顺着地板延伸,在昏暗的客厅折射出一道明亮的光线。


    第59章 何以缄言绕顾心【二】


    顾岩躺在次卧单人床上,睁着眼直勾勾望着天花板。因为顶灯、两个床头灯、落地灯都被打开了,所以屋内异常光亮。


    窗帘被夜风吹得微晃,一下一下如倒计时般摇曳着。


    不知过了十几秒又或者更久的时间,门外响起来非常清晰的脚步声,顾岩敏锐的刑警感知,瞬间判断这是走进次卧的。


    然后他终于闭眼,开始假寐。


    何让尘踩着拖鞋停在门口,打量了一圈次卧,其实这间房几天前就没人住了,被子和枕头都被他叠好收起来了,床上是没有枕头的,只剩下孤零零的床单和床垫。


    所以顾岩也没枕头,只得右手抬起垫在脑袋下。


    何让尘似乎有些犹豫不定,就那么笔直地站在门口望着床上的人,可他觉得,这房间灯开得好像太多了,于是先决定把灯都关了。


    啪嗒,啪嗒。


    屋内灯尽数熄灭,独留下一盏床头灯,然后何让尘蹑手蹑脚地爬上床,他没有平躺,而是保持着爬上床的体态,就那么平趴在顾岩身侧,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顾岩紧闭的侧脸。


    次卧里安静的只听见细微呼吸,远处鸟鸣一声高,一声低,在寒风中飘着模糊的声响。


    “……报备一下,”良久后,何让尘低声问,“顾警官,我能睡在你身边吗?”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就被顾岩用右手一捞,随即后背撞上了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手臂圈的严严实实,动弹不得,下一秒耳垂就传来被轻咬的疼感。


    “嘶……”


    两人紧紧相贴,衣服布料摩擦出细微动静。


    顾岩犬齿缓缓松开何让尘的耳垂,在他耳畔轻声问:“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坦白所有?”


    何让尘嘴唇抿得微微战栗,垂着头,不安的呼吸喷洒在顾岩圈住他的手腕处。


    “因为害怕违规,会被拘留?”


    “……”何让尘从齿缝间几不可闻地,“不是。”


    “嗯?”


    何让尘在顾岩臂弯里轻轻转动身子,让自己正面朝向他,重复了一遍:“不是,我不怕那些。”


    彼此四目相对,瞳孔深处映着细碎灯光与对方面容。


    “那什么原因让你不能对我坦诚相待?”


    分明每个音节都非常温柔,丝毫没有质问的意味,可依然像是锋利地刀刃割开何让尘的旧疤,引起钻心的酸痛贯彻全身。


    “怕……”


    顾岩渐渐贴近问:“怕什么?”


    何让尘眼睫微颤,开口时嗓音都有些哽咽:“怕你觉得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值得被爱的人,怕你觉得我撒谎后就离开……唔!”


    患失又无助的话语全部被突如其来的亲吻堵住。


    顾岩翻身把何让尘压在身下,唇舌在火热的吐息中纠缠,这个接吻比他们之前的每一次接吻都要强势热烈,彷佛要把对方隐藏在灵魂深处的所有缄言都揉进骨骼。


    何让尘几乎要喘不过气息,只是含混地发出呢喃。


    光影在二人亲密贴合的身形上微微晃动,冬夜凉气在喘息中攀高,变得温热又黏腻。顾岩胸膛距离起伏,努力克制着血液里难以言喻的灼热,掌心抚摸着何让尘的侧脸:


    “分明怕的那个人是我才对。”


    “……”何让尘嘴唇似乎动了动,但因为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是眨了眨眼,瞳孔透着茫然的情绪。


    他的睫毛比常人浓密纤长些,这样抖动的时候一下下扫过顾岩放在他眼下的拇指,几秒后还是问:“你怎么会怕呢,你那么好……那么完美。”


    顾岩嗓音非常低沉:“我自以为已经可以让你完全依赖,也早就越过职业那层信任感。”


    说话时他的手一直温柔摩挲着何让尘的脸颊,但瞳孔却非常幽深,像是火焰在神经中枢不停燃烧,连后背都异常紧绷不自然。


    “在不被你信任依赖时候,我才是这段感情里患得患失的人。”


    “不……顾岩,你不明白。”何让尘抬手敷上贴在自己脸颊的手背。


    顾岩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容。


    何让尘就那么抓住顾岩的手背,眼睫垂落遮住了眸底微亮的水光,随即脸颊在温厚的掌心中微微蹭动,柔软的双唇便亲在顾岩手腕跳动的脉搏上。


    那瞬间,顾岩瞳孔剧震。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超越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何让尘哽咽地说,“我真的好想……好想跟你共度余生。”


    下一秒,彼此相拥深吻,血液不受控制地撞击脉搏,热度彷佛要穿透肌肤把整个次卧都燃烧起来。


    粗重的喘息声中响起衣物细微的摩擦声,然后深色衬衫无声坠地压在柔软的睡衣上。


    第60章 “例行公事”


    何让尘双手搂住顾岩的脊背,突然毫无预兆的陌生痛感袭来,让他手指攥紧:“——啊!”


    “去浴室。”


    根本不给何让尘反应的机会,他已经被扛了起来。顾岩三两步走出次卧来到浴室,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去打开面霜,随便挖了点,紧接着把他背对自己放在洗漱台前,再次.tan//进……


    何让尘竭力放松身体,但捏住台面边缘的手指还是用力攥紧,微微发颤的手臂宛如洗手台的瓷面一般冷白,


    “别抓……往后靠在我怀里。”顾岩在他身后,嘴唇轻咬着他的耳廓,“我会撑住你。”


    “顾……顾岩。”


    何让尘几乎是颤抖地松开手指,下一瞬,更/深更难以承受的异感席卷全身,失去支撑的他整个人.瘫/.倒在顾岩的怀里,难以克制地发出战栗的尾音。


    镜子里清晰映出二人肌/肤/.相/.贴.的上半身,镜像晃动间混合着细微声响。


    何让尘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脑袋枕靠在顾岩的肩膀,整个人都依赖环住他腰部那个坚实有力的手臂支撑着。


    ……


    顾岩!@@#!@#$!@1/.了./chu./.qu,另一只手扳过何让尘的下巴,着魔般凝视着他。


    此刻的何让尘连眼睫都洇着水汽,脸上肌肤就像是水洗过瓷器般光滑苍白,但嘴唇又湿润.泛红,刚发着抖想说什么,紧接着就.被.强……势./入./侵./.唇……/.舌。


    “唔……”


    “把你的右手给我,何让尘。“


    何让尘意识其实有些涣散,但还是听话的颤颤巍巍举起右手,放在顾岩摊开的掌心——然后顾岩低头亲吻了他指节尾端的旧疤。


    “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何让尘。”


    顾岩侧脸在光影下格外锐利,尽管因为忍耐过度眼底布满血丝,可说出这句话时,依旧散发着令人沉迷的冷静沉稳魅力。何让尘迷蒙的视线几乎黏在他脸上,但很快就被!@#^&*^&*$!@$#@@#!!!


    “啊——!”


    何让尘.最.后.的.意.识.被.这.异.常.快.速.和.剧./烈……的动.作%^$%^,zhuang·……/ji……/de……支离破碎,耳朵嗡鸣作响,快……gan……@!#@@#@像.是.海.浪.般一波.比一波.强.烈,他根本听.不清自己变.调的.嗓音……叫……了什么。


    不知被多少次格外癫狂.深./透.的入.侵.后,终于,光点在涣散的浅色瞳孔炸开,刹那间,何让尘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在顾岩怀里。


    “我想要的,是有你的未来。”顾岩贴在他耳.边喘.息.着问,“你明白吗?”


    何让尘瓷白的脸色泛出薄红,连指尖都在发麻,可他却努力从喉咙深处挤出战栗虔诚的回答:“只要你不丢下我,一辈子我都跟着你。”


    当过往尘事中弥留的黑暗全部曝光,蓄谋已久的挣扎和缄默完成闭环的昭雪,我依旧贪心奢望能拥有你的喜欢,这颗真心永远只属于你。


    他奋力昂头想亲吻顾岩嘴角,但却因为双腿脱力,无意识攥紧支撑在他腰间的那只手臂,紧紧依靠着,撑托住自己。下一刻,天旋地转——


    顾岩最后一丝游移的理性轰然崩塌,裹挟着喜悦的刺激感如狂风般袭来。他扛起何让尘冲出浴室,直接摔.在主卧大床上,然后qi身压下……


    冬夜漫长,晨曦缓缓刺.破黑暗,于天际线透出浅金色的光芒,从窗帘缝隙投出,大床上.被.褥./.凌……//.乱,两……道……粗……//喘……渐……渐合.二为一,变/得.沙……哑、平.稳、甜.腻.


    翌日。


    “在这里签字。”小汪努力装出一副严厉的模样,看着坐在对面的人,“何让尘先生,请你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好。”


    何让尘其实很困,昨晚折腾好几次,压根没睡,刚眯半小时,九点一到就被顾岩强行唤醒,甚至帮忙穿好衣服,直接扛着下楼塞进车里,直接带到分局办手续。


    “小汪啊,你非要问我那么多问题吗?”


    “咳咳!”小汪清了清嗓子,“这可是我第一次正式审讯,那当然得完完全全按照流程,不对……你不要套近乎啊,签字。”


    何让尘无奈叹气,拿起水笔在口供书写下【以上笔录我已看过,和我说的相符】,随口抱怨道:“我饭团吃了一半放在你们办公室,凉了吧?”


    “我们有微波炉,怕啥。”


    “那豆浆也凉了啊,塑料杯子可不能放微波炉呀。”


    “我们办公室有豆浆粉,你自己泡一杯就是。”


    何让尘重重地在最后一个字旁边敲下一点:“我的意思是,我饭都没吃完,就被你们副支队抓走询问,是不是很过分。”


    小汪:“啊?”


    “尤其昨晚没睡好的罪魁祸首还是他,”何让尘声音越来越小,“不给休息,连饭都不给吃了……”


    “你在那嘀咕啥秘密呢?”小汪拿起口供书,好奇问,“是不是又瞒着什么案子的秘密了?”


    何让尘没法解释,只得低头整理围巾。


    小汪啧啧两声:“何让尘先生,看着我充满杀气的眼神,说!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老实交代?”


    “……”何让尘余光一瞥,随即起身,“杀气没看出来,你好像有点砂眼。”


    “???”


    何让尘拍了拍小汪肩膀:“我去吃我剩下的早饭去了,拜拜咯。”.


    今天上午阳光难得热烈,即使是冬季,空气也都暖洋洋的。刑侦大楼办公室里空调都没开,孟婳站在半开的窗边享受阳光:“罗念慈那边暂时关押,但是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蒋磊把保温杯里的茶咕咚一喝:“可不咋地,这两姐弟真是一家人,顾副,你觉得凶手是谁?”


    顾岩坐在办公桌前,外套被挂在椅背上,衬衫袖口捰在手肘上,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臂,头也不抬地翻动卷宗资料:“案件还没定性,每个人都是被怀疑的目标。”


    “那现在感觉跟陷入死循环一样。”孟婳直截了当地说,“分明警方进展很快,查出了很多,但偏偏所有线索又都开始偏移嫌疑人,就算是何让尘曾经在祁建宏家里看到过一张可疑的照片,修复发现是禾丰县的荒井,选择报警,但也没办法作为铁证。”


    “嗯。”顾岩长长出了口气,缓缓道,“站在当时何让尘的角度不过是想确定是不是亲姐姐的尸体,如果我们警方只能依靠一张照片就去判罪,就太被动了,更何况,齐哥不是带队去搜查了吗。”


    众人面色微沉。


    ——确实已经去搜查了,整个房间都没有任何发现,干净整洁的像是被特意打扫过。齐哥虽然为人古板,但办事非常严谨,连顾岩提醒的书房暗门都找人撬开了,什么可疑都没有。


    蒋磊抱怨道:“他们家肯定早就照片给丢了,小何还是不够谨慎,潜伏经验欠缺,应该多看几遍余则成的,肯定不会被发现了,”


    “那也没办法嘛,”孟婳走到自己椅子上坐着,“我们小何同学也很可怜啊,提心吊胆等了那么多天,发现井底的不是亲姐姐,那心情多复杂啊。”


    顾岩没吭声,只是用食指碰下桌面的豆浆,在感知到已经凉了时,拿起丢进垃圾桶。


    随后他拿着自己杯子起身走到房间堆放泡面、八宝粥、以及各种饼干辣条的柜子上,翻出一袋豆浆粉,开始冲泡。


    后面墙壁电子时钟刚跳到10:50,门外就传来脚步和喧哗声,下一秒何让尘和小汪的身影并排出现在办公室内。


    孟婳抬眼,打趣道:“哟,学弟,你审讯回来了?”


    “那简直是完美,那毕竟是我们副支队长亲自严选的主审官啊、”小汪昂头挺胸阔步走到孟婳身边,“这就是信任,这就是实力。”


    对面的蒋磊压根没忍住,噗呲乐了:“对对对,那绝对是‘实力’,我们顾副选人绝对是有道理的,你看我和孟婳就不行——就得你实习小汪才够标准。”


    小汪明显是没明白蒋磊话中之意,只是傻乐朝顾岩方向准备邀功,但只见副支队的凳子上坐着的人是何让尘。


    “他去你们吕盼梅支队长的办公室了。”何让尘双手捧着热乎乎的豆浆,“走一会了,你有事?”


    小汪叹气:“按照副队以前工作态度不是会认真复盘一遍吗,怎么我这报告他看不都不看?”


    “傻不傻?“孟婳委婉提醒自己学弟,“你这报告直达的领导的就是顾副吧,在卷宗啪叽合上之前,他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连吕队都不会过问。”


    小汪若有所思点点头,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的模样,挪动椅子到蒋磊那边看卷宗资料。


    叩叩——


    不一会,方青松站在门手里还拎着痕检箱:“这次几只贡鹅不行,那个地窖虽然已经通风了,但里面真的很难闻啊!”


    蒋磊立刻接话:“这点老蒋我认同,我大娘家也有地窖,虽然长久不用,但味道绝对没有那么难闻。”


    何让尘眼睫一眨,视线穿透豆浆冒出的热气盯着办公室里人的谈话。


    “多难闻?”小汪好奇问,“顶多就是霉气。”


    “放屁!你说里面埋过尸体我都信!”方青松说,“不过地窖那个地方,还真是埋藏尸体的最佳选择,首先呢,隐蔽性很好,其次就是潮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腐烂发臭,根本就不会引起注意,就算是腐烂,只要封口好好封住,也就完美挡住了,比如之前个案子,对不?”


    蒋磊劈手夺过他从桌子上偷偷拿起的半包薯片:“你这简直危言耸听!”


    “就是,地窖原本是方便人们储藏食物的。”孟婳也跟着反驳,“被你一说,完全曲解了一个物体本来的意义嘛。”


    方青松哼哼两声,又抢过蒋磊手里的薯片,咔嚓咔嚓吃着:“哎,这不小何同学吗,你怎么在这,那么早就来接男朋友下班啊?”


    “咳咳!!”


    小何同学差点被豆浆呛过去,慌张摆手:“不是,不是,我是……”他转念一想,是什么呢?总不能说是被喊来审讯的,这解释起来也很麻烦。


    就在这时,顾岩走进办公室,视线扫了一圈,厉声吩咐:“五分钟后,停车场集合,带队去禾丰县!”


    “收到!”


    原本还松散聊天的众人轰然应声,齐刷刷扣上警八件,就连方青松也坐在凳子上不说话,吃着薯片看他们整理。


    “我能一起去看看吗?”何让尘小声问。


    顾岩正站在桌前整理资料:“可以,不过勘察现场你不能去。”


    何让尘点头:“哦,好啊。”随后转身,后腰抵在办公桌边沿,望着屋内警察们整齐的穿戴工具,少顷脱口而出:“真帅啊。”


    “什么?”身后传来一声冰冷的问句。


    何让尘立马转身,解释:“我说穿着制服,戴着这些黑色的腰带啊什么的,就很帅气。”


    顾岩手里动作一顿,抬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哎,我就没,跟你们走在一起,像是电视剧里的那种某知情人士,热心市民。”何让尘没捕捉到顾岩的眼神,继续道,“再不济,还有可能被县城的叔叔阿姨们,蛐蛐成别的,老跟警察混一起,肯定有问题。”


    顾岩轻笑一声,打开自己柜子抽屉,手掌抓起一个黑色的东西,走到何让尘面前往他怀里一塞,压低声音:“普通知情人士可不会被邀请同居。”


    何让尘:“……”


    “更不会跟我谈恋爱。”


    何让尘瞳孔瞪大,根本来不及反应自己怀里被塞的是什么东西,只是呆愣迸出一个:“咦?”


    顾岩拍拍他的手:“拿着这个,假装你有‘工具’。”


    “是什么?”何让尘这才想起查看,低头一看,怀里被塞的赫然是一把黑色手枪,难以置信地问,“我我我……也配有这个?”


    顾岩整理着自己衬衫袖口:“假的,打火机,忘记是什么纠纷收的。”


    “……”何让尘把玩着,“我又不抽烟。”


    “对啊,你又不抽烟,它也就失去了打火机的用途。”


    何让尘下意识接话:“那不就成了个玩具?”


    顾岩笑笑没吭声,只是拿起桌面的车钥匙:“去车里等我。”


    “啊?哦哦,好。”


    何让尘茫然地拿着收到‘玩具枪’接过钥匙,走出办公室外。窗外阳光明媚,刑侦大楼外松木轻摇,晃成斑驳的树影落在停车场的车辆周边。


    “有点热呢,再带着围巾是不是有点突兀?”


    牧马人车内,何让尘正坐在副驾驶上,昂头照着遮阳化妆镜,镜像内清晰映出他白皙颈部,而左侧有两处明显红印,甚至隐约可见衣领深处还藏着一处颜色更深的痕迹。


    “不行,再热也得戴着,不然这太明显了,”他一边给自己重新戴上围巾,一边自言自语嘀咕,“大冬天的又不能说是蚊子咬的,实话实说,万一顾岩被蛐蛐怎么办?”


    片刻,化妆镜被啪嗒一声合上,何让尘撑着脑袋望向窗外,心说怎么还没出来,下一秒,他瞳孔难以遏制地放大了。


    视线内只见刑侦大楼的台阶上,十几个佩齐警八件的刑警正列队而下。


    ——顾岩走在队伍最前,穿着黑色警裤,深色衬衫,身上罕见地佩戴了警用腰带,刚好掐出悍利的腰线,他随手拎着外套走下台阶,冬阳掠过他英挺眉骨,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挑,熠熠发光,晃得何让尘移不开眼。【`xs.c`o`m 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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