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者》 1、第1章 第1章 前言 庐阳市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鸽灰色的天空像一块厚重的绒布,沉沉地压下,连红蓝警灯的光芒都被雨雾吞噬 “那您女儿呢?”穿着军绿色老式警服的男人问,“何渭,这场意外大火,你老婆不幸身亡……” “找不到了,”何渭坐在长凳上,抹了把泪水,打断道,“我当个美术老师,赚的钱确实不多,但多养一个女娃子又不是养不起的,我老婆偏偏就要送人,我女儿才九岁,能不生气吗?” 警察没对这个话题过度深入评价:“有人看见发生火灾的时候,有个小女孩在村口出现过,戴个粉色的帽子。” 听到粉色帽子几个字的时候,何渭立刻昂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家门口的警察。 “怎么了?想起什么了?” 足足过了十几秒,何渭才低声问:“帽子上是不是还有个小兔子?”说着,他又低下头,盯着地面上积水的倒影,喃喃道:“兔子还是趴着的。” 警察察觉到什么,试探性问:“这帽子?” “是我女儿的,我买给她的!”何渭语气有些激动,含混不清地说,“肯定是她生气,恨着我们,跑了回来……大巴车司机都说了,停车在路边撒个尿的功夫,我女儿就下车跑了……” 警察头打开本子,开始记录,雨越下越大,夹杂着何渭断断续续的叹息声。 “指不定就被哪个人贩子给抓跑了!”何渭越说越激动,甚至用力锤着自己膝盖,“怪我没本事,赚不到钱!不然,我老婆怎么会把孩子送走!” 房檐上的雨滴啪嗒一声砸在本子页面上,刚好把最后几个字洇得模糊不清。 “你也别太激动,你女儿的行踪,我会继续跟踪寻找的,”警察一边出声安慰着,一边翻了一页,在上面写了写什么,随后撕下递给何渭,“这是我电话,如果有什么线索,第一时间通知我。” 何渭点点头,双手接过,看着上面的内容:“顾振邦,警察同志,好的,您放心,我也希望尽快找到我女儿的下落。” “对了,”顾振邦本子一合问:“你还有个儿子,今天没在?” 何渭把那张纸整整齐齐叠好,捏在手里:“还没放学呢,学校离得远,下雨走路也慢。” 顾振邦礼貌笑了下,敬了个礼:“那我先走了,有什么新的情况,我会再来找你。” “辛苦了,太麻烦你们了。”何渭连忙起身,视线落在不远处那辆黑色桑塔纳上,说:“警察同志,开车的话,最好还是不要走东边那条路了,都是泥土不好开车,搞不好陷进去了。” “嗯?”顾振邦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问:“有近一点的路回市里?” 何渭指了指西边:“我们禾丰县是庐阳市最破的县城了,也就西边那条路修得稍微好点。” “好的,谢谢。”顾振邦说完,撑起伞转身离去。刚走几步,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红色的接听键,“妈,给岩岩订的生日礼物拿了,在花曦怀里抱着呢……对,回家藏好了,等他下个月生日……” 大雨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桑塔纳的红色尾灯很快就消散在雨幕中。 ——轰隆隆! 蓦然雷声砸响,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袭来,又像是从平地惊起。雨瓢泼而下,倾斜千里,笼罩着禾丰县一片片低矮的房屋。 “放我出去!爸……我不要在这里面!” 稚嫩又嘶哑的男孩声隐约在窗户缝隙里渗透而出,但很快就消弭在雷声和雨声中。 “这里好黑,我害怕……”男孩的声音里带着恐惧、无助和哽咽,“我不想再被关在这里了!” 哐哐哐—— 昏暗的天色中,棕色衣柜的大门在狭小的卧室里不停传来砸门的动静,锁口上的钥匙也被震得不停摇曳. 十九年后。 庐阳市,墓园. 阳光和煦,穿透云层,映照在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上,苍遒有力的刻字如同岁月的烙印,深深镌刻在石面上—— 慈父母:顾振邦、花曦之墓。 墓碑前,男人缓缓弯下腰,将手中的鲜花轻轻放下。藏蓝色警服的袖扣也在日光下闪着微光。随后他跪在地面,和十九年前的父母静默对视,此刻,他挺拔的身形也显得有些寂寥。 “爸、妈……儿子来看你们了。” 2、第2章 雪案初逢 冷风横扫,将夜色中悠悠飘落的雪花肆意吹卷。 “这多一个人,怎么办?”粗犷的男音穿透诡异面具传来,“我们只要这兄妹两个,这小子怎么处理?” “丢在这里,反正也没见过我们长相。”另外一个带着小丑面具,但体型明显强壮一点的男人,用脚踢了踢晕倒在地面的人,“多一个人,带着跑麻烦,别耽误我们的事。” 另一个站在远处的猴子面具催促道:“别墨迹了,快把这兄妹两戴上头套,扛上车。” 嘭! 停在远处的面包车的车门被重重关上,须臾间便疾驰而去,只在雪地上留下一道车辙,但片刻后,漫天飞雪纷纷扬扬洒落,将所有残存的痕迹尽数掩盖. 嘀呜——嘀呜—— 四辆蓝白警车拉着警笛畅通无阻地行驶,街道两边景色急速后退,从绚丽的写字楼灯火逐渐变成稀疏整齐的枯树。 “这人不是市局‘大老板’的亲侄子吗?”带头的警车内,副驾驶的女人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翻看案情,“还是公大毕业的,我听说好像,实习期就在市局破案立功了,表现那么好,怎么会申请来我这任职副支队长呢?” 后座的警察强忍八卦的心,但还是坐直身体,把脑袋往前凑凑,想听一听自家支队长在和谁打电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滨湖区,庐阳市排不上号的一个区了,这位‘大神’来我手下,”女子顿了顿,看着窗外,少顷故意打趣道:“不会说来考察当‘卧底’的吧……行行,我知道了,我先挂了。” “吕支队?”后座的男警试探性问,“是谁啊?” “新来的同僚,”吕盼梅把耳边头发往后一捋,摸出口袋的小黑卡子戴上,把碎发夹好,回头道:“你说说看,要是有个机会给你去市局发光发热,你去不?” 实习刑警小汪连忙点头:“哇,去啊!我还想着在某个温暖的下午,有个在逃人员走进大门,跟我自首,然后……” “然后什么?”吕盼梅打断他的幻想,打趣道:“你还是好好把你太阳穴那个红肿给消了吧。” “……” 小汪无奈叹了口气,摸了摸右边太阳穴——那是前天值班调解老头老太纠纷,被老头用拐杖追着打了一圈导致的. “吕支队,到了。” 吕盼梅推开车门,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扑面而来。 小汪紧随其后,压低声音问:“到底是谁调来了啊?哪个公子哥啊?给你搞的那么头大?哎哟我去?这谁的车?” 话音未落,他目光已经被路边那辆黑色牧马人给勾引过去了,忍不住咂舌:“哎哟喂,还是新款啊!这车可不便宜。” “这不是我们同僚的吗?”一旁的小民警插话道,“前几分钟刚停这里的,还给看了证件呢。” “啥?我们滨湖分局有这种车?”小汪满脸疑惑,“我还骑路基亚呢?不会是那个新来的吧,吕支队?到底是谁啊,条件那么不错的吗?” “等下你见到面就知道了。” 吕盼梅丢下这句话就疾步离开了。她内心在想:虽然没见过真人,但肯定是个不太好相处,有点怪脾气的。她已经干了二十多年刑警了,活了四十多年,就没见过谁会放着市局的机会不要,跑分局的,证明自己实力? 她甚至在脑海里勾勒出了对方的形象——一个刻板的有钱少爷,带着有背景底气的傲慢,或许还会有点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而小汪一头雾水站在原地,半响才反应过来,连忙往警戒线跑去。 “吕支队,下了雪,地上的轮胎痕迹已经基本看不见了。”现场民警汇报现场情况、 “技侦过来了,让他们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线索。”吕盼梅招手示意技侦的人过来,随后又问,“听说现场有个小年轻?” “对,好像是被打晕了。”小民警往右边救护车一指,“医生在给他做简单的检查呢。” 吕盼梅点了点头,正准备再问些什么,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吕支队长。” 她猛地转身,目光定格在来人身上,嘴唇微微张了张,只是呼出几口白气,硬是没发出声音。 “我叫顾岩,新来的,听到有案子我就自己过来了,”顾岩手上还带着白色手套,随后高举空中摊开,“这是几根我在案发现场发现的烟头,给痕检那边看看能不能提取DNA。” 吕盼梅视线在那几个暗黄的、脏兮兮烟头和顾岩那张过分英俊的脸上来回逡巡,一时不知是感慨眼前这人和自己想的性格不太一样,还是感慨和自己设想的长相不太一样。 片刻,她才开口喊了痕检的同事过来,吩咐把这几个烟头装进证物袋,随后才正式介绍:“欢迎加入,以后就是一个部门的了。” 顾岩点了点头,摘下手套递给痕检人员,语气平静:“我去看看那个受伤的小年轻。” “小汪,陪他一起去。”吕盼梅示意道。 “好勒!”刚赶来的小汪立刻跟上顾岩的脚步,揉着红肿的太阳穴说:“哥们,街道那车是你的?” 顾岩点头不语。 “真帅,你人长得也帅!”小汪乐呵呵地说,“兄弟,就你这长相,在学校的时候收到不少情书吧?追你的人从公大门口排到蓝翔技校吧?” 顾岩依旧没吭声,只是脚步不停地朝着救护车走去。 小汪才不管这些,他是个话痨,战绩可查,虽然还在实习期,他曾经在大润发超市调解纠纷,和抢鸡蛋的老太太吵架胜利过!为此超市经理感激涕零,直接赠送一大箱八宝粥加一箱泡面,外加两袋旺旺大礼包。 他继续喋喋不休:“哥们,以后你就是我们副支队长了吧……” 顾岩不知道有没有在听,视线盯着不远处的救护车,他已经能看见坐在车内的那个男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顾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停在救护车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上披着毛毯的人。 “警察同志。”男人抬起头,仰视着顾岩,轻声回答:”我叫何让尘。” 小汪在看到何让尘抬头的瞬间,眼珠都瞪圆了。如果说顾岩是不需要点缀和形容词,很直接的硬帅。那眼前这个报案人,就是完美具象化了什么叫面冠如玉,星眸俊目。 “哇,滨湖区有那么多帅哥的吗?”小汪自言自语喃喃着. “现在可以录口供了吗?” 顾岩语气堪称非常平淡,甚至隐隐带着些许严厉。 尤其是他此刻这样居高临下俯视的姿势,逼近一米九的身高在路灯下投下一片阴影,几乎将何让尘整个人笼罩其中。光影交错间,何让尘的面容在那一小片光晕中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带着几分模糊的脆弱。 周遭空气彷佛都因这种无形的压迫感,又寒冷了些。 “可以的,”何让尘浅浅笑了下,拽了拽毛毯,把自己裹紧了些,“警察同志,您问吧。” 顾岩拿出录音笔,视线打量了一下何让尘,问:“你报的警?受害人和你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被丢在路边?” 何让尘回答:“我是其中一个受害人的家教,我每周五都会给她补课,今天周五我去接她放学,但是路上回来遇到绑匪,一共有三个,都戴着面具,打晕我们,我想绑匪丢下我,大概是因为知道我不是祁家的孩子,没有什么价值。” 顾岩追问:“什么面具?打晕?用什么?” “我只记得其中两个,一个小丑,一个猴子,”何让尘说着,抬手指了下自己的后颈,“用手刀打了这里,我没有看到有携带什么棍子、刀之类的,又或者可能在我眩晕之前,我没看见。” 小汪眨了眨眼,嘴巴做了个O形。 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何让尘这种回答问题的语句方式,可以说是让警察非常满意的。很少有报警人能像这样,逻辑清晰、言辞简洁,没有半点废话。毕竟大多数经历过危险情况的人,往往言辞混乱,惊慌失措,说了一大堆却只能提取出零星的有用信息。 顾岩的目光依旧冷峻,声音里带着一丝质疑:“你去接?家教还要负责接送?”. 何让尘摇了摇头,把毛毯递给小护士,随后起身,站在顾岩面前。 二人此刻虽然面对面而立,相距不过半步距离,但身高差的原因,何让尘依旧需要微微昂头才能和顾岩对视。 然后他往右侧挪动了一步,拉开彼此距离,随后才开口说:“祁清的父母最近这段时间去了沪市,没办法回来,给我加了点钱,拜托我负责接送。” 被绑人的姓名警方当然已经调查清楚了。 祁家父母已经在赶回来的高铁上,而且他们已经收到了绑匪的短信,虽然确实是何让尘率先报警,警方联系家人,约莫十几分钟后,晚上十点,勒索短信才发出。滨湖分局立案调查。 何让尘从录口供到现在,每句话都回答的很好,而且和警方掌握的资料完全一致,除了一点,不知是刻意避免不答还是真的忘记了。 ——被绑人的数量. 顾岩偏头,凝视着何让尘问:“你一个人去接?” “前面两次是的,”何让尘没看他,目光落在远处被积雪压弯的树枝上,“后来祁清的哥哥,祁墨在第三次的时候便也在学校门口等着了。” “你们两个一共接了几次?” 问题抛出后,何让尘微微眨了眨眼,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眸中的情绪。 片刻后,他转过身子,与顾岩的目光对视,嘴角扬起一丝温和的笑意:“警察同志,我和那位祁墨并不熟悉,我只是祁清的家教,拿钱办事,他可能是身为哥哥不放心,所以才去了。我和他……并不是一起去接吧。” 这段回答里,何让尘明显加重了“不是一起”几个字。 就像是在刻意强调,让在场众人明白,他和祁墨不熟悉甚至陌生,别把他们两个挂在一起似。 小汪觉得很奇怪,心说:这个报警人,第一次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哎?直接说几次不就好了,干嘛着重强调和别人不熟?反而连问题都没回答. 顾岩语气冷淡地问:“所以,你们碰巧在校门口遇见几次?” 何让尘回答:“今天周五,是我接祁清的第五次,也是她父母离开庐阳市的第五周。” 顾岩关闭了录音笔,收回停留在何让尘脸上的目光:“感谢配合,不过你还是要先去局里。”他转头看向小汪,“我不太熟悉同僚们,你带他去警车吧。” 小汪好好像还在思考什么,几秒后才“哦哦”两声:“那个,何让尘是吧,跟我走吧。” “好,麻烦了。” 何让尘非常礼貌点了点头,旋即朝着小汪走去,在路过顾岩身前的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脚步稍稍放慢了些许,用余光看了眼这位有些严厉的警察。 远处绿化带,二十几个民警正在和痕检配合拍照取证。顾岩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去,黑色棉服搭配挺拔的身形,在人群中依旧显得格外出众. “哦哦哦!”小汪刚走到警车边,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兴奋地喊道,“我知道了!” 何让尘疑惑:“啊?” “你和那个什么……祁墨在校门口遇到了三次!”小汪挠了挠头,笑嘻嘻地说,“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三次得了,干嘛还说什么他们父母离开几周之类的?” 何让尘没吭声。 小汪拉开就警车的车门,笑嘻嘻问:“对不?” “嗯。”何让尘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标准的微笑弧度,“对,你说得对。”说完后便弯腰钻进车内,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消散。 警车门“哐当”一声关上。 何让尘坐在后座,半开的车窗外是穿着警服的人来回走动,红蓝交错的灯光投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然后,他微微闭上了眼,双手一点点抱紧自己,缓缓地靠在椅背上。 3、第3章 顾悲欢心如岩 “大的叫祁墨,小的叫祁清,兄妹两个,家里父母呢,是在禾丰县搞砖瓦厂的,早些年生意还是不错的,不过近几年效益不太行了,目前是一家四口住在滨湖区这边,在紫蓬花园。” 滨湖分局刑侦大楼半夜12点依旧灯火通明,一群刑警围在一个电脑前,打量着那封绑匪发的勒索邮件。吕盼梅上下滑动着平板:“何让尘那个人的信息查了吗?” “嗯,我查了他的情况,”一旁的顾岩视线盯着电脑的邮件,回答:“禾丰县人,医科大学大四学生,家教的事情也属实,口供目前来看没什么可疑的。” 吕盼梅把平板放在桌面上,沉思片刻:“其实这些年绑架案已经很少见了。” 几个年轻的小刑警跟着点了点头。 确实国内近几年的绑架案比其他刑事案件要少见很多。现如今公安系统各种技术突飞猛进,这种案子早就不像是二十年前那样,难以侦破。很少有犯罪分子冒险策划这种自杀式行为。 “但很明显这伙人有极高的反侦查意识,”顾岩面无表情地说,“不是新手。” 吕盼梅听到他这话,视线快速打量了他一下。 虽然这个顾岩刚来局里就遇到案子,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但吕盼梅心里是能感觉出的,就算不用刑警的敏锐度,也能察觉出——顾岩这个人,脑子灵光的很,是个破案的好苗子。 哪怕有个亲舅舅的背景,但一点不摆架子,虽然可能看起来有些淡漠话不多,但人家实打实干活啊,案发现场绿化带里面泥土都稀烂了,他二话没说就踩上去取证了。 毕竟哪个领导不想有个,聪明、能力强、办事完全不用自己操心的下属呢?. 吕盼梅收回视线,露出一副肯定的表情:“对。” 但凳子上的小汪一脸茫然,转头问:“什么意思啊?” “他们要金条,”顾岩抬手把他好奇的脑袋给转回去,“对赎金的要求是很聪明的,黄金方便携带,而且容易销赃。” 小汪眨巴眨巴盯着那封邮件。 ——内容很简单,要求两百万赎金,但不许用纸币,要求换成金条,交易时间和地点会另行通知。 “哎哟我去,还真是这个道理哦,”小汪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带着几百万现金,去哪都不方便,银行汇款那更是自投死路!” 吕盼梅问:“痕检和技侦那边有什么结果吗?” “痕检那边比较难,虽然下的雪不大,但还是覆盖了不少东西,队里的走访,技侦的侦查,还有网监都已经动员起来……” 小刑警的话还没汇报完,门口就急匆匆传来另一个同僚的声音:“吕支队!绑匪来视频了!”. 调解室。 笔记本电脑上同步传输的一段视频,正在开着扩音播放,技侦人员坐在凳子上:“我们已经在追踪了,邮箱地址是国外的IP,我们目前束手无策。” 吕盼梅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对面哭得几乎瘫软的祁家父母,沉声道:“速度调慢点,再把屋内灯关掉一个。” “好的。” 啪嗒一声按下开关,原本明亮的调解室瞬间暗淡不少,还没等视频重新播放,站在角落里的何让尘便准备离开,可下一秒,就被人拦住了,他抬头一看:“怎么了,顾警官?” “你也去看,看一下衣服是不是符合。”顾岩语气有些强势,就像是下命令似。 何让尘也没拒绝,只是礼貌微笑道:“好啊。” 他转身走向电脑,站在凳子后,吕盼梅见状,微微侧身给他让了个位置,示意他仔细查看。 视频的画面模糊不清,拍摄时间显然是在深夜,距离绑架案发生不过几个小时,天还未亮。画面中,一个水泥房间的轮廓隐约可见,年长的哥哥戴着黑色头套,双手被反绑,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镜头缓缓移动,另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同样戴着黑色头套。然而,她很快被人粗暴地拽起,丢进一旁的木质柜子里。 吕盼梅眉心一拧:“再放慢一点,就是祁清这段,为什么好端端给她丢进柜子?” “好的,”技术人员啪嗒啪嗒敲着键盘。 显示器此刻被暂停在衣柜的画面,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屏幕,没有人注意到何让尘在画面最后几秒时,那刻意避开的视线。 “吕支队,您看。” 视频画面重新被播放,速度再次被拉慢,现在能清晰看见祁清的身体有微微抖动,随后便被拽起,丢进柜子里,柜门也随之关上,哪怕原本的视频只有几秒,但每一帧画面都被无限拉长—— 包括那段被丢进柜子。 “再放一遍,”吕盼梅吩咐道:“把那个抓起来丢进柜子的再放一遍,我看看能不能在露出的手腕上,发现什么线索。” “好的,吕支队。” 空格键被按下的瞬间,何让尘深吸了一口气,身体不自觉地往后挪了半步,好像是在逃离某种难以言说的惊惧。但下一瞬,他的后背就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是顾岩。 何让尘迅速调整情绪,微微侧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好意思,撞到你了。” 顾岩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而难以捉摸。两人的距离依旧紧贴,没有丝毫拉开的意思。 何让尘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声音低哑:“我继续看……” “衣服是当时穿的吗?”顾岩突然打断他。 “是。” 何让尘说完往前走了小半步,垂在身侧的右手又捏紧几分。他闭了闭眼,准备继续面对那段被逐帧播放的画面。可还未等他重新看向屏幕,手臂突然被人拽住,整个人被往后拉了出去。 “站我后面等着,别乱跑。”顾岩把他拉出人群,远离那个显示屏。 何让尘霎时一呆,愣在原地。 视线中只剩下顾岩挺拔的背影,完完全全挡住了屏幕上的画面。那些让他恐惧、压抑的内容,再也无法映入他的眼帘。 那个有些严厉的、凶巴巴的警官,此刻的身影如同一道屏障,将他与隐匿在记忆深处的恶爪决然分隔。 何让尘依旧站在原地,指尖发颤的频率在缓缓放慢,心底某处仿佛被轻轻拨动,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视频被反复播放了十几次,吕盼梅终于是放弃了,眉心都拧成一个川字了。 这群绑匪显然是一群有头脑,有反侦意识的,甚至敢丢下一个何让尘,显然就是不怕报案,也不怕警方查,勒索内容发的又极其有水准。而技侦、网监全部都在加班,到目前一点线索都没有,无法追踪。 绑架案发生到此刻,现场残留的痕迹,大部分都随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尽数掩盖。 难道这个案子真的只能被绑匪牵着鼻子走? 滨湖分局上上下下都得乖乖等着第二发勒索邮件? “继续监听手机!IP地址!”吕盼梅厉声吩咐:随后又安排手下的人说:“老蒋啊,你带着技侦的对祁家进行监控。” 调解室的众人迅速分散,有人啪嗒一声打开了开关,屋内瞬间又灯光大亮。 “我们一定配合警方查案,但是我求求你们了……”祁母泣不成声,浑身发抖,“一定要救回我的儿子和女儿啊!” 说着她又看了看对面的何让尘:“小何老师啊,你要是有什么能想起来的,一定得帮帮我们啊,平时祁清就很喜欢你,你也带她小半年了。” 何让尘轻声回答:“阿姨,您放心,我会全力配合警察的。” 祁父一抹眼泪猛地起身:“不管什么情况,我们老两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家那房子,你们就在门口监督着,我和我老婆也不回去了,就在你们局门口,开个房间得了,方便你们随时联系。” 一听这话,吕盼梅的紧蹙的眉头稍稍缓和了些,能有这样愿意配合的父母,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连忙招呼顾岩和一个内勤女警带他们去附近宾馆。 直到祁家父母离开调解室良久后。何让尘才开口询问:“我可以回去了吗?” “对对对,”吕盼梅此刻正忙的一手资料一手平板,视线来回在何让尘和手里资料扫了好几圈,“你是要回学校吗?” 何让尘摇了摇头:“不回学校,我在外面租了个房子,寒假结束就要去实习了,一边实习一遍准备考研。” 吕盼梅把手里资料塞给小刑警怀里,揉了揉眉心:“租了房子,在哪?离这里远吗?你学校我记得好像就在滨湖大学城那一块吧?” “对,新校区,”何让尘说:“不过我房子不在学校附近,学校门口房租太贵了,我负担不起,我住在民源小区,那里房租便宜。” 吕盼梅点了点头,沉思片刻:“民源小区,离我们局里有点距离的哦,要不这两天你也住在对面的宾馆吧,价格也不贵,我给你申请一些补贴,因为这个案子还在侦查阶段,你又被绑匪看过长相,所以希望你理解。” 何让尘嘴唇微启,像是想再说什么似,最后只是微笑着回答:“好,那我先去拿我的东西,然后去开个房间。” “小汪,带他去拿私人物品。” “好勒,吕支队,跟我走吧。” 小汪带着何让尘离开调解室,走廊右侧的窗户投射出一片片菱形的光影,丝丝缕缕的寒风从缝隙挤了进来,何让尘不禁紧了些外套。 “冷吧?”小汪也在掌心哈了一口热气,双手搓了搓,“庐阳市今年冬天真是邪门了,往年哪有这么早就下雪的?”一边说着,一边停下脚步,伸手“哗啦”一声将窗户推上,寒风顿时被隔绝在外,只剩下玻璃上凝结的薄霜。 何让尘也准备帮忙把另一个关上,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边缘,一股寒风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吹得他不由打了个冷战。他动作顿了顿,由上而下望去,视线前方就是分局大门。 停车场一辆警车拉着红蓝警灯缓缓驶出,何让尘目光微微一凝,赫然看见顾岩和一个女警并肩走进大门。女警正歪着头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聊什么——. “啊?他们不是很配合的吗?”小女警满脸疑惑,“也要24小时盯着?” 顾岩一手拿着手机不知在给谁发微信,但能隐约可见对面那人发了很多条五十多秒的语音,而且他一个都没点开听,上面小红点都还留着,只是回了句‘我在查案,回头再说。’ 随后目视前方说:“但凡和案件有关系的人,说出去每个字都不能轻易相信,等你干外勤,接触很多嫌疑人之后,就知道我们只是在谎言里找真相罢了。” 小女警冷得双手插进口袋,缩了缩脖子:“也是咯,毕竟丢的是人家的亲生儿女,着急、紧张、担忧,私下和绑匪联系,也不意外了。” 顾岩没再针对这个话题说什么,话锋一转道:“你先上去吧,我抽根烟。” “好的,好的。”小女警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跑开了- 此刻雪已经停了,枯树枝头的积雪被冷风时不时地吹落,细碎的雪花在刑侦大门的光区里徐徐飞舞。 顾岩站在门口,齿间咬着一根烟,咔嚓一声点燃,轻而悠长地吐出烟雾,随后才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舅,我不回去,你别劝我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市局大领导的声音,语气里透着关切:“岩岩啊,其实你爸妈的事情,我们全家都很难受。回市局来吧,我能照顾你,你姥姥他们也放心啊。” “我都多大了,”顾岩又吸了一口烟,烟雾在寒风中迅速消散,“舅,你都照顾我那么多年了,放心吧,先挂了。” 手机屏幕被迅速锁屏放回口袋。 顾岩盯着手里猩红的烟头许久,直到烟灰都积攒了一小截,簇簇地坠落在地面,乌黑的烟灰融进积雪,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暖黄灯光中,顾岩的侧脸显出极其冷硬的轮廓,他喃喃自语着“禾丰县……”肩背肌肉都因为这三字吐出时有些紧绷—— 今年又要结束了,他在想。 距离自己亲生父母车祸身亡已经那么久了——. 夜色中,零零散散飘落的雪花像无数记忆碎片,裹挟悲恸的情绪,侵蚀着顾岩的视线,转瞬便化作一片片白茫茫的沉重花圈…… “岩岩才多大啊!”冰冷的灵堂,老人的声音泣不成声,抱着年幼的小男孩。 黑白照片静静地悬挂在灵堂中央,照片里的人笑容依旧,却已成了永恒的定格,无数哭泣的声音在灵堂里回荡。所有画面都一寸寸挤压着顾岩的心脏。 “妈,岩岩以后给我们照顾,我会好好帮妹妹照顾他的。” “给我们家照顾吧,孩子舅舅也是警察,我怕岩岩心里还是……他太小了啊!” …… 老人早就哭的嗓音嘶哑,理性崩盘,无法回答是把年幼的外孙是给哪个亲戚照看,但她心里在想:是的,不能让同样是警察的舅舅照顾,孩子的父母就死于去禾丰县查案回来的路上。 所有亲戚都想好好让这个孩子幸福、开心的长大。 希望能无忧无虑,不要沉浸在失去父母的巨大悲痛中。 很长一段时间,顾岩都是一言不发,只是一直留着眼泪,直到葬礼结束的第二天,偌大的客厅里站满了亲戚。 不满十岁的小顾岩走到他亲舅舅面前,拽着衣角说:“我长大也想当警察,抓犯人。” 其实没人希望他子承父业,甚至家里老人只想让去学商,长大后管理一些家里的商铺,也足够衣食无忧一辈子。 但只有顾岩自己心里明白,他必须要这样做,沿着约定好的人生轨迹,升学、考公、成为刑警……和他父亲一样成为当初那个片区最好的人民警察。 哪怕曾经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被轰然粉碎,化作每次回顾过往里支离破碎的残影,他也要心如磐岩般辗过每一寸锥心的回忆,继续前行。 “爸、妈……”顾岩低沉地说。 他仰头看着远处,雪花像是被风吹散的碎片,毫无规律地飘落着,转瞬便消失在沉寂又深长的夜色里。 4、第4章 第4章 证留痕疑误深探 “顾副队,那么巧啊?”小汪刚迈出电梯,拐过走廊转角,便迎面撞上了顾岩,“那宾馆多少钱一晚?我得算算局里补贴……” “不贵,人家自己付的钱。”顾岩视线一点也没分给何让尘,只是看着小汪,问:“你带他去?” 何让尘手里还拎着黑色帆布包,站在原地看他们聊天。 小汪摩挲着下巴:“对啊,这不是吕支队说他住的地方太远了,那也是学生,我们局里申请一点补贴啥的,不过,这钱得我先垫着?那得开发票吧……报销得等多久啊?” “没事,我自己先付款就行了,不麻烦你们了。”何让尘打断小汪的碎碎念,“我们先去吧,我怕等下没房间了。” 小汪一愣,连忙收起脑子里的小算盘,拍了拍脑袋:“哦对对对,差点忘了正事!我先带你去开房……”话一出口,他猛地意识到什么,赶紧捂住嘴,拍了拍自己嘴角,“不对不对,是带你去办手续。这话说得怎么有点怪怪的,搞得我像个不正经的,差点被隔壁扫黄给抓走,哈哈哈……” 何让尘被他逗笑了,不禁眉眼一弯,说:“不会,我们走吧。” 小汪微微一怔。 何让尘这个人长相当真是俊俏极了,鼻梁的弧度生得真好,眉眼更是绝佳,大部分时间都是温和地望着人;但当他真的这样发自内心笑出来的时候,唇角的弧度又非常漂亮,隐隐勾出一种摄人心魄的意味。 “……”好几秒,小汪才缓过思绪,刚抬脚准备继续走,赫然只见他们对面的顾岩,目光竟不知何时已然落在了何让尘身上。 小汪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问什么,顾岩已经率先开口:“我带他去吧,你们俩都不用垫付,钱我出。” 那一瞬间,小汪脑子里原本想说的话被“钱我出!”这三个字震得粉碎,内心狂吼:这哪是什么不好相处的公子哥?那都是偏见!这分明是天上掉下来的财神爷啊! 于是乎,他站在大厅门口,感激涕零地目送顾岩带着何让尘离开,右手在空中像雨刮器似的左摇右摆,心里默默念叨:财主您慢走~财主好人一生平安!. 宾馆前台。 “抱歉啊,没有单人间了,还有一个标间,您看可以吗?”前台非常不好意思望着对面的两个人。 “都行,”顾岩把手往何让尘面前一伸,“身份证。” 何让尘从口袋里掏出证件,顾岩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接过递给前台。沉默地打开手机,调出付款码,动作干脆利落。 入住办理好,前台小姐姐刚把房卡和证件还给何让尘,顾岩就接到一个电话,神情严肃地朝着门口走去。 何让尘望着他的背影,那句“谢谢”卡在喉咙里,终究没能说出口。他默默走向电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房卡的边缘。 叮—— 贴满广告的电梯门缓缓打开,何让尘刚抬脚,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风声。下一秒,他的手腕被一股大力拽住,整个人猛地被拉了回去。 ——竟然是顾岩? 何让尘神色惊恐:“怎么了?顾警官?” 顾岩的面色冷峻如霜,手指紧紧扣住他的手腕,语气堪称质问般: “为什么案发现场的石块上,既有你的指纹,又有祁清的血迹?” 电梯门开又复关,半夜的宾馆拐角,除了此刻面对面的二人,再无他人,周边空气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何让尘,你知道撒谎骗警察是什么后果吗?”顾岩又往前逼近半步,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到能听见彼此压抑的呼吸声。他就这样带着审视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 “是你现在老实交代,还是我带你回局里?” 何让尘没有丝毫畏惧,只是从容与其对视,沉声回答:“顾警官,我没有欺骗你,我也是第一次经历绑架,我当时也很害怕,遗漏一些我自认为不重要的细节也是很正常的吧。” 顾岩没有回应,目光依旧紧锁在他脸上。 只听何让尘又继续说:“石头什么的,我真的没什么印象,我只记得当时有个带着小丑面具的男人,用东西打祁清,我冲过去去保护她,夺过绑匪手里的凶器,但我自己也被打晕了,后面的事情我一点不记得了。” “哪只手?”顾岩突然问。 何让尘像是有些无奈般叹了一口气,晃了晃自己的右手:“不就是你抓的这只咯?” “……” “我确实不太清楚这个会对破案有什么关键的推进,”何让尘继续解释说,“站在我的角度,其实只是一个失败的反抗罢了,你觉得呢?” 顾岩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地把他的手腕拽到自己眼前,随后咔嚓一声拍了张照片,发给痕检那边,冰冷地丢下一句:“站在这里等着,别动。” 何让尘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他看着低头操作手机的顾岩,头顶吊灯倾洒而下,勾勒出顾岩俊朗的侧脸线条。少顷嘴角一扯问:“你是在怀疑我吗?” 顾岩头也没抬,语气淡淡地说:“我是警察,合理怀疑所有和案子有关的人,包括你。” 何让尘没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垂着视线。 良久,顾岩手机嗡嗡一震,应该是对面回了什么,眉心一拧,抬头看着何让尘。 “怎么了?” “你食指的伤疤应该是抓石子导致的,基本愈合了。”顾岩把手机的照片双指放大,问:“无名指的呢?给我看下。” 话音落下,何让尘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顾岩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微眯,打量着他这个奇怪的举动。 几秒后,何让尘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那道疤是很久以前的,和案子没关系。” “给我看下。” 顾岩冷冷地重复了一遍,依旧没动,手停在半空,虽然没有向前逼近寸许,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何让尘微不可察地吞咽了下口水,随后朝着他走近,把自己攥紧的右手放在那个有些温热,又有着些许枪茧的掌心,一点点打开紧握的拳头,动作极其缓慢。 那感觉,就像是在和这个相见不过几小时的警察,展露自己隐藏在内心深处某个难以启齿的污点般- 顾岩抓住他的掌心,拿在眼前,仔细端详,目光灼灼地打量着无名指那道约莫三厘米左右的伤疤。 确实是旧疤,他在想。 甚至如果不是前面拍了照片,传给痕检,为了检查,刻意被放大发现,这道隐在指节尾端的疤痕根本就不会被发现。 毕竟没有人会像他现在这个距离、这样认真地去观察,好几次鼻尖都要蹭到何让尘的掌心。 ——这姿势其实有些过于亲密了。 何让尘连呼吸都在压抑,他想逃,内心在疯狂的叫嚣着:快点结束……而且顾岩观察的太仔细了,他能感知到这个人呼出的温热气息,一点点地佛过自己有些早就冰凉的掌心。 “是不是……”他声音有奇怪的颤抖,“是不是这个伤疤……很丑?” 顾岩眉梢一挑,随即松开他的手腕,像是听到了什么很离谱的形容词,不禁发出一声:“啊?” 何让尘没吭声,再次捏紧手腕。 “谢谢配合,还有,你虽然住在这里,但是尽量不要出门乱走,每一次出门都要报备。”顾岩把自己手机调出微信二维码,“直到案子结束。” 何让尘神情好像还有些恍惚,完全就是下意识听着命令,用手机扫描添加了好友,随后含混不清地问了句:“报备?” 顾岩把手机备注名字改好,神情平静地补充了真实的原因:“对,因为你也在怀疑范围内,而且警方也需要了解你的行踪,保护你的安全。” “……我知道了。” 顾岩看他这幅有些怔愣的模样,想了想说:“案子结束后,我们就可以互删了。” 其实此刻,何让尘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不知在琢磨什么,只是机械点了点头:“好。”. 话音落下,顾岩没吭声,眸底情绪晦暗不明,抬手按下电梯按钮。 两秒后,叮—— 电梯门再次缓缓打开,顾岩丢下一句:“记得报备”便转身离开。 何让尘还站在原地,视线内的背影早就看不见了,他好像才缓过什么思绪,在电梯门自动合上的最后一个瞬间,啪嗒点了几下上行键,长长地叹了口气,走进电梯。 “……真丑啊。” 封闭安静的空间里,何让尘自言自语般的轻声喃喃,也显得格外清晰,他盯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机械地重复着:“真丑……” 这两个字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切开了周围的空气,硬生生从时空的缝隙中挤出了一段昏暗、厌恶的回忆—— “原来你怕这个啊!” “你看看你还哭了,掌心怎么还流血了?给我看看……” 一只因过度惊恐而虚脱无力的手臂被人强行举起,那姿势宛如油画中被恶魔擒住的天使,令人不适。 “真丑啊,还有道疤痕,求求我,就给你包扎。” 何让尘泛红的眼眸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瞳孔中的惊惧逐渐被愤怒吞噬。他撕心裂肺地吼道:“滚!你给我滚!”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何让尘疾步走出,贴满广告的金属表面反射出他冰冷的表情。仿佛几个小时前在众人面前戴着的谦逊温和的面具,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撕碎. 悠长寂静的走廊,何让尘清瘦笔直的身影停在房间门口,他没进去,甚至房卡都没拿出来,只是站在原地,视线盯着手机。 那是一条新的微信。 没有备注,对方ID是一个粉色的蝴蝶结。头像是电影《萌宠大机密》里的那只兔子。 而发来的微信内容没有文字,只是一个探头的表情包。 何让尘的目光微微抬起,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望向远处的滨湖分局。宾馆离分局确实很近,此刻已是凌晨一点,窗外蓝底白灯的“公安”两个大字清晰可见。 然后他回了一个‘摇头GIF’ 紧接着,熟练地返回对话框,把和这个联系人聊天框往左一划,删除了。 房门“滴”的一声轻响,开了又关,走廊内,只留下窗外路灯投射进来的一道微弱的光线—— 5、第5章 监控追踪定匪车 与此同时,滨湖分局。 技侦人员把案发现场周边十公里的监控全部调取播放,二十几号人盯着看到现在。 但紫蓬花园位置比较特殊,虽然开发商宣传的是高档小区,坐拥山景,其实就是在紫蓬山的山脚下盖了个楼盘,真等周边商圈起来,不知猴年马月。 “就这就这?”小汪把罐子里最后一点八宝粥倒进嘴里,“这小区房价还不低呢,好家伙,两条街监控都是摆设啊?这怎么查?” 顾岩面沉如水盯着右侧的两个电脑,那是祁清学校大门的一条路,交通部门安装的摄像头,能清晰看见来往人群、车辆。 半响,他一拍技术人员肩膀吩咐道:“把晚上八点五十暂停。” “好的。” 技术人员啪嗒按下鼠标,随后调整画面倍数,刚丢好垃圾的小汪急匆匆跑来,站在顾岩身侧歪着脑袋问:“这个点还没放学啊?” 显示屏上,接孩子放学的家长站了一堆,路边电瓶车停了一排,而在视频左下角还能看见好几辆汽车,应该也是接孩子放学的。 “真辛苦,现在初中生都那么卷吗?”小汪感慨,“这要是高中了,岂不是更……” “这里放大,”顾岩打断他絮絮叨叨的话,弯腰附身,指着停汽车的角落说,“这个面包车不太像是接孩子的,窗户关的严严实实,到现在一个人都没下来过,很明显是在躲避摄像头。” 小汪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赫然只见一辆白色面包车的车屁股,再往下看还能隐约看见蓝色车牌:“有车牌!那不就能查了吗?” 技术人员随口一说:“那肯定是个假的!” 小汪也跟着应和:“肯定!” 这样的想法确实是第一反应,犯罪分子套牌那是基本操作了。 更别说这群绑匪反侦意识极高,勒索信甚至都不恐吓‘不允许报警’,可见绑匪觉得肯定能拿到钱脱身,压根不怕警察,隐隐还有些挑衅的意味。 别说套牌了,搞不好后面还会有A地绑架,B地藏匿,C地接头等后面一系列伎俩. “再把视频调整到学生放学,看这辆面包车是不是直接就走了,”顾岩没加入他们的讨论,“一个孩子都没等。” 技术人员连忙根据指示调整画面,果不其然,学生刚放学,面包车的身影就消失了。 “果然不是接孩子的!这有问题!”小汪一拳砸在手心,“可是假的车牌,怎么查呢?” “那就‘以假查真’”顾岩冷静地说,“小汪通知交警那边,以假车牌为线索,调查嫌疑人的轨迹,从案发前两天,把这个庐A89J32从哪个方向、哪个路口开进滨湖区,在今天又最后消失在哪个监控探头。” “收到!”小汪立马应声,一溜烟冲出房门。 技术人员以为监控可以先停一会了,刚把已经泡软的红烧牛肉面端起来,叉子都还没拔掉呢,只听身后的顾岩又吩咐道:“把十分钟后放学的视频调出来。” “哦哦,好,等下啊。”技术人员着急忙慌把泡面放回桌面,熟练敲了几下键盘,“这个不是看过了吗?两个男的接这个小姑娘放学。” 顾岩没吭声。 的确是看过了,视频内容也与何让尘所言无差。八点五十五左右,何让尘的声音率先出现在学校门口,但很快另一个受害人祁墨就从马路对面走过来了。 那感觉就像是,这个叫祁墨的早就到了,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等着何让尘似。 视频画面刚跳到21:02,画面内容瞬间热闹起来,喧哗的人声,喇叭声此起彼伏,所有电瓶车和汽车开始慢慢挪动位置,一个个学生走出校门。祁清自然也在其中,缓缓走出校门后,径直朝着何让尘的方向走去。 “真奇怪啊,他们两个站一起几分钟,好像一句话都没说。”技术人员指了指显示屏。 顾岩反驳道:“说了。” “什么?”技术人员回头看着他。 然后只见顾岩视线依旧盯着显示屏,面无表情地说:“祁墨嘴型动了好几下,应该是在聊天,但何让尘从头到尾一言不发,除了看见祁清的时候,才打了招呼。” 技术人员随口应道:“那他们不太熟悉啊。” ——不太熟悉。 这几个字迫不及防地钻进顾岩的耳膜,恍惚间他脑海里想起,前面几小时,有个人站在雪地,笑着说:“警察同志,我和那位祁墨并不熟悉。” 不知为何,顾岩心里就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说不上来。 “走了,走了,他们三人往紫蓬花园去了,”技术人员一边说着,一边熟练操作鼠标键盘,可就算切了好几个监控之后,也只能看见最后三个人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背影,后面的事情无法追踪。 甚至警方目前只能依靠何让尘的口供去推断。 顾岩说:“谢了。” 技术人员刚重新端起泡面,嘴里还嘟囔着:“客气啥,以后大家不都是滨湖分局的同……” 后面话都还说完,顾岩人早就转身离开了,脚步不停地走出长廊,电梯都没等,直接走楼梯冲向大厅. “吕支队。”顾岩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吕盼梅正站在大厅门口打电话。 “嗯,辛苦了……”吕盼梅左手一抬,示意他等会,随即对着电话那头说道:“好的,有结果第一时间通知我,我这边先挂了。” 她看着顾岩问:“这个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顾岩言简意赅地说:“熟人。” 吕盼梅点了点头,她心里其实也这样觉得:“勒索信字少,但复杂的很。” “只要金额,不提任何交易时间和地点,”顾岩下意识想去摸口袋的烟,但余光瞥见一旁的吕盼梅,又收了回去,继续说:“两百万,不是小数目,但肯定是祁家父母能拿出来的。” 吕盼梅沉吟片刻:“两百万的金条,别说滨湖区了,整个庐阳市都没人能一下子拿出来,绑匪的时间不是交易用的,是给祁家父母换金条的。” 顾岩摩挲着下颚,沉思片刻:“我担心的是金条都是虚晃一枪,万一这些绑匪临时变卦,要电子货币就麻烦了。” 吕盼梅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顾岩解释道:“电子邮件,IP在国外,三个戴着面具的绑匪……”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街道对面那模糊的宾馆招牌上,招牌在夜色中泛着微弱的冷光。 少顷,他继续说:“虽然被绑架的只有两个人,但当时现场有三个人——两个成年男子,一个14岁的小女孩。绑匪能在短时间内完全压制并打晕他们,吕支队,你觉得呢?” 话音落下几秒后,吕盼梅眉心一拧:“还真是有勇有谋。” 顾岩提醒的很对,现在大家注意力都在那封勒索信上,觉得这群绑匪有较高的反侦查意识,会用国外IP,但有一点是不能忽略的。 ——现实里的作案,和电视上其实不一样,不是说在抹布上到点什么迷药,一捂口鼻,人瞬间就晕了。 任何的迷药其实都有一个诱导期,怎么都需要几分钟才能生效。 那就说明三个人,两个成年男子,一个小女孩,绑匪几乎短时间内瞬间制服,连发出求救声都没有。这不是三个普通绑匪能做到的,肯定都是练家子. “人物侧写有了,”吕盼梅沉沉吐出一口气息,随后转头看着身侧的人笑着说:“和你这种人一起查案,真是个特别痛快的事,不管怎么样,我都为我之前刻板的不好的印象,跟你道个歉。” 说完,吕盼梅调整站姿,整理了下大衣的领子,干净利落地敬了个礼说:“欢迎加入滨湖分局,顾岩副支队长” 顾岩也回了一个极其标准的敬礼。 “两点了,”吕盼梅看了眼腕表,“交警那边还有段时间,太被动了。” 顾岩沉声说:“我要去复勘现场,给我安排个得力的痕检人员。” “没问题。”吕盼梅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拨号,“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让痕检的方青松跟你去,这小子有经验。” 顾岩微微点头,站在一旁等待。突然口袋的手机嗡嗡一震,他以为是案子有什么新的进展,迅速掏出查看,但紧接着,他愣住了。 发件人:何让尘。 【报备一下,我饿了,能下去买点吃的吗?】 紧跟其后又是一条: 是何让尘的对镜自拍,带了口罩,双手举着手机,十指随意交叠在手机后背,镜头应该是被放大了。所以照片上那双好看的眉眼显得格外明显。 “……”顾岩沉默着看着手机上的一条文字和照片。显示屏投出的微弱光芒,映出他那张英俊面容上有些惊讶、疑惑的表情. 其实这样的微信内容和自拍搭配一起来,对顾岩来说,是头一回。 大部分人都会觉得,按照顾岩这种长相和条件,肯定谈过几段恋爱,在校和工作期间肯定不缺追求者,但事实情况是。 ——顾岩一段恋爱都没谈过。 毕竟他那张脸不管长得多帅,多吸引人,追求者刚把情书递过去,收到的就是冰冷的拒绝,压根没有加微信的机会,更别说什么有人会这样跟他聊天了。 就算是之前查案加了一些类似何让尘这种身份的人,要报备情况,监管……那也都是叔叔阿姨级别的,发的都是长长的语音,中间还夹着几句方言。 所以顾岩有些恍惚,心底甚至隐隐浮现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几秒后,他点出键盘准备回复,可指尖将将悬停在显示屏上时,对话框又弹出一条新的微信。 何让尘发了一段语音。 顾岩大拇指的指尖缓缓往上移动,他知道按照之前的习惯,应该直接长按转文字即可。 但他鬼使神差地轻按播放,把手机贴在耳边。 何让尘温和的嗓音徐徐传来【顾警官,我这样戴着口罩肯定没人认得出我,我保证买完就上来,可以嘛?】 听完后,顾岩深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了个【1】发过去. “等会吧,方青松就来了,”吕盼梅打完电话,只见一旁的顾岩正盯着手机,她大概能看出是停在微信聊天页面,好奇问:“怎么了,是案子有进展吗?你这表情……” 顾岩下意识打断:“不是。” 不是?吕盼梅一听这话,眼皮一抬,心说都这个点了,谁还能发微信来。 她想了想,打趣道:“哦,你对象啊?” 顾岩立刻解释:“我意思是,不是案子有进展了,但也不是我对……” “吕队!!我来啦~” 顾岩话还没说完,方青松这小子就拎着箱子大喊着飞奔而来,头上的毛绒渔夫帽随着他的动作一颠一颠的。他跑到顾岩面前,眼睛一亮,笑嘻嘻地说:“哟!这位就是新来的吧?真不错啊,这大宽肩!这身高!以前在校篮球队吧?” 顾岩捏了下眉心,说:“嗯,走,去车上。”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牧马人走去。 方青松调整了一下帽子,嘟囔着:“哟吼,还是个高冷大帅哥。”. 停车场最外方有簇车灯亮了亮,紧接着牧马人车门被拽开。顾岩刚扣上安全带,后座车门就被打开了,方青松拎着勘察箱一屁股坐了进去,念叨着:“习惯成自然了!你这不是警车,SUV空间大啊,拎着箱子也能坐前面。” 顾岩‘嗯’了声,随后一脚油门踩下,驶出停车场。 方青松心说,车都启动了,那只能回来在再坐副驾驶了. 牧马人的转向灯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弧光,缓缓驶出分局大门。顾岩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街边,忽然定格——何让尘正从分局旁的24小时便利店里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小袋子。 顾岩没有丝毫打算停车的意思,油门踩下,准备直奔案发现场复勘。 但何让尘明显也是看见了他的车,站在路边,抬手挥了挥。 那抹身影透过车子的后视镜,清晰地映入了顾岩的眼底。 ——刺啦! 刹车声骤然响起,后座的方青松猝不及防,脑袋“哐当”一声撞在前排座椅上,揉着脑袋说:“哎哟喂!怎么还刹车了?有人碰瓷?好大的胆子,敢碰警察的瓷!下去给他点颜色looklook!!” 顾岩回头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就在这时,车窗玻璃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是何让尘。 顾岩转过头,按下车窗,语气平淡地问:“有事?” “啊?”何让尘显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我以为你有事呢。我刚才不是跟你挥手再见吗?结果你突然刹车,我还以为你是让我过来呢。” 顾岩:“……” 后座的方青松探出半个身子,眯着眼打量车窗外的人:“谁啊?同僚吗?没见过啊,新来的?” 何让尘连忙摆手解释:“不是,我是顾警官的……” 后面话还没完全落地,顾岩的瞳孔极其细微地一缩,只听何让尘用温和的嗓音,自然地补上了后半句:“怀疑对象。” ——顾警官的怀疑对象。 嗯,说得很好。顾岩在想:是非常精准的答案。 方青松一脸茫然,挠了挠头:“哈?所以……你也要跟我们一起复勘现场?” 一听这话,何让尘似乎有些错愕,但很快便微微俯身,双手自然搭在车窗上,歪着脑袋,看着顾岩,浅笑问:“我也要去?原来你停车是这个意思啊。” 顾岩视线在他面容上停留了两秒,随后转回方向盘,低声说:“你要没事干也不困的话,就一起去,你亲身经历了案件,很多细节确实可以提供一些线索,但是你要切记。” 他顿了顿,语气转变得有些严肃:“别乱动,别乱碰,听指挥。” 何让尘点头:“嗯,好,知道了。” 说完,他视线扫了眼空荡荡的副驾驶,大概是在心里思考琢磨了什么,随后默默的给出了某个答案。然后,从车屁股绕了一圈,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坐在方青松旁边. 顾岩的目光短促地扫了一眼行车记录仪的镜面,迅速收回。漆黑牧马人车身,撕破寒流驶入案发现场—— 6、第6章 复堪罪地验足迹 “原来还是个学生啊!”方青松拎着勘察箱,弯腰探进警戒线,“22了吧。” 何让尘摇了摇头:“虚岁23啦。” 方青松心说年轻就是好,还按照虚岁算年龄。刚想开口调侃,走在他们前面的顾岩突然回头问:“你之前说,三个绑匪是从这里出来的。” 后面的两人顺着顾岩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个小巷子,并不长,有些狭窄,尽头是条有些黑黢黢的马路,估计路灯都坏了几个。 何让尘回答:“嗯,当时飘了雪,我们走路都有些快,只想赶紧回去,确实没想到会有人埋伏,虽然吓了一跳,但也跑不掉了。” 顾岩没吭声,贴着巷子的墙边走了进去,刚走两步,便停了。 方青松好奇问:“他干嘛?” “我也不太清楚。”何让尘无奈摊手。 巷子里的顾岩啪嗒一声拧开手电筒,顺着地面往外面照出一片光区,不知在找什么。随后视线一抬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问:“从祁清的学校走过来,大概多久?” 何让尘思考了会:“大概十分钟吧。” 顾岩依旧站在巷子那里,只是转了个身子,用手电筒往尽头一照,能隐约可见远处地面有几个废纸盒、随后看着何让尘问:“你当时在绑匪出来之前,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何让尘下意识回答:“啊?什么声音?” “我在问你,有没有听到,好好回想一下。” 见状,方青松也歪着脑袋,瞪着他那双大眼睛望着何让尘,但只是看着,半个字也不会说。 他心里清楚的很,自己虽然是痕检,但在查案期间,警察提问,绝对不能掺和进去,警方抛出的每个问题都是有意义的。 比如这个问题,很大概率顾岩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如果顾岩给了提示,比如‘类似XX的声音’那就是诱供了,就会影响案子的走向。 半响后,何让尘才摇了摇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好,”顾岩拿出手机,不知在给谁发微信,头也不抬地喊了句:“方青松过来。” “来啦!”方青松拎着勘察箱小跑过去,停在顾岩身边时,只见顾岩和他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便点头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何让尘没听到指令,还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去也不是。 顾岩手机很快收到了回复。 吕支队:【明白。】 而对话框上一条,是顾岩刚刚发出去的: 【三个绑匪,一个司机。】 顾岩刚把手机揣回兜里,抬脚准备朝方青松的方向走去。鞋底刚碾过地面,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回头—— 视线内只见,何让尘老实站在原地不动,大抵是有些冷,双手塞进棉服口袋,站的就像是大一军训似的,白茫茫的空荡街道,衬得他整个人有些单薄,正目光温和地看着自己。 顾岩思绪有些复杂,但他还是明白自己要说‘你去附近民警旁边等着,不要乱跑,先别靠近这里。’ 少顷,他张开嘴,呼出一口白气,还没等发出声音,何让尘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来,带着点被冻得发抖的颤音:“顾警官,我好冷,我能去你旁边嘛?或者就是巷子那里,躲躲风吗?” 顾岩没吭声。 何让尘以为这个不太合规,但他又实在不想站着吹冷风,他心里偷偷琢磨着:对方毕竟是警察呢,态度要好,就像是微信报备聊天一样! 所以他努了下有些泛红的鼻子,带着略微服软的商量语调:“我保证不乱动,你让我站哪里,我就站在哪里,可以吗?是你带我来的,就算我是你的怀疑对象,也不能把我冻着吧。” “顾警官,我真的好冷啊。” 寒风从远处呼啸而来,卷起地上的枯叶,吹乱了顾岩梳得很整齐的黑发,几缕发丝不经意拂过他的眉梢。 “好。”他语气平淡地说。 何让尘眉眼一弯,小跑过去:“给我画个圈?我站哪里?” 顾岩很轻地叹了口气,手电筒的光束在巷子口约莫十几米处划了个圈,冷白的光在地上映出一个模糊的边界:“这里,别乱动,别乱跑,任何东西都不能碰。” “嗯,好。”何让尘一个跨步走了过去,“你去查案吧,顾警官,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尽快把案子破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尽我所能。” 顾岩戴着手套‘嗯’了声。 随后转身离开,但走了几步后,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或许是想确认何让尘是不是真的老老实实呆着,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微微侧身,余光扫了眼身后。 那其实只是转瞬即逝的小动作。 像是训练有素的警犬,不经意间瞟了一眼自己捡到的小猫有没有乱跑. 咔嚓,咔嚓—— 方青松拿着相机对纸板拍了好几张照片:“你猜的没错,确实有脚印,虽然不少,但可以分成三组。” 顾岩蹲在他身侧,试探性问:“是不是两重一浅?” “对,浅的那个鞋码偏大,约莫在44左右,鞋底花纹不常见,有点像是那种老北京布鞋。”方青松分析起来这些专业的时候,神情非常认真,和之前闲聊截然不同:“而另外两个成年人的都是运动鞋,值得一提的是,足印是有重叠!” 顾岩接过方青松递过来的相机,调整放大看了会:“那就说明确实是从尽头走来的,在这里等了很久,然后再把人扛走。” 方青松继续说:“三组足印来的时候脚步都很轻盈,走出去的时候,就变成了两重一浅。” “能做足迹分析吗?”顾岩把相机还给方青松问:“这个天气,石膏成型约莫二十分钟吧。” 一听这话,方青松神情明显一愣。 虽然在现在查案的大环境内,一些经验丰富或者很优秀的刑警都要掌握一些痕检技术。 毕竟在司法框架下,你推算得再天花乱坠,有理有据,最后影响法庭判决的永远都是铁证。 可痕检是个很大的类别,手印、足迹、弹道痕、工具……每个类别下面又有细分。能懂几个就很不错了,不能要求人家刑警和专业人员一样吃透,但顾岩显然属于优秀刑警一类,而且懂的不少。 “厉害啊你,”方青松乐呵呵一笑,“我打电话让局里的人送模具过来,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吧。” “让看守的同僚守着就行,你跟我去前面看有没有新的发现。”顾岩用没打开的手电筒往尽头一指,“我怀疑那里就是停面包车的地方。” 方青松打着电话瞄了一眼。 顾岩回头招招手,喊道:“何让尘,你过来,沿着墙边走,别踩到东西。” “嗯!” 何让尘很听话地尽可能贴着墙壁移动,但有些黑,看不太清路,走的有些慢。 啪嗒一声,手电筒打开,一束光柱直直地打在何让尘脚下的路,他猛地抬头,笑着说:“谢谢你啊。” “客气,”方青松正拿着手电筒,站在顾岩身侧,“关心大学生是应该的,你们都是祖国未来的希望啊~” 何让尘踩着光区一步步走着。 方青松忙着给他照路。 ——没人注意到,站得笔直的顾岩垂在身侧的右手,大拇指还按在手电筒的开关上,但因过度用力,手背青筋隐约可见。 那是在准备滑动开关的瞬间,被强大的力量硬生生给停下导致. 顾岩沉默转身松开紧绷的拇指,啪嗒打开手电筒,朝着尽头走去。 冷风呼啸席卷而来,方青松吓得把帽子给按紧:“这条街还真是冷清,啥都没,店铺我感觉都是倒闭的。” “这附近确实挺荒凉的,”何让尘也冷得把手放进口袋,“这片小区基本没商圈的,我在这里干家教半年了,也没看发展起来呢。” 方青松好奇问:“那你怎么跑那么远啊,这家人给的钱多?” 问题抛出后,走在他们前面的顾岩眼皮一抬,自然地放慢了脚步。 但何让尘没立刻回答,三人所在的区域一时陷入沉默,只有风声不停,哗啦啦地吹起地面的宣传单页,在空中毫无规律的摇曳。 片刻,何让尘才悠悠回答:“也不是啦,其实我在很多学校门口都发了传单,只有他们家打电话给我了,然后呢,我就来试试看,没想到祁清是个很听话的小女孩,相处得也很愉快,价格也合适,就留下来了。” 方青松长长的‘哦’了声:“原来如此。” 何让尘盯着前面顾岩的身影看了会,随后脑袋一歪,看着方青松,灿烂一笑:“对啊,打工嘛,不能太挑。” 方青松瞅见他这个笑容,下意识说了句:“还真是青春洋溢。” “啊?什么意思。”何让尘好奇问。 “没毕业的大学生笑起来都是好看的,有朝气的,”方青松一脸被社会毒打的模样,“哪像我们,在工作岗位十年后,就只剩下对下班的渴望了!笑的时候,都是社畜的模样。” 何让尘难以置信地说:“不会吧,十年,你看起来也才25岁啊。” “真的吗!我就是看着年轻,哎呀呀……”方青松满面春风,“其实啊别人都说我童颜,但我已经37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丝毫没人发觉走在前面顾岩淡薄沉郁的表情。 “嗯嗯,真的,看起来浓眉大眼的,又年轻又……哎哟!” 何让尘话都还没说完,整个人就撞到了前面的后背,他揉着额头,抬眼看着顾岩慢悠悠转过来的眼神:“怎么了?顾警官?” “你们一个是痕检,一个是……”顾岩盯着何让尘看了下,后面话愣是绕在舌尖没说出去。 何让尘非常客气的帮他补充:“一个是你的怀疑对象。” “……”顾岩无声地点了点头,神情依旧淡漠。 方青松撇了撇嘴:“这不是在找线索吗。”然后咳嗽了下说:“我心里有数的,我平时和别人……” “哎——”顾岩叹了口气打断说:“我查案的时候不太喜欢聊天,工作就认真工作。” “OK!”方青松给他比划了个手势,随后在心里暗暗地说:刑侦部门来了个很优秀但严厉的副支队长啊! 何让尘揉着额头保持沉默。 顾岩淡淡地说:“走吧。” 方青松问:“去哪?” “拳击馆,”顾岩抬手一指,赫然只见他们现在停下的地方,左手边就是一个荒废的拳击馆,蓝色玻璃门已然碎裂,但还能看见之前在上面贴的大红色海报。 “为什么是这里?”方青松探着脑袋,里面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顾岩没回答,只是蹲下身子,掏出口袋的餐巾纸捏起一个什么东西,随后躲避何让尘的视线递给方青松。 方青松定睛一看,竟然是大红色的塑料圆球,还是空心的。根据他的经验几乎是一秒就判断出,这个应该就是案件中,小丑面具的鼻子! 然后他压低声音说:“根据氧化的程度,不是很久之前遗落的。” “嗯,所以我觉得这里有问题。”顾岩说。 “明白!”方青松熟练打开勘察箱拿好工具,啪嗒一声打开强光手电,走了进去。 何让尘在后面小声说:“我也明白,顾警官,这次给我安排在哪?” “过来,跟我们一起进去,看到熟悉的东西,指认给我。”顾岩吩咐道。 何让尘也跟着走进拳击馆,前面有方青松的强光手电照着,基本不影响视线,紧接着身侧也投出一大片光区。 是顾岩。 顾岩打着强光手电和他并排而行,神情异常认真:“好好看,早点破案,你就能摆脱‘怀疑对象’这个称号了。” 何让尘没吭声,只是浅笑了下。 顾岩疑惑:“你笑什么?” “我在笑,结案后,我就不是顾警官的怀疑对象了,是不是就能换个称呼了?”何让尘自我打趣道,“比如,给警方提供线索的好公民?” “……”顾岩沉默地点了点头,视线依旧扫视着四周,心里似乎有个什么地方混乱了下。 那不然还能是什么?他在想。 结案后,我们微信好友都应该删,本就只是普通警民关系。 他在用八岁之后就养成的自我约束的态度,将心底某个若有似无的东西强硬地挤压了出去,一点不留。就像是这二十年来一样,目标明确,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该在计划考虑范围之内. 破旧的沙包在无风的室内孤独地摇曳着,发出沉闷而又缓慢的响声,往前一点就是拳击台,断裂的暗红色绳索一根根垂落下来。 何让尘脚步忽然一顿,用手肘撞了下顾岩说:“这个手套,我好像见过! 闻言,顾岩立刻蹲下,打量着地面的黑色皮质手套,表面颜色灰黑交错,半翻过来的内里露出加厚的硅胶掌垫,隐约还能看到磨损的边缘。 顾岩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灰尘随之扬起:“这是健身手套,但应该有段时间了,灰尘已经很多了,你在现场哪个面具用了这个手套?” 何让尘沉思片刻:“好像都有吧,但说实话另外两个我没印象,不过打祁清那个小丑面具男,我很清楚,肯定戴了!因为我抓了他的手腕。” 顾岩‘嗯’了声:“有别的发现再及时说。” “来这边!” 方青松的声音从拳击馆深处传来,带着几分急促。何让尘和顾岩对视一眼,脚步加快,朝着声音的方向赶去。穿过几排破旧的器械,停在了一扇半开的房门前。门上的牌子已经模糊不清,隐约能看出“更衣室”三个字。 房间内一片狼藉,断裂的拉力器、残破的拳击手套散落一地,地面上还铺着一个军绿色的软垫,边缘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方青松正蹲在垫子旁,手里拿着工具,小心翼翼地提取着什么。 “泡面,”方青松头也不抬地说道,“根据发霉的程度,应该不超过一周,顾中队。” 顾岩在看见勘察箱上面放着黄色叉子,顿时眼神一亮! 果然!这里有人住过,这场绑架案就是有预谋的熟人作案,绑匪早就踩好点,就是藏在这里。 ——拳击馆,健身手套。 怪不得能瞬间制服两个成年男子,一个小女孩,原来是会拳击啊。 顾岩心里不由一喜,这次复勘现场收获不小,不仅能用足迹分析判断绑匪体型,运气好的话,还能从泡面叉子上提取出DNA,确定身份! 他转身吩咐何让尘:“你站在这里别动,别走。” “好。” 顾岩想了想,把自己手里的强光手电递给他:“就站在门口帮我拿着,照亮这个房间。” 何让尘打趣道:“警民合作?还是洗刷嫌疑?” 一听这话,顾岩不由笑了起来,虽然那笑意短促得几乎一闪而过,但拿着强光手电的何让尘还是真切地发觉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冷淡严苛的顾岩笑,不管这个警官有多严肃,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确实是英俊无俦,即使是转瞬即逝的笑意也有掠心的风采. 顾岩见他有些呆愣问:“怎么了?是想到什么了?” “……”何让尘小幅度摇了摇头,“没有,我帮你拿着手电就是了,你快去吧。” 顾岩没多想其他的,转身便去检查房内是否还有其他线索了. 吱吱—— 骤然风声从屋内上方那扇极小的窗户挤了进来,把房内一个半开的木质柜门吹得吱吱作响。 顾岩带好手套去拽开那个柜门,瞬间一股刺鼻的霉气扑面而来,还没等他借助门口的光线看看里面是什么时。 ——哐当! 强光手电应声落地,原本屋内上半区一大片光区顷刻间变弱,只剩下顺着地面衍生的光带—— 7、第7章 没人离我那么近 “抱歉,抱歉……我没拿稳。” 门口的何让尘在房内二人的注视中不停道歉,随即弯腰蹲下准备捡起地面的手电筒,可还没等他手指触碰到时—— 嘭……嘭…… 柜门被风推得摇晃,一下下撞击着健身器械,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有人在黑暗中拍打着门板。何让尘蹲着身子,视线恰好落在柜门的下半部分,像极了个儿童的视线角度,回荡的撞击声刺耳地钻进了他的脑海。 这一幕彷佛瞬间被切割、重叠,无数相似的场景从记忆深处涌出——门板被打开,霉味扑面而来,窒息感如潮水般淹没了他。幼年的自己被丢进狭小封闭的空间,无论怎么砸门、怎么喊叫,都无人回应。 “这里好黑,我害怕……” “我不想再被关在这里了!” 男孩的声音里带着恐惧、无助和哽咽, “你怎么了?”突然,有人一把攥住了何让尘的手臂,将他从那段惊悚的回忆中猛然拽出——. 何让尘大口喘息,冷汗渗出,在瓷白般的面容上蜿蜒出细碎水痕,最终没入衣领,唇瓣微颤却发不出声音。 顾岩抓住他的肩膀,目光在他惊恐的脸上逡巡,随即一把将他拉起,低声问:“你是不是有幽闭恐惧症?” 此刻的面对的姿势下,何让尘必须要仰起头,他近距离盯着顾岩探究的眼神,努力迸出两个字:“没有。” 然后右手压在自己胸口,企图想让自己快点缓和下来。 但根本没用,冷风卷起的霉气融合着老旧柜门不停地撞击声,像是某种无形的、粘稠的桎梏,一点点侵蚀着他的脑髓,将他记忆深处最恐惧的腐肉硬生生挖了出来。 “呼……呼……” 何让尘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喘息声越来越大。角落里的方青松也是一脸疑惑,心说怎么了这是,大晚上的,怪吓人的。 顾岩眉心一拧,迅速反应过来什么,侧身把柜门哐当一关:“或者更准确地说,”他的声线冷静,带着一种职业本能的洞察力,“你对老旧的衣柜这种东西有……” “是!”何让尘声音嘶哑不稳,相较于顾岩那带着质问的语调简直天差地别,“怎么了?顾警官,这个不影响你查案吧!也会算在你怀疑的范围之内吗?”. 何让尘这个人哪怕接触的时间再短,也能感知到是个温和又好脾气的,但此刻,他眼神写满了惊惧,甚至还能隐约看出有股冷厉的情绪在一点点爬上那张面孔,就像是某种压抑在深处的噩梦吞噬了理智。 “怎么……你是打算借助别人难以言喻的弱点得到什么吗?” 方青松依旧在角落一头雾水。 但只见顾岩把手电放在门口的器械上,随后低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提起的东西,你不是罪大恶极的犯人,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何让尘的瞳孔在阴影中收缩。 “……顾警官,”他战栗地喃喃着,“对不……” 不知怎么的顾岩竟然从他此刻奇怪的言行举止中感觉到了一丝神经质,紧接着只听何让尘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 顾岩并没有回应这句突如其来的道歉:“如果你无法克制内心的恐惧,现在就离开,别耽误查案进度。”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会叫警察带你去我车上,或者送你回宾馆——选择权在你。” 像是被某句话拉回了一丝理智,何让尘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顾岩见他这样子,掏出手机准备给现场同僚打电话,但还没等电话拨通,何让尘就抓住了他的手腕,颤声问:“你刚说……选择权在我,对吗?” “是,你要去车里还是回宾馆?” 何让尘仰起脸凝视着对面的人,灯光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数秒后,他低声说:“我调整好了,我是真心想尽快破案,所以我选择留在这里,但确实没办法帮你再打灯了,可以吗?” 顾岩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将手机锁屏,走向敞开的勘察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大号的证物袋,折返回来递给何让尘:“垫着,找个合适的地方坐着,别乱走,别破坏拳击馆里的任何线索。” “……知道了。” 何让尘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扯出一个惯用的温和笑意,仿佛刚才的一幕从未发生过:“我不会乱跑的,我去门口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确认的东西,喊我就行。” 顾岩说:“好。” 没有强光手电筒的拳击馆,室内昏暗得几乎看不清四周。 何让尘把自己手机拿出来,转身,打开手电模式,全程低着头,只看脚下那一片小小的光区,其他地方一概不看,朝着大门走去,那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执拗的倔强. “哎,你这人吧,说你凶,还挺细心哦。”方青松一边用毛刷扫着器械一边打趣道,“拿我证物袋给人家垫着。” 顾岩拽开衣柜门:“我只是不想让他破坏现场证据。” “那你命令他全程站着不就行了?”方青松嘿嘿一笑,“这人我看特别听你话啊,还能这个时候拒绝你了?” “……”顾岩动作猝然一顿,喉咙像是堵了什么铅块似。 对啊,为什么不直接让何让尘站着呢?他在想:干嘛那么好心给个证物袋? 顾岩在心里自我一哂,也没琢磨出个原因,只听一旁的方青松还在那调侃:“浪费我一个证物袋,回去你得陪我一瓶脉动加两个自热小火锅。” “查案的时候不要闲聊。”顾岩吱嘎一声拽开衣柜门,随后又在方青松的笑声里补充一句,“去买吧,给你报销。” 方青松笑意加深些许。不错,新同志是个嘴硬心软的高冷有钱大帅哥. 衣柜里面堆满各种废弃物品,泡沫轴、拳击手套、健身绑带、甚至还有不知有没有穿过的袜子,凌乱地散落在柜子里。 顾岩由上而下逐一检查,那股难闻的气味浓烈得连一旁的方青松都忍不住捏紧了口罩。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顾岩喊道:“这个是面具,新的。” 方青松闻声,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了过去。他蹲下身,从衣柜最底层抽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粉色的猪头面具。调侃道:“看样子这些绑匪还挺嫌弃小猪,连戴都不愿意戴,就这么丢在这儿了。” “虽然没拆开,”顾岩没接他的玩笑话,只是分析案情,“但肯定是人为丢进去的。外面的塑料袋上应该能提取到指纹。” “那是自然,我可是庐阳市痕检一哥!”方青松非常自信地点头,随后拿出工具,小心翼翼提取。 一旁的顾岩帮他打好强光手电,耐心等着。屋内窗外夜色隐约泛起鸭蛋青色,方青松才从包装袋上提取出几个完整清晰的指纹。 “痕检其他人员已经带着石膏脚模回局里了,”方青松说:“这个指纹送回去希望能比对出结果。” 顾岩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哪怕提取出指纹也无法笃定指纹的所属人和绑架案子有直接关系,现场的任何痕迹都需要验证和判断。 少顷,他沉声道:“DNA,指纹,足迹,三个物证,我就不信抓不到狐狸尾巴。” 方青松一边整理工具一边问:“你说这绑匪第二封勒索信,什么时候发?” “不清楚,”顾岩如实回答,看了看腕表,“如果按照被绑时间来算,已经过去七小时二十分钟,吕支队那边还没通知我什么,绑匪应该也在等。” “等?” “对,应该是在等凑钱的时间。” 方青松对这些细节并不太了解,只得耸了耸肩,继续低头整理工具。 “我出去抽根烟,你有需求喊我。”顾岩说完,连手电筒都没拿,径直走出了更衣室。他一边摸索着口袋里的香烟,一边朝着大门走去,脑子里还在思索着案子的每一个细节. 拳击馆门外破碎的玻璃门已经能反出一些微光了,远处的天际已经不再是浓稠的墨色,而是透出一丝灰白。 顾岩手里还夹着未点燃的香烟,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 没人? 何让尘不在拳击馆? 不会是跑了吧?顾岩把手里烟头一捏,大步流星走到街道,紧闭的商铺玻璃门模糊映出他四处寻找的身形。 风吹起地面的枯叶唰唰作响,顾岩心头隐隐浮现出一个很不好的猜想。 ——这小子有问题?通风报信去了? 这个念头像根冰锥似扎进他的脑海,瞬间让他心烦意乱。他猛地转身,朝着来时的巷子快步走去,准备问问看守的同僚有没有发现何让尘的踪迹。 “顾警官?” 顾岩的脚步倏然顿住,停在了距离拳击馆第三个商铺的门口。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地扫向身后。 ——何让尘? “你怎么了?神情这么慌张?”何让尘坐在一家倒闭的花店门口,身下垫着证物袋,膝盖微微松开,两只手臂自然往下垂落,像是只躲避风雪的流浪猫。他抬头看向顾岩,“是案子有什么需要我去看的吗?” 顾岩目光落在他身上,神情淡漠沉郁。 何让尘招招手:“你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吧,外面风大。” “……”顾岩沉默地走了进去,街道的风声全部被隔绝在身后,然后他缓缓蹲下,打量着对面的人。 此刻,彼此对视。 何让尘还是没明白顾岩从刚到现在有些过于严肃、淡漠的表情是因为什么?他有些不太敢问,毕竟案子的东西,他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也没什么立场去问。 他也沉默地保持着坐姿,目光平静地回望顾岩. 花店门外,微光初现,顾岩的身影挡住了大半的光线,只有一小片曦光洒在何让尘茫然的脸上。 ——其实这种光线角度是很有技巧的。顾岩可以借着微弱的光线,捕捉到何让尘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刑警的敏锐让他不会错过任何一丝异常。 然而,背光的何让尘,却看不清顾岩的神情,也无法揣测他内心的波动。 好像唯一的办法,就是再靠近一些。 不知过了几秒,彼此依旧沉默对视。 何让尘的眼睫微微一颤,缓缓向前倾身,右手悄然抬起—— “你知道,警方可以监……” 顾岩质问的话被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何让尘极其轻柔地将手抬起,手腕处的内侧肌肤轻轻贴上了顾岩的额头处,这个动作让两人本就靠近的距离再次缩短。 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彼此鼻尖都几乎要触碰。 那瞬间,顾岩表情一片空白。 “头发有个脏东西,给你拿掉了。”何让尘把手上的灰尘用指尖搓掉,浅笑着问,“你刚说什么?监什么?” 顾岩:“……” 他向来冷静有序的思绪罕见地被打乱了,只能感知到额头还残留着,何让尘手腕冰凉干燥的触感,和刚刚近在迟尺的那双蕴着笑意的瞳孔。 “顾警官?”何让尘轻声唤了句。 “你……” “我什么?” 顾岩鬼使神差地低喃了一句:“你瞳孔的颜色……挺特别的,是浅棕色。” 何让尘完全没想到会忽然提这个:“嗯,我以前也没发现过,长大之后才意识到的。” “没人跟你说过?” “对啊,你是除我之外,第一个发现的。”何让尘眉眼一弯。 顾岩瞳孔深处清晰映着眼前人的面容——可何让尘依旧捉摸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每一秒的对视都被拉得很长很长。 街道外的风声依旧呼啸掠过,扫过顾岩绷紧的后背,连带着几分钟前扎进脑海里的冰锥,一起逶迤盘旋远去—— “……”顾岩从齿缝中挤出微不可闻的质疑声:“我是第一个?” 何让尘那张还未完全褪尽少年气息的俊秀面容上,浮现出温柔而漂亮的笑意。 “顾警官,”他就这样嘴角轻扬,柔声说,“因为没人离我那么近啊。”. 每个音节都幻化成一抹光晕,缓缓攀上远处天际。 空气中的寒意轰然褪去,氤氲的光影悄无声息地落在顾岩逐渐放松的肩背上,他感觉那些在很早之前被他挤压出去的、若有似无的东西好像又钻回来了. “可以回去了,”顾岩直起身子,语气尽可能平淡:“去宾馆休息吧,有需要你协助的地方,警方会有人通知你的。” 何让尘也随之起身,大步迈到他身前,笑意不减:“嗯,我会跟你报备的,给你发微信。” 细碎的雪花飘落而下,二人站在花店门口,彼此对视。 顾岩英俊的侧脸在晨光中明暗交错,他望向何让尘瞳孔的倒影,笑意在他嘴角、眸底悄然浮现。 “——好。” 8、第8章 思藏引路 “这个鞋印是最完整的一个,运动鞋,身高约莫在175左右,体型肯定比较胖或者比较健壮,男性,根据压乘五法和掌压乘七法分别计算的话,应该是在……“痕检办公室里,方青松拿着现场提取的足印磨具分析说:“33岁到36岁之间。” 顾岩轻声‘嗯’了句,随后又看着方青松发自内心地补充道:“厉害。” 确实很厉害。 足迹分析很难,就算小部分外行人比如顾岩这种,会刻意去了解学习,但也只是窥见一斑。专业的勘察人员虽然都懂足迹分析,但行家不多。 方青松显然是个行家,能在短时间内分析出结果,给出这样较为精准的人物画像,确实可以挂个‘痕检一哥’的名头。 顾岩问:“现场的烟头还有那个泡面叉子怎么样了?” “这个就得等了,”方青松双手一摊,“生物信息检测就得要时间,再牛逼的痕检一哥也是个摆设。” 顾岩自然明白这个急不得,但眼下已经早上七点了,就算第二封勒索信依旧没来,可祁家父母已经在刑侦大楼里里等着了。 方青松见他又是那副面沉如水的表情,弯着腰整理叮呤咣啷整理箱子里的工具,少顷头一抬,仰视着他说:“但指纹应该就快了,不过,还是那句话,前提是有前科。” 顾岩沉默地点了头. 正在痕检办公室里一个个都顶着着黑眼圈鸡窝头,手里捧着红牛或者咖啡盯着电脑时,顾岩手机口袋嗡嗡一震。 小汪:【拳击馆的法人信息调查出来了。】 后面跟了一张图片,顾岩点开一看,眉梢微挑,随后疾步走出痕检办公室. 夜色岑寂,唯有积雪在枯枝间消融时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声响。寒气攀附着宾馆的玻璃窗,凝结成一片朦胧的雾气。 标间房内,何让尘啪嗒一声拧开小书桌上的台灯,翻出宾馆自带的便签本,用自己的水笔在上面写了三个字:拳击馆。 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他无意识地用笔身轻点下颚,一下又一下,嘴里轻声喃喃着:好熟悉,到底是在哪里听过呢? 房内其它灯都是关闭的,只有这方寸之地的一盏台灯闪着暖黄色的光晕,何让尘微微抬眼凝视着台灯的亮光,脑海里零散记忆一点点涌出,眼前视线慢慢变得模糊,最终闪出在某个遥远画面。 ——那是暑假的某一天。 蝉鸣声嘶力竭地穿透玻璃窗,何让尘正给祁清补习功课。布置完作业后,他借口去洗手间走出房间。祁家是复式大平层的格局,他站在楼梯口清晰听见楼下客厅有人再打电话吵架。 是祁建宏。 “你拿那些东西威胁我……难道我会怕你吗?你有证据吗……” 随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楼下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足足过了半根烟的功夫,才响起怒吼的嗓音:“八十万!就当我投资你开拳击馆……” 何让尘屏住呼吸,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斜,试图从楼梯的缝隙间窥见祁建宏的表情。终于找到合适的角度,身影完美地隐没在拐角的阴影里,他浅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下。 “不可能给你一个人当老板,你当警察是吃白饭的吗!无端端给你那么多钱,万一被查出来,我们两个都别想好好过!” ——啪! 电话挂断的瞬间,祁建宏把手机狠狠摔在木质地板上,何让尘从这个角度清楚地看见他脸上扭曲的愤怒,看见他双手撑在餐桌上,嘴唇蠕动着吐出一个名字。 “小何老师,我写好啦。” 祁清的声音在身后屋内响起,何让尘收回视线,立刻转身,表情也恢复温和的表情,他若无其事地走进祁清的房间检查作业。 那个名字何让尘想起来了。 暖黄光晕照在白色便签本上,黑色水笔快速在上面写出三个字。 ——邬大勇。 然后他在这个名字上用笔快速涂抹,便签纸撕拉一声拽下,再被撕得粉碎丢进垃圾桶,他低头凝视着垃圾桶里白花花的纸片,轻声喃喃着: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祁建宏那种人拿出八十万呢?”. 与此同时,滨湖分局,讯问室。 “祁建宏,你投资过拳击馆?” 听到这个问题,祁建宏神情明显有些惊讶,手指微微一顿,随即自然地将外套拉链又往上提了提:“这个和绑架案有关系吗?” 对面的顾岩目光没有从他身上移开:“我们警方在拳击馆里找到了一个面具,疑是绑匪留下的,这起绑架案,我们怀疑是熟人作案,偏偏那么巧合,这间拳击馆就有你的投资,法人叫邬大勇,还倒闭了,肯定亏了不少……” “警察同志!”祁建宏骤然出声打断,“你的意思是,这孙子气不过,然后就绑架了我儿子和女儿?” 顾岩说:“只是怀疑。” 祁建宏一时没说话,只是不停地抓挠着头发。 “把你和这位邬大勇的关系说一下吧,他一个学IT的怎么会好端端和你合伙开拳击馆呢?”顾岩说着把邬大勇的照片往桌面一放。 祁宏达这才抬眼盯着那张证件照,上面的邬大勇带着黑框眼镜,发际线偏高,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去开拳击馆的长相。 “我们两个都是禾丰县的,一个镇上的,街坊邻居的打小就认识,我比他大个十岁,他学习好,会一些计算机电脑什么的,不像我只能在老家开个砖厂,后面他那个公司裁员了,断了经济来源,我就帮忙说给点钱做个生意……” “你们一直有联系?”顾岩沉声打断问。 祁建宏像是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顾岩手肘搭在桌面上,身体极小幅度往前一倾:“邬大勇被裁员的时候已经快40岁了,找不到工作,还有国外的老婆孩子要养,不是一笔小费用,而你大手一挥就投了八十万,如果不是一直联系的朋友,不需要那么大方吧。” 祁建宏说:“是有联系的,关系一直都不错,就帮一把,也都是当父母的。” “但是我们警方查了下你们两个名下的电话,小半年都没有什么通话记录,甚至就连微信也都没有什么聊天内容。”顾岩问,“你们两个平时都不联系的吗?还是说邬大勇有其他号码?” 祁建宏垂着脑袋:“没有,我们很少打电话的,我那么好心给他钱,他自己搞不好生意,倒闭了,这人真恩将仇报!居然敢绑架?” “他是不是绑架犯,警方还没确定。”顾岩缓缓起身,走到祁建宏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但是你前一秒回答我说‘有联系’刚刚又说‘很少打电话’有点矛盾吧?” 啪—— 祁建宏猛然起身,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照片都弹了一下。 房间里的小警员和记录员都吓了一跳。 只见,祁建宏眼睛瞪圆,指着顾岩吼道:“亲生子女被绑架了,我脑子都快乱死了!害怕死了!你跟我在这咬文嚼字?” 凳子上的小警员连忙起身:“别激动,现在也是在侦查阶段,我们警……” “你们警方现在来问我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我要出去,你没办法破案,就换个警察来,我又不是犯人!凭什么审讯我?”祁建宏咬着牙,瞪着眼睛,不断往后退,然后用手狠狠地拍着自己胸口: “你到底懂不懂我和我老婆现在有多害怕!你们不去抓犯人!跟我玩文字游戏?” 小警员和记录员都有些慌张地看着顾岩,只见他左手一抬,示意开门让祁建宏出去. 讯问室的房门开了又关,祁建宏嘶哑的大吼逐渐远去。 记录员挠着鼻子小声说:“好大的火气,但想想也正常哦,丢了自己亲生子女。” 顾岩问:“你觉得他在发火?” “啊?”记录员一头雾水,心说这还不明显吗?都发火成什么样了?恨不得下一秒就要打人,搞不好投诉都有可能了。 顾言语气平淡地说:“愤怒是一种十分消极的心理状态,也是人面部表情最丰富的时候,这种情绪比悲伤还难演。” 一听这话,记录员更疑惑了:“他的表情很丰富啊。” 顾岩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是啊,太丰富了,恨不得五官扭曲,手脚并用,但那就变味了,那不是生气,那是在用生气掩盖另一种情绪。” “什么情绪?” 顾岩一字一顿地说:“心虚。” 小记录员唰地一下直起身子,膝盖哐当撞到桌面,疼得龇牙咧嘴:“哎呦喂疼疼!不对不对,顾副队啊,心虚?!卧槽,不会是亲生爸爸绑架儿子吧?” 顾岩不置可否:“祁建宏背后肯定有问题。” 他合上案情材料,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询问室. 办公室里充满了烟味、泡面、垃圾桶里不知被丢了几个八宝粥罐在里面。吕盼梅连防刺背心都没脱下,一脸鄙夷地地盯着偌大的白板,上面密密麻麻全部都是照片。 ——那是前面她亲自带队去邬大勇家里搜来的。 “太恶心了!”小汪反坐在椅子上,昂着头看着上面的照片,“这人是变态啊!吕支队!” 正在这时,顾岩疾步走近,还没准备说自己审讯的情况,视线猝然落在白板上,身体一僵问:“这是邬大勇家里的?” 小汪点头:“没错,我们刚去搜的。” 顾岩神情冷厉走到吕盼梅身侧,一张张照片扫过去。 ——那些赫然是裸体画,但不是那种国外的艺术油画,而是素描。不仅有女性,还有男性,甚至还有一些通过身形能判断出是未成年。 “虽然没有脸,都只是身体,那也很恶心啊!”小汪气得不行,他在现场看到这些的时候,不知骂了多久,“你说这些是谁画的?哪里搞来的?” 吕盼梅说:“这个人一定要抓到!” 小汪把椅子一推,满脸惊恐:“我的天,他们把祁清和祁墨绑走,不会不仅仅是要钱吧?这些恶心的画,万一性……” “不可能,他们只要钱。”顾岩冷冷打断道,“目标非常明确。” 小汪狐疑问:“为什么那么肯定?” 顾岩没解释,转身去电脑旁打开内部邮件。 小汪更疑惑了,虽然和顾岩相处时间不长,但只要有人问他和案子有关的问题,他都会回答,而且回答的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为什么这次不肯回答了呢?. “哎,你别不说话啊,顾大帅哥,你……”小汪急得直跺脚,转身就要追问,却被吕盼梅一把拽住了。 吕盼梅一边摘着防刺背心一边说:“你忘记有个被绑匪丢下的人了?” ——何让尘! 小汪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对啊!那些绑匪但凡长眼了,有那种龌龊心思,怎么可能把何让尘这种长相的人丢下?”” 吕盼梅无奈叹了口气。 “那这个答案有什么好不能说的呢?”小汪歪着脑袋看着顾岩的背影,“人家小何同学长得好看,这毫无争议啊。” 顾岩依旧没言语。 话音落下后,吕盼梅手指也微微一顿。心里琢磨着:是啊,这有什么不能回答的?——顾岩怎么保持沉默呢?难道是因为打心眼里鄙夷这类型话题?又或者……别的原因呢?. “第二封勒索信来了!”小警员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还没等吕盼梅开口询问什么。 噔噔噔—— 脚步声一停,技侦部门的人也喘着大气出现在门口:“找找找……找到了!那个假的车牌,我们看见它最近一次出现在哪里了!” 顾岩问:“哪里?!” “今天五点左右,在禾丰县!” 吕盼梅熟练地把防刺背心又扣了回去,只听小警员疑惑‘啊’了声说:“可是勒索信要求祁家人,带着金条在三小时后去隔壁的淮海市啊!” 所有人均是一愣。 顾岩一把抓起凳子上的防刺背心,干净利落地套在身上:“拿钱的人在淮海市,受害人在禾丰县,吕支队,我带队去救人。” “兵分两路!” 吕盼梅一声令下,房间里的警察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有条不紊地逐一佩戴上警八件。 “一小组跟着顾副队长,二小组所有人员跟我走!” “收到!” 吕盼梅脚步不停,径直走出房门,顾岩紧随其后,两人并肩而行。身后跟着一堆刑警,日光透过窗户洒落,一寸寸地投射在众人严峻的面容上. 七八辆警车一线冲出分局大门,全部熄灭警灯,轰然涌入都市巳时的街道,很快在驶入高架桥时,牧马人带头转弯,后面跟着三辆蓝白警车—— “老蒋,路上联络禾丰县派出所同僚,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收到,吕支队!” 老蒋把步话机一放,立马打开手机翻找通讯录。蒋磊是个老刑警了,打实习开始就没离开过滨湖区,和这一片的同僚都相处的很好,别说是同一个部门的,就算是各个街道的居委会,都能给你翻出个联系人出来. 车窗外高架桥外风景一一掠过,鳞次栉比的楼房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略显荒凉的田地。 小汪望着窗外浮现出的蓝色路牌,随着牧马人一个流畅的转弯,“禾丰县”三个字在车身左侧迅速后退。 他随口道:“这里我好像听说年轻人不多了,好像是有开放商看重这里环境好,盖了不少养老院呢。” 蒋磊弄好手头的事情,把手机放好说:“对,禾丰县啊,地理位置不行,但胜在环境好,有山有水,养老确实合适。” 顾岩沉默地开着车,牧马人驶出高架路面,不远处就是分叉口,一条是新修好的省道,一条是被荒废的山路。 “走哪里啊?”小汪探出半个身子,视线盯着前座的挡风玻璃。 蒋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声说:“山路快一点,不过……十九年前,这里出过车祸。那时候我刚上初中,听大人说的,死者还是我们同僚呢。” 小汪一脸惊恐:“真的?警察啊!” “对,男的是警察,女的不是,特可怜啊,就十二月份吧,几号我就不记得了,太久了。”. “十二月六号。”沉默了一路的顾岩猝然开口,面沉如水地抓住方向盘,但手背上的青筋却隐隐凸起。 蒋磊愣了一下,疑惑地问:“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都十九年前的事了,你那时候才多大啊……” “当时我父母从禾丰县查案回来,经过那条山路,下着暴雨,车胎打滑,当场死亡。” 顾岩的声音冷静到没有任何起伏,依旧压得车内空气骤然凝固。 车内瞬间陷入一片沉寂。 小汪和蒋磊惊恐对视一眼,喉咙像是被窗外冰冷的气温跟冻住了,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顾岩神情依旧平淡看不出什么变化,眸底却隐隐透着一股森寒的冷意。 不知过了十几秒又或者是更久,蒋磊才艰难地咽了咽喉咙说:“要不我们走省道,虽然慢也没慢多少。” “对对对,不走山路了。”小汪也连忙跟着应和。 顾岩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单手一打方向盘,没有丝毫犹豫,牧马人径直朝着山路驶去。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没人敢再开口。 漆黑的牧马人沿着山路疾驰,车身在每一个弯道都显得异常平稳。 ——好像这个驾驶员已经在这条路上,开了很多很多遍一样,这条路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转弯都烙印在他的骨子里。 直到山路的尽头,一片片民房逐渐显露出来,蒋磊才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目光扫过前座。 是了, 从分局出来到现在,顾岩根本就没开过导航,引领他的,是内心深处那份深沉又浓烈的追思。 9、第9章 人质脱险反生疑窦 “警察!” “全部蹲下!不许动!” 二十几个穿着作战服的刑警全部把手里枪口抬起。偌大的民房大院内被团团围住,三个男人手里的泡面碗“啪”地摔在地上,汤汁四溅,面条还挂在裤腿上。 “全部拷上!”顾岩厉声喝道。 蒋磊带着几个刑警快步上前,手铐“咔哒”作响,迅速将三个绑匪制服。顾岩反手将枪插回后腰,一把揪起其中一人的领子,质问:“人呢?” “东东……东边那个房间!” 顾岩随手将那人甩到一旁,抬手示意队员跟上。他大步走向大院最东边的房间,一脚踹开房门。房间里光线昏暗,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地上只躺着一个戴着黑色头套的男人。 小汪惊呼:“小女孩不会还在衣柜吧?” 话音还没落地,赫然只见顾岩已经阔步走到衣柜前,吱嘎一声打开棕色柜门,果然,祁清蜷缩身子在里面躺着,他弯腰缓缓解开黑色头套,顿时眼神微变,抬手一摸额头:“联系医院,她发烧了。” “收到!” 小汪兔子似的弹起来就往外跑,因为太着急哐当一声被地面什么东西给绊倒,摔了个狗吃屎:“哎哟喂!什么东西这是?” 正整理现场的蒋磊强忍笑意解释:“地窖啊,禾丰县基本家家都有个,平时放点东西啊,比如菜什么的,特方便,你小年轻肯定没见过这些东西了。” 小汪揉着脑袋起身,盯着那个盖着地窖入口的木板,抱怨道:“给我膝盖摔得火辣辣的疼!” “你可拉倒吧,”蒋磊立马调侃,“我还水灵灵的疼呢,赶紧联系医院去吧。” 小汪气呼呼冲出去。 很快所有犯人和受害人都被带上警车,派出所副所长站在警车边,一边从烟盒里抖出香烟,一边咬牙:“竟然在我片区里藏人,胆子不小!什么年代了,还敢绑架!” 顾岩接过副所长递上来的烟,捏在手里:“蒋磊,你对接下,我问下吕支队那边什么情况。” “没问题。” 警戒线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甚至有老年人坐着轮椅都要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一时人声喧哗四起。顾岩站在远处树下刚打完电话结束,折返回去,只见小汪火急火燎冲过来—— “顾副队,医院那边联系好了,先提前送到县里给看看情况,然后再转到市里。” “嗯,先把绑匪和祁墨带回分局,录口供。”顾岩疾步走向牧马人,一边摘着防刺背心一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你跟我回去,这里让蒋磊负责。” 小汪靠在车身上,点头应下,旋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是不是得通知报警人来局里指认一下?” 话音落下,顾岩手指一顿,随后干净利落地把防刺背心一摘,丢进副驾驶上:“嗯,等回去再打,现在先别打。” “啊?”小汪疑惑。 顾岩嘭的一声关上车门:“何让尘住的地方很近,过个马路就到了。”说完直接绕过车前,打开驾驶位置的车门坐了进去。很快,警笛拉响,蓝白警车跟着牧马人呼啸离开禾丰县——. 淮海市的抓捕并不理想,交易地点在一个公园。吕盼梅带队蹲到现在,一个个兄弟为了不暴露位置,都尽量躲在树林里,大冷的天气都冻得不行,迟迟不见绑匪露面。 而警方到现在也没捕捉到邬大勇的任何踪迹. 滨湖分局门口。 何让尘正低着头,拿着手机,一步步朝分局走去。咻咻一响,一条新的微信发来。 顾警官:【1】 回复的是何让尘前几分钟发的内容:【有警察给我打电话,报备一下,我去你们局里了。】 而对话框内更早的微信是早上八点。 何让尘发了一条【报备一下,顾警官,我真的太困了,睡觉了,如果需要我帮忙的,弹我语音。】 后面还补充了一个,被子一拉睡觉的动图表情包。 顾岩也在后面回复了【1】. “小何老师?” 何让尘抬眼看着分局大门口站着的人,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标准而礼貌的笑意:“祁叔叔好。” 祁建宏正站在树下抽着烟,一脸的悠闲,丝毫看不出子女被绑架的担忧模样:“你怎么来这里了,不会是警察喊你来的吧。” “是,”何让尘站在原地,就这样带着未达眼底的笑意,看着不远处的人,“具体需要我做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呢。” “这帮警察去接祁墨和祁清了,磨磨唧唧的,开个警车又不怕闯红灯,这都多长时间了还不回来。”祁建宏随意在地面弹着烟灰,“我回笼觉都睡醒了。” 话音落下瞬间,何让尘太阳穴突突一跳。 回笼觉?居然还有心情补觉?不可能,他在想。 在他认知里,祁建宏还是很喜欢女儿的,警方带队去找,在没有确切消息告知已经救援成功的前提下,怎么可能有心情在宾馆睡觉?不嚷嚷着要一起就不错了。 何让尘不动神色收回思绪:“警察救援也要时间吗,等等吧。” 祁建宏嘴里无声骂了几句:“这帮人就事多,你跟我一起进去等着吧,小何老师。” “不了,祁叔叔,我在这里等人。” 祁建宏立刻问:“等谁?” 何让尘顿时心头一沉,他能等谁呢?这里是警局,只是不想和祁建宏一起进去,下意识拒绝罢了。 “小何老师,你等谁啊?”祁建宏又问了一遍,同时向何让尘所站方向迈了一步。 何让尘脱口而出喊道:“顾岩!” 祁建宏脚步顿住了。 “是,我在等顾岩,顾警官!”像是潜在内心的某个安全扣,何让尘重复着,“我在等顾警官。” “切,那个姓顾的就跟有病似的!”祁建宏毫不遮掩地翻了白眼,“懒得看到他,你在这里等着吧,我去大楼里面吹暖气了。” “好。” 何让尘注视着祁建宏远去的背影,站在原地,过了不知多久,直到有路人在他身边经过,他才沉沉呼出一口气息,朝着分局走去。 中午12点的太阳已经是冬日里最温暖的了,他站在刑侦大楼的阶梯上,晒着太阳,依旧觉得凉飕飕的,是那种钻进衣领,袖口侵蚀着肌肤的凉意,令他极不舒服,难受至极。 嘀呜——嘀呜—— 警笛声彻响天际,牧马人带头拐进分局大门,车刚停稳,顾岩便推门而下,一边和身后的人吩咐什么一边疾步走来。 “顾警官。”何让尘唤了句。 顾岩话音停了一瞬,随即继续交代了几句,这才大步走到何让尘面前:“等下会有人带你去审讯室,后面需要你配合指认。” “好,我肯定配合。”何让尘点了点头,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向停车场的方向。几名刑警正押着犯人走来,而在他们身后,隐约可见被救出来的祁墨。他问:“祁清呢?” “发烧了,在医院,晚点送回来。”顾岩简短地回答,说完便准备转身离开。 “哎,等等。”何让尘忽然出声喊住他,指了指他衣服,“你肩膀好像弄上灰了。” 顾岩闻言,侧头拽了拽肩膀的衣服,果然看到黑色棉服上沾了些土灰色的痕迹,应该是开柜门抱出祁清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但碍于角度问题一时也没发现。 “拿湿巾擦擦就行。”何让尘说,“我帮你吧,你这位置,自己还挺不好擦的。”. 顾岩脑海里第一念头其实是送干洗店就行了,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他干脆利落地脱下棉服,随手塞给何让尘:“谢了,弄好给我发微信,我还得先忙。” 何让尘一怔,心说自己本来是想用湿巾帮忙擦擦就行,这人怎么还脱衣服了?垂目看着怀里的棉服,这牌子他倒是见过,以前打暑期工时,那个有钱的老板穿过,价格好像挺贵的。 他浅叹了口气,抱着那件自己赔不起的棉服说:“行吧。” 顾岩的目光在那双浅棕色的瞳孔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刑侦大楼. 何让尘抱着棉服刚一挪步,只听身后传来一句“小何老师”他的手指微微一蜷,怀里的棉服被捏出一道浅浅的皱痕。 祁墨被刑警搀扶着走到何让尘身边,那张沾了灰土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堪称惊喜的笑意,但那笑意在看到何让尘怀里的男士棉服时,悄然消散了。 他咳嗽一声说:“小何老师,我听警察同志说,是你帮忙报警救了我呢。” 何让尘盯着他,语气冰冷:“你应该感谢警察,是他们救了你,不是我。”随后抱着顾岩的棉服,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一旁的小汪都愣了一下,喃喃着:“哎?我记得这个何让尘不是那么严肃的人啊。” 祁墨被刑警继续搀扶着走进大厅,但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跟随着走廊深处的何让尘,直到那个清瘦笔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叫什么名字?” “刁伟峰。” “面包车是你开的?” “对啊,我就开个车,绑架全部过程,我都没下车,我不算参与吧,能不能轻点判?” “怎么判是法院的事,你和邬大勇是什么关系?” “老乡,都是禾丰县的。” “你之前在拳击馆上班?” “对啊,这个也不违法吧,能轻判吗?我什么都不知情啊,我就是一时被金钱蒙蔽了双眼……” …… 刁伟峰顶着没休息好的黑眼圈,穿着土黄色袄子,扣子敞开露出里面脏的已经发黑的毛衣,看上去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但不管怎么被警察审讯,来来回回都是‘不知情’‘轻点判’反倒让警方不知找什么突破口了。 “警察同志,我对天发誓啊,我真没实际参与。” 记录员手指都僵在键盘上半天了,盯着屏幕上重复的字眼,心里不知道抱怨几个来回了。正在这时,审讯室房门呼地被推开—— 小刑警立刻起身:“顾副队。” 顾岩穿着黑色半高领毛衣,长腿阔步走到桌前,坐在小刑警拉好的椅子上,手里的证物袋“啪”一声丢在桌面上:“没参与?蹲点可是绑架案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泡面叉子、猪头面具照片落在桌面上,正面朝上,面具空洞的眼眶像是嘲讽般盯着刁伟峰,让他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烟瘾不小啊,案发现场发现的所有烟头都是你抽的,蹲了不少天吧?拳击馆那环境也是难为你住了那么多天,天天吃泡面。确定了祁家两兄妹的路线,跟邬大勇汇报情况,还在实时绑架当晚在校门口观察,一看到祁清放学立马就通知你I同伙了,对吧?把车开到巷子尽头的路边等着,祁家兄妹一上车,你就开车跑路。” 刁伟峰听着自己埋伏了好几天的事情一下全被说中了,视线僵硬地从桌面证物挪开,盯着对面的警察。 “你这和主谋差不多了,抓不到邬大勇,”顾岩用食指点了点证物袋,讥笑道,“这里的证物足够我上交法院了,轻判?你觉得这两个字跟你还有关系吗?” 刁伟峰整个人瞬间战栗起来,肩膀微微发抖,脸色变得惨白。 顾岩说完,双手交叉在胸前,随意往后一靠,他肩宽腿长,肩背挺拔,搭配上黑色毛衣更能隐隐看见肌肉线条,压迫感瞬间欺压而下:“还打算继续装傻吗?” 刁伟峰愣是抹了好几下额头渗出的细汗,嘶哑地说:“邬大勇他和祁建宏吵架,邬大勇气不过,就让我们这些员工绑架,说是能拿到一大笔钱!。” ——吵架? 众人心里均泛起嘀咕,这件事情从未听祁建宏提起过。这分明是最好的犯罪动机,为什么要隐瞒呢? 甚至在警方查出邬大勇身份去审讯的时候,他都一个字没提. 顾岩面色情绪没有丝毫变化,他就那么平静地盯着对面那张害怕的脸,审视着被自己逼迫到绝境的犯人,简短地吐出几个字:“为什么吵架? “邬大勇赌钱,瘾还特别大,这个拳击馆地段不好,基本就是亏本状态。那天我在搬东西,就听到杂物室里有人摔杯子的声音。” “祁建宏去店里找过邬大勇?”顾岩打断道。 刁伟峰连连点头:“对,就去过那一次。” “几月几号?” “好像是……11月初吧,几号真不记得了。”刁伟峰想了想补充道,“吵完架之后,店不干了,邬大勇就拉着我们几个说有个赚大钱的活。” 顾岩问:“吵架内容是什么?” 刁伟峰抓挠了好几下油腻的头发,才说:“具体的没听清,但听清一句什么‘我已经给了你八十万!’”. ——噼啪! 玻璃保温杯落地碎裂,祁建宏大吼:“我已经给了你八十万!你不要得寸进尺!早就跟你说过,别TM的赌钱,你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两百万你拿得出来,最后一次帮帮我,还了欠款,我就去国外找老婆孩子。” “你做梦!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你!” “祁建宏,你别后悔!” “大不了都别好好过了,老婆孩子?你换不清赌债,你就在梦里想你的老婆孩子吧!” 祁建宏恶狠狠丢下这句话,转身把门拽开,头也不回地离开拳击馆,只留下杂物房里疯狂摔东西的邬大勇. “然后他策划了绑架?”顾岩问。 “是……警察同志,我其他真的不知道了,我也想赚一笔大钱,然后下半辈子潇洒一点。” 刁伟峰抱住头,手铐在审讯室里哗啦作响。 顾岩盯着他那副发抖的模样:“邬大勇让你们在禾丰县等着,他去拿钱?” “是啊,他本来说是开车去的,”刁伟峰闷声说,“但我们在院子里听到面包车启动的声音响了,但没多会他又回来了,说是怕你们警察会发现,决定坐黑车去,让我们在这里等着拿钱就行。” 顾岩眼神微眯,靠在椅背上沉思不语。 黑车? 能坐什么黑车去?能从禾丰县出发往隔壁市跑的顺风车并不多,邬大勇肯定不敢走平台打车,警察想查太简单了。那到底是通过什么交通方式去拿钱的呢? 既然去拿钱,为什么又不露面呢? 难道,邬大勇知道警方介入了?所以在淮海市躲起来,不敢出来。 又或者…… 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想在顾岩脑海里闪出,但很快就被他悄无声息地隐下去了,面无表情地问:“邬大勇有几个手机?” “什么?”刁伟峰猛地抬头,对上顾岩冷厉的眼神,喃喃着,“什么几个手机?” 顾岩又重复了遍:“邬大勇有几个手机?” 刁伟峰肯定地回答:“一个啊,谁还能搞两个手机天天装着啊,多重,多麻烦啊。” “好。” 顾岩只说了这一个字,随后起身在记录员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声音中,推门离开。 10、第10章 报备一下,顾警官 “顾副队,这个是另外两个绑匪的口供,和刁伟峰说的情况完全符合,没有什么异常,邬大勇的手机我们追踪了,他名下的号码早就停了。”小汪亦步亦趋地跟着顾岩的脚步钻进办公室,“应该是之前躲避追债的,后面估计都是网络电话,暂时追不到。” 顾岩上下滑动手里的平板:“好,吕支队那边有什么进展?” 小汪支棱一下站直身体。一脸的不满:“别提了!蹲了几个小时,二组兄弟都冻得都感冒了,那邬大勇愣是没露面,你说气死个人!吕支队只能让淮海市的同僚注意着,先带祁清妈妈回来了。” 顾岩“嗯”了声,把平板放好,视线扫了一眼摊在桌面的几张画。 那是之前在邬大勇家里搜出来的。 “这绑架案子算是落幕了吗?严格意义也不算吧。”小汪反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嘴里絮絮叨叨,“邬大勇还在跑呢,得抓到他才行,不过幸好受害人救回来了,没人受伤,对不,顾副队?” 顾岩没接话,只是站在那儿,目光沉沉地盯着那几张素描画。 小汪用脚尖轻轻一蹬,椅子“滋啦”一声滑到顾岩旁边,他歪着头问:“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呢?” 此时已经下午四点半了,冬日的天暗的很快,夕阳晃着窗帘落在桌面上,将那几张素描画短暂地暴露在余晖中,随即又被窗帘晃动的影子遮住。 顾岩把那些不堪的素描画全部整理好,放进档案袋里,默默把心里的某种推测压了回去,话锋一转:“祁建宏和他儿子还在局里吧。” “不在了,”小汪撑着脑袋,“祁建宏说要带他儿子去医院看看,手续刚办好,就打车走了。” 顾岩眉梢微挑:“知道了,先回去休息吧,大家都辛苦熬夜了。”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哈欠声,刑警们一个个伸着懒腰,嘴里念叨着回家一定要好好补个觉。小汪刚想开口问顾岩要不要一起去“沙县大酒店”吃顿晚饭,一抬头,却发现顾岩的身影早不见了. 叮—— 电梯门刚打开,顾岩疾步走出,迎面就撞上从禾丰县回来的蒋磊一群人,一见到顾岩立马脚步一停开始汇报:“祁清这丫头真是可怜了,高烧呢,估计得打几天吊水才行,好在她爸妈安排亲戚接到市区医院……” 蒋磊声情并茂的讲述,顾岩的目光穿过人群,瞥向墙角那个身影。 何让尘坐在凳子上,棉服放在腿上,身体微微弓着,两手拿着手机,不知在刷视频,还是在干别的事情。 几秒后,顾岩收回视线,沉声说:“好,我知道了。” 蒋磊抬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念叨着:准备立马回家找老婆孩子。 “对了,”顾岩突然喊住他。 蒋磊满脸疑惑:“咋啦?” “你衣服弄脏了,袖口那里。” 蒋磊猛地把手一转,蓝色羽绒服不知何时蹭到一大块黢黑的脏东西,格外显眼,他唰唰一抹,也蹭不掉:“卧槽,这不会是油漆什么的吧?擦不掉啊!” 顾岩看着那块黢黑的污迹说:“我在干洗……” “没事,”蒋磊打断道,“回家让老婆帮我弄一下,她在网上买的那什么羽绒服清洗剂,一喷一擦,特管用,虽然得挨骂两句,对了,顾副队,你刚说啥?” “……”顾岩硬生生把后面那句‘在干洗店有充值你可以送去洗一下’给咽了回去,然后平淡地说了句:“哦,那让嫂子帮你弄一下吧。” 蒋磊点着头,带队离开了. 顾岩面无表情地走向大厅门口,像是在刻意压低脚步似,鞋底与地面接触的声响几乎微不可闻。直到停在椅子前时,才低声说:“我的衣服。” 何让尘闻言起身,紧接着浅色瞳孔微微放大了。 夕阳西下,顾岩此刻的站位,刚好让他大半个身子都侵在日暮里,黑色毛衣衬得他肩线笔直,身形刚劲挺拔,眉骨到下颚被晕染出一小片暖黄,近乎完美的五官上丝毫看不出熬夜的痕迹。 “给,”何让尘顿了片刻,将棉服递过去,“我用纸巾沾了点水,擦得很干净了。” 顾岩接过棉服穿上:“谢谢,我请你吃饭吧。” “行啊,”何让尘揉了揉鼻子,自然地把目光从那张英俊无俦的脸上挪到停车场,“门口随便吃点吧,我等会还要回去呢。” 顾岩把拉链“唰”地一声拉上:“好。”. 还没到晚餐高峰期,农家乐店里人不多,加上他们两个总共也就三桌。所以上菜速度特别快,白菜豆腐鲜香可口,蚝油蒜苔清淡爽口,砂锅里的香菇炖鸡正咕嘟咕嘟冒着金黄油泡。何让尘拿着筷子夹着一根蒜台咬着:“点那么多?” 顾岩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不知道你忌口什么。” 一听这话,何让尘噗呲一声乐了:“我哪有什么忌口不忌口的,我不挑食,什么都吃。”还没等他准备扒拉一口饭,老板娘又端了一盆红烧鱼块。 老板娘热情地说:“菜齐了啊。” “谢谢老板娘。”何让尘礼貌回道。 “哎哟喂,这小伙子长得真俊俏,”老板娘麻利地把手用围裙擦了擦,视线一扫,“这对面的也是个大帅小子!” 何让尘笑着说:“阿姨,您家菜味道真不错。” “我送你们两罐可乐啊,我去给你们拿。” “谢谢阿姨~” 老板娘风风火火往饮料柜走去。顾岩眉骨微动,沉默地看着何让尘游刃有余地应付这些寒暄,直到两罐可乐叮当放在桌面上,才忽然开口:“你性格蛮好的,很会聊天。” 何让尘夹了块香菇丢进嘴里,视线在对面那张脸蛋和那件价格不菲的棉服logo游移几秒后,自我打趣道:“打工打的多了呗。” 顾岩问:“你不是只有家教吗?” “怎么可能啊,顾警官,我高中的时候就打暑期工了,这些年,我自己都不记得打了多少份工了,经常在不同的地方上班,要是性格高冷,又不爱说话,早就被老板指着鼻子骂了。” 顾岩听得认真,筷子僵在空中一直没动。 何让尘瞅见他这幅表情,想了想,把那盆香菇炖鸡里唯一的鸡腿夹起来,放在他碗里说:“你别多想啊,我没说你,我就是举个例子。” “……”顾岩盯着自己面前多出的鸡腿,筷子抬了好几下,愣是连鸡腿皮都没碰,少顷索性把筷子放下,“听小汪说,你后面要去实习?” “嗯,寒假结束就去了,一边实习一边准备考研。” “那你还继续给祁清当家教吗?” 何让尘轻声“唔”了下,然后继续夹菜吃饭。 顾岩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动作,但一言不发。 “怎么了?顾警官,”何让尘嘴里刚把香菇咀嚼完,有些含混不清地说,“案子结束了呀,我们警民合作的很成功啊,我后面事情还需要报备吗?” “不用。”顾岩语气平淡地说。 何让尘沉默地点了点头,继续吃饭。顾岩也没再言语什么。 店里不一会客人就多了起来,玻璃门被新来的食客撞得哐当作响,寒气裹着嘈杂涌进来。何让尘倒了些温水在一次性杯子里,喝了一口说:“顾警官,我今天去分局的时候遇到祁建宏了。” 顾岩抬眼盯着他。 “祁叔叔在门口很悠闲的抽烟呢,一点都没有担忧的模样,”何让尘默默把透明杯子放在桌面,垂着视线,盯着温水表面,“还跟我说,你们带队去救祁清了,很自信地说肯定能救回来呢。” “哦?他这样说的?“ 何让尘肯定地回答:“是啊,祁叔叔还去睡了个回笼觉呢,我想他肯定很信任你啊,所以很放心,一点都没有担忧呢。” 顾岩追问:“你几点在分局门口看见他的?” “应该是你回我最新的‘1’那个时候啦。” 顾岩视线落在对面那人脸上,那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让人很难和欺骗着两个字结合在一起。 ——何让尘说的是真的? ——但这不对劲,祁建宏对顾岩的印象并不好,审讯也是不欢而散,甚至扬言还要投诉。 而且站在子女被绑的父亲角度下,是不可能不担忧的,更别说酣然高卧了。毕竟当时就连警方掌握的证据都只有一辆面包车的踪迹,两个受害人到底在不在那里,都不敢肯定呢。 为什么不担心? 难道笃定警方一定能成功,又或者换个说法,祁建宏肯定他的子女一定就在那里! 顾岩大脑飞速转动,但表面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波澜不惊地说:“是了,警民合作。” 何让尘“嗯”了声,没再言语什么。 片刻,只听顾岩突然说:“你把家教辞了吧。” “咳咳……”何让尘差点被呛着,唰唰抽了两张餐巾纸擦着嘴角,疑惑地看着顾岩。 顾岩继续说:“你不是要实习了吗?既然有工作,也有工资……” “等下!”何让尘连忙打断,“是这样的,顾警官,我们的实习可能和小汪警官那种实习不太一样哎。” “不一样?” “没错,我们医学生的实习也是学习的一部分,”何让尘一副惋惜的表情,“所以没有工资。” 顾岩确实不知道这一点,一时没接上话。 何让尘随意嗨了声:“不过临床医学生不需要毕业论文,这点算是唯一的安慰了,不用为了论文头疼嘛。” 顾岩把最后一口饭吃干净,起身说:“我去买单。” 在他身后,何让尘把碗筷也放下,拿起手机回了条微信,刚把页面返回,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好友列表上那个备注———【顾警官】。最新一条内容,是无趣但却每次都会回应的【1】。 结案了,他在心里想着。 该删除了……. 顾岩扫码付款结束,突然接到一个来电,是他公大的校友:“应该是差不多都是一个人画的,你到底什么案子啊?还接触到这种灰色地带……” 顾岩没打算在这个农家乐饭店正面回应什么,沉默听着,刚一转身,只见何让尘已经收拾好东西,正推着玻璃门往外走。 他目光跟随着,直到那个背影模糊在被水汽洇开的玻璃门外。 然后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抬了抬,想抓住什么似,但手指一攥,只有虚无的空气. 电话那头的校友还在一顿输出:“你在听吗?顾岩啊,你说你放着市局的职位不要,跑分局干嘛?喂?你又玩高冷是吧,信不信我提刀去滨湖找你……” “有点事要处理,”顾岩打断他的抱怨,“细节问题,我晚上打给你。” “呸,谁跟你似的,单身汉,我晚上要陪女朋友的!你还想白嫖我这个免费劳动力?”对方哼哼几声,“七点半之后哦,我今天得加班。” 顾岩浅笑了下:“行。”随即挂断电话,推门走到何让尘身边. “我要回去了,顾警官。”何让尘微笑着看他,“警民合作很成功,案子也破的很成功,我也洗刷嫌疑啦。” 正值晚高峰,马路上车流如织,人潮涌动,喧嚣的车鸣声此起彼伏。顾岩凝视着对面那张俊秀的脸,沉默了几秒后,反问:“你觉得案子成功了?” 何让尘一愣,没听清:“什么?” “抓人破案、追赃减损都不算成功,只能算是工作的结果。”顾岩沉沉叹了口气,“我觉得对警察而言,真正的成功是没有案子,没有人敢违法,因为这才算是我们守护了城市的安全。” 何让尘目光微微闪烁,一开口却又没说什么。 良久后他喉结轻轻一动,似乎咽下了什么,点头笑起来:“顾警官说得真不错呀,跟我以前打工的主管开晨会喊口号似的。” 顾岩:“……” 何让尘调侃道:“你不能老那么一本正经啊,顾警官,不然你可找不到女朋友的。” 顾岩立刻问:“你有女朋友?” 一听这话,何让尘自嘲地“哈”了一声:“我?别闹了,我又不像你,有钱又有颜,我只想考研,别的暂时不考虑。” 顾岩额角微微抽跳,话锋一转:“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在哪里?” “不用了,”何让尘摆摆手,“这个点可是晚高峰,你开车一来一回的堵死了,我坐公交就行了,我刚查地图了,都不用转车,直达。” 那瞬间顾岩其实想说‘我晚上回去又不用陪谁’但终究没说出口,只是沉沉“嗯”了声,随后朝着滨湖分局大门走去。 “再见,顾警官!” 身后传来何让尘的声音,他脚步一顿,无声地呼了口气,转身看着那个站在树下的人,然后他眉眼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再见。”. 何让尘站在原地,望着顾岩渐行渐远的背影,脑海里一遍遍描绘着那张笑颜,耳边回荡着顾岩刚才说的那段话,久久不散。 “说得……”他轻声呢喃着,“可真好啊,顾警官。”. 公交车的车门开了又关,车身缓缓汇入车流。车窗外的夕阳余晖洒进车内,碎金般的光线落在手机的屏幕上。 何让尘盯着对话框看了许久,最终发出一条微信: 【报备一下,顾警官,可以不删微信好友吗?】 “啪嚓”一声,锁上屏幕,调至静音,将手机放进口袋,动作一气呵成。像是刻意躲避某个不想要的回复般,何让尘转过头,注视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街景。 会回什么呢?他在想。 是依旧无趣的【1】?还是礼貌的不回,暗示要删除。 或许,按照那个有些严苛的警官的性格,会直接给我删了吧?. 直到公交车拐了个弯,天幕也彻底暗了下来,连最后一丝余晖也都消散殆尽。何让尘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锁屏页面上有一条新的微信,显示二十分钟前发来的。 ——那是他给顾岩发微信的时间。 “回得这么快?”何让尘喃喃自语,“是秒回的“1”?还是班味更重的系统表情“挥手”表示拒绝?” 他指尖微微有些发颤地解锁,查看。然后他望着车窗外的天空,星辰和月色都揉碎在他浅色瞳孔里,蕴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尚未息屏的对话框内。 顾警官:【可以】 11、第11章 厉兵秣马 数日后下午,滨湖分局。 “哎哟喂,大爷,您先回去,我们会放在心上的。” 小汪嘴上不停絮叨,右手还搀扶着带着雷锋帽的大爷:“那个猫丢了啊,不能算是绑架案子……” “怎么就不算了!”大爷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手里拐杖咚咚咚敲着地面,“那我当亲儿子样的!那丢了,找不到了,我找你们110说丢儿子有什么问题?” 小汪在脑子里大概叹气了几十下,才忍住情绪说:“这个,大爷啊,小猫丢了,我们会放在心上的,我们也会联系对应部门的啊,您先回去。” 大爷哼哼两声:“你就跟我直接回去找找,搞不好就在哪个房顶啊、电线杆上啊,你爬上去看看不就得了?” “不是,这个我一个人爬电线杆?”小汪指着自己鼻子,一脸疑惑,“我是警察啊,大爷,也不是超人,万一被电了怎么办?” 大爷颤颤巍巍拄着拐杖,回答:“那还能咋办?风光大办!” 小汪:“……” 实习警察小汪愣在原地,嘴角抽搐地看着大爷的背影,还没等他那颗脆弱的小心脏被‘风光大办’刺中的伤口愈合,手机就来了个新的电话。 “怎么了,我的老蒋同志?” “邬大勇自首了,在市局。”. ——轰隆!仿佛虚空中一道惊雷把小汪还没愈合的心理创伤,给砸得外焦里嫩。自首?市局!? “天呐!我们追了那么久的在逃犯人!就这样……”小汪欲哭无泪,拿着手机狂奔进刑侦大楼,大喊道。“自首啦!”. 晚上八点,审讯室。 “我赌博,欠了太多钱,根本还不上。”邬大勇他佝偻在审讯椅上,胡子邋遢,头发凌乱,眼睑下浮着两片青黑,像是很久没睡过一个整觉,“我能怎么办呢?还有老婆孩子要养的,确实犯法了,我承认。” 顾岩隔着单面玻璃坐在监听室里,目光如炬地盯着邬大勇说话的神情。 “你之前和祁建宏的关系不是很好的吗?他还给你八十万开店,你反倒给人家两个孩子给绑了?” 今天的主审官是蒋磊,他在审讯前被顾岩喊去聊了一会,身为老刑警很快也就明白了顾副队话里的意思,视线不经意地扫了几眼被封在牛皮色档案袋的东西。 “没办法,欠了钱,”邬大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干枯的笑,“警察同志,你看着也是有老婆孩子的,那些催债的打给我,找我麻烦怎么都行,但我还有孩子要养活,他得上学啊,断了经济,他们娘俩就要回国,那就要面临这些催款的人。” 蒋磊继续问:“祁建宏第一次给你八十万,是你问他要的?” “是。” “那么好的人,八十万不是小数目,你要他就给你?” “小时候都是一个村的,父辈都认识,帮帮忙,而且,”邬大勇低头抠着自己黢黑的指甲,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污垢,“他不算是给我啊,他有投资的,拳击馆盈利他也能赚钱的,只是我没用,不会搞那些经商什么的,倒闭了,才亏本的。” 蒋磊打量着他那副无所谓的态度。 也是,一个愿意自首的人,就已经想好了后面需要面临的牢狱生活,确实没必要和警察兜圈子,坦白一点,说不定还能轻判。 “警察同志,前面我也把绑架案子的过程都招了,我还自首,那么配合,”邬大勇嘴角一扯,“能少判一点,我想早点出狱看看家人。” 蒋磊又问:“你之前第二封勒索信要求在淮海市交易,你通过什么交通方式去的?” “我没去。”邬大勇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害怕,我想了想,不管坐什么车都会被你们发现,我就躲在禾丰县了,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害怕,想到自己儿子老婆,整个人都害怕极了,直到今天我才做城际公交到你们公安局自首的。“ 这段解释听着合情合理,站在某些角度甚至不太会深究。在物证、口供、犯人都齐全且完整的情况下,尽快档案一合,递交检察院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从某个层面而言,邬大勇到底有没有去淮海市,这个行为并不值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蒋磊听到这段话,盯着旁边记录员的电脑,一时没说话,他在等,数秒后,耳机里传来顾岩沉声道:“画。” “之前我们警方在你住的地方收了点东西。”蒋磊心里一定,立刻把档案袋的绳子一圈圈解开,“这些画,你一定不陌生吧。”. 邬大勇视线随着蒋磊的动作,看着一张张被摊开的素描。 审讯室的冷白灯光当头而下,那些画纸上的线条赤裸而刺目——每一笔都像是窥探者的眼睛,无声地记录着罪恶。可每个被刻意隐藏的面容,又让警方无法得知这些被偷窥的主角是谁。 ——每一幅画,就像是一位缄默的受害者. 蒋磊盯着邬大勇凝固在脸上的笑意,耳机里再次传来顾岩的命令:“问他哪里来的。” “这些画是你从什么渠道搞来的?”蒋磊随便拿起一张素描画举起,“肯定不是你画的吧。” 邬大勇熬夜无神的眼珠子就那么盯着那张裸体画,一言不发。 “怎么,绑架案子都认了,这里反而沉默了?” 片刻,邬大勇垂头大力揉搓了下脸,随即昂头盯着对面的警察,笑了一下。 记录员和蒋磊皆是一愣。 只见他带着那样的无所谓的笑意,慢悠悠地说:“大家都是男人,买一些黄色的东西很正常吧?我又没嫖,老婆孩子都在国外,找点东西发泄一些有问题吗?也是人之常情吧。” 蒋磊明显露出了鄙夷的眼神。 “我不会画,但是警察同志,这些东西又算什么呢?”邬大勇歪着头,笑容扩大,露出烟熏黄的牙齿,“庐阳市那么大,难道就一个红灯区都没?那些犄角旮旯里一有客人就关门的店少吗?我只是收藏了几幅画而已,难道就要被你们送到扫黄大队判罪吗?” 蒋磊沉默地把手里的画放下,冷冷地问:“哪里买的?肯定不是正规渠道吧,这些画的画工非常不错,背后的画画的人也是个老手了吧。” 其实关于画的画工之类的。都是审讯前顾副队特地告知的,这些东西蒋磊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副队长还专门找人调查了这些画。 邬大勇回答:“随便在路边买的,我哪懂什么画工啊,看着刺激就买了。” “哪条路?” “不记得了,我哪记得哪天喝多了,想找女人了,看有人摆摊卖这些,我就买了。”邬大勇身体微微前倾,手铐发出轻微地碰撞声,“怎么,抓一个自首还不够,准备再给你们扫黄的兄弟搞点业绩?”. 询问室陡然陷入安静,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了些许的鄙夷。 “哈哈哈——”邬大勇看着对面警察的表情,突然发出几声冷笑,嘲讽道,“不会吧?真的天天指望自首的人给你们立功啊?” 蒋磊脱口怒道:“你——” “审讯结束了。”耳机里严肃的指令打断了蒋磊后面的话。 蒋磊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将一张张画装入牛皮袋中。那些曾短暂展现在众人眼前的不堪之物,又一次被藏匿起来,仿佛刑侦大楼外漆黑的夜色一般沉寂. 咔嚓一声,蒋磊按下打火机,就着火苗点燃香烟:“这孙子,说话真难听。” 大楼门前的灯光沿着台阶层层递进,勾勒出一片参差不齐的光带。顾岩的侧脸浸在明暗交界处,烟头猩红的光点随着呼吸忽明忽暗。“难听是真的,“他吐出一缕青烟,“但说的也是真的。“ 蒋磊转头瞅着他,疑惑“嗯”了声。 “让你去问这些……“顾岩弹了下烟灰,“我在担心。“ “担心什么?” 夜风卷着坠下的烟灰打了个旋,顾岩盯着指尖那点将熄未熄的红光说:“这些画每个人都不一样,神态逼真,就像是亲眼所见画出来的,老蒋,你说这些被人画了这种东西的主人公,他们知情吗?” 蒋磊嘴唇微启,像是答案已经冒出了,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似。 “你有没有想过……”顾岩对上他的视线,每个字都像是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知情和不知情都一样可怕?” 蒋磊望向身边人冷峻的面容,心里不知为何一沉,许是又想起了那些不堪的裸体画,男人、女人、甚至还有未成年……从而联想起自己的老婆孩子。 片刻,他声音发颤地问:“顾副,这些画……你查过了?“ 顾岩默然不语。 蒋磊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和实习刑警小汪不一样,在基层派出待了那么些年,遇到的案子太多了,什么家长里短也好,凶恶可怖也好。最起码这些人拿起了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可如果有些人被‘欺负’了,因为没有证据又或者是觉得难堪,甚至却连警察的保护都不敢奢求,选择缄默,那是多么的无助? “妈的,这些王八蛋!”蒋磊用力把最后半根烟全部抽干净,丢在地面踩灭。 顾岩见他这样子,也没再说什么。 他缓缓吐出烟雾,拿出手机,汇报处理了些工作的事情,刚准备锁屏,视线一定停在了【何让尘】三个大字身上,最新的一条微信还是自己发的【可以】,他就这样把手机举着僵在空中,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顾副啊,”蒋磊把烟头丢进垃圾桶,折返回来说,“我先上去了。” 顾岩把手机锁屏:“嗯。”. 身后脚步声渐行渐远,这个时间点,分局很多部门都已经下班了,每一层办公室都侵在黑夜中。远处街道却依旧灯火辉煌,庐阳市形形色色的商铺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 “美女,一个人啊?“巷子口飘来带着酒臭的嗓音,“陪哥哥吃个夜宵?“ 女人斜靠在巷子口,慢条斯理地系好大衣纽扣,指尖在金属扣上轻轻一弹,视线盯着眼前醉醺醺的胖子:“不好意思,吃过了,不饿。” 胖子把嘴角哈喇子一抹:“可以再吃一顿吗,哥哥请……“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巷子里炸开,女人甩了甩手腕:“滚。“ “#*%&!……”胖子摸着被打的火辣辣的脸,嘴里骂骂咧咧扬手就要打人,拳头刚抡到半空,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钳住,他扭头对上一双浅色瞳孔。 何让尘语气冰冷地说:“她说滚,你没听见吗?” 胖子怒骂:“你是个什么东西?多管闲事?” 嘭! 话音落下,只听得一声巨响,巷子里的垃圾堆应声飞起七八个垃圾袋。胖子捂着自己被踹的肚子:“艹他妈的!你小子。” 何让尘一步步走近:“啤酒是从你脑壳灌进去的吗?”紧接着一脚踩在胖子的手腕上。 胖子疼得龇牙咧嘴,脸上肥肉一抽一抽:“敢打人!老子报警抓你!” “那你试试看。”何让尘双手插兜,微微附身,由上而下地打量着他,“我不介意给我个见义勇为的名头。” “调戏个娘们怎么……啊!!!” 话音未落,何让尘骤然抬脚踩住胖子胸口。近两百斤的躯体就像陷入沼泽的腐肉,缓缓陷进散发着馊臭的垃圾堆。 “呕……你他妈……“胖子的咒骂被涌进领口的烂菜叶截断。 何让尘的鞋尖精准抵住他喉结,稍稍施力就让他像只被钉住的蟑螂般剧烈抽搐:“再敢装醉调戏女的,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只留下垃圾堆里的胖子蛆似的蜷起来干呕. “谢谢小帅哥,”巷子口的女子乐呵呵一笑,“姐姐请你夜宵啊。” 何让尘整理好衣服,自然地接过女子递上的湿巾,一边擦着手一边说:“下次先去人多的地方,别和这种人较劲,万一我迟到了呢?” “切,你迟到会跟我说的呀,你又没给我发微信,那算着时间肯定来咯。”女子得意地说,“我贾萱萱又不傻,你想吃什么?” 何让尘微微一笑说:“都行,看你想吃什么?” 贾萱萱指向马路对面冒着浓烟的烧烤摊:“新开的,听说味道很不错,网上点评五分呢!“ “好啊。” 二人并肩而行,刚走到烧烤店门口,贾萱萱忽然想起什么似,歪头看着何让尘问:“对了,绑架案是怎么回事?” “哎……说来话长。” “那你长话短说,哈哈哈……” 何让尘推开店门:“行,一边点单一边说。” 贾萱萱钻进店内,二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面对面坐下。两人谈话的轮廓被烧烤架升腾的热浪扭曲,最终融入玻璃门外流动的光河. “这样啊?这算恶有恶报不?”贾萱萱拿着一根烤豆角吃着,“那你后面还去家教吗?” 何让尘摇头:“不去了,本来想着尽快破案,我还能再去给祁清补习几天,没想到她生病住院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本来也没打算继续干下去。” 贾萱萱把最后一口豆角咽下去,捂嘴小声说:“那警察有没有发现什么啊?比如你偷摸在祁家……” “没有,”说完,何让尘夹起一小块烤茄子,刚准备吃,又放在碗里,“但是遇到一个很厉害,不,我觉得是用很好来形容那个人才是合适的。” “哈?什么?”贾萱萱一头雾水,“警察哪有不好的吗,我们这些普通打工社畜,唯一免费的法律援助就是他们那些帽子叔叔了。” 何让尘噗呲乐了,然后把碗里的茄子吃掉,轻声说:“那个人不一样,最起码在我心里,他不一样。” “说啥呢?”贾萱萱后面没听清,立刻追问,“谁住在你心里……” “咳咳咳……”何让尘被她这话差点呛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脑子里想啥呢?” 贾萱萱还想继续追问,只听他话题一转:“我上次看到一些东西,但是我不太懂,我感觉得找个专业的人。” “专业的?你学习已经那么好了,都不懂啊?” 何让尘耸肩浅笑了下;“我是医学生,而且我IT那方面确实不太好。” 贾萱萱撇了撇嘴:“那什么才是专业的呢?总不能找个理工大的学生?” 何让尘没立刻回答,稍稍转头视线盯着被水蒸气模糊的窗户,着急忙慌的外卖小哥,拉着小推车摆摊的、站在路口指挥的交警……全部落在他浅色瞳孔里。 半响,他才低声说:“找个警察。” 12、第12章 毒案重逢 嘀呜——嘀呜—— 警车穿过元旦假期拥堵的车道,带头的牧马人车辆一个拐弯直直驶入庐阳市医院停车场。 叮! 银灰色电梯门缓缓打开,顾岩带队走出,身后跟了四五个刑警,他疾步走向手术室,在门口出示下自己证件,随后推门而入。 无影灯早已熄灭的手术室里,死亡的气息凝成实质。 “这个就是死者了。”床边的法医戴着口罩指着尸体说,“医生怀疑的没错,确实是被毒死的,并不是简单的心脏病发。” 顾岩扯开一次性手套的包装,橡胶绷紧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毒?“ 女法医闻声,明显一愣,她刚从隔壁省交流学习回来,确实没见过顾岩,视线打量了下:“我以为是吕支队呢,你是新来的?” “吕支队最近在追查别的案子,我叫顾岩。” “陆晓青,喊我陆法医就行。” 顾岩点头,继续问案子,“为什么笃定是中毒?” 陆法医把死者头部轻轻转向一边,露出耳朵后面的发际:“虽然死者生前确实有心脏病史,但是你看这里,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有一个细小的针孔,你用放大镜仔细看看。” 顾岩拿起递上来的放大镜仔细观察。 透过放大数倍的针孔,能明显发现周围的皮肤有略微红肿的迹象。 陆法医解释说:“这就说明死者是在活着的时候被注射的,那个时候死者身体里的血液还在流动,但是人一旦死亡,体内的血液就停止流动,伤口没有办法自动愈合,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顾岩问:“能判断出什么毒吗?” 陆法医摇头:“暂时不能,得回去化验。” “好,那就带回去吧,”顾岩摘下手套,阔步走出手术室。 “顾副,了解清楚了,”在门口等着的小汪,亦步亦趋地跟上他的脚步,“死者叫邹敏,在一家泰式推拿店上班,今天在出租的房子突发心脏病打了120,送来医院的时候抢救无效死亡,但医生发现死前症状有异,心里起疑,就联系了派出所,法医这才到场检查的。” 顾岩问:“120是谁打的?” 一听这话,小汪身形支棱一立,随后眉梢不停抖动地看着自家顾副队。 “你踩到电线了。”顾岩面无表情地说。 小汪脑袋蹦出一圈问号。 “到底是谁?” “是我们的熟人哦。” 闻言,顾岩眉梢微微一抽,只见小汪双手一叉腰,说:“是何让尘啊!”. “何让尘?”民警在本子上写下这三个字。 “嗯,警察同志。” 医院走廊尽头,三四个民警围成一个小小的人墙,而在巨大的落地窗边,何让尘微微侧身坐在凳子上,而在他旁边是脸色极差的贾萱萱。 民警手里拿着小本子,站在凳子前问:“今天是你打的120?” 何让尘回答:“嗯,因为贾萱萱是邹敏的室友,而我和贾萱萱是朋友关系,今天我帮她搬家,在所有东西都搬上车的时候,发现有个行李箱没拿,我就上去帮她拿,结果发现邹敏躺在家里,所以我打了120。” “嗯,”民警若有所思地点头,心里想着:这小伙子回答的真不错,言简意赅,半个字废话都没。 贾萱萱有些发抖地抓住何让尘的手腕,喃喃着:“真的死了?毒死的?怎么可能呢,食物中毒吗!吃了什么吗,完了完了,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外卖吧?家附近的,我也经常点啊,我和邹敏可都是饿了么钻石会员啊,一天点好几次呢。” “别怕,”何让尘安抚地拍着她的手背,“警察还在调查呢。”. 片刻,民警把本子啪的一合说:“因为这个案子暂时还在侦查阶段,而你是最后一个接触死者的人,所以你的身份比较特殊,我们警方呢,会对你进行监管。” “我明白的,”何让尘缓缓起身,掏出手机,“需要加微信好友吗?” 民警一愣:“啊?你还挺懂的,你也不是同僚啊。”然后一遍摸着手机一边打趣道,“不会是你家属是我们同僚吧?是哪个街道的?” 何让尘赶忙解释:“不是的,因为……” 后面话还没说完,只听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何让尘视线穿透几个民警站位缝隙中望去,少顷眼神微眯——. “警察在办案,你们是?” 顾岩啪嗒一下抖出证件,民警立刻点头让位,小汪紧跟顾岩脚步走到凳子前。一见到何让尘,立刻打趣抢话:“你怎么又在案发现场,你外号是不是叫小柯南?” 何让尘不禁莞尔一笑:“哪有,真的是巧合,谁愿意出现在案发现场啊。”他说着稍稍转头,猝不及防撞进顾岩深邃的目光里,不由一愣,“顾警官,真的又见面了呢。” “嗯。”顾岩自然地收回目光,转而给录口供的民警打了个手势,“口供录好了吗?” 民警点头把自己小本子递过去:“录好了。” 顾岩唰唰翻看,一目十行地扫过,只听一旁的小民警继续说:“这个贾萱萱还有何让尘也都吩咐了,暂时不能出庐阳市,有什么情况需要报备,也都加了联系方式。” 顾岩手指一顿,余光瞥了一眼正在和小汪‘叙旧’的何让尘。少顷他不动神色地把本子还给民警说:“知道了。” 民警点着头刚一转身,只听贾萱萱着急忙慌地喊道:“完了呀,我得去上班了!”然后蹭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今天可是三倍工资啊,不能迟到啊!” 何让尘立刻安抚:“别急,别急,你打车去,不过……”他顿了顿,视线挪到顾岩和民警所站之处,眨巴了下眼睫。 “可以。”顾岩沉声说。 何让尘嘴角扬起:“你快去打车吧,到了记得跟我,啊,不对,应该是和警察报备一下哦。” “嗯嗯!”贾萱萱把挎包一拿,踩着高筒靴哒哒哒冲了出去. 小汪琢磨着该回分局了,开口问:“顾副队,我们也先回去吧,法医那边应该是把死者搬走了。” “那我也先回家了。”何让尘挪步走到民警旁边,“警察同志,你姓什么?我还没给你备注呢,后面给你发微信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呢” 民警笑着说:“哦哦,我姓韩……” “带他一起回分局。”顾岩猝然出声打断。 众人均是一愣。 视线内只见,顾副支队长直直站着,眼神生冷,嘴唇紧抿,刚刚的语气其实有些不是太友好,似乎是出于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有些奇怪的火气。 小汪怯怯地问:“带谁?” “何让尘。”顾岩一字一顿地说。 “啊?”突然被点名的何让尘神情一凝,用指尖指了指自己,“我?是我吗?我还要去局里吗?” 顾岩挪开停在他身上的目光,语气硬邦邦地说:“是。” 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片刻,小汪双手一摊:“那没办法了,小何同学,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何让尘盯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悄无声息地涌出某个念头,随后把手机放回口袋,冲着小汪浅笑道:“好啊,就跟你们回去吧。” 13、第13章 给你找个警花吧 “你说邹敏和贾萱萱关系不好?” 牧马人在城市中飞驰,朝着滨湖分局驶去,车内空调呼呼作响。后座的何让尘点点头:“对的,所以贾萱萱才要搬家的。” 顾岩坐在他身侧,低着头翻看手机讯息,那是局里查询的邹敏的个人资料。 非庐阳市本地人,省内其他市来打工的,独生子女,没有直系亲属在庐阳市,在泰式推拿店上班,没有债务纠纷,银行流水没有异常。 “原因呢?”顾岩问。 何让尘右手放在门上,撑着脑袋说:“邹敏经常带男朋友回来过夜,本来两室一厅就是合租房,突然住进一个男人,贾萱萱觉得很不方便,所以房租一到期就搬家了。” “切,”开车的小汪立马插话说,“这男朋友也真没用!应该他租房子带邹敏出去住,干嘛赖在人家女孩子家里。” 何让尘认可地说:“这个逻辑是没错啦,但是邹敏的情况比较复杂。” 小汪追问:“什么复杂?” 还没等何让尘回答什么,只听顾岩冷冷地说:“开车的时候别分心。” “哦。”小汪嘴巴一闭。 顾岩给了个何让尘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因为邹敏换男朋友的速度比较快,我听贾萱萱说好像……”何让尘想了想说,“一个月就有四五个吧。” 小汪惊呼:“什么!那么多?”紧接着在顾岩一个严厉的眼神中再次闭嘴。 顾岩问:“你记得她这些男朋友的名字吗?或者贾萱萱知道吗?” 何让尘噗呲乐了:“顾警官,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呢?我只是和贾萱萱是好朋友而已,她跟我聊天,我就听着,我对别人的感情事情并不关心啊。” 顾岩捏了下眉心。 信息部那边调取出来的基本也差不多,邹敏的聊天记录极其混乱,根本就没办法通过内容去确定哪个是男朋友,或者直白一点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男朋友,都是一些同时段聊天的男人。 分局那边已经在筛选排查了。 尸检、毒素检测都需要时间. 何让尘脑袋歪了歪,看着顾岩冷峻的侧脸,眼珠一转说:“不过呢,我好像听贾萱萱说过,邹敏和推拿店的经理这段时间走的很近,不知道这个对你有没有帮助呢?” 顾岩眼皮一抬:“有!” 话音刚落地,立刻用手机把推拿店的名字发给同僚帮忙查询这个经理的身份信息。 何让尘转头望向车窗外,庐阳市街头巷尾弥漫着元旦假期的氛围,商铺玻璃上“新年快乐“的剪纸红得刺眼,唤起他记忆深处那场大火里的遗烬。 又是一年了,他不由得想。 ——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汽车踩着最后一秒绿灯掠过十字路口,顾岩手机嗡嗡震动了好几下,几条讯息刷刷弹出。片刻,他吩咐道:“小汪,先别去分局,导航去桃花公园去找这个经理。” “好。”小汪应声,语音吩咐中控显示屏。 “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何让尘问。 顾岩反问:“你要去家教?” 何让尘愣了下,少顷一扬眉角:“辞了,不去了,准备休息几天找别的寒假工。” 顾岩没立刻回答,而是把手机装回口袋后才说:“晚上给你在分局对面开个宾馆,贾萱萱也暂时住在那里吧。” 一听这话,开车的小汪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闭了嘴乖乖开车。 “好啊,”何让尘柔声说,“我们都听警察同志的。”. 牧马人缓缓停在路边泊车位,不远处就是桃花公园一片青黄不接的草地,这个季节树木都枯了,不过毕竟是假期,这里的人依旧不少。 顾岩推门而下刚转头准备说什么,只见何让尘一拍自己胸口,然后比了个大拇指,一本正经地说:“放心,听吩咐,不乱跑,不乱说,不捣乱。” 顾岩:“……” 随后在何让尘堪称宣誓的坚定眼神中,转身离开。 小汪乐呵呵用手肘撞了撞何让尘,笑得不行:“行啊你小子,你不当警察可惜了!这觉悟,考虑下找个小女警当对象?这样就算我们家人了。” 何让尘噗呲一声笑了:“哪有小女警能看得上我啊。”随后跟着顾岩的脚步朝着公园走去。 “哎哎哎!!”小汪连忙追上,嘴里还在絮叨,“就你这长相,找女朋友不难的,我们滨湖分局长得漂亮还单身的小女警,我想想啊,好像还真没!都名花有主了,等结案了,我回去给你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大抵是被小汪话痨体质念叨了一路有些烦了,何让尘决定战火东引说:“顾警官长得才帅啊,条件又好,那么招人喜欢,就算有漂亮警花应该给他介绍,正所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嘛。” 下一秒,走在二人前面的顾岩脚步就停下了。 何让尘和小汪默契抬手捂嘴。 然后只见‘条件好,招人喜欢’的顾副支队冷若冰霜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两个,小汪跟何让尘喉结一滑,不敢动。 因为从表情来看,顾岩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但他们两个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毕竟顾岩只是话少严肃罢了,相处一段时间,就能发现,这人其实属于那种嘴硬心软的,平时也能开得起玩笑。 ——但其实顾岩自己都不知道刚那股无名火气的由头是什么。 “对不起!顾副支队!我不该查案的时候闲聊!” “顾警官!我说错话了!” 顾岩沉沉叹了口气,那感觉像是把心里很复杂的情绪给送出去了:“别再闲聊了,前面就是推拿店经理了。” “是!”. 桃花公园前面有一大片空旷的草地,周边小区的住户经常来这边带小孩子放风筝,三人越过人群,直直走向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面前。 许翔,推拿店经理。而根据警方调查的背景信息,许翔是个已婚有孩子的人,老婆在商场上班,也就是说婚内出轨。 “你好,滨湖分局的。”顾岩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许翔先生,对吧,有些事情想跟你聊聊。” 许翔神情明显有些害怕,视线打量着四周,颤颤巍巍地说:“警察同志……我没犯法啊。” 顾岩把证件装好:“跟你做个简单的口供,邹敏你认识吧。” 话音落下,许翔不停吞咽口水,浑身发抖。 “放心,我不管你的私人感情生活,”顾岩随手一指,旁边正在嬉戏放风筝的小女孩说,“也不会去干扰你们的父女幸福时光,当然了,前提是,你实话实说,不然,就只能带你去局里聊天了。” 许翔把自己眼镜拿下,大力揉搓了下脸颊:“好。” 顾岩给小汪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拿着录音笔上前,坐在许翔身侧问:“你和邹敏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昨天,在店里,她问我要礼物,说是新年礼物。” 小汪问:“什么礼物?” 许翔把眼镜戴上:“一套护肤品,几千块吧,但是我没给,因为我怕老婆发现,我就没搭理她,其实我们已经很久都没发生……” “爸爸,”奶声奶气的小女孩跑来,手里拿着风筝,“爸爸,帮我放风筝嘛。” 在场的成年人全部噤声,后面一个字都没说。 许翔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惭愧,甚至不太敢看自己女儿。顾岩吩咐说:“小汪,你帮她放风筝。” “那个那个……”小汪无奈耸肩,“我不会,要不,你带她吧,顾副。” 顾岩没吭声。 不远处的何让尘揉了揉鼻子说:“你们都不会的话,我来吧。” “……” “我怎么可能不会?”顾岩沉声吩咐,“小汪,你好好工作。” 小汪连连点头,嘟囔着:“不愧是我们顾副,全才!” 顾岩看着小女孩,努力扯了个微笑,弯腰蹲下:“哥哥带你放风筝,好不好?” 小女孩开心点头:“好呀~好呀~” 顾岩单手抱起小女孩起身,一手拿着风筝看着何让尘说:“你跟我一起走。” “哦。”何让尘乖乖听话. 小汪见顾副队带着小女孩走远,才开口说:“继续吧。” 许翔先是说了句“谢谢”然后继续说:“我们两个很久没有发生关系了,邹敏她其实约的男人不少,大家说难听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给她不少钱,平时红包转账不少,但她胃口太大,我有家庭,老婆起了疑心,我就要断干净。” 小汪问:“你去过她租的房子吗?” “去过啊,”许翔点头说,“也不能老开房啊,有时候中午我会提前出门,开车去她家找她那个一下。” 小汪垂下的目光有些鄙夷,片刻才调整好情绪,清了清嗓子:“上一次去她家是什么时候?” 许翔想了想回答:“圣诞节后面几天,对对对,12月30号!因为我圣诞节和老婆过吗,然后元旦,也就是今天休息,我要陪孩子,只有那天有时间了,挤出来的。” ——好一个时间管理大师! 小汪心里已经骂了无数句,好家伙,是不是还得夸夸你,先陪老婆孩子了?说得还挺骄傲? 然后他语气平淡地问:“几点去的?” “下班啊,当天我们都上班呢,”许翔说,“9点左右,当天是个早班,因为她室友是晚班,所以时间刚好也合适。” “几点走的?” 许翔想了好久:“这个真不记得了,反正我们当时结束,休息了会,还点了外卖,吃得麻辣香锅,赶在她室友回来前吃完,我就走了。” “行,后续有什么问题,我们警方会通知你的。” 许翔一把拉住起身的小汪:“警察同志,怎么回事啊,出轨也要惊动警方?” 小汪俯身一字一顿地说:“邹敏死了。” “什么!”许翔吓得大叫起身,镜片后的眼珠子瞪得圆不溜秋,“怎么可能!” 小汪连忙按住他的肩膀:“小点声,所以如果你想起什么一定要及时跟我们说,这段时间不要离开庐阳市,明白了吗?” 许翔牙齿打颤,视线撇向远处正在放风筝的女儿,不停吞咽口水,支支吾吾地说:“求求你们,别让我老婆孩子知道。” 小汪没回答,只是随着他的视线望向远处——. 冬日里冷风呼呼掠过,天空上方风筝摇曳飘荡。顾岩手里拿着线轮,昂头看着越飞越高的艾莎公主风筝。 “哥哥好厉害啊!”小女孩欢呼跳跃,“放得好高啊!” 何让尘也抬头,用手挡着阳光,喃喃道:“哟,挺厉害啊。” 顾岩面无表情地问:“飞得高吗?” “当然!”何让尘露出肯定的眼神,“特别高!” 顾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越来越远的风筝:“因为线断了。” 何让尘:“……” “帮我去买个新的,”顾岩语气平淡地说,“不然她得知真相后,肯定会哭。” 何让尘努力憋笑,最后实在忍不住,双手捂嘴一溜烟跑开了。 不明真相的小女孩还在开心蹦跳:“风筝飞得好高啊!我们的风筝是最高的!” 当然是最高的,顾岩在想。 再过几分钟,艾莎公主可能已经飞回故乡了. 傍晚天空压下几片乌云,花园路边有人遛狗缓行、有小情侣十指相扣窃窃私语,孩童追逐打闹——整条街道浸在人间烟火气中,唯独顾岩周身三尺仿佛筑着无形的冰墙。 他背靠在牧马人车身,抽烟打着电话问:“法医那边什么情况?” “那边还要等,不过也快了。”电话那头蒋磊正办公室大口吃着老婆送来的晚饭,一边看着监控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顾副队,邹敏的人际关系我们全部都摸排清楚了,已经安排侦查员一个个上门去查了,我等下发你手机,还有我们查看了监控,邹敏住的小区近三天都没有可疑的人员出入……” 灰白烟雾在凛冽空气中扭曲升腾,顾岩把半截烟头掐灭在垃圾桶内,面色沉郁地挂了电话。 他刚转身准备去车内,倏而脚步一顿,拍了拍身上的烟味,随后才阔步走向牧马人—— 后座车门咔哒一声打开。 顾岩波澜不惊地钻进车内:“回分局,小汪。” “好勒!” 车身缓缓启动,拐着弯驶出车位。后座的何让尘一点点挪动自己位置,直到膝盖和顾岩的膝盖几乎贴近时才抬眼,然后就看见了一张英俊但写满疑惑的面容。 顾岩沉默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如果换做旁人在最开始靠近自己的时候,他就已经拒绝并且拉开距离质问了,其实从何让尘靠近自己的瞬间,他就已经察觉到了。 ——但他没有动,像是一种微妙的默许。 何让尘喉结一动,微微昂头,嘴唇朝着顾岩耳边逐渐靠近,轻声唤了句:“顾警官。” 那声音很轻明显是在刻意压低,但呼出的温热气流却重重地冲击着顾岩的耳膜,撼动着每一根神经末梢,以至于让他常年紧绷冷静的思绪在顷刻间混乱起来。 “那个风筝好贵,”何让尘的唇几乎擦过他耳垂,“要我75块钱,记得给我报销。” 顾岩:“……” 何让尘说完后,自然拉开距离,双手交叠在胸前,撇嘴叹气,像是依旧有些不满似。 车内陡然陷入安静,只能听见导航时不时的播报声. 车窗玻璃映出顾岩表情复杂的神色,他目光偷偷瞥了一眼何让尘的唇角,似乎情绪还有些飘忽。 14、第14章 第14章 雨夜案生诡变 滨湖分局。 夜晚,暴雨倾盆而下,将一栋栋大楼都淹没在雨幕中。 会议室里偌大的幕布上投射出1·01毒杀案件的尸检报告。 “生物碱中毒?”蒋磊挠头问,“陆法医,具体呢?” 陆法医把头发随意一扎,然后按下笔记本电脑键盘,幕布上赫然投射出一张照片,那是邹敏的牙齿:“你们看,这里死者的牙龈有明显的粉红色,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粉齿’,只要是生物碱中毒,就会有这种症状,。”随后她顿了顿,视线扫过在座的众人,“应该是‘‘士的宁’’。” 小汪疑惑:“什么?什么宁?” “一种剧毒的化学物质,”顾岩一边解释,一边把小汪左右摇晃的脑袋瓜子给转了回去,“偶尔用来毒杀老鼠。” 小汪啧啧两声:“哇塞,顾副队,你数理化好厉害啊!” 顾岩没接他的话茬,只是看向陆法医问:“死者是什么时候被注射毒物的?” “死者体内每一百毫升血液中‘士的宁’的含量是一点七毫克,根据医院的死亡证明书的时间,邹敏心脏停跳的时间是下午14点20分,根据毒素的份量计算,”陆法医切换下一张报告分析说,“那么应该是在13点到13点20分左右。” 顾岩眉心一拧,厉声吩咐道:“老蒋,把医院的口供调出来!” “收到!”.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逐渐停下,幕布上整整齐齐显示出提取的口供记录。 所有刑警扫视过每个字眼,随后全部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小汪惊呼:“这不可能啊!时间对不上啊!” ——确实对不上。 医院口供明确表示他们是在13点55分进入死者房间的,而且当时救护车开上医院的急诊专用道时,邹敏的心电图就已经显示为一条直线了。后面急救人员用了肾上腺素、电击才让邹敏在短时间恢复跳动,但也只是短暂的跳动了下…… 最后在14点20宣布死亡。 可是, 如果按照陆法医给出的时间推测,也就是说在120进入房间之前的短短半小时内,有人给邹敏注射了毒素,导致死亡!. 窗外一道闪电劈开雨幕,惨白的光线硬生生挤进拉紧的窗帘缝隙,映出小汪石膏般僵硬的面容,他颤颤巍巍地盯着顾岩说:“这个时间段,贾萱萱一直在楼下搬东西放在货车上……那不就是折返回去的何让尘!” 顾岩沉默到现在。 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小汪都看出的怀疑都没有宣之于口。 老蒋咔嚓点燃一根香烟问:“那个叫何让尘的几点喊医生的?” 还没等小刑警回答,只听顾岩沉声道:“他打120的时间是13点30分。”随后补充道,“何让尘给我看了通话记录。” 小汪好几次嘴唇一张一合,最终只是闭了嘴。 案情已经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方向,小区监控显示近三天都没有可疑人进出,而陆法医给出的结果甚至可以把时间缩短为今天。 ——是何让尘。 这个名字已经悬在顾岩的喉咙里了,但他就是说不出口,少顷他艰涩地开口问:“陆法医,一般‘士的宁’这种生物毒素购买渠道是?” 陆法医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显示屏的荧光,沉思片刻后说:“其实还是很常见的,生物研究所,大学生物系研究所之类的都会配备的,因为这种东西其实在药用方面有很大的价值,范围很大。” 刺啦—— 椅子和地面摩擦出刺耳难听的动静,顾岩起身垂着头,眸底情绪晦暗不明,数秒后,他近乎是从胸腔里挤出的声音:“蒋磊,立刻去对面宾馆把何让尘带回分局审问!” “收到!”蒋磊起身一把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带着几个刑警旋风般冲出门去,走廊里回荡着由近至远的脚步声。 顾岩大力揉搓了下面容,低沉地说:“小汪,让方青松跟我去现场,我现在就要复勘现场!” “啊?哦哦哦……”小汪手忙脚乱地掏手机,因为还有些发愣,手机“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在瓷砖地面上滑出老远。 他慌忙弯腰去捡,指尖还没碰到手机,屋内就炸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顾岩冲出去了. 蒋磊刚踏出电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裹挟着风声从背后袭来。他还未来得及回头,一只手已经钳住了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差点一个踉跄。 “卧槽!搞偷袭?”蒋磊扭头一看,“顾副队?你跑楼梯下来的?出什么事了?“ 顾岩嘴唇抿得很紧,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这其实是非常罕见的,他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时刻。家里长辈给了足够的关爱和优越的生活条件,他不需要考虑很多事情,只顾着目标,严苛律己,坚如磐岩地走下去就行。 “到底怎么了啊,顾副队?” 顾岩垂落在身侧的手指攥紧,指节泛白:“别用手段逼问。” 蒋磊眼珠一转,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你说何让尘啊。” “对,我要去复勘现场,”顾岩一字一顿地说,“找到真相。” 蒋磊恍惚地点了点头:“哦,好。” 还没等他想再问些什么,视线内只见顾副支队已经冒雨疾步冲向停车场了,紧接着拿着雨伞、带着手下,拎着勘察箱的方青松也奔跑而至——. 黑色牧马人劈开雨帘,掠过模糊的城市街道霓虹,轮胎碾过积水,在邹敏家楼下猛地刹住。 如果从高处向下俯瞰,就能看见两柄黑伞在暴雨中急促移动,伞面一前一后闪进单元门,楼道灯倏然亮起,在雨夜里刺出狭长的光。 “顾副支队!” 看守的警员连忙敬礼,拉开警戒线。 顾岩把雨伞塞给小警员,面色沉郁地走进大门。窗外暗淡天光映在布满了踏板的案发现场. 因为是120直接拉走邹敏,并且是在医院宣布死亡,而法医的尸检报告在前面一小时才宣布结果。所以这间两室一厅的房间并没有被警方巨细无遗的检查过。 顾岩踩过踏板每走一步就会停下打量四周,因为被贾萱萱打包搬家,甚至还能看见玄关、客厅、残留了一些翻动的痕迹。 窗外滚滚闷雷轰隆震响。 “顾副支队——” 顾岩正越过客厅的小警员朝卧室走去,闻言脚步一顿,疑惑地看着正蹲在地面检查垃圾桶的方青松:“有发现?” “没有,”方青松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只是提醒你一下,现场足迹、指纹的结论,我们痕检在第一次勘察的时候就已经给了。” 顾岩没吭声。 确实已经给了,除了客厅邹敏倒地的那一小块有些凌乱,那是因为120在现场救助导致的,但其他地方的足印只有三组。 贾萱萱、邹敏、何让尘。 这是符合口供的,不管是监控、足迹、指纹、尸检都在告诉警方,嫌疑最大的人就是何让尘。 方青松抬眼看着他问:“所以,你得给我个方向,心里有什么怀疑吗?你都沉默一路了,我怎么协助你呢?” “说老实话,我没有,”顾岩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按照我以前的办案流程,我这个时候应该在审讯室。” 方青松眉梢微挑,下一秒只见顾岩已经疾步走进卧室. 客厅、厨房、卫生间几个小刑警在都配合方青松痕检,就连每个垃圾桶都没落下,里面还没来记得丢弃的外卖都被重新打开查看……如果有同僚看见,一定以为这里是一个重大杀人现场。 顾岩沿着卧室的踏板走过,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每个角落,木色的双开门衣柜、白色的梳妆台上面整整齐齐摆满了化妆品和护肤品、一米五的床上铺了云朵花纹的床裙款四件套…… 每个细节,都能感觉到热爱生活的气息。 ——可惜这间房的主人已经在几个小时前变成冰凉的尸体。 暴雨噼啪击打玻璃窗,留下一道道湿漉漉的水痕. 顾岩戴好手套蹲在床头,卧室平方不大,梳妆台就摆在床头,而旁边就是衣柜。他一点点翻找着垃圾桶,里面除了用过叠起来的卫生纸、棉签、化妆棉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垃圾。 其实并不奇怪,这间房间确实被邹敏打扫的非常干净,东西摆放的也很整齐,这样习性的女孩确实不会把一些别的垃圾丢在自己睡觉的地方。 顾岩直起身,刚准备挪步去看别的地方,突然一道闪电映亮房间—— 那瞬间,一丝难以言喻的狐疑骤然擒住了他的脚步。 衣柜的门?. 顾岩猝然转头盯着身侧的木色衣柜,双开柜门,但并没有完美闭合,是一个合上,一个微微开启的状态;所以形成一个细微的、难以发现的错位缝隙。 衣柜门坏了? 所以有些轻微强迫症的邹敏没有关好? 他迟疑两秒后,抬手用指尖用力一推,那扇微微开启的柜门“啪”一声关上了,和另一个柜门严丝合缝! 既然是好的,没有坏。为什么邹敏没有在拿完衣服后把柜门关上呢? 突然间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掠过顾岩的脑海! 紧接着他拉开了衣柜,啪嗒一声打开强光手电照亮衣柜里面的每个角落,右边是整齐叠放的衣服,左边是挂满的长裙和外套,片刻他瞳孔急促一缩,大喊:“方青松!”. 噔噔噔脚步声由远而近,方青松手里还拿着镊子:“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你看这里!” 方青松的视线随着顾岩的手电光柱一扫——赫然只见一个压缩饼干的袋子静静躺在那里,银色的包装在强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微光。 顾岩神情严厉:“这个绝对不是邹敏吃的,她也不可能把垃圾丢进去,有人曾经躲在衣柜里!” 方青松一愣,准备用拿镊子夹起那个饼干袋子,镊尖悬停在包装袋上方时,倏而动作一僵,由下而上仰视着顾岩,说:“不对啊!监控视频说今天压根就没奇怪的人进这个小区啊!” 顾岩在沉思默想,他当然知道没有。 别说今天,哪怕再往前推两天都没有! ——两个女孩的出租房,上班时间基本是固定的中午11点,更何况这两天贾萱萱为了搬家,31号也就是昨天还调休了,一整天都在家打包东西,外人根本就没机会进来。 ——警方已经查看三天内的监控视频,通过排查,根本就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进来过。 除非……是更早之前?!. 轰隆隆! 雷声炸响,震得窗户嗡嗡颤动。 方青松感觉虚空中无端端生出了很恐怖的气息,吓得抓住顾岩的手腕:“卧槽!我滴个妈呀!不会这个凶手不会是趁人家小姑娘上班不在家,偷摸进入这个房间,然后躲衣柜里吧!” “不,”顾岩的声音低沉,混着窗外的雨声,“你说的不对。” “啊?不对啊……那就好,不然也太变态恐怖啦!” 还没等方青松心跳缓下来,只听顾岩重重叹了口气,说:“肯定不是今天进入房间的,但是不管凶手是什么时刻进入房间的都不可能躲在衣柜,因为一定会被邹敏发现,邹敏这样的女孩子肯定每天都会拉开一次衣柜,那凶手就会被发现。” 方青松不停吞咽口水,双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抓紧顾岩的手臂,颤颤巍巍地问:“所……所以呢?” “所以凶手很有可能在几天前就趁贾萱萱和邹敏不在家,偷溜进了这间房间,”顾岩说着另一只手往下方一指——那是床边,被漂亮的床裙盖住的床底下! “凶手之前躲藏的地方应该是床底下,偷窥着邹敏的一举一动,甚至有可能变态到在30号许翔来到这间房,和邹敏在床上发生性行为的时候,凶手都在床底偷听着!” 方青松听着顾岩的分析,视线盯着那个紫色的床裙,已经吓傻了,感觉鸡皮疙瘩顺着脊背一层层爬上来,悚然不知如何言语。 顾岩面色沉郁地说:“留过必有痕迹。” 然后他抽出被方青松攥住的手臂,弯腰蹲下,掀开床裙,被隐藏的床底瞬间暴露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干净的瓷砖上散落着一大片压缩饼干的碎渣! ——凶手曾躲在床底下,吃着压缩饼干,偷窥着邹敏。 ——而这样变态的举动,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无人发觉!. 顾岩用多年历练铸就的意志力,遏制住内心不断溢出的人性最本能的恐惧情绪,缜密分析:“不管凶手是什么时候偷溜进到这间房的,但是他一定是在120带走邹敏后迅速离开了,因为我们警方已经在下午的时候看管了现场,凶手离开的时间已经被锁定了,就剩下他进入这间屋子的时间了。” 然后他越过还在发抖的方青松,疾步走向客厅,厉声吩咐:“立刻去找物业调取十天之内的监控!” 15、第15章 诡迹似清却未晰 卫生间外,水龙头手柄被人一抬,水流哗啦啦涌出。 何让尘指尖将将接触到水流,门口就传来一阵变调的嚎叫:“憋不住了!我真是要被吓尿了!”紧接着,镜内便出现方青松奔跑的身影咻地一下冲进卫生间内。 他收回视线,继续低头洗手,冬日里寒凉的水流把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指完完全全裹了进去,少顷他把龙头一关,保持着略微弯腰的姿势,抬眼看着镜面,这个视角内,他只能看见镜面的一小片区域,他就这样盯着自己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忧郁沉闷的脸,甚至连平日里最常见的温和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几秒后,哗啦啦水流声再次响起。 何让尘低头,用冰凉的冷水大力揉搓着面颊,直到隐约听到方青松嘟囔的声音,他才猛地把龙头一关,直起身子,紧接着浅色瞳孔急促放大了——赫然只见顾岩的身影出现在镜面的角落。 “顾警官!”转身时他喉结明显滑动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岩挺立地站在灯下,平静地说:“在你洗手的时候。” 何让尘怔在原地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言语什么,只是沉默地走到顾岩身边时,才扯出一抹浅笑说:“放我出来的警察同志告诉我,我可以先回去了,暂时没有嫌疑了。” 顾岩的视线逡巡在那绺湿透的额发上——湿了的发丝漆黑如墨,衬得底下肌肤愈发冷白。少顷他低沉地“嗯”了声,便转身朝着大厅走去。 何让尘盯着那个背影愣了两秒,然后自我一哂,追上了那位顾警官的身影. 雨变得小了些,但依旧是细密的雨珠在大厅门口纷纷扬洒落,冬夜里的寒意阵阵席来。顾岩坐在长凳上,头微微扬起,靠在墙壁上。 何让尘自然地坐在椅子的另一端,揉了揉鼻子:“凶手有头绪了吗?” 顾岩没回答。 他也不能回答,更别说何让尘现在有些特殊的身份和处境了。如果不是他在离开邹敏家里的时候,给蒋磊发了条微信,此刻的何让尘应该被关在拘押室里。 数秒后,他问:“你刚在洗手的时候在想什么?” “啊?”何让尘疑惑。 顾岩注视着远处墙壁的时钟,语气平淡地说:“是审讯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吗?我从未看过你那副表情。” 何让尘整个人无声地一震,猝然转头—— 视线内只见椅子另一端的那个侧影一动未动,坐姿笔直,只有后脑略微往后贴在墙上,露出了线条硬朗好看的下颚和喉结。 何让尘眼睫眨了下,强行让目光游移了好几次,依旧还是回到了那个侧影上。 然后随意“嗨”了声说:“怎么可能,我和蒋磊警官,警民合作的非常愉快,”说着他把双手在空中晃了晃,“我都没有被戴手铐呢。” 顾岩微微偏头,两人目光隔空对视. 几秒后,何让尘手心撑在椅面,借力把屁股一挪,往顾岩那边靠近了一些,然后又挪了一下……直到彼此膝盖几乎触碰才停下。 顾岩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何让尘说:“我刚在洗手间只是在内疚罢了。” 顾岩问:“内疚?” “嗯,”何让尘沉沉叹了口气,双腿微微岔开,手肘撑在大腿上,弯腰盯着地面,压低声音说,“如果我再快那么几分钟上楼,是不是就能阻止凶手进入房间,这样邹敏也不会死了。” 顾岩默然不语。 ——站在何让尘对案件的了解角度,确实会这样理解,哪怕警方因为怀疑把他带回审讯,也绝对不可能在审讯中主动提及复勘的结果。 所以他不可能知道凶手其实是藏在屋内的.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坐在长椅上,远处是雨夜依旧繁华炫目的庐阳市灯光,巨大的LED屏在中央商圈循环播放元旦快乐,车流在湿漉漉的沥青路面上拖出蜿蜒的光痕;寒风吹动行人的伞面,掠过枯枝,裹挟着雨滴飘进刑侦大厅,细密的水滴在彼此的衣物、发丝上一点点洇开。 顾岩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坐姿,背部微弯,手肘自然搭在腿上。 何让尘感知到冰冷的寒风和雨滴好像都没了,然后他偏头望去——只能看见顾岩俊朗的侧脸轮廓. 走廊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时而响起,而长椅一端的方寸之地却久久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何让尘用膝盖撞了撞顾岩的膝盖:“顾警官,跟你说个秘密。” 顾岩对上他的视线:“什么秘密?” 何让尘说:“其实蒋磊警官去宾馆找我的时候,跟我说要带我回局里面,说什么怀疑我和毒杀案有关系,我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从容地把手里喝剩下的饮料给一口干了。” 顾岩微微挑眉。 只见何让尘自然地往后一靠:“因为我没犯法,我相信警察不会污蔑好人,一定会查出真相,放我出去的,有什么怕的?再说了,还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点!” “嗯?是什么?” “因为这个案子是你办的啊,顾警官。”何让尘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笑着说,“简直就是在我对警察原本就信任的程度上,哐当!又加了一个很重很重的砝码!” 顾岩表情有些错愕,下意识“嗯?”了声。 何让尘伸着懒腰缓缓起身:“毕竟你在我心里可是buff叠满的绝佳人设啊!” 顾岩也随之起身,刚想追问‘什么buff叠满?’ 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忽而口袋手机嗡嗡震动,他掏出挪动一步后,接通电话:“好,我知道了……让痕检去会议室等我。” 见他挂了电话,何让尘乐呵呵地说:“你们得忙了,我就先回宾馆玩手机咯。” 顾岩:“……” “对了!”何让尘忽然喊住他,“还有个专属我们两个的小秘密,要跟你说。” 顾岩心脏莫名一抽:“是什么?” 何让尘半捂着嘴,压低声音说:“你还没给我报销呢,我都没在你手下面前揭穿你把人家小女孩风筝给放丢的事情,维持了你完美的领导人设呢。” 顾岩盯着他一言不发。 大厅冷白灯光把顾岩身形勾勒的挺拔如剑,此刻他嘴唇抿紧,漆黑的眼珠子幽幽地盯着何让尘。 何让尘:“???” 两人就那么一动不动对视了会,顾岩终于解锁手机打开微信,快速发了个红包出去,随后语气冰冷地说:“我去忙了。” 何让尘下意识点了点头,注视着顾岩远去的身影,嘟囔着:“看来案子很棘手啊,那么厉害的顾警官,好像都变得心情不好了呢。” 但等他点开微信领取红包的时候,霎时一呆。片刻后他一手拿起墙角的雨伞,一手操作屏幕发了两条微信出去: 【谢谢顾警官,大气!】 【为表感谢,我决定请你喝饮料,等下给你买哦~】 然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个感谢GIF. 何让尘现在觉得这个钱收的心安理得了些,把手机装回口袋,撑在雨伞朝着分局大门走去。他倒是没有想过会有回复,毕竟这个时候的顾副支队或许在查案开会什么的,肯定很忙,极大可能,根本就不会仔细看文字内容。 我明天早上再去便利店买就行,他在想。 叮咚—— 何让尘脚步一顿,满脸疑惑地掏出手机查看,紧接着,他浅色瞳孔微微放大了,硬生生僵在原地没走。 顾警官引用了第二条微信,回复: 【好,不用送来分局,我自己去宾馆拿。】 伞沿的雨滴啪嗒一声滴落地面,荡漾出一圈圈涟漪。 何让尘嘴角浮现出温柔的幅度,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撑着伞离开了。 雨幕之下,透明的伞面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移动至滨湖分局大门,刚挪动至门口,就毫不犹豫地拐弯,很快伞面就染上了便利店的霓虹光晕——. 夜色上空,细雨渐密,被寒风绞成螺旋状的雾,斜刺在分局大楼窗上,蜿蜒的水痕像毒蛇般扭曲,湿冷的水汽挤进未关严的窗缝渗透进室内。 啪嗒! 窗户被小汪用力一关,瞬间隔绝外界冷意,他转身回到自己凳子上坐着,和同僚们一起盯着电脑上送来的物业监控。 “饼干袋子上的指纹已经提取了,但是没有在资料库找到,”痕检人员站在顾岩身边,眉头紧蹙,“方哥正在努力从袋子的开口处提取唾液,希望能提取到DNA,但是顾副支队啊,就算提取了,资料库没有也很难啊。” 顾岩沉沉“嗯”了声,视线紧盯前方显示屏。 痕检人员说完后,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桌子处,在一堆KFC外卖中,抱走了两份小食桶和几个汉堡,临走前还不忘发自内心感谢道:“谢谢顾大帅哥请客哦~” “嘿!这小子,你们痕检几个人加班啊!你给技侦的兄弟多留一点啊!”蒋磊蹭地一下站起来,然后下一秒怀里就被顾岩塞了一盒上校鸡块。 顾岩语气认真地说:“别分心,一边吃一边看。” 蒋磊咬着鸡块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 邹敏住的小区门口的视频已经从物业调取了十天内的,要想从那么多画面中找到一个可疑的人员,简直是大海捞针,技侦大办公室里每个人都恨不得自己是二郎神,这样就能有三只眼观察。 “顾副队啊,你说凶手是120走之后出小区的,”小汪用手指撑着眼皮,说,“可是我已经把13点55分之后的监控反复看了好几遍,都没有可疑的人出去啊。” 顾岩没吭声。 确实已经反复观看了,甚至这段时间的监控,他特地安排了两个刑警查看,但是从13点55分之后一直到警方看管现场,都没有可疑的人走出小区大门。 难道说,凶手还躲在小区的某个角落吗?又或者是凶手不需要出去?难道这个人就住在同一栋大楼吗?从邹敏房门走出后,直接上楼或者下楼回家了…… ——难道凶手真的没有进出小区吗?监控也无法捕捉,如果DNA也没有资料,就真的变成一起诡案吗? 无数推测和猜疑如蛛丝般缠绕在顾岩的脑海中,找不到头绪。 咚咚! 正在这时,有人敲了敲房门,顾岩视线一瞥,只见是小警员拎着一份煲仔饭站在门口问:“你们谁点的外卖啊?收件人还是彭于晏啊?” 众人视线齐刷刷扫了过去,紧接着一个技侦员着急忙慌跑了过去:“不好意思,我的我的,以为要加班就给自己点了份。” 小汪立马调侃:“怎么了‘彭于晏’,我们顾副队的KFC不香吗?” “那我不是不知道有人请客吗!”技侦员拎着外卖一溜烟跑回自己凳子上继续看监控了。 顾岩盯着技侦员桌面上的煲仔饭,少顷视线一扫,看着自己点的一堆KFC,脑海里瞬间把这起案件里的所有口供都闪了出来—— 密密麻麻无数字眼中,不同人的口供中却有个词语高度重叠! ‘当时我们结束后,还吃了提前点好的外卖……’ ‘不会是食物中毒吧!我们经常点外卖的啊……’ …… 每个字眼都像是一把利剑当空劈下,把脑海里乱麻般的蛛丝全部斩断. “我知道了!”顾岩突然大声喊道,办公室内众人均是一愣,只听他自言自语般说,“这个时间点,哪怕是出现在警局都不会让人觉得可疑,因为……” 小汪眼珠瞪得圆不溜秋:“你在说啥?这和案子有关系吗?” “外卖小哥!”顾岩一把将小汪拽起,自己坐在凳子上,噼里啪啦敲打键盘调整监控时间,倒回至13点55分之后,“什么是可疑的人?什么样的人才会引起警方注意?” 蒋磊立马抢答:“不是小区住户,陌生面孔,又或者是低着头不敢看监控那种咯。” “对啊,难道外卖小哥就是小区住户吗?他们走路的时候,几乎都是低着头!”顾岩把空格键用力一按,画面暂停。 小汪撅屁股弯腰一看,赫然只见视频画面上在14点03分左右,小区门口有四个外卖小哥正在走出去:“卧槽,难道就在这四个外卖小哥中?” “不,只有一个人!”顾岩把视频放大,“今天白天可是晴天,没下雨,只有这个男人穿了雨衣款的外卖服!” 众人脸上瞬间面露喜色。 蒋磊激动的一拳打在桌面:“那我们只要查一下30号之前,哪天下了大雨,然后就知道凶手是几号进去的了!” “太慢了,就算是查到了,挡住脸也难找。”顾岩站起身,沉声吩咐,“立刻去把邹敏的手机拿过来!直接看她点外卖的记录,这个凶手能清楚的知道这两名女性的上班时间,还能知道密码,说明他经常给她们送外卖,一定有记录,搞不好,还曾经和邹敏在外卖软件聊过天呢!” 顾岩不愧是实习期就曾在市局破案的优秀警察,这一招真是又快又精准,小汪麻溜转身:“我现在就去痕检!” 办公室内技侦和刑警也都激动的不行,瞬间又跟打了鸡血似,已经有人拿手机开始搜索庐阳市前几天的天气了. 顾岩走到前面点煲仔饭的技侦员面前,打趣道:“感谢庐阳彭于晏提供的灵感。” “哈哈哈哈——” 紧绷了几小时的氛围突然活跃了些许。 顾岩摸出口袋里的香烟,打开窗户,刚准备点燃时,动作一顿,他目光穿透雨幕,直直望向对面的宾馆。 那是何让尘住的地方。 确实很近,就在正对面。顾岩极佳的视线甚至能隐约看见,宾馆的感应门好像打开了——. 玻璃门在雨幕中开又复关,贾萱萱裹着潮湿的水汽走进宾馆大厅。 “这里。”何让尘招手喊道。 贾萱萱立马拿着雨伞跑了过去:“今天祁建宏找我按摩了!终于又找我了!” 何让尘按下电梯,低声问:“他说什么了?” 两人的身影并排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闭合,隔绝了二人聊天的声音,只留下贴了新年快乐的银色门面,红色楼层数字沉默跳动,从“1“到“3“向上攀升。 叮—— 何让尘走出电梯门:“那我没猜错的话,邬大勇应该自首了。” 贾萱萱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腕:“这怎么确定呢?也没个内部消息什么的,而且你之前说邬大勇和祁建宏吵架要钱,拿什么威胁的呢?我们都没办法确定啊!” 何让尘没立刻回答,而是把口袋的房卡掏出来,把贾萱萱的那张递过去;他垂目盯着自己的那张,走廊的射灯光线沿着他挺翘的鼻梁滑落,在那张俊俏的脸上落成明暗交接的线。 “有,”他指腹蹭过卡片,温声说,“我有办法确定。” 16、第16章 毒散谜悬;心旌摇荡 啪!几张照片被丢在约束椅上,蒋磊转身回到桌子旁坐下,调侃道;“欧阳阳,29号送完最后一单,就消失的无影无踪,1号下午才出小区啊。” 审讯室内的台灯被开到最亮,惨白的亮光映照在照片上,把29号那天的阴暗的雨天都照得发白,穿戴雨衣外套的欧阳阳正拎着外卖袋子走进小区大门。 蒋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对面的人,再次追问:“你以为不说话,不回答,我们警方就没有证据吗?” 欧阳阳垂着头,从他被警方带回开始,就这样一言不发。 “这些是我们从邹敏的手机上调取的聊天记录,”蒋磊翻出几张手机截屏,指节叩了叩,“你经常在这一片送外卖,尤其是邹敏,几乎每晚固定在下班前会先点一份,等她到家,你也就差不多送到,次数多了,你们也就熟悉了,你甚至偷偷记下房门密码。” 欧阳阳那双细长的眼睛落在那几张聊天记录上,眸底浮现出一丝阴险、贪婪的情绪。 蒋磊见状,内心一喜,然后给旁边的女警一个眼神,随即后者略微前倾,轻而缓慢地一字字喊出: “阳阳,或许我这样喊你,你会开心呢?” 这几个字像是虚空中洒落的迷幻药,欧阳阳的表情立马就变了,甚至有些神经地不停傻笑。 审讯室里不断回荡着那难听的笑声。 女警和蒋磊互相对视一眼。 ——其实这一招是顾岩刻意安排的,把二队的外勤女警孟婳喊过来协助审讯,孟婳只不过比小汪高了一届,但已经是滨湖分局刑侦支队优秀的外勤刑警了. 审讯室单面玻璃外,顾岩对着蓝牙耳麦沉声吩咐:“孟婳,你再喊他一次。” 孟婳抬眼盯着对面痴笑的人,尽可能捏着嗓子:“阳阳。” “哈哈哈哈——”欧阳阳浑身开始激动地发抖,手铐更是被晃得哗啦作响,“那个贱人!分明就是喜欢我,不然为什么跟我在网上聊天?既然喜欢我,还老是有不同的男人进门!她不该死吗!” “所以你生气了,对吧?”孟婳试探性问。 欧阳阳嗓音几乎是在吼了:“对!我天天给她送外卖!有时候她下班迟了,我都会在她门口等她,你们知道吗!我等她啊!我连后面的单子都不要了,可是……这个贱人,居然带着男人回来,我偷偷记下密码,我知道她们几点下班,尤其是邹敏,她每次都会提前半小时点外卖,所以我就在29号溜进去,我本来想第二天,她一下班我就杀了她!但是没想到,还有个男人!” 那个男人……许翔。 这个名字同时闪在每个警察的脑海里,根据许翔的供词,那天晚上他确实去了邹敏家里,发生关系。 蒋磊加重语调,笃定地问:“你躲起来了。” “是,床底下!我听着他们的动静,这个女人该死,背叛我!”欧阳阳身体发抖地更厉害了,但语气却更加凶狠,“分明是喜欢我的,怎么能这样出轨!” ——欧阳阳这个人真是完全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邹敏从头到尾的聊天记录,压根就没有提及过一次喜欢的字眼,无非是说了几次‘你名字蛮有意思的,是姓欧还是欧阳’‘不如喊你阳阳吧’之类的话语。 “你等到一号才出来?” 欧阳阳点头:“因为我知道她那个室友要搬家了,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蒋磊立刻追问:“你怎么知道的?” “邹敏跟我说的,前面我给她送夜宵,对了,她那天晚上穿着……”欧阳阳双手无意识地抬起,在空中笔画着什么,“很好看的睡衣,身材真的很好……腿也很白……” 孟婳和蒋磊同时露出了鄙夷的神情,但很快耳麦里就同步传来了顾岩的冰冷的声音:“打断他。” “所以你等不及了,你怕邹敏搬家走了。“孟婳率先开口打断,顿了顿她压抑住内心的厌恶感,“就没人喊你阳阳了,对吧。” “没错,出轨的女人就该死,我准备好毒鼠药,29号躲到床底下,1号我听到另外那个女人搬家离开了,我立刻出来!我知道她有心脏病,这样一吓,果然不行了,往地上一倒,我狠狠地用针管扎了下去!” 还没等警察开口问什么,欧阳阳忽然猛地一锤面前的铁板:“妈的,差一点!我就被发现了!” 被发现? 观察室的顾岩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不由闪过一个名字。随后视线内只见单面玻璃后的欧阳阳细表情变得狰狞恐怖。 “我刚从床底出来,按住邹敏打完毒!看着她痛苦的表情,我开心极了!准备跑,就听到有人敲门,还问‘方便进去吗?’我立刻就躲进衣柜里!然后我就听到按密码的声音,我透过柜门的缝隙看见是个男人!” ——是何让尘。 蒋磊和孟婳同时身体坐直,听着后面的话。 欧阳阳此刻就像是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佝偻着腰,双目无神地盯着空气中某个漂浮的尘埃,阴笑着: “我看见那个男人慌张、担忧的样子,一边打着救护车的电话,一边在邹敏身上按压,还挺专业的,那动作我在电视上看过,什么心脏复苏对吧!那个男人嘴里还不停地说‘别怕’,哈哈哈哈——可惜了,他不知道邹敏必死的!救不回来了,真是可悲啊,就算送到医院又怎么样呢?” 顿了顿,欧阳阳突然抬起头盯着对面警察问:“那个男人一定在后悔吧,我就躲在他那么近的地方,没有发现我。” 每个音节都清晰地透过蓝牙耳麦传进观察室里。 顾岩挺立地站着,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在欧阳阳阴狠的脸上,少顷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在玻璃上留下了一转即逝的轻雾。 玻璃上雾气消散的瞬间,变成镜面映出何让尘不停用冷水冲洗脸的画面。 ——水滴顺着他的发丝、下颚滴落。哪怕是门口的角度,顾岩也能清晰看见镜子里那张苍白面容上透出的悲切,那双漂亮的眉眼蕴出的破碎感。 “……我在内疚。” 那个人坐在他身侧,带着难以遮掩地自责说:“如果我再快那么几分钟上楼,是不是就能阻止凶手进入房间,这样邹敏也不会死了。”. 耳机里回荡着欧阳阳刺耳的笑声,单面玻璃后面那副狰狞的面容清晰可视。 顾岩拍了拍小警员的肩膀:“辛苦了,整理下,准备回去吧。” “好的,顾副支队。” 咔哒一声,观察室的门被推开了,蒋磊喊道:“顾副队。” “让痕检那边尽快给出DNA比对结果,”顾岩吩咐完,刚准备把蓝牙耳麦摘下,只听里面传来孟婳的声音。 “不管邹敏的私生活是如何的,她都没有妨碍到你,也没有说过一次她喜欢你,只不过是在外面软件上跟你聊了几句而已,你就觉得她喜欢你,你还偷偷记下她们的房子密码,你居心何在?” 蒋磊听到这些,疯狂眨眼,吞咽口水望着自家副支队。但只见副支队长面无表情地低声吩咐:“监控关了。” 蒋磊这才松了口气。 耳麦里瞬间传来欧阳阳的吼叫:“不喜欢我!为什么喊我阳阳!那么亲密!!” 孟婳冷笑一声:“我刚刚也喊你阳阳了,你觉得我喜欢你吗?你不敢那么想吧,对吗?” 欧阳阳恶狠狠地盯着孟婳,但很快视线在瞟见她肩上银色的肩章时,瞬间又垂着头。 “说白了,你只不过是觉得邹敏在你心里是可以欺负的弱者,甚至觉得她不如你、配不上你,所以你才有莫名其妙地自我优越感,觉得她看上你了,喜欢上你了,甚至这种优越感让你产生了虚幻的强者心态,认为自己可以去剥夺他人生命!还觉得自己没错,是‘正义’的。” 说完,孟婳便起身推门而出,只留下坐在约束椅上等着被宣判的欧阳阳。 观察室内几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少顷蒋磊讪汕道:“那个……那个,孟婳这孩子啊,有时候脾气比较直,新人吗,再干个几年,接触的形形色色案子多了,就能克制了。” “她说的没什么问题,”顾岩把耳机一摘,语气认真,“老蒋,你在派出所呆过,接到那种醉汉欺负女性的还少吗?他们能精准地在人群中选中一个‘可以欺负’的对象,他们真的醉了吗?” 蒋磊愤愤“哼”了声:“我都数不清多少!” 顾岩随手一指观察室敞开的大门:“随便让一个我们女警穿着警服在街上走,你看那些所谓的醉汉敢吗?” “哎。”蒋磊沉沉叹了口气。 “弄好早点回去休息吧。”顾岩掏出手机解锁,查看了前面发的微信,有一张气泡水照片,和一条文字信息。 何让尘【报备一下,顾警官,我买好饮料了,我等你来拿哦。】 然后他回了个【快结束了,十分钟左右到。】 蒋磊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嗯,顾副支队,你也早点回家吧。” “我不回家,要去趟宾馆。” “嗯嗯……”蒋磊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猛地一抬头:“去宾馆干嘛?你不回家啊?” 咔哒门被关上,顾岩高挑笔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走廊深处—— 17、第17章 毒散谜悬;心旌摇荡【二】 夜色如墨,雨丝如织。 何让尘站在窗边凝视着外面不停摇晃地枯枝,深蓝色玻璃映出他冰冷的表情和耳边举起的手机,少顷他语气淡漠地说: “祁墨,现在滚开我家楼下,不然我就报警。” 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男音,祁墨像是笑了下:“小何老师,干嘛偏偏对我那么冷淡呢,你对我妹妹不是很温柔的吗?” “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查出我住的地方,但是,我警告你,立刻滚!” “小何老师,我只是有话想跟说罢了。”祁墨像是完全没听懂何让尘的话似,“我都等你一天了呢……” 何让尘骂了一句:“神经病。”便挂了电话,然后他盯着通话记录那串陌生的号码,毫不犹豫地拉黑,动作利落得像是在处置什么脏东西。 咚咚咚—— 正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两声,何让尘愣了下,随即疾步走到门边打开:“顾警官。” 顾岩把雨伞放在过道:“嗯。” 何让尘表情早就和平时一样,丝毫看不出前面在窗户边打电话的冷淡,他转身走到桌子边拿起一瓶海盐味道的气泡水:“不知道你爱喝什么,就买了我喜欢的口味,算是感谢你的大红包。” 顾岩接过拧开喝了一口。 双人间的房间还是蛮大的,最起码比上一次何让尘住的要大很多,毕竟上一次窗户打开是过道呢,这次是街道了。 何让尘拉开椅子屁股刚刚坐下,猛地又弹起来,把房间内唯一的椅子往顾岩的方向推了下:“你坐,我坐床边就行。” 顾岩怔了下,但下一秒就毫不客气地坐下了。 何让尘大抵是已经冲完澡了,身上只穿了内搭的卫衣,把酒店拖鞋一脱,盘腿坐在被子上:“顾警官,你微信说结束了是什么意思?案子吗?” “嗯,你和贾萱萱明天就可以回家了,不用住在这里了。”顾岩把手里饮料瓶放在桌面,补充道,“凶手已经抓到了。” “那么快!厉害啊,顾警官,不愧是我心中buff叠满……” “什么buff?”顾岩打断他,然后单手把椅子一拽,椅子在地面上硬生生转了个半圈,面对面看着床上的人问,“嗯?”. 此刻两人虽然都是坐着,但椅子比床高出一截,再加上顾岩本身就比何让尘高,这样就形成了一个高度落差。 何让尘必须要微微昂头才能对上顾岩的视线,他没想到会被追问这个问题,含混地说:“就很多啊……累加一起了。” “那你说说看,具体是哪些?” 顾岩双腿随意岔开,手肘自然搭在大腿上,上半身又前倾了些许,缩短彼此对视距离。这样的姿势下,他完全就是把何让尘锁在了这一小块床沿的地方。 何让尘觉得自己后背都不自然紧绷了,浅色瞳孔里映着顶灯细碎的光和顾岩的面容,像被惊动的湖面似,嘴唇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 “嗯?问你话呢。” 这虽然是问句,但其实非常平缓甚至有些柔和,一点都不像是雷厉风行的顾警官在审问时的状态,也和更早之前在电梯旁边质问何让尘手上伤疤时态度截然不同。 何让尘莫名脑子一乱,脱口而出:“职业啊,长相啊,条件啊,各项都是满分啊,随便叠加一下,就是很完美的人设了。” 顾岩没吭声,只是凝视着那双浅色瞳孔。 “唉~”何让尘强装镇定打趣道,“之前小汪警官还说给我介绍警花呢,要我说啊,你们单位漂亮的小姐姐肯定找你啊,毕竟你硬性条件往那一摆,谁会不喜欢你呢?” 话音落下,顾岩嘴角浮现出一抹微妙的笑意,然后原本挺直的后背稍稍弯了寸许。 他就带着那样的表情,轻声说:“这样啊。” “……” 顾岩这个人的外在条件确实是无可挑剔,每个五官标准的都像是被造物主精雕细琢,再搭配上近一米九的身高体型,这样一融合起来甚至帅的有点不真实,完美的像是杂志上悉心修图的封面模特,反而有种疏离感。 可真当他这样近距离,用那张英俊无俦的脸带着笑意,看着谁的时候,那就是另一种感觉了。 别说是何让尘这种刚跨出大学校门的小年轻,其实大部分人都难以抵抗。 良久,何让尘喉结好像不自然一滑,轻声道:“嗯。” 顾岩收回视线,起身把凳子拎起放回原位:“我先回家了,我明天一早还要回局里。” “哦,”何让尘不自然地捏了下耳垂,突然想起什么似,猛地跳下床,连拖鞋都没来记得穿,一把抓住顾岩的手腕,“顾警官,你明天几点上班?” 顾岩疑惑:“六点吧,怎么了?你有事?” 何让尘收回自己的手,一边用脚把拖鞋踩过来穿着一边说:“那你还回去干嘛,这都几点了啊,今晚你跟我一起睡呗,外面下雨呢,开车也不方便啊。” 霎那间,顾岩表情似乎有些空白。 何让尘倒反应很自然,甚至还指了指靠窗的那张床,一本正经地说:“这床我都没碰过,你就睡那张,而且我睡觉很安静,肯定不打扰你休息。” “……”顾岩依旧没说话,但也没动。 “怎么了?”何让尘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好奇问,“顾警官,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行。” 顾岩说完转身就去卫生间了,何让尘一脸疑惑地愣在原地,心说那么困吗?那么快就去洗漱了?我后面话还没说完呢,这要是回来倒头就睡,我可怎么提起呢?. 哗啦啦的水流声响了蛮久,顾岩才推门而出,刚一走出过道,身体陡然一僵,视线内只见何让尘正趴在床上,两手撑在枕头上,玩着手机,卫衣下摆因为姿势的缘故向上掀起一道弧度,布料堆叠在脊背中央,露出一小片后腰的肌肤。 暗灰色卫衣衬得那片皮肤白得有些晃眼,就像是阴雨天里突然撞见一片新雪似。 顾岩瞳孔微微一缩,心底莫名涌上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你好啦!”何让尘爬起来,调整姿势,背靠在枕头上,打量着他。 “嗯。” 何让尘晃了晃手机:“我刚在和贾萱萱聊天,你猜她跟我说什么?” “说什么?”顾岩坐在床边问。 “她说今天上班的时候遇到祁建宏了,还跟我说,”何让尘把手机放在枕头下面,带着开玩笑的语调说,“听见祁建宏打电话说什么给外国账户打款呢。” 顾岩神情瞬间变得格外严厉:“外国账户?” “对啊,是不是很巧合,贾萱萱还听见什么小孩子学费之类的,估计是怕再遇到一次绑架案,想把兄妹两个弄到国外上学吧。”何让尘说着歪头看着对面的顾岩,带着恰到好处的试探,“毕竟还有个犯人没被抓到吗。” 顾岩眉心一拧。 何让尘也没再继续说什么。 房间内一时陷入沉寂,只有外面的雨声不时地轻叩着玻璃,发出细微的声响。 片刻后,何让尘挪动身子,钻进被子里,只露出脑袋,盯着天花板,语调里透着满满的自嘲和担忧:“哎,他们兄妹去国外了,我就惨了,那个在逃的绑匪见过我呢。” 顾岩这个角度确实看不清何让尘说这句话的表情,只能通过字里行间的语调大概判断一下。 “结案了,”他沉声说,“你不用担心这个。” 话音落下,何让尘很快闭了下眼,像是在刻意隐藏什么情绪似,随后他歪头笑着说:“厉害啊,顾警官,破案大神,早说嘛,害得我这段时间还忧心忡忡的。” “睡吧,明天让贾萱萱来局里,我当面问问她。” 顾岩说完抬手啪嗒把灯一关,房间陷入昏暗,只有街道路灯挤进窗帘缝隙投出一小片微黄的光区。 何让尘盯着那片微光,指节无意识攥紧被单,脑子里还有些错愕,他特意留宿顾岩,就是做好了被盘问的打算,毕竟他是祁清的家教,那么好的审讯对象,怎么会不问了呢?难道警方什么都没查到? ——事情虽然没有按照预料的发展,但他很快整理好了思路,回了句:“好啊,我明天和贾萱萱说一下。” “嗯。” 话音落下后,何让尘听见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在想应该是顾岩在整理被子了,然后他声音非常轻地说了句:“晚安,顾警官。” 还没等他调整姿势,立马传来了顾岩的回复。 “——晚安。” 窗外细雨已经停了,唯余满地积水,倒映着城市夜晚的霓虹,风拂过,掀起层层涟漪。 18、第18章 旧事掀澜乱众心 翌日,清晨。 “鸡汤豆腐脑,豆浆——” 早点摊的吆喝声在街道响起,淡金色的晨曦穿过枯枝,在宾馆房间的地毯上投下条形的光斑。 何让尘半眯着眼,长长伸了个懒腰,刚一偏头只见另一张床上只剩下雪白的被子。 “顾警官?”他略微昂头唤了句,“你起来了?” ——没有回应。 何让尘掀开被子起身,一摸枕头下面的手机看了眼,才五点四十。 他以为自己醒的很早了,没想到顾岩居然走的更早,房内没有开灯,只留下过道微黄的射灯斜斜打在一侧的镂空衣柜上。 何让尘揉着睡眼刚准备打开洗手间的门,门把手转动到一半时,他好像闻到了什么,是豆腐脑的香气。他猛地转头,赫然只见柜子上放了一份打包好的早餐,看包装应该是豆腐脑和一份小笼汤包。 ——顾岩买的? 何让尘有些恍惚,觉得不真实,毕竟顾警官醒的那么早,居然还买了早餐折返回来?应该是顾警官自己准备带回分局的吧。这样琢磨着,他推门开水准备刷牙,然后想了想,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发了个微信: 【顾警官,你下楼去了?】 【你早饭什么时候来拿?】 还没等他锁屏放回口袋,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了回复: 顾警官:【上班,早饭给你买的,我吃过了。】 ——咳咳! 何让尘差点被牙膏泡沫呛到,手机慌张往台面一丢,用手接着凉水漱口,心里各种奇异的滋味全部涌了上来,甚至他一时都没法理清楚那是什么感觉。 叮咚,叮咚! 还没等他理清楚心里想法时,手机两条微信传来,他用纸巾把嘴角擦干净,解锁一看,他嘴角那点未成型的笑意瞬间凝固,镜子里映出他骤然淡漠的眉眼. 上午九点,滨湖分局。 “我好紧张,怎么办,那个什么顾岩警察虽然长得很帅,但看起来又有点严厉的样子。”贾萱萱站在大门口光秃秃的梧桐树下,担忧地说,“万一我说错话怎么办?” 何让尘在她身侧安慰道:“别怕,顾警官其实并不凶,只是看起来话少、” “那我该怎么说?万一问到不能说的……“贾萱萱突然抓住他手臂,“我胡编乱造行不行?“ “不行!你不能在顾警官面前撒谎,”何让尘双手轻轻抓住她的肩膀,看着她,认真说,“他一定能发现,他是个很厉害……很好的警察。” 贾萱萱撇了撇嘴,嘶了声:“那万一,这个顾岩啊,问了一些很隐蔽的问题呢?比如你猜测的画?” “那就最好了,”何让尘无声吐了口气,顿了顿继续说,“那就说明警察已经查到什么了,这是好事。” 贾萱萱立刻着急了:“好?你有没有想过,真的问我了,我说了,这些警察,尤其是你口里一直说的很好的顾岩,对你的看法……” “没关系的。”何让尘轻声打断她,随后自嘲一笑,“其实像我这种身份,别人的‘成见’一定会有的,只不过是迟一天早一天的问题,警察迟早会发现,没事的,我不介意。” “让尘啊,你别这样说,你是那么好的人啊!” 何让尘拍了拍她的肩膀,反而去安慰她说:“所以,你不要去考虑我的感受,不管顾警官问你什么,你都要说,如果有画的问题,那更好了,说明他确实很厉害,查出了什么。” 贾萱萱迟疑问:“牵扯到你的呢?” 何让尘一字一顿地道:“实话实说。”. 梧桐枯枝在风中相互刮擦,沙沙声像无数细小的魔爪在玻璃上抓挠。穿过调解室半开的窗,与室内空调的嗡鸣混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说,祁建宏在按摩的时候打过一个电话,说给国外的孩子打款?”顾岩坐在调解室米白色的桌边,“有具体听清多少钱吗?” 贾萱萱的指尖无意识刮擦着一次性纸杯边缘:“没说,我当时给他按摩小腿来着,因为之前跟让尘吃饭的时候,听他说过绑架案的事情,我就特地留意了。” 顾岩眼神微眯,没吭声。 之前倒是听何让尘提起过,因为是和贾萱萱一起打过暑假工又都是老乡,所以相识变成朋友,就在前段时间吃烧烤的时候聊起了自己经历的绑架案。 这很合理。 毕竟任何一个正常人经历过这种刺激的事情,都会找个身边朋友讨论。 贾萱萱见他沉默,自己也不敢主动说什么,生怕说多错多,用手撑着脑袋用余光偷看,不过这个角度也只能看见他紧绷的冷硬轮廓. 足足过了半根烟的功夫,顾岩才沉声问:“你经常给祁建宏按摩对吗?” “对。”贾萱萱立刻回答。 “那你有没有听他提起过什么画之类的东西?”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岩锐利的刑警本能,瞬间就发现了贾萱萱突然挺直的后背,甚至眼底转瞬即逝的亮光都被精准捕捉。 他语气非常笃定地问:“祁建宏提起过?” 贾萱萱小鸡啄米似点头,然后双手趴在桌面上,说:“听过!好像是几个月前吧,还没入冬反正,祁建宏有一次和另外一个男人,也差不多四五十岁吧,一起来按摩,我就听见了说什么画丢了,很麻烦之类的,估计是很值钱的呢。” 顾岩嘴唇微启,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个猜想,像是冷冬里的冰雪硬生生把嗓子眼里的话给冻住了。 片刻他把那个猜想问了出来:“你是不是跟何让尘讨论过这件事情,这个关于画的事情?” “是,”贾萱萱依旧回答很快,“因为他还是比较了解画的,而且学习又好,我肯定跟他说了啊。” ——了解画? 何让尘分明是个医学生,又不是艺术生,怎么会了解画呢?难道他会画画? 还没等顾岩问什么,只见贾萱萱把头发往耳后一撩:“难道你不知道让尘爸爸是画画老师吗?” “我不知道。” “怪不得呢,”贾萱萱视线在桌子对面的顾岩和另一个负责记录的小刑警身上来回扫视了几圈,然后挪动下椅子,盯着顾岩说: “让尘爸爸叫何渭,曾经是个画画老师,不过在十九年,啊,不对,已经是一月了,严格意义来说,二十年前的一场火灾,让何渭手臂受伤失去了画画能力,而在那场火灾里也烧死了让尘的妈妈。” 顾岩没吭声。小刑警也停下手里的笔,抬眼认真听着,下意识心疼说:“天呐,那这个何让尘岂不是家里就剩下他和爸爸相依为命了,真可怜啊,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啊。” “你错了,”贾萱萱出声反驳,“严格来说呢,让尘有个姐姐,不过在火灾当年丢了。” ——丢了? 顾岩和小刑警同时眉梢一挑。 这年头拐卖儿童基本是不可能再发生了,但是那个年代确实有丧心病狂的人贩子作案。 小刑警疑惑问;“现在还没找到啊,姐姐叫什么名字。” “姐姐叫何辞盈,比让尘大两岁,”贾萱萱指了下自己,“刚好跟我一样大呢。” 顾岩靠在椅背里,两条长腿伸展交叠,十指交叉在鼻端,一副沉思的模样。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道:“山不让尘,川不辞盈,真是很好的名字。” 贾萱萱明显一愣,但紧接着就笑了起来:“是啊,是他们妈妈起的,何让尘跟我说,他和姐姐都非常喜欢自己的名字。” 顿了顿她又看着那个小刑警,继续说:“还有一点纠正你,何渭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在让尘整个童年时期,经常被他爸爸打,可以说是家暴了,所以相依为命这个词不准……” “家暴?!”顾岩厉声打断,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似,“何渭打过何让尘?” “嗯,所以何让尘才会打工赚钱啊,警察同志,谁愿意一边上学一边给自己赚学费和生活费呢?”贾萱萱说着,鼻子一抽,从挎包里掏出一张餐巾纸,抹了下眼角,“何渭火灾后就像是变了个人,很暴躁,动不动就打让尘,他上学的时候根本就不敢穿短袖,就是怕被看到痕迹。” “所以他们父子关系并不好,我觉得相依为命这个词不准确。”. 贾萱萱的话说完后,顾岩久久不语,表情异常冰冷。 “太过分了!”小刑警气得不行,啪地把笔一摔,一肚子怒火,“居然还家暴,这个何让尘怎么不反抗啊!” “反抗?”贾萱萱带着非常奇怪的语调重复着两个字。 然后她嘴角浮现出自嘲的笑意:“你让他怎么反抗?当年他才多大?警察同志,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震慑,弱者是没有能力的——而没有能力的反抗不叫反抗,那叫自杀。”. 房间陡然陷入沉寂,只有被拍在桌面的水笔不停地滚动着,直至滑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声音,仿佛是从虚无中传来的一记沉重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滨湖分局每一个人的心上. “考研啊,那你寒假结束就要一边备考一边实习?” “对啊,还是很辛苦的啊。” 另一间空荡的调解室内,何让尘正在和小汪警官你一句我一句闲聊。 “哎,我还要继续实习,我也辛苦啊!“小汪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身子,双手合十作祈祷状,“老天爷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吃着饭就遇到个自首的来投怀送抱呢?“说着又委屈巴巴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看看我这个鼻子!“ 何让尘歪着头凑近观察:“怎么破皮了?” “调解纠纷时被大爷用45码的解放鞋拍的!“小汪生无可恋地仰天长叹,“追大爷的时候还被唾沫星子喷了一脸,那味儿,差点让我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昏厥。“ “……” 何让尘嘴角抽搐,用尽毕生修养憋笑。最后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汪拿起旁边的可乐:“我悲惨的实习经验,余华老师看到都能给我出本新书了。” “没事,没事,“何让尘肩膀还在抖,强忍笑意拍了拍小汪,“跟着顾警官好好干,肯定能立功!”说着也举起可乐,“来,干杯!祝你早日转正!“ 小汪感激涕零:“干杯!祝你考研成功!” 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年轻在空中嘭!的一声撞杯。 站在窗外的蒋磊抽着烟,一副年长者的从容表情:“你们两个小子,能不能成熟点,都多大了,小汪你看看你,调解个纠……” 后面话还没‘教育’完,突然在门外走廊爆发出剧烈的争吵—— “背着我出去找人!” “娶了老婆还找男人!还喊人家老公!” 何让尘:“???” 小汪:“!!!” 蒋磊:“……” 短短几句话,把一个老刑警,一个实习刑警,一个小年轻默契地集合在一起,三个人迈着相同缓慢的步伐,一点点移动至房门口,聚精会神听着每个内容,眼神追随着调解室门口吵架的小夫妻。 小汪惊呼:“哇哦,那么炸裂的?” 蒋磊点头:“真是干得年头再久,都猜不透‘案情’。” 何让尘不语,认真看戏,他先是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然后慢慢地往外探出脑袋。 小汪也是同款吃瓜姿势,但他个子矮了些,刚好从何让尘的手臂下方冒出个脑袋来,两颗脑袋一上一下卡在门框边贴着,活像两个叠在一起的卡通表情包。 “咳——” 八卦还没看完,身后陡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小汪感觉自己后背汗毛都立起来了,唰地转身:“顾顾……顾副支队!” 何让尘和蒋磊也怯怯转身。 ——顾副支队站在走廊最外的调解室门口,冬日阳光从他身后漫过来,衬得他眉眼愈发冷俊。 “上班时间你们干吗呢?顾岩神情严肃,语气隐约夹杂着怒气,“毒杀案的证据都整理好了!” 蒋磊立马喊道:“小汪跟我去趟痕检,找方青松!” “对对!快走,老蒋!” 然后二人一前一后,一溜烟冲出走廊,在冲过顾岩身侧时带起的气流卷起地面几粒尘埃。顾岩反应迅速,瞬间侧身,大衣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二人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何让尘倒是还比较从容,俊俏的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贾萱萱结束了?” 顾岩沉沉“嗯”了声。 “哦,这样啊,那我可以进去看看她?” “在房里等会吧。”顾岩把贾萱萱调解室的房门轻轻关上,然后阔步走到何让尘身侧,“你等下回去?” “对,不是结束了吗?” 顾岩又问:“租的房子?” “是啊,“何让尘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公交直达,很方便的。“ 顾岩嘴唇似乎动了动,此刻二人各站在门框两侧,原本就不大的门口,彼此距离相隔其实非常近,近到何让尘能清晰地看见对面那人喉结在绷紧的颈线上轻微滑动了下。 何让尘狐疑:“怎么了?” “……”顾岩眼睫一眨,低声说;“我送你吧,这个点开车不堵。” “哈?”何让尘难以置信,怎么会那么好心送我回家?就算再不堵车,一来一回也耽误时间啊。 顾岩说:“地址发我。” 何让尘目光微动,手都已经抬起却又放下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算了吧。”说着摆摆手朝屋内走去,“不好意思麻烦你。” 顾岩还站在门口没动,只是稍稍调整了姿势,目光追随着那个背影。 还没等何让尘拉开椅子坐下,只听走廊外传来贾萱萱的声音唤了句“让尘啊,我结束啦!”。他猛地转身朝屋外小跑出去,却在几步后嘭一声!撞到一个人。 ——是顾岩? 何让尘满心疑惑。 分明前面几分钟,蒋磊和小汪一前一后从顾岩身侧飞速跑过,都能精准完美闪躲,可何让尘脚步并不快,居然没躲? 何让尘就这样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撞进顾岩的怀里。他比顾岩矮了不少,此刻额头正好抵在对方肩上. “顾警官……”何让尘揉着额头,后退半步,“你怎么不躲开我?” 顾岩喉结一滑,说了非常拙劣的理由:“没反应过来。” ……信你个鬼! 要是连这点反应都没有,别干警察了! “我还有事,先去忙了。”顾岩语速飞快说完,然后神情有些奇怪地转身离开了。 何让尘站在门边,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事重重压上眉梢。许久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去找贾萱萱。 19、第19章 暗涌疑;情涟漪 下午一点,公交车慢悠悠停在站台。 何让尘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插兜从后门下车,穿过街道,拐着弯走进旧城区胡同。 民源小区属于滨湖区早些年大面积拆迁被放弃的区域,如今墙皮斑驳,窗框锈蚀。这一片虽然条件不好,但房租便宜,就变成租房人群最多的地方。原本就狭窄的小巷两侧停满了电瓶车,自行车,还有准备到了晚上去大学城的小吃推车。 今天还是元旦假期,这个点胡同里几乎没人。何让尘一个人的时候,习惯性低头走路,脚步飞快穿过巷子口,刚一拐弯就看见单元门楼下站了一个人。 是祁墨。 “小何老师……” ——哐当! 塑料桶被撞翻的声音在单元门口炸开,而祁墨捂着腹部躺在捅边,价格不菲的棉服上清晰映着鞋印。 何让尘语气冰冷:“滚!” “哈哈哈哈!”祁墨被他踢倒在地,并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起身,“小何老师,干嘛对我那么凶呢?” “因为讨厌你,恶心你,立刻滚!不然我就报警了。”何让尘说完转身就要走进楼道。 “小何老师!”祁墨追上前去,带着笑意,“你就不跟我聊聊吗?” “神经病。”何让尘头也不回地走上楼梯。 祁墨脚步一顿,声音陡然拔高:“聊一聊吧,比如你那天在我爸爸房间翻找东西的事情。” 何让尘猛地僵住。阴影里他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微微发颤,骨节泛白。少顷他缓缓转身,回头盯着楼梯下的人:“去街口的快餐店。” “好啊,都听你的。”祁墨站在原地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走吧,小何老师。”. 何让尘疾步朝着街道走去,恨不得把身后那人的身影甩的远远的,胡同里寒风卷着枯叶在两人之间打转,像一道无形的分界线。 “其实我应该知道,你在我爸房间里找什么,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快餐店里,何让尘盯着对面的人,一言不发。 祁墨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亲昵,他眼睛细长,嘴唇偏薄,皮肤偏暗,尤其是他笑起来看着别人的时候,会隐隐透出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城府,像是毒蛇信子般令人不适。 “你就打算这样一直不理我吗?何让尘。” “别喊我名字,我跟你没有那么熟悉。”何让尘语气冰冷地说,“如果你想跟你爸告密,随便你,反正我也不会再继续给祁清当家教了。” 祁墨拿起桌面上的橙汁喝了一口,喉结滚动时眼睛却一直盯着何让尘的脸:“我怎么舍得告密呢,小何老师,其实我是想找你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现在坐在这里,是警告你,不要再去我家门口堵我,下一次,我一定会报警。” “其实,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情。“祁墨说着突然伸手往前一抓。 何让尘反应极快往后一靠躲避,椅背嘭地撞到后面趴着睡觉的人。他下意识回头:“不好意思。”转回来时,他眉头一蹙瞪着祁墨:“你到底要说什么?” 快餐店巨大落地玻璃映出二人相视的侧脸轮廓——只见祁墨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礼物盒子往前一推,说了些什么。紧接着何让尘转头望向窗外,浅色瞳孔中是毫不遮掩的厌恶。 窗外冷风依旧呼啸,裹挟街道寒流盘旋而上,尽数消弭远处天边云层. 滨湖分局。 支队长办公室内,顾岩坐在赤红色桌子对面:“吕队,我总觉得邬大勇的自首有问题,虽然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但我依旧想继续深挖下去。” 吕盼梅从案卷中抬起头,钢笔在指尖转了个圈:“就因为那个贾萱萱的的一句打款?顾岩,你应该知道这并不具备任何说服力。” 顾岩向椅背靠去,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警裤绷出结实利落的线条:“我知道。但是太巧合了,我有种警方被祁建宏和邬大勇联手耍了的感觉。” 吕盼梅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之前我们带队去救援人质,祁建宏不着急也不担忧,反而回宾馆睡了个回笼觉,这不符合他在绑架初期的态度,祁清和祁墨被救回来后的几天,邬大勇就自首了,而恰好祁建宏有一笔外国的打款,给谁呢?邬大勇的老婆孩子在国外。” 顿了顿,顾岩一字一顿地道:“太巧合了。” 吕盼梅敏感地问:“你的意思是,在你查出拳击馆后,祁建宏和邬大勇私下联系了?” 顾岩颔首不语。 吕盼梅指尖轻点了几下桌面,她之前带队去淮海市的时候,一路上祁家妈妈其实表现的很正常,惊恐、担忧、等不到绑匪来拿钱时的焦虑。 难道祁建宏真的和邬大勇私下联系了? ——其实站在警方的角度,绑架这种类型的刑事案件,警方并不怕家长不合作。怕的就是站在绑匪那边还假惺惺配合警方。 但作为父母,没有什么比孩子能回来是更重要的。可如果他们一旦对警方有了一丁点的不信任、排斥,就会成为他们和绑匪顺利‘交易’的障碍。 ——更何况,祁建宏和邬大勇认识。 半响后,吕盼梅捏着眉心说:“你知道流程的。” 顾岩不假思索地回答:“是,这些都是我的推测,毫无支持逻辑。” 一听这话,吕盼梅不由露出疑惑的表情。 在现在的司法框架下,任由你如何推理、猜测,最后能推翻案件走向,让法官认可的永远且只有铁一样的证据。 更别说这个绑架案已经结束了。 祁建宏一家不追究,邬大勇等人落网,证据、口供完美闭合,现在连个申请调查人家的由头都没。 “顾岩,不能乱来……”吕盼梅压低声音提醒道,“就算你亲舅舅这层关系。” “吕队,你放心,我不会违规。” “那你到底什么打算?” 窗外下午冬日的阳光晒下,映出顾岩锐利的眉眼弧度,他语调严厉地说:“暗查,时机合适,我还要重新提审邬大勇。” 屋内一时陷入沉寂,只有暖气出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和隐约传来的警笛声。 吕盼梅几次嘴唇一张一合,最终没有言语什么,只是微微点头,那意思是默许。 顾岩起身把椅子推回,大步流星推门离开。脚步刚刚行至拐弯处,忽而手机震动,他掏出一看——竟然还是陌生座机电话? “哪位?” “您好,是顾岩警官吗?我们是宾馆前台,您之前在这里给何让尘先生开的豪华标间,我们在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有个手机充电器遗漏,”电话那头前台小姐姐声音甜美,“是给您送到公安局吗?” “不用了,”顾岩转了个身,后背依在窗边,“我等下去拿。” “好的,给您放在前台了。” “谢谢。” 电话挂断后,顾岩垂眸滑动手机,点开微信找到【何让尘】的对话框,打了几个字,刚准备发出去,指尖在发送键上方停顿片刻,忽然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删掉了打好的文字转而拨通语音。 铃声响了蛮久,才传来何让尘有些惊讶的声音:“顾警官?怎么了?” “在哪?” 何让尘没有回应。 此刻顾岩一手插口袋,一手拿着手机,百叶窗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线打在他俊朗的侧脸上,他轻声唤了句:“何让尘?” “我……”像是猛然拉回什么思绪,听筒里传来何让尘明显慌乱的气息。 ‘你没事吧?’ 何让尘立刻回答:“没有,我在学校,怎么了?” ——学校? 现在是假期,何让尘去学校干吗? 而且如果在学校为什么背景音那么安静?一点风声和人声都没有,分明就是在室内,这个时候的学校室内,自习室?图书馆? 如果是这两个地方,又怎么接电话呢? 虽然内心冒出无数猜疑,但现实也只是几秒钟的事情,顾岩语调平稳地说:“你有东西落在宾馆了,我刚好在外面出警结束,顺路带给你。” “你要来找我?” 顾岩只是简短地蹦出一个字:“是。”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度。 语音那边再次几秒的安静。 “你几点来?我还有些事情,晚点吧……三点半吧,”何让尘突然急促道,“就这样,我先挂了!” 忙音突兀地响起。顾岩保持着接听的姿势没动,阳光在他绷紧的下颌线上投下一道锋利的阴影。 ——他绝对没有听错! 在通话切断前的最后一秒,那声几不可闻的“咔嗒“声,分明是门锁的锁舌弹回的声响. 牧马人在假期的车流中向前行驶,顾岩听着车载电话传来的声音——是他姥姥。 “岩岩啊,春节也不回来吗……” “姥姥,我刚去新的单位,准备春节值班。”顾岩单手打方向盘拐进单行道,何让尘学校的路牌在挡风玻璃前一闪而过。 “那过几天你回来看看吧,家里一起吃个饭吧。” 顾岩神情毫无变化,但指节却不自然发力捏紧了一下方向盘,少顷他恢复正常用力:“姥姥,我看情况吧。” “岩岩啊,其实眼看着都二十年了,你也别一直哽在心头了。” “我没有,放心吧,姥姥,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先挂了。” “好好好,你先忙。” 嘟嘟嘟—— 顾岩面无表情地寻找着路边的停车位,可心头却涌出一种苦涩、火烫而麻痹的感觉一下下撞击着血管。 确实已经二十年了。 他这些年一直保持严苛的生活习惯,用近乎不近人情的态度投入学习、工作,就是为了覆盖内心最深处的悲恸。 顾岩把车停在车位,瞟了一眼副驾驶的充电器,想了想一把抓起丢去后座,随后推门而下,朝着何让尘学校走去. “何让尘,打一会不?”篮球场旁凳子上,身旁的男同学仰头灌了口脉动,然后用手肘撞着身边的人,“不过,你不是不住校吗,怎么元旦还来学校了?” “有点事刚好路过,你们打吧。” 男同学把卫衣袖口呼噜一撩:“打一会,不差这几分钟的,来来……”说着拽着何让尘手腕将人拉起,“打完请你吃三食堂黄焖鸡。“ 何让尘拗不过,只得答应:“行吧,你等下,我给人发个微信。” “谁啊?谈对象了?” “不是对象。” 男同学不依不饶地用肩膀撞他,笑得促狭:“那是谁?我们学校的?漂亮吗?好看吗?“ 何让尘按下发送键,抬眼时眸光微沉,语气却认真得近乎郑重:“好看,算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你见过最好看的!哎哟我天,何让尘,你大学期间拒绝多少表白和礼物?居然有人能让你有这种顶级评价?还加了微信主动聊天的……那不得是校花级别啊!” 一听这话,何让尘差点脱口而出,是警花吧!但他忍住了,打趣道:“你猜~” 男同学继续追问:“不猜,你快给我看看照片,我倒要看看什么大美女……” “看个屁!打不打球?”何让尘打断他的碎碎念,随即扬手,“啪“地打掉对方怀里的篮球。橙色的球体在地上弹跳几下,被他一个箭步抄起。运球、急停、起跳,投篮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哐当! 球进框的瞬间,整个球场再次沸腾起来。黄昏像融化的琥珀,渐渐包裹住校园。刚踏进校园的顾岩看到微信,看了眼校内总览图,确定了方向,沿着校内文化广场那条路去篮球场. 暮色苍苍,稀疏的人流在校园的小道上穿行,文化广场旁几个女学生羞红着脸窃窃私语,然后又笑着互相打闹走了。 篮球场外围了不少人,顾岩在距离围栏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场上那个身影。 何让尘正跃起截球,起跳时衣摆掀起一道弧线,露出小半截瓷白的腰线。其实他那样的长相很难让人主动联想到在球场奔跑的样子,眉骨到鼻梁的线条是工笔画都摹不出的精致,偏那双好看的眉眼里又盛着未消尽的少年感。 可他真的在篮球场和同学打成一片的时候,那种鲜活生动的恣意劲儿就会散发出来。 ——当静态的俊融入了动态的飒,就会形成一种独特的魅力,不管是异性还是同性都足以丢盔弃甲。 确实会吸引人止步留连,顾岩在想。 他扫了眼篮球场外观看的人群,最后又回到何让尘身上,篮球在空中划出抛物线,他的视线却依旧停在那张面冠如玉,目若朗星的脸。 场边人多了起来,甚至还有男生靠在树边看,顾岩不知为何心里泛出不爽,整理了下衣服,随即大步走近,刚刚贴近篮球场围栏时,正好对上何让尘转身的视线。 “你来啦!”“何让尘眼睛一亮,随手把球抛给队友,小跑几步一把抓起凳子上脱下的外套:“我以为你还要一会呢。” 顾岩在人群中卓然而立,黑色大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声音像是刻意拔高似:“嗯,来接你。”. 暮色像被打翻的墨水瓶般骤然晕染开来。何让尘踩过枯黄的梧桐叶,与顾岩并肩走出校门时,天际最后一缕残阳正被铅灰的云层吞噬。他好奇问:“顾警官,去哪办案子路过我们学校?“ 顾岩波澜不惊地回答:“机密,不方便透露。” 何让尘做了个拉链封口的动作,沉默跟着顾岩的脚步。 他们沿着人行道走着,两侧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从两人肩膀的缝隙漏下来,在地面洇开交融的光斑。 biubiu—— 牧马人车灯一闪,何让尘一个阔步冲向后座,指尖刚碰到门把手,后颈突然一紧?回头望去——竟然是顾岩揪着他衣领子往后一拽。 “???”何让尘狐疑的眸子在路灯下泛着琥珀色。 “去副驾驶坐,”顾岩单手拉开前门,“我后座有东西。” 何让尘整理着自己衣领,嘴唇动了动,感觉是想反驳什么,但最终只是听话点头,弯腰坐进车内。安全带金属扣与卡槽相撞的脆响,恰好与顾岩关车门的声音重叠。 “这个点了,先吃个晚饭吧。” “啊?”何让尘疑惑歪头。 “吃完饭,再送你回家。”顾岩语气不容置疑,踩下油门,“你租房地址发我。” 牧马人驶出车位,路灯的光斑在何让尘瓷白的侧脸上流转,将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照得格外清晰。少顷他极轻地叹了口气,调整好坐姿,发出定位。 20、第20章 焰痕烙骨隐暗疤 “这个鱼豆腐……嗯,再给我一串牛筋丸,”何让尘说完步子一挪,站到收银台的顾岩旁,“我选好了。” 顾岩“嗯”了声,打开付款码。 几秒后,何让尘把已经算好价格的两份关东煮端起,朝着便利店的就餐区走去。现在已经是晚七点半了,原本确实是打算去饭店吃饭的,但无奈今天还是元旦假期,各个商场都很热闹,找停车位就耽误了不少时间,从地上车库换到地下三层,才勉强找到一个车位。一进商场每个饭店排号至少是四十分钟起步。 于是,何让尘提议不如去便利店随便吃点得了。 “这是你的饮料。”顾岩把气泡水放在他面前,然后顺势坐下,“下次吧,有机会重新请你吃饭。” 何让尘随意“嗨”了声:“没事,我不挑食,不过呢……”他压低声音,“顾警官请客,我肯定不会拒绝的。” 顾岩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拆开自己的黑椒牛肉盖饭吃着。 他们坐的这个桌子是贴在玻璃边的长形餐桌,此刻并排而坐,椅子距离并不远,两个男人这样坐着吃饭,偶尔手肘会相碰,每次不经意触碰时,何让尘浅色外套与顾岩黑色大衣的衣料就会摩挲出细微声响。 两人就这样一个吃着单一的主食,另外一个一串串吃着各式各样的关东煮,直到顾岩把吃完的饭盒盖上、整理好丢进垃圾桶折返回来,刚用纸巾擦着桌面,便听何让尘说了句“今天贾萱萱跟我说了。” 顾岩并不惊讶,他和贾萱萱关系应该是不错的,聊起来很正常。 何让尘把吃完的签子拿在手里晃了晃,继续说:“你还问她何渭的事情了。” ——何渭,他这样称呼。 但顾岩并没有纠正什么:“嗯,聊了一些。”他透过玻璃观察了下身边人的面容。 “你不想问我什么吗?”何让尘歪头看着他问。 顾岩把手里的纸巾叠好一丢,黑色眼眸直视过来,神情平淡地说:“比如?” 玻璃映出两人对视的侧脸轮廓,窗外街道车流如织,人潮涌动,店内方寸之地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可能是因为头顶光线的角度问题,何让尘瞳孔有些幽深,脸颊又反被渡了一层柔光,神情看上去有一些紧绷。他直勾勾地盯着顾岩的眉眼不吭声,似乎想捕捉到一丝头绪,但又完全看不透。 明明是有些僵持的画面,顾岩却用可怕的刑警敏锐猜出了什么——他想让我问除了画之外的问题,二十年前那场火灾。 可是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一般人都不会主动提起这种往事,尤其是这场火灾带走了他的妈妈。 “我也不清楚……“何让尘终于慢吞吞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便利店自动门打开的欢迎音乐盖过,“不过,你问什么,我都会说的,因为……“ 顾岩立刻问:“因为什么?” “还能有什么原因呢?”何让尘垂头轻笑了下,“当然是我很信赖你啊,你可是我心里buff叠满的顾警官啊。” 顾岩怔了下。 就像冬日里积满雪的松枝突然被风吹动,那些看似坚固的冰晶簌簌落下,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脆响。 他问:“二十年前的火灾是怎么回事?” 何让尘猝然抬眼,嘴唇刚刚张开又迅速抿紧,然后他身子一转,正面对着顾岩,才开口道:“火灾发生的时候,我在外面玩——” 他用这句话做了开头。 顾岩微微侧身,手肘搭在桌面,形成一个倾听的姿态。 “等我发现很多人都在喊叫着、黑烟在天上升起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是火灾,是我的家里着火了,我跑回家,只能看见何渭跑了出来,身上衣服被烧的破破烂烂,但是……我妈在火里面出不来了。” 何让尘深吸了口气,顾岩试探性问:“是意外起火?” “我不知道,我当年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确实太小了,一个年幼的儿童在经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要让他去记得细节,那太过分了也有些残忍了。 顾岩沉吟片刻:“有警察上门调查吗?” “没有,”何让尘肯定地回答,“我没有看到任何警察来过,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忘记了这件事情,没人提起了。” 顾岩“嗯”了声:“也是正常的,火灾本身大部分都是意外、禾丰县又比较偏,很有可能就是村委员上门问问情况就结束了。” 顿了顿他又问:“那你姐姐呢?我听贾萱萱说何辞盈丢了。” 何让尘明显不自然眨了几下眼:“找不到,可能真的是被人贩子偷走了吧。”说完他转向窗外,浅色瞳孔映着街景的流光。 顾岩目光逡巡在他垂落的睫毛和抿紧的嘴唇上,一时竟不知问什么。 便利店灯光在二人身上洒落,清晰地映出顾岩硬朗的侧脸线条;而背对着光的何让尘,只能看见玻璃窗反射出沉默却有些朦胧模糊的面容。 半响,何让尘突然开口问:“你知道我妈妈叫什么名字吗?” 顾岩闻声视线一瞥,目光猝不及防撞进玻璃深处——何让尘模糊的倒影正凝视着他,虚实交错的目光在透明的屏障上无声相汇。 他问:“阿姨叫什么名字?” “楚江宴,我妈妈叫楚江宴。” “是哪个yan?艳丽的艳吗?” “不……”何让尘眸底蕴出不属于灯光的亮光,“是目眇洞庭波,辞雄楚江宴。” 顾岩刚想说些什么,只见何让尘突然转身看着他,随后把自己面前的关东煮往他面前一推:“这个牛筋丸很好吃,我特地给你留了一个。” 这样明显转移话题的意思,顾岩自然心知肚明:“好。” 他吃完下一颗牛筋丸后,语气认真地说:“阿姨名字很好听,你和你姐姐的名字也起的很好,都很好听。” 何让尘愣了下:“顾警官,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 顾岩下意识疑惑:“嗯?” 紧接着,视线内只见何让尘弯唇一笑,眼底荡漾开星星点点的光芒,嗓音轻柔地说: “因为,我从来没有主动和任何人提及这段悲痛的往事,所以我妈妈的名字,除了我家人、亲戚知道外。你,顾警官,你是第一个我主动告知的。” 顾岩波澜不惊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随后拿起桌面的乌龙茶拧开,大口喝着。茶水的苦涩在舌尖蔓延,而后泛起一丝隐秘的回甘,就像他此刻心头掠过的微妙情绪. 便利店窗外车辆川流不息,节假日的庐阳市商圈难觅空驶的出租车,高架桥上的车灯连成一片暗红色的长河。牧马人随着拥堵的车流缓慢移动,刹车灯的光映在顾岩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所以你手上那个疤也是童年时期,家暴导致的?”顾岩踩下刹车,盯着前面看不到尽头的红色尾灯。 “不是,”何让尘否定地说,“不是被打的。” 他扭头瞟了一眼顾岩,许是被这堵车弄得也有些烦躁,后脑往椅背上一靠,随后自嘲一笑道:“是我自己弄伤的。” 顾岩问:“自己?” “对啊,小时候调皮呗,嗑伤了,就留下疤痕了,”何让尘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疤痕,“很丑吧。” ——很丑吧?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问我,顾岩踩下油门暗自地想。 高架下的交警终于开始放行,车流缓缓松动,拥堵的十字路口渐渐疏散。何让尘问完,便不再出声,像是并不期待回应,又像是害怕听到答案。沉默在车厢里蔓延,他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不丑。” 顾岩突然开口回答。他能感觉到何让尘的视线倏地落在他脸上,带着一丝轻微的怔愣。 所以他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那道疤不丑,你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我就想回答了。“ 何让尘静静看着他,呼吸微缓。 “一个旧疤痕代表不了什么,也不会影响你在别人心里的看法。“牧马人平稳地并入左转车道,顾岩侧头看了他一眼,英俊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笑意,“最起码在我这儿,不影响。” 何让尘依旧沉默,只是松开了摩挲疤痕的指腹,望着窗外. 牧马人驶出较为拥挤的街道,在找不到停车位的民源小区路边打着双闪停下了,顾岩扫了下四周:“不找车位了,直接送你家楼下吧。” 何让尘诧异:“啊?” “怎么了?”顾岩语气平淡地打断他,“被罚款的话,你给我报销吗?” “……”何让尘悻悻说,“报不起。” 顾岩鼻腔里“嗯”了声,手里方向盘一转,车子调头后,又慢悠悠补充了一句:“毕竟你买了那么多零食,拎着也挺重的。” 何让尘睫毛轻轻颤了颤,余光扫过后座上鼓鼓囊囊的便利店袋子。 是的,确实蛮多的。 顾警官扬言随便挑选,有人大方买单,他就选了不少平时喜欢的零食,以及赶上便利店活动买一送一的气泡水。 车子直直驶入民源小区,顾岩问:“几栋?” 拿人家手短的小何同学只能乖乖回答:“前面右拐第一栋就是。” 这地方确实有些破旧了,地段也不好,以至于牧马人这样的SUV都没办法停在单元门口,只能勉强停在拐弯处。顾岩啪嗒一声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火速拽开副驾驶的车门拎着袋子说:“走吧,我帮你送上去。” “……” “怎么了?” 愣在车外的何让尘第一反应是:那么好心?有诈!但下一秒就被‘人家可是警察!你怕个屁啊?’但他又实在不想让顾岩上去,揉着鼻子说:“我住六楼呢,没电梯。” 顾岩眼神微眯,意味深长地说:“所以呢?” “……”何让尘抬眼看着顾岩在夜色中挺拔的身形,撇了撇嘴,走到他身前,抬手拍了几下他的肩膀说,“顾警官,身体当然是棒棒的~爬吧!我相信你的体力!” 顾岩眉角一抽,随即沉默地拎着两个大袋子爬楼了。 何让尘拎着自己装充电器的小袋子,打开手机电筒,亮白的光线在漆黑的楼道里划出一道光区:“楼道灯坏了,小心别摔着,要是你摔了,我可怎么办……” 话刚落地,顾岩在三楼台阶脚步一缓,紧接着只听身后慢悠悠传来后面的话:“毕竟我赔不起,报销不起。” “……“ 何让尘揶揄地问:“怎么了?不会是累了吧?” 此刻的顾岩正偏头盯着他,眼珠在光里像是两颗黑曜石似的,语气冰冷地丢下一句:“我有医保!”然后脚步飞快地冲到六楼。 噔噔噔的脚步声刚停止,顾岩下意识挡住了紧跟其后的何让尘,视线盯着那扇门——房门是开的!微弱的月光从缝隙里渗出来,在地面投下一线诡异的光影。 “别动!”顾岩压低声音说,“肯定不是你忘记了,你在这里等我,” 如果此刻的何让尘没有被眼前景象吓到,他应该能发现其实顾岩的语气非常笃定,就像是清楚地知道何让尘今天出门时把房门锁了一样。 他脑海已经被数猜测,惊惧、慌乱占满了,寒意一点点顺着脊背爬上来。等他回过神,顾岩早就已经推门而入查看。 “东西……“他站在门口颤抖地喃喃着,“我的东西……“. “啪“的一声,灯光大亮。顾岩扫了四周,屋内确实有明显的翻找痕迹,老式的一室一厅布局,客厅的沙发上面书本被推倒在地,餐桌上倒是很整齐地放着水壶水杯。 他走进卧室,身后突然袭来一阵脚步。他条件反射般反手一扣,将人按在墙上:“你怎么进来了?” 何让尘被松开时踉跄了一下,目光仓皇扫过卧室,喉结滚动:“顾警官,我没东西丢,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顾岩反应快得可怕,几乎是电光石火间间就明白了何让尘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他没东西丢,不需要报警。 ——不需要身为警察的顾岩帮忙。 “你门锁坏了,总不能一晚上不关门吧。”顾岩换了个角度说,“我身为警察,看见这样的现场,自然不能让你这样做,你今晚别在这里休息了。” 何让尘思绪还有些恍惚,反问道:“那我也不能让门就这样开着吧?” 顾岩随手往窗户一指:“你可以不报警,但我可以让去楼下按响车里的警笛,小偷听到后这段时间都不会再犯案了,你的房门可以虚掩着,等白天找个锁匠吧。” “那我去哪?”何让尘下意识拒绝,“我不想去宾馆。” 此刻二人站在卧室门口,站位和之前在分局简直一模一样。顾岩凝视着眼前这张苍白的脸,甚至能看透对方强装镇定下的忧虑和惊慌,莫名让他心头一紧。 少顷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去我住的地方。“ “什么?”何让尘猝然抬眼,彼此四目相对,瞳孔深处清晰地映出对方面容。 “先过夜,白天再回来,这是目前最好的决定,“顾岩逼近半步,身形完全笼罩住对方,“还是说……你觉得我,我住的地方不安全?“ 何让尘几次嘴唇微启,却发不出声音。 顾岩不容置疑地说:“就这么定了。“ “我……”何让尘似乎还没从被盗窃和突如其来的要去顾岩家里的事实走出来,瞳孔里蕴着茫然无措的情绪,喃喃唤着,“顾,顾警官……” 顾岩见他这幅模样,心头没来由地一软,突然伸手,一把揽住他的肩膀。 何让尘身躯微微一僵,却没有挣扎,任由顾岩带着他往外走。 两人就这样相携着走出门口——其实这样的姿势和行为举动其实是很亲密的。 只不过他们二人好像都没察觉异常, 因为一个伸手时未曾犹豫,一个靠近时不曾迟疑,都只是遵随了心海里悄然延展的涟漪. “你站在这里等我下,”顾岩把便利店袋子递给何让尘说,“我帮你遮掩房门。” 何让尘轻声道:“好。” 楼道内灯光昏暗,月色从布满蜘蛛网和灰尘的窗户里斜切进来,映出站在阶梯上的何让尘,将他紧绷的侧脸线条镀上一层冷釉般的光泽,他垂着眼,目光惶惑地盯着怀里打包好的黑色书包。 而在几阶楼梯的上方,顾岩正在不动神色地用自己口袋的工具插进锁眼,轻车熟路地一转带出了里面的东西—— 月色茫茫,何让尘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举动,只是数秒后抬眼看见顾岩手里拿了张餐巾纸,以为是在擦手,问了句:“我有湿巾,你要吗?” “不用了,擦干净了。”顾岩神态自若地把纸巾叠好捏在手心,“走吧,去我房子那边。” 20-30 第21章 窃结秘漏扰心悸 翌日, ——嘭!中式装修的书房里传来一声剧烈的摔柜门声,祁建宏眉心紧拧,站在柜门前,语气严厉地质问:“你动我书柜了?” 祁母摇头:“没有啊,你不是说了很多次,这个书柜不能开吗?”顿了顿她看向那个深棕色的柜门,“丢……丢东西了?“” “没有。” “那你……” 祁建宏双手撑在书桌上,阳光从他身后刺过来,将他的影子拉长成一道狰狞的剪影,正好笼罩住瑟瑟发抖的祁母身上。 他一字一顿地说:“有被翻过的痕迹!” 祁母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颤颤巍巍地说:“万一被警察发现……要不我们自己交代了吧。” “交代?”“祁建宏突然冷笑,白森森的牙齿在阴影里一闪,“你不怕警察查下去吗?你对我没感情,不在乎我的死活,难道我真的被警察抓走了之后,你的宝贝儿子和女儿就能过上好日子吗!” 祁母眼眶瞬间就红了,神经质的抓着自己梳好的头发,发丝凌乱散落:“我早就劝说过……前段时间,清清和……” “够了!”祁建宏厉声打断,“滚出去!别在这絮絮叨叨!” 祁母眼泪一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片刻,祁建宏走进敞开的内嵌书柜内,拉开在最下面最后一个抽屉,赫然只见里面几个牛皮色档案袋叠放在一起,每一个都用火印漆封印,而最上面的一个用黑色水笔清楚写着一串代码—— 【#A20F-2K-|评级B.|H4d3a丨BTC】. “H4d3a……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何让尘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看着之前在祁家书房里偷拍的照片,“BTC又是什么意思……” 高档小区的采光总是极好的,尤其是顾岩住的这栋,堪称小区里的楼王。四室两厅的大平层采用全明设计,南北通透的格局让阳光能在室内肆意流淌。正午的阳光暖融融地穿过整面落地窗,在地板上切出一道光带,将何让尘凌乱的发梢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哎……”何让尘长叹一口气,决定放弃这串完全看不懂的东西,点开手机里的邮箱APP,查看了一封邮件。 ——那是他发出去的,里面有个附件jpg。 何让尘点开查看,一张黄色符咒的照片弹出放大,而在符咒的右上角被回形针夹住了一张非常模糊的照片,像是被刻意模糊似的,虽然看不清晰,但隐约可见照片四周都是暗灰色。 “希望能快点修复,不然我这几百块就白花了。”何让尘嘟囔着把手机塞回口袋,保持着盘腿的姿势,歪着脑袋扫视着空荡荡的房间。 顾岩一早就去上班了,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顾岩昨晚在停车场还特地指了指另一辆轿车,意思是如果他下午要出门可以开这辆车,不用挤公交了。 何让尘非常感动,然后拒绝了。 因为他没驾照…… 毕竟在绝大部分的高三毕业生在学驾照的时候,何让尘在暑假工,他可没有那个多余的钱去驾校. 何让尘像是一只换了领地的猫,对哪里都有些好奇,又带着警惕和小心翼翼。顾岩这房子装修风格他倒是了解,好像是什么意式轻奢,毕竟之前给那种全屋定制的公司发过传单。 他光着脚,踩在开了地暖的地板上,踱步走进书房。这间朝北的书房宽敞明亮,一整面墙都是通顶的定制书柜,灰黑色的金属框架嵌着茶色玻璃,在阳光下泛着低调的奢华光泽。 何让尘不禁感叹道:“这书房比我卧室都大……” 顾岩看起来其实不太像是会窝在家里读书的人,但书柜却装了不少书籍。何让尘站在玻璃门前,由上而下扫视着,除了一些警用有关的,甚至还有不少那种繁体的老书。 我们‘顾警花’还挺爱学习——何让尘用手指点了点柜门,在心里想。 然后他刚准备转身回到自己客卧里,突然瞥见左上角最高一层放了几本网络侦查类型的书籍。 某个念头像火星般“啪“地炸开。 何让尘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随后举起手机,对着玻璃门拍了张照片发出去——. 照片在手机上被顾岩用双指放大查看。 滨湖分局办公室里,窗帘半掩,顾岩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视线盯着何让尘发来的微信照片,少顷瞳孔微微一缩,眼神落在主人公身上那件白色卫衣上。 那衣服是他昨晚赞助出去的。 ——照片里,何让尘穿着顾岩的衣服,微微昂头,赤着脚,看上去应该是刚起床,头顶发丝翘起来几缕。 顾岩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点开紧跟着发来的语音: 【顾警官,你的书籍我可以翻看吗?】 【可以。】他引用回复. 叩叩—— 顾岩刚锁上手机屏幕,指节还停留在熄屏键上,敲门声便突兀地响了起来。 “进。“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蒋磊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连门都来不及关严实就扯着嗓子嚷道:“我这月话费算是交代在这事儿上了!“ “查到了?” “太久了,”蒋磊拽过凳子,一屁股坐下,从口袋里摸出包皱巴巴的香烟,“二十年前的火宅,别说压根就没入档案,就算当年真记了一笔,这些年头了,早就清了!全靠街道快退休的老同僚记忆了。” 顾岩摩挲着下巴,认真听着。 蒋磊吐出口烟圈:“当年听说就是一个意外火灾,那年头家里都是烧炉子的,真有个意外失火其实很正常,主要是因为烧死了个人,才被同僚注意了。”他弹了弹烟灰,继而说,“据说当年是有警察去了解情况,后来也不了了之。” “何让尘姐姐呢?”顾岩问,“当年没上报失踪人口?“ 一听这话,蒋磊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斟酌用词,少顷“啧”了声,烟灰簌簌落在烟灰缸里,才开口道:“顾副支队,有些东西啊,不怪我老蒋说话难听,但我见过太多了。” 顾岩递去个眼神,示意他继续。 “我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算是土生土长的禾丰县人,在我还在村里玩泥巴的时候,就听村里老人经常念叨,”蒋磊面色沉重地说,“女孩子,尤其是在穷苦人家的女孩子,是没有什么地位的,那个年代一个女娃子丢了,被拐卖了,其实有的父母根本就不会在意去找。” 顾岩没吭声。 蒋磊调整了下坐姿,手肘搭在桌面上,想了想说:“不过,我倒是打听到一个蛮奇怪的事情。” “什么?” “我听村委会里的人说,当年何让尘的妈妈,叫什么……什么来着?” 顾岩沉声道:“楚江宴。” “对对对!就是她。“蒋磊一拍大腿,“听说她把闺女送给娘家亲戚了。“ 顾岩眉心一拧问:“给亲戚?” 蒋磊耸肩道:“就是送人呗,不要了,然后当天刚送上大客车,趁着司机停下来在路边撒尿的功夫,这何辞盈啊,就下车跑了!“ ——跑了? “后来听村里有人说是看见了,看见小何辞盈站在农田边,眼睁睁看着自家被烧。所以还有人说什么,是小孩子被送走了,生了恨意,故意跑回来放火呢。”蒋磊说完顿了顿,又挠着头补充,“不过,这可信度不高,毕竟那个时候,村里发生大火,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到处乱窜,看错也很正常。” “我不太相信,”顾岩起身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蒋磊不解:“啥?” “一个会给自己女儿和儿子用心取名字的妈妈,怎么会在女儿长大后送人呢?”顾岩走到窗边,后背靠着窗沿。 “这也无从考证了啊。”蒋磊双手一摊,“我兜兜转转打了十几个电话,村里记得这件事情的老人都说是楚江宴把孩子送走的,当年吧,何辞盈上大巴车的时候又哭又闹呢,压根没用!还是被送走了!” ——唰啦! 半掩的窗帘被顾岩抬手拽开,明亮的阳光瞬间充满整个房间,他站在光瀑里,目光凝视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问:“当年上门的警察是谁?” “这个还真不知道,”蒋磊嘶了声说,“我当时问了一嘴,但好像都没人记得了,那些老警察也全部都说不记得了,时间太久了。” 顾岩“嗯”了声,手还没掏出香烟呢,口袋里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 “顾大帅哥!!”方青松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传来,“我可是给你查出来了!说吧,怎么报答我?” 顾岩语气平淡地说:“报告发我手机。” “嗨!你这人!”痕检办公室里的方青松用脑袋夹着手机,双手噼里啪啦敲打键盘,把测出来的DNA报告发出去,“你这小案子还特地点名要我搞,你得请我喝奶茶,不然我就去你们刑侦办公室偷泡面!” “谢了,代付发我吧。” 方青松心满意足地盯着被挂断的手机,嘟囔着:虽然挂断电话很冷酷,但代付的时候很热情就行! 于是乎,他选了一个大杯的伯牙绝弦发给顾岩。随后起身把桌面的证物袋拎了起来,里面装的是一个口香糖。 ——那是今天一早顾岩给他的,没说什么案子,只说是检出里面的DNA。 这个口香糖明显被人咀嚼过,从上面残留的唾液提取出DNA,对方青松这种行家来说,简直轻而易举。DNA刚被提取,输入信息库,立马就弹出了身份信息。 电脑显示屏上赫然显示的内容——武枰,男,年龄29岁,因盗窃被捕……. 下午四点,审讯室。 “不是吧,警察同志,我就偷个东西,还惊动公安局的了?”武枰被固定在约束椅上,一脸茫然地盯着对面的人,“这玩意不是派出所就能给我办了吗?” 顾岩坐在凳子上,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袖口,一旁的记录员也是一头雾水,区区一个盗窃案,居然要副支队长亲自审讯? 半响后,顾岩才冷冰冰地迸出几个字:“交代犯罪过程。” “哎哟喂,我肯定老实说啊!”武枰一点都不害怕被带到警局,毕竟他是惯犯了,这些流程他门清。 其实小偷的案子在刑警看来属于比较顺利的一种。 尤其是武枰这种惯犯,他们都知道警察要问啥,反正老老实实地挨罚就行,根本就不会避重就轻,耽误时间,早点结束,早点被送去看守所,再中转去监狱……. “我是真看走眼了,我以为这男的很有钱呢,哪能想到房子里面那么穷!除了个旧款笔记本电脑和一个破手机外,屁都没!”武枰说着整个人还放松了下来,甚至低着头抠了下鼻子,继续说: “我当时跟踪那小子走了会,确定了房门,本来想着明天再动手的,谁想到,我正蹲在单元门口抽烟呢,那小子着急忙慌地冲出去了,手里还打着电话,我一听,就知道是和滴滴司机聊天呢!我琢磨着,时机来了啊!就跑到六楼,把口香糖嚼软,塞进锁孔,这种老房子的锁芯这样方法开起来最快了!” 记录员嘴角抽搐地看着对面武枰一脸骄傲的表情,心说:你有这技术就不能去干开锁的吗? 武枰摇头晃脑继续说:“结果好家伙!进去之后真是让我傻眼啊,翻了一圈屁都没啊!最后拿着稍微值钱的笔记本电脑走了。” 顾岩问:“电脑呢?” “卖了,不值钱,就在那个红星电脑城卖的,二楼商铺。” ……真是完美配合警方。 记录员听完都已经准备结束这场审讯了,键盘啪嗒几声敲打完,看了眼身边的副支队长,等着指令。 武枰得意地说:“怎么样!警察大哥,我这交代的完美不?我出去了?” 顾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你为什么觉得他有钱?” 第22章 窃结秘漏扰心悸【二】 “什么?”武枰愕然道。 别说武枰了,就连记录员都愣了楞,视线跟随者副支队长起身的动作,只见顾副支队长走到约束椅旁,背对着桌面站着,沉声追问:“为什么他会成为你的盗窃目标?” 顾岩面相虽然英俊但透着肃杀,那是经历了无数个大小案件,见证了无数的血腥现场和凶犯中铸就的独特气势,当他这样居高临下地盯着什么人的时候,锐利的瞳孔里渗出的狠厉大部分犯人都扛不住。 “……我就,就是。”武枰下意识挺直了后脊,咽了下口水说,“我听到的。” “听到什么?” “我那天趴在快餐店睡觉,然后那个男的撞了我的椅子,给我弄醒了!”武枰说,“然后我就偷听了会他们的谈话。” 顾岩立马问:“他们?他和谁?” 武枰回答:“和另一个男人,看起来不大,顶多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不过肯定是个有钱人!当时啊,我听那个有钱小伙子说‘这个手机是我送你的礼物,我还可以给你租一套房子,也可以后面给你钱还助学贷款’。” 顾岩瞳孔微微一缩,却没言语。 “以我的经验啊,一猜就知道怎么回事!”武枰嘴角扬起说,“肯定是那个有钱人喜欢那个男的,要不就是吵架了,要不就是还没追到手!” 记录员下意识嘟囔了句:“你怎么知道?” 武枰立马反驳:“我看的太多啦!这都什么社会了?男男女女的很正常,尤其是那种长相的男人,被喜欢太正常了,太他娘的俊了!老子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 “他怎么回答的?”顾岩语气异常冰冷地打断。 “啊?” “我问你!他怎么回答的!” 武枰这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的意思:“回答的特有意思,我当时差点没忍住嘲讽笑了出来……哈哈哈哈——” 审讯室里白炽灯倾洒在单面玻璃上,清晰地映出顾岩有些紧绷的后背。 武枰的毫不遮掩地嘲笑结束后,他带着笑意的声音缓缓响起: “那小帅哥说‘滚!带着你的东西滚远点,有病就去治,别烦我!’” “噗呲——!”记录员没忍住笑出声,然后立马捂着嘴,低头假装很忙的样子。 顾岩面色上看不透在想什么,只是眼睫一眨,紧绷的双肩微微一松,随即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了. 分局停车场内人群来往,没人注意到此刻站在牧马人车边的刑侦副支队长的表情,烟雾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却遮不住眼底那抹晦暗难明的情绪。 “呼——”他重重吐出一口烟,青白色的雾气一点点散去,他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却久久缠绕停留。 何让尘昨天撒谎的事情他其实早就猜出来了,分明不在学校,却骗他在学校,这点并不让他烦乱,毕竟谁都有些不愿告知的秘密。 可是,武枰的话就像是尖锐的碎冰投进他心底深处,引起一阵刺骨的森寒,但紧接着整个中枢神经又燃起诡异的燥热。 太奇怪了,他在想。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顾岩这个人一向冷静、泰然自若,有种年轻上位者的沉稳和独特锋芒的锐利感。可眼下他却怎么也琢磨不透自己心里此刻那股奇异、激恼、悸动到底是什么原因? 甚至还冒出了,突兀地竞相念头……. 停车场树叶被风吹得簇簇作响,燃尽的烟头被顾岩弹进垃圾桶里,然后他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打开购物APP,下单了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送到自己家。 嗡嗡—— 刚付款结束,就弹出一条微信语音。 顾岩切回一看,瞳孔难以遏制地放大了。 是何让尘。 “怎么了?”顾岩语气平淡地问。 “顾警官,我东西忘在你家里了,”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依旧清润温和,却让顾岩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你能把钥匙给我下,我去拿吗?” 顾岩问:“你在哪?” “你上班地方门口,”何让尘顿了顿补充道,“对面,一辆红色的现代。”. 滨湖分局大门街道车流零散,梧桐树下一辆红色现代打着双闪停着。 贾萱萱指尖跟着车载BGM,有节奏地轻敲着方向盘说:“其实吧,你住那个顾岩家里挺好的,人家是个警察,多安全啊。” “那怎么好意思,”何让尘目光越过贾萱萱,注视着分局大门处,“再说了,万一被顾警官发现什么,可怎么办呢?” “嗯?”贾萱萱立马转头对上他的视线,“那我们?” 何让尘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后自嘲一笑道:“而且,我负担不起房租。” 贾萱萱诧异:“什么?” “顾警官住的地方一看就很贵,他就算不介意收留个室友,我可承担不起昂贵的房租,”何让尘故意打趣说,“毕竟我后面一年都没法打工了,哎。” 贾萱萱刚想说什么,有人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 顾岩站在车边,目光跟随者缓缓摇下的车窗玻璃,视线短促地扫了眼驾驶位置的贾萱萱,随后便锁定在何让尘身上。 “顾警官,备用钥匙借我下呗,我拿完东西就给你送过来。” “我没带。”顾岩面无表情地说。 何让尘愣了下。 顾岩家里的门锁是密码的,但是要先刷指纹才能输入密码,所以哪怕他知道密码也打不开,但他走的时候有些匆忙,打包的东西忘带走了,如果不能回去拿怎么办呢? “那我东西……” “我马上下班了,带你回去拿。”顾岩打断说,“你后面还有事情吗?” 何让尘下意识:“啊?” 只听顾岩语气不容置疑地说:“有事情也没关系,我顺路带你去就行,然后再带你回我家,你先下车吧。” ——其实他这段话的语速非常快,就像是完全冲动脱口而出的,以至于他说完后,惊觉不妥,自己表情也有些错愕。 但何让尘显然没有察觉那段话里有哪里不对劲,只是疑惑地“哈?”了声。 此刻的他没明白事情的走向怎么变成这样了,眨巴眼睛昂头看着车外的顾岩。 二人目光在空中无声对视,彼此间流转的气流中彷佛有无形的丝线在拉扯. 一旁‘看戏’的贾萱萱大脑里突然一道白光闪过,瞬间明白了什么,随即在虚空里炸出一朵五彩缤纷的烟花,强忍笑意说:“快去吧!让尘啊,我可不当你的免费司机了。” 然后啪嗒一声给何让尘解开安全带,就要给他推下车。 “不是……你?”何让尘隐隐有种被战友‘出卖’的错觉。 “哎哟喂,你赶紧下车啊,”贾萱萱实在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歪着脑袋,强行把视线挤出车外,看着街道的顾岩,调侃说,“你的顾警官都顺路到这份上了——” 她故意拖长的尾音让“顺路“二字在空气里打着转,一遍遍回荡在顾岩耳边。 “……” 街道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微风卷过,顾岩外套的拉绳在风中摇曳不定,金属拉链头晃动着细碎的光,与他此刻极力维持的冷硬面容形成微妙的反差。 第23章 酸火灼引栖 请输入密码—— 门锁提示音响起,顾岩就这样毫不遮掩地输入自己设置的密码,一旁的何让尘甚至还‘礼貌’的歪头不去看。 “顾警官,”房门打开,何让尘跟着顾岩的脚步走进说,“你的衣服我给你放在沙发上了,要不我带回去给你洗干净?” “不用。”顾岩快速换好拖鞋,阔步走进客厅视线一瞥,落在沙发上叠放整齐的卫衣上,在那旁边就是何让尘昨晚拿来的书包。 ——他东西早就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顾岩在想。 这样思索着的时候,脑海里某根敏锐的神经倏然一抽,无意间抚平了心底涌出的一种奇怪的失落感。 “你什么事情那么着急忙慌出去?”顾岩看着他问,“你衣服叠好,书包拉好,居然没带?” 何让尘把书包一提:“昨晚预约的开锁师傅给我打电话了,说是在我家了,我一下子着急就出去了。” 顾岩眼神微眯。 “我换鞋子出去的时候就发现东西没带了。”何让尘顿了顿,无奈一笑继而道,“顾警官啊,我打不开你家门嘛,所以就先去咯。” 顾岩沉声“嗯”了下。 何让尘视线在他身上游移了几秒,随后一手拎着包,像只螃蟹走路似,横着迈步往玄关处移动:“那……顾警官,我——” 后面‘走’字还没说出,只见顾岩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小偷还没抓到,你现在回去其实……” 何让尘嘴唇微启,似乎在斟酌用词,几秒后试探性地说:“肯定没抓到啊,没人报警啊。” 顾岩:“……” “咳咳,”何让尘见对面人一副愣神的表情,立马补充道,“那个……那个!我相信如果报警的话,顾警官肯定立刻就能抓到!” 顾岩依旧没吭声。 “我走咯,”何让尘一点点往右侧挪步,走到门旁,“后会有期,有缘再见。” “你实习在哪?”顾岩突然开口问。 何让尘疑惑地“哈?”了声,掌心还搭在门把手上。 顾岩语气平淡地继续说:“你后面不是要去实习吗,在哪里实习?你住的地方不太像是会安排实习的区域。” “那确实,”何让尘松开手,随意往门上一靠,“听学长学姐们说好像是在旧校区那边的附属医院,不过具体也不太清楚。” “那你住的地方去很远,你不会开车,也没有电瓶车,小区附近也没有地铁,”顾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果你赶上夜班或者早班,公交结束了,你就要打车,但是你没有实习工资,也不现实。” “……” 这下换何让尘沉默了,嘴角抽了几下,不难猜出是暗自‘骂了’几句顾岩,到底是怎么说出那么冰冷又真实无法反驳的字语?大冬天的让人心里也是凉飕飕的呢…… 片刻后,只见顾岩走到何让尘身边,啪嗒一声按下门把手,房门瞬间被打开,他越过还在发愣的何让尘站在了门外。 ……打击完,赶人走了? 何让尘努力维持了下礼貌的表情:“那我就先走……” “把你指纹录进去,”顾岩打断他说,“你可以住在这个房子里出门有地铁,距离你校区也很近。” “啊?”何让尘一脸震惊,“啥?” 顾岩抓过他的手腕,稍稍发力将其拽出门外,随即一松手,开始低头操作密码锁:“就算地铁停运,前面还有共享单车停放点,如果你也不会骑电瓶车的话,我顺路的前提下,可以去接你。” “不是,不是!”何让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眼珠子转了一圈,还是觉得刚刚的每个字都像是一个个小音符,组成了一段美好且不真实的童话。 “怎么了?”创造了绚丽美好童话的顾岩看着他问,“还有哪里耽误你实习?” “……” 耽误?! 这是什么荒谬的话!这诱人的条件是可以报警怀疑诈骗的程度了! 但何让尘如果报警的话,应该是顾岩出警…… 几秒后。小何同学想起自己是学医的这个事实,于是乎,他喉结一滚,大胆地把手覆在了顾岩的额头上。 顾岩瞳孔倏而一紧。 紧接着只听何让尘小声问:“顾警官,你是不是工作太辛苦,生病了?或者是老熬夜,导致这个……这个脑子乱了?” 二人就这样保持这个这个姿势,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太阳早已西下了,远处地平线昏黄的光在彼此身上均洒落成一片温和的微光。 何让尘眼睫微微颤了下,见顾岩沉默不语,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逾距。便准备抽离自己贴在额头的掌心。但将将脱离寸许,就被抓住了—— 是顾岩。 他猛然抬手抓住何让尘的手腕,然后重新贴在自己额头。何让尘的手掌有些干燥和发凉,这点他很早就知道——在那个晨曦初露的花店,他就感知过了。 何让尘喉结不自然一滑:“顾警官?” “现在是一月四号,”顾岩抬手看了眼腕表,语气认真地说,“北京时间18点56分,我没生病也没熬夜,刚我给你提出的建议是真实作数的。” 然后他把何让尘的手腕松开,就那么不动神色地站着,但其实如果仔细发现就能感知到肩部线条有些紧绷。 何让尘似乎还有些错愕,眼睫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岩,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无声换了好几口气,就像是在努力寻找飘忽的理智似:“那个,顾警官,其实吧,你刚说的那些条件简直是非常完美了!” 顾岩点头:“所以呢?” “但是吧,”何让尘垂目盯着地面,“我负担不起房租,对!房租,你这地段的房子,就算你想找个室友,我也……” “不收你房租,”顾岩打断他。 何让尘猝然抬头:“啊?还不收房租?” 顾岩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还有,纠正你一下,我不是想找个室友。” “等下啊,你让我锊一下,我是不是犯了什么错?”何让尘难以置信地问,“你把我‘拘留’在你家?” “那是犯法的,你放心吧,如果你真的犯错了,”顾岩淡淡地说,“我一定……” 何让尘立刻问:“一定什么?” 顾岩眉梢一挑,抬手指了指密码锁,电子表盘反光掠过他英挺的眉骨,他转移话题问:“你录指纹吗?” “……”何让尘视线顺着顾岩的侧脸一路往下滑落,最终停在了密码锁前方悬停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却没动。 顾岩余光一扫,只见身边的人羽睫半压,挡住了眸底情绪,紧接着他心底无名蹿出一股诡异的情绪。 “你……”他刚一开口,但口袋里手机突兀地震动了起来。 掏出一看,局里打来的? 这个点能打电话到副支队长手机的,十有八九事出了案子,而且不小。毕竟在接警后,事先都会有应急预案,按照预案多长时间通知到分局,多长时间再通知到市局,通知哪些人,都是事先规定好的。 “什么事?”顾岩接起电话,示意何让尘先进房间,随后把房门关上,朝着餐厅走去,“禾丰县?” ——县城的案子? 电话那头的同僚还在继续汇报情况,顾岩的神色却愈发严肃:“好,我即刻过去。” 他挂了电话视线扫了下还站在原地的何让尘,想了想说:“你在家等我,我要去处理案子。” 何让尘好奇:“是禾丰县?” “对。” “在我老家?”何让尘试探性问,“是什么案子?” 顾岩穿鞋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换好起身说:“白骨案,我先走了。” 嘭! 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顾岩的身影,何让尘手里的包哐当一声脱离坠地,他望着冰冷的门后,少顷沉沉叹了口气,捡起书包,抱着然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望着窗外的风景不知在想什么. 天穹夜色如墨,月亮高悬。 禾丰县上空警灯闪烁,警戒线拉了一圈,当地派出所孙大队长一脸愁然地盯着眼前的一口井,后面跟了几个民警也都是不敢动。 “怎么能有白骨啊!”“都化成骨了,得多久了!”手下的人窃窃私语,却依旧没人挪动一下,只是站在警戒线边。 这其实不是他们害怕,而是因为派出所是公安机关在基层的派出机构,一旦发生了刑事重大案件,警员只能保护县城,不直接进行勘察,而是等刑警队来后移交才行。 “孙哥!!”远处民警大喊,“分局的人来啦!” 警笛从乡道尽头响起,带头的黑色牧马人车顶闪着红蓝交错的警灯,后面跟着的几辆警车的车灯一起融汇撕破夜色。 刺啦—— 牧马人一个拐弯,横停在街道派出所的面包车边,轮胎和地面尖锐摩擦,水泥路瞬间扬起缕缕灰尘在探照灯下萦绕而起。 “哎哟,是分局的兄弟们!”孙大队连忙踩着下坡的草地,冲上去,“顾副队。” 顾岩推门而下,紧接着后面五辆警车也齐刷刷停好,痕检、法医、刑警全部涌下车,跟着他的脚步走向警戒线。 “先让法医和痕检进入现场查看,小汪你带人去录口供,孟婳跟我去井边,蒋磊!” “在!在!” “和当地同僚配合疏散下围观群众。” 蒋磊一个立正,但下一秒扫了一圈周边,群众可太多了!无数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闪着幽幽蓝光。 看热闹本就是人之常情,尤其是来了那么多警车,禾丰县至少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来看了,剩下的估计是行动不便在家等着微信小视频同步呢。 “那可真得舌战群儒啊!”他无奈摇头,随即头也不回地走向乌泱泱的群众了。 顾岩脚步不停带着孟婳走向警戒线,当地派出所很大一部分人都不认识这位新来的副支队长,可均是被他逼近一米九的身高和挺拔的身形,以及此刻淡漠严厉的表情里融出的压迫感吓得本能的一个个站得笔直。 “今天下午约莫着六点四十左右,我们接到电话说是在井底看见了骨头,我们立刻就出警查看,”孙大队亦步亦趋地跟着顾岩的脚步,“没想到拿着探照灯一瞅,好家伙!还真是一具人骨!” 顾岩打了个手势给痕检,方青松带队立刻穿戴工具走了过去,随后他才问:“这四周连个房子都没,这口井荒废多久了?” 孙大队两个食指在空中碰撞:“至少十年起步!” “报案人呢?” “真奇了怪了,我们来现场的时候也没看见人”孙大队一头雾水地说,“我们当时就打了报案人的电话,结果关机了!” ——关机? 顾岩剑眉一压,凝视着孙大队,语气冰冷地问:“关机?” 孙大队已经是老刑警了,可没想到居然也被眼前这位年轻的副支队长透出的心寒压力惊了一下,两秒后才道:“对,关机了,打了好几遍了。” 顾岩面沉如水。 “也有可能是没电了,”孙大队解释说,“我们县城这很多老人的,手机玩得不是那么……” “老人?”顾岩打断他,“报警的是老人?” 孙大队摇头:“不太确定,反正是个男的,听声音的话,不像是个小孩子,肯定是个成年人了。” 顾岩没吭声,拿过鞋套戴好,一弯腰转进警戒线。 第24章 井底白骨锁尘谜 警戒线内,废弃水井周围的荒草被深夜染成一片沉郁的黑色。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野狗的呜咽,又被夜风撕碎在旷野中。 案发现场除了痕检同事叮里咣啷的工具声外,没人敢说话发表意见。 “顾副队,我们这边其实没什么好提取的,”痕检主任方青松摘下口罩起身,“这地方脚步杂乱,指纹更是难取,做了血迹检测也是。”说着他用手比了圈,“是零哦~” 这是正常的,一具能变成白骨的尸体年份久远,想在这里提取指纹和血迹根本就不可能。 顾岩沉声“嗯”了下,大步流星走到井口边往下看,强光手电筒的光束刺入井底。腐臭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井壁上的青苔在强光照射下泛着诡异的尸绿色。 他泰然自若地盯着黑黢黢的井底,冷静分析:“这个井口的大小只能一个人下去,容不下两个人。” 方青松也捏着鼻子凑了过来:“那确实,而且胖的还不行,你像老蒋那种都有小肚子的就不行!得找个身材好一点的人下去。” 话音落下,顾岩回头一扫,身后的十几个刑警蹭地一下站直了。他这样面无表情的时候天生就有股锐利逼人的气势,每个人都不太敢与其正面对视,像是课堂等着被点名似等着领导下令安排谁下去。 “——我去吧!”孟婳在一众男警中主动举手,“我身材相较于比较小,我去打捞尸骨最合适了。” 方青松立刻一副佩服的表情哇哦了一下:“不愧是我们分局的优秀女警。” “陆法医,你在井边配合下,”顾岩吩咐道,“孟婳,做好安全措施,有任何情况拉绳,大喊。” “放心吧,”孟婳接过同僚递过来的绳索,熟练地往自己腰上系着。 一旁的陆法医也着急忙慌地铺好裹尸袋,一时间小小的井口站满了人,几个男警拉着孟婳的绳索缓慢往下放—— 足足过了二十多分钟,井底才传来孟婳沉闷的声音喊道:“我到井底了——” 顾岩在月色下卓然而立,神情严厉地盯着井口,身边的方青松掏出自己的帽子戴好,带手下去周边看看有没有可以提取的东西了- 天穹远处亮起了几颗星星,明月很快被云层遮挡,独留下派出所事先安装好的探照灯在众人身上投下重叠拉长的身影;男警们时不时的发力拉扯声窸窸窣窣响起,紧接着孟婳脑袋就会钻出井口递出一块白骨。 ——这个任务其实非常难,不是下去一趟把尸骨拿上来就行了。 井底气味难闻,近乎没有氧气,正常人下去都会呼吸困难,尤其是在这种条件下还要翻找白骨,而且一次性是不可能拿上来一具完整的尸体的,白骨是一块块的,也就意味着孟婳要不停地、反复地、下井打捞. 直到远处的方青松已经结束所有工作,开车回局里准备检测了,尸骨才全部打捞结束。 “咳……咳咳……” 孟婳把最后的一块白骨送上来后,脸色惨白,整个人蹲在地面大口喘气咳嗽。 “辛苦了,你先回车里休息会,”顾岩递过去一瓶矿泉水。 孟婳抬手接过,拧开大口喝了一口,但下一秒胃里翻江倒海,捂着肚子冲出警戒线了。 顾岩立刻吩咐:“赶紧跟着去看看!” “收到!” 小警员急匆匆离开了,顾岩已经蹲在陆法医身边盯着那堆白骨了,他虽然不是专业的,但也能明确一件事。 这是一个儿童的尸骨。 陆法医端详许久开口道:“女性,年龄预估是在8-10岁之间,根据骨头风化的程度,应该死了十年以上,当然了,但只是个大概,具体的还是需要回去检测。” 话音一落,在场所有刑警面色均变得不好了,尤其是当地派出所的孙大队长,死了十年?在自己在职期间管辖范围内,居然发生了杀了幼童又抛尸井底的案件? “那个……”孙大队长含混不起地道,“这太罕见……” 顾岩起身,眼角看了他一下,随后厉声吩咐:“立刻去调禾丰县这些年有报案记录的全部失踪案件,或者失联案件!” “是,还不快去!”孙大队一个激灵转身,给了手下一掌,“现在就开车回去调!” 刚赶回来的蒋磊和孙大队忙不迭溜走的身形交错而过,他一边喝着矿泉水润着嗓子一边嘶哑喊道:“顾副啊,我嗓子都干冒烟了,压根没用——” 说着把最后一口矿泉水咕咚咕咚喝完,嘴巴一擦:“好家伙,那看热闹的大爷大妈们,推着轮椅都来看,甚至养老院的不少人都来了呢,赶不走啊,你们前面刚把尸骨弄上来,我就瞥见有人拿手机放大偷拍了!” “算了,”顾岩捏了下眉心,“带我去找村委会,让他们一个个上门谈话。” 蒋磊把矿泉水瓶子哗啦一捏:“嚯!那可是个大工程。” “暂时不能以任何媒体的方式传播泄露出去,不然影响破案。” “这个我懂,顾副,咱今晚忙完得天亮了吧?”蒋磊说着掏出手机,准备给自家老婆发微信告知今晚不回家了,显示屏上赫然显示已经是五号凌晨一点了。 发完微信,几步小跑,追上顾岩的脚步阔步走出警戒线,二人身影很快就淹没在夜色里. ——吱吱。 两侧田野传来蟋蟀的鸣叫,很快就隐匿在远处草地尽头。 “这小娘们长得真带劲啊!”禾丰县一处空荡民房门前,七八个满身酒气的男人摸着下巴,步步逼近,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身材肯定也好……” ——而他们的逼近的前方,赫然是何让尘还有贾萱萱! “真烦死了!”贾萱萱被何让尘完完全全挡在身后,她两手抓着何让尘的手臂说,“老娘我穿个黑色大棉袄,他们看个屁身材啊!” 何让尘语气冰冷地说:“他们只不过是纯好色罢了,女的穿什么没关系。” “让尘啊,跑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啊,那么多人呢。”贾萱萱拽了拽他。 “跑?小娘们过来跟我们玩玩呗!”“就是,带你去喝酒啊,带你回家看看……”“哈哈哈哈哈……”恶心的话语配上那些男人油腻的面容,像是深夜里爬到皮肤上的蟾蜍般令人作呕。 何让尘眼神变得异常阴郁,但声音稳定得没有任何起伏:“好,我喊123,一起跑,你不要停下,一直跑!” “嗯嗯!”贾萱萱回头瞟了眼身后空荡荡黑黢黢的街道,而再远一点就能看见一处耸立的烟囱。 ——那是祁建宏的砖厂。 他们眼前的这个民房就在这个砖厂后方。 她收回视线,咽了下口水,“我准备好了!” “——1,2,3!跑!” 何让尘话音落下,贾萱萱立刻转身就跑,生怕被追上来,黑色羽绒服摩擦的哗哗作响,伴随着她不停喘息的声音一点点在夜色飘荡。 她都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直到实在跑不动了,才弯着腰:“让……让尘啊,差不多了吧……” ——没有声音! 贾萱萱猝然意识到什么!回头望去,只见何让尘压根没动,他在给自己拖延时间,是想让自己远离危险! 可是这样远的距离,贾萱萱一点也看不见何让尘了. 夜色静谧如水,几声粗粝叫骂骤然撕碎寂静。 “艹!这小子看不出来,还挺能打!”地上男人啐出一口血沫,在月光下泛着暗红。他话音未落,又一个醉汉被何让尘踹得膝行滑跪,后背重重撞上生满青苔的砖墙,发出沉闷的“咚“声。 “弄死他!” 剩下的四个混混一哄而上,黑暗中看不清是谁用石头砸了一下何让尘抬起格挡的掌心,紧接着不知谁骂了句: “还敢反抗!你打的过我们吗!” 温热的血顺着腕骨滑落,在袖口洇开一片暗色。 但他首先感觉的不是钻心的痛,而是——悲愤。 就像是突然被撕开在漫长的过往尘事里一段段不堪、弱小、孤立无援的伤疤,每道旧疤都像是在脑髓里炸开的,刺激的他四肢百骸都接连颤抖起来,最后才爆发出十指连心的痛贯彻全身。 反抗…… 是啊,反抗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这条路他一个人好像已经走了好久,好久…… 嘭! 拿起石头的男人被何让尘一脚踹倒在地,疼得倒地不起,嘴里直哼哼。 “砸死他!” “捡石头,尖头的!” …… 剩下的一个身材肥胖的醉汉忽然拽住何让尘的手臂,反手一拧,站在他身后大喊:“快!按住他了!“另一个大小眼醉汉趁机扑来,却被何让尘左手一拳砸在颧骨上,鼻血“噗”地喷出。 对方刚踉跄后退,何让尘已经反手一耳光扇过去—— 完全不给任何反应的机会——啪!紧接着正手又是一巴掌! “我艹!”大小眼随手抹去嘴角被打出的血沫,眼中凶光更盛,盯着何让尘,“他娘的还挺带劲,我去找个锋利的树枝,你给老子等着!” “放心吧,这小子跑不了。” 何让尘毕竟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面对身材过于悬殊的人并没有什么优势,尤其是已经和几个人打了一会,在这样寡不敌众情况下,确实没办法轻易挣脱。 他奋力挣扎,短时间也无法撼动胖子的力道。 “不是挺能打吗!”去而复返的大小眼,手里拿着不知哪里捡来的木棍,脸上还残留着被何让尘打红的巴掌印子,“按住他,让我给他一棍!” 何让尘咬死牙关,哪怕木棍已然举起,,面色依旧不畏。 这一棍子发狠当头砸下,足够让何让尘头破血流,他自知跑不掉了,下意识扭头一躲,避免砸中要害。但巨疼没有席卷而来,身侧劲风突至,下一瞬,男人和木棍一起被一道狠力踹飞滚远—— 所有变故都发生在眨眼之间,何让尘还没反应过来是谁时,拽住他手臂的胖子发出杀猪般尖叫:“啊啊啊啊!” 那双擒住何让尘臃肿、肮脏的手被人用力一掰!传出骨头错位的咯吱声。 他扭头一看,面色剧变。 ——是顾岩! “顾……”何让尘完全就是无意识地喃喃着,“顾警官。” “嗯。“顾岩一把将他按进怀里,随后抬眼,目光如刀般扫过那群混混。 “你他妈谁啊——“ 顾岩压根不回答,只是紧紧地护住何让尘。 下一秒,巷子口喧哗四起,蒋磊带队冲过来的脚步声惊飞了檐下的野鸽,他刚拐过弯,映入眼帘的只有顾岩坚挺的背影,怀里被护住的何让尘丝毫不露半分。 “顾副支队。” “这里交给你了。” “收到!” 顾岩面色沉郁吩咐完,随后在扑棱棱的振翅声里,带着何让尘转身走出. “让尘啊!”路边的贾萱萱吓得不行,带着哭腔,“你怎么能一个人呢,你带上我啊,我们一起打总是好的嘛!我担心死了……” 何让尘仍处于某种恍惚状态,视线黏在顾岩绷紧的下颌线上。后者正低头检查他掌心的伤,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翳。 “是贾萱萱看到我们带队路过,跑过去大喊我们的。”一旁的小汪连忙解释说,“我们赶紧就冲过来了,尤其顾副支队,那腿跟安装马达似!跑的……” 顾岩语气低沉打断小汪的逼逼叨叨:“你受伤了,跟我去车里。”随后揽住何让尘的肩膀朝着牧马人走去——. 何让尘虽然一直沉默,可没挣脱顾岩这样的举动,被塞进车里后也只是愣愣地坐在后座。直到顾岩不知从哪要来了一些纱布和碘伏折返回来,站在车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顾警官……” “往里面坐坐,我给你清理下伤口。” 何让尘听话地往里挪动,直到后腰抵上车门,退无可退。 顾岩弯腰探进车内,狭小的后座空间里充斥着他身上淡淡的冷杉味气息。他拆开熟练碘伏包装,随后温热的手指轻轻托起何让尘染血的掌心。 碘伏棉签触碰伤口的瞬间,何让尘下意识地蜷缩手指,却被对方更用力地握住。 车内顿时陷入安静。 没人说话,后座的方寸之地细微流转的呼吸声好像都被放大似。 “为什么来这里?“顾岩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默,手上的动作却未停。 何让尘视线内完全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有些支棱的黑发,和硬朗好看的肩背线条,少顷他喉结一滑,轻声说:“我陪贾萱萱回家拿个东西。” 最后一根棉签被顾岩随手弹出窗外,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细微的弧线。 然后他抬头,黑曜石般的眸子看着何让尘,沉声道: “这个谎言过于拙劣,我很难说服我自己相信……无视。” 夜风从敞开的车门灌入,裹挟着远处模糊的人声和虫鸣。 何让尘嘴唇微启,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顾岩也不催促,只是不紧不慢地整理着用剩的医疗用品,手臂却始终撑在座椅靠背上,将何让尘困在这个由体温和气息构筑的狭小空间里。 “……顾警官。” 不知过了十几秒又或者是更久,何让尘终于缓缓吐出音节,视线却躲避着顾岩的目光,他低声道:“我可以不说吗?” 顾岩盯着他垂落压下的羽睫,少顷沉沉“嗯”了声。 何让尘猝然抬眼,紧接着只见顾岩神情淡漠地退出车外,他一边整理衣领一边说:“去派出所吧,那几个混混被抓回去了,你和贾萱萱都要去录口供,既然你不愿意在这里说,那就去讯问室吧。” “我……”何让尘这个仰视的角度从车门外望去,完全看不透顾岩此刻说话的表情。 但他不想去派出所,也不想让贾萱萱被提审,因为他怕……更怕是顾岩审讯,顾警官一定能问出些什么。 “下车吧,”顾岩平淡地说。 何让尘听话走下车,站在顾岩对面。 路边田野里穿来虫鸣,声声悠远,显得冬夜格外幽深。微风从彼此之间穿过,撩起顾岩因打架而有些凌乱的发丝。 顾岩说:“走吧,我带你去。”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又或者是某种微妙却坚韧的信任,何让尘带着创可贴的手一把抓住了将将侧身离开的顾岩! 顾岩太阳穴突突一跳:“怎么了?” 何让尘手指没松,反而稍稍用力些许,就那么紧紧抓住顾岩的两只手,掌心的创可贴还有岁月留下的旧疤和顾岩温热的手背相贴,此刻亲密的毫无间隙。 他用力吞咽了下干涩的喉咙:“我想,我只是想看看井底的白骨……是不是姐姐。” 第25章 身源难溯;惨状骇闻 “何辞盈?” “是,”何让尘垂着视线说,“你出门前说是白骨案,还是禾丰县的,其实我那时候很想问问你,能不能带着我……” 他开口的时候嘴唇微微战栗,上空月色的光掠过顾岩的侧脸映在他瞳孔,显出细微的光泽。 顾岩问:“所以你偷偷来看?” 何让尘点头:“对,贾萱萱朋友圈有不少禾丰县的人,他们都在朋友圈发了些东西,我一听是个女童,我……我当时脑子就很乱。” 然后他略微昂头注视着顾岩,漂亮的眉眼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悲凉和无助。手指稍稍加重抓住顾岩的力度,这时姿态倒像是有些恳求:“我只是想知道姐姐在哪,哪怕已经被人贩子害死,最起码让我知道,已经二十年了,我也想……也想在祭拜妈妈时跟她说一声……姐姐的情况。” 顾岩面色好像没什么变化。 但如果月色再亮一些,他那瞬间紧绷的下颚线一定能被发现;但他在短短须臾间就恢复了正常,用非常冷静沉稳的声线说:“是,二十年了,我会帮你的。” 何让尘怔愣地盯着他。 “案子在侦破阶段,你姐姐也属于我们核查人口范围内,相信我,我一定会抓到凶手。” “嗯!”何让尘嘴角微微扬起,坚定地说,“我相信你。” ——我一直都很相信你啊,顾岩。 甚至不知何时起就越过警民之间本能的信任了,以至于变成愈发难以自控的依赖. “顾副支队!!” 远处小汪大喊着和蒋磊朝着这边跑来,然后在看到何让尘和顾岩的姿势时,默契地愣住了。 外人视线内这幅场景其实有些不对劲。 因为何让尘还在紧紧抓住顾岩的手,导致他结实的双臂半展开,而何让尘整个人贴得极其近;身高差的缘故从远处看过来,甚至会误以为在拥抱,而事实是何让尘确实只要再近半步就真的会靠进顾岩怀里。 这不是正常的社交距离。 如果何让尘是个女的,这幅场景确实非常让人浮想联翩,“顾副支队深夜约会某位大美女”这样的话题立马就能在同僚之间讨论起来。 “哎哟?”小汪惊呼,“这两个人关系发展的不太对劲呀?” 老蒋眼神一眯:“会不会是不是新的审问技巧?” 小汪脑袋蹦出几个问号。 老蒋比较有眼力见地站在原地清了清嗓子,大喊:“顾副支队——我们来啦!”然后给了小汪后背一巴掌,“走。” 听到声音,何让尘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触电般骤然抽回自己的手:“那个……我和贾萱萱还用去派出所吗?” 顾岩剑眉一挑:“你猜。” 何让尘:“???” 紧接着顾岩把车门一关,越过何让尘走了两步,随即回头一看,见那人还愣在原地,他侧身抬手抓住何让尘的后衣领,微微一拽:“走了。” “哎哎哎?”何让尘一边后退一边转了个圈,“去哪?” “带你去找你的好朋友。” “好呀!” 二人并肩而行,迎面汇合似乎在故意放慢脚步的蒋磊和小汪. 半小时后,禾丰县派出所。 “不是,这就是个小案子,”孙大队指了指椅子上的贾萱萱说,“那几个醉汉一口咬定没调戏,就打架了,但是那个叫什么……” 蒋磊提醒他说:“何让尘。” “对对对!他给这几个醉汉打得不轻,老蒋啊,你也是老人了,你说说看,不能直接就按照最高来处罚定了吧!” 蒋磊没立即回答。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利群,手指在烟盒上轻轻一弹:“走走,孙大队长,去门口跟你聊聊。“ 大厅内灯火通明,各个警员加班翻找这十年内的档案。门外蒋磊咔嚓一声给孙大队点上香烟,然后自己也抽了几口才说:“那我们顾副支队的意思呢,就是罚款一千,15日拘留,你就按照这个做呗。” 孙大队立刻反驳:“不是……” “你先别急吗,”蒋磊给了他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我们顾副支队全名叫顾岩。” “那怎么了?” “你再仔细琢磨琢磨!顾岩,他姓顾。” “我还姓孙呢!孙悟空的孙,他姓顾咋啦?哦,姓顾,我就得照顾他?没那说法,老蒋,我跟你说……” 老蒋立马示意他小点声,随后自己也压低声音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市局大老板的老婆姓什么?” 孙大队呆愣了好几秒,随即他猛吸一口烟,结果被呛得剧烈咳嗽,烟灰簌簌落衣服上。只见他眼睛瞪得溜圆,在路灯下泛着惊疑不定的光:“老蒋啊,不会那么巧合吧。“ 蒋磊没回答,只是指了指远处正在给牧马人倒车的小汪:“你现在喊他实习警察小汪,人家再跟副支队多磨合学习一段时间,你还这样喊人家吗?” “……” 孙大队和蒋磊都是在系统里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人了,有些话不必说透。 蒋磊强忍笑意,他游刃有余地说:“那我们回分局了,你这事千万得自己保密。” “我明白,你们回去吧,放心回去吧!” 蒋磊心说确实得保密,要是被顾副支队知道他拿这事当令箭,自己铁定挨骂。毕竟顾岩只是让他尽量沟通协调,让这几个醉汉接受较为严重的惩罚;但有时候打工人只要换个方法,圆滑一点呢,三言两语就能把难搞的事情给解决了. biubiu—— 红色现代车灯一闪解锁,贾萱萱说:“走吧,我们回市里。” “嗯,”何让尘站在顾岩身侧,“那我先走了。 顾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紧接着停好车的小汪摇下车窗,打断他思绪喊道:“走吧,副支队,我们也回局里了。” 何让尘浅笑了下:“拜拜,顾警官。”随后转身朝着红色现代离开了。 顾岩还站在原地,手小幅度地抬了抬,但很快就放下了。 因为他听见贾萱萱问了句“去哪里?”而何让尘回答“民源小区。” 是了, 肯定是回民源小区啊,顾岩在想。 他确实也没答应我提出的意见,再完美、再吸引人也不足以让他动摇。 红色现代尾灯很快便远去了。 顾岩滑动着手机上的物流信息,情绪有些烦躁,指尖悬停在申请售后上好几秒,最后还是没有按下去,退出APP,转身拽开副驾驶的车门钻了进去. 天光未破,墨色如潮。一线橘红自天际渗出,似刀刃划破夜的帷幕。庐阳市在混沌的明暗交界处缓缓苏醒。 滨湖分局。 一O四白骨案的挖掘工作结束了,但整个案子的侦破工作才刚刚开始。 “女性儿童,死亡年龄在七岁到十岁之间,身高在一米一左右,颅骨、胸骨有多处钝器伤,推测为钝器多次重击头部致死,手法粗糙。”案情分析会里,陆法医示意助手切换下一张照片,紧接着幕布上就投射出一小段白骨照片。 她继续说:“受害人是被肢解后丢入井内的,但时间确实太久了,而且只有白骨了,暂时难以分辨到底是什么工具切割的。” 陆法医汇报完后,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投影仪发出轻微的嗡鸣,于此刻仿佛亡魂的呜咽。 众人神色纷纷变得沉重。 一个不到十岁的女童,被杀死甚至还残忍的被肢解丢进废弃的井底,埋藏了那么多年,缄默在不见天日的深处,却无人知晓。 到底是什么动机被杀害呢? 常见的财杀和情杀根本就不可能,仇杀又到底是怎么样的恨意,才足以下此狠手? “能做面部复原吗?”顾岩问。 陆法医摇头:“这个太难了,本身根据头骨去复原面部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更何况受害人还是个幼童,我确实没办法。” 房间里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 苍白的投影光线将众人面容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半响顾岩看着蒋磊问:“何让尘的头发送去检测了吗?” “送过去了,但人家市局DNA室金主任说了,要从白骨上提取DNA那可耗时间了,得等着呢,对比那也是后面的事情了。” 顾岩自然明白这事急不得。 要从陈年白骨中提取可靠的DNA,光是检验过程,起码要耗时一个多星期,需要经过处理、提取、扩增等一系例复杂的工序和程序。滨湖分局是没有高端仪器的,只能送去市局请求协助,整个流程稍有不慎,不仅前功尽弃,还会浪费送检的骨骼。 哪怕这个案子刑侦这边再急都催不得,毕竟整个庐阳市只有一位技术过硬可以承担起这次检查的金主任。 “现在还不能百分百确定就是丢失的何辞盈,走访排查还是要继续做下去,”顾岩沉声吩咐,“我已经和吕支队申请了,协查通报发出去了,并且请求相邻市县进行类似的案件报案记录调阅和比对。” 然后他看着小汪问:“报警人联系上了吗?” 第26章 身源难溯;惨状骇闻【二】 “打不通,还是关机的。” 顾岩手肘搭在桌面,用两根大拇指揉着自己太阳穴。 这太离奇了。 一个被荒废的枯井,那么多年都没人发现,偏偏昨晚就有人跑过去了,去那里干嘛?小孩子玩耍?但又是怎么发现井底的白骨并且报警的呢? 如果是成年人,那样的漆黑的井底,不拿强光手电照射根本就难以发现,谁专门带着手电出门?就算各种原因真的有强光手电而且巧合的照了井底、发现白骨、报警…… ——为什么关机? 在四号晚上六点四十分报警,就算没电了,也不至于现在已经五号了不充电! 难道说这个报警人在怕什么?怕被警察联系上,因为自己也有案底?还是说埋藏的罪案翻出会牵扯出什么……从而引火烧身? 无数诡异的疑点爬满顾岩的脑海,眼下警方掌握的线索真是太少了。 会议室里的老刑警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们都清楚,这类无名白骨案往往最终都会成为档案室里积灰的悬案。 ——一旦无法确定尸源,走访排查没有结果。警方就完全被困住了。 就在绝望一寸寸蔓延在众人心头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就被推开了,方青松举着一段白骨冲进来,渔夫帽还歪斜地挂在头上。 他气喘吁吁地喊道:“我知道了!知道切割工具是什么了!”. 顾岩起身一个箭步冲过去:“是什么?” “是电动切割机,”方青松自信满满地说,“顾副支队,你看这里有非常极其特别小的黑色痕迹。” 确实很难以发现,顾岩视力已经算是非常优秀的,但肉眼也看不见,他头也不抬地道:“开灯!” 啪嗒! 坐在开关前的小警员立刻起身打开白炽灯,屋内顷刻间变得明亮起来。方青松从裤子口袋摸出一个放大镜递给顾岩:“你拿这个看啊。” “不看了,你先说原因。”顾岩把骨头小心翼翼放在桌面上。但还是有很多警员好奇往上面偷瞄。 “行,咳咳……”方青松清了清嗓子,把跑歪的渔夫帽整理好,“电锯肢解尸体形成的痕迹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就是有黑色摩擦灼烧痕迹,在切割新鲜尸体的时候,甚至会伴有烧焦蛋白质的味道。但因为电锯转速过大,旋转切割过程中就会和人体组织摩擦生热而产生黑色的灼烧痕迹。” 众人在窸窸窣窣讨论的时候。 顾岩立刻追问:“是家用的还是工厂的?转速达到3100每分钟了吗?” “厉害啊,顾副队,你懂得很多吗,”方青松说着就要去拍顾岩的肩膀,但被对方敏锐一躲,他差点没趴在桌面上。 蒋磊乐呵呵地一把扶住他:“快点说答案吧,我的痕检一哥哎。” “不是工厂用的,绝对是小型的,”方青松摩挲着下颚说,“因为我特地上网研究了会,工厂用的都很大,转速很快,功率甚至能达到一千三百多呢,这样的电锯切割速度很快,那它和骨头的接触时间就不长了,灼烧痕迹就不会很明显了。” 小汪顿悟喊道:“也就是说十年前,有人家里藏了个电锯,原来是个电锯杀人魔,我去,电锯惊魂啊!” “你少看些外国电影,”蒋磊故作发怒,实际暗自提醒道,“人家陆法医不都说了是被钝器敲死的吗?” 小汪立马闭嘴了,焉焉坐下,不敢去看副支队的表情。 会议室里讨论声慢慢停了,每个人都在脑里琢磨案子,以至于每张脸色有些复杂。 片刻只见顾岩两手撑着桌面,后背挺直,窗外晨曦投射在他英挺的眉骨上,在他侧脸上落下一小片金色的微光: “从这一刻开始,把所有的失踪人口案件全部翻透!遇到年龄相仿的立刻派人上门走访摸排。” 众人轰然应声:“收到!” 顾岩站直身体,抬手指着幕布上惨白的人骨照片:“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这种案子很难,百分之九十都会变成悬案,但是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我们都要认真对待。” 他视线扫过所有同僚,一字一句震耳发聩: “如果身为警察的我们,都没办法帮助受害者找回身份,还原真相,翻出缄默于黑暗的罪恶,那外面的人还能把希望给予谁呢?”. 窗外旭日东升,远处天边渐次明亮。 顾岩站在刑侦大楼门口,手指夹着未点燃的香烟,另一只手在密密麻麻的内部消息里点开、查阅……好几分钟后才锁屏。但几秒后,他又解锁点开微信,列表往下一滑,停在了【何让尘】的名字上。 应该睡了吧。 顾岩舌根莫名泛出一股苦涩的滋味,随即把手机装回口袋,阔步朝着自己车边走去。 晨风掠过树梢,几只白头鹎扑棱着翅膀从枝头惊起,啁啾声很快便散在微凉的空气里。 黑色牧马人的车灯明灭间,顾岩整个人僵在原地。晨光勾勒出车门边那个熟悉的身影轮廓,让他瞳孔骤缩。 ——是何让尘?! 何让尘坐在银色行李箱上,后背懒洋洋靠着驾驶座车门,一条长腿支地,另一条随意晃荡着。 他歪头看着顾岩时发梢扫过眼尾,浅笑着说:“顾警官,我等你好久了。” 顾岩睫毛晨光中快速颤动,像是在确定眼前这一幕是真实的:“你怎么在这里?” 何让尘起身,把行李箱一拽:“你不是让我去你家住嘛,我打包好东西后就来这里等你啦,但是想着你肯定在查案,又不敢打扰你,就在车边靠着躲风等你。” “……”顾岩脑子极其混乱,但那是完全不同于在案情分析会时的感觉。 好几秒后他才有些含混地说:“你怎么不给我发微信,我把车钥匙给你。” “我又不会开车,你给我也没用嘛。”何让尘双手一摊,“就只能在车边等你咯。” “哦哦,对对,”顾岩罕见的有些语无伦次,然后他捏了下眉心,“那你以后就住我家了?” 何让尘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谁和条件好的日子过不去啊?” 话音落下,像是倏地扎中顾岩脑里某处记忆似,那个小偷在询问室嘲讽的笑声在虚空中骤然响起: “有钱小伙子说’给你租一套好房子……‘” “小帅哥让他滚!还让他滚远点……” 他眼皮微微一压,沉默不语,像是在认真分析什么。但下一秒只见何让尘主动迈出一步,拉近彼此距离,带着温柔又明媚的笑意: “当然啦,最主要还是顾警官你提出来的,我怎么可能会拒绝你呢?” 顾岩向来理性、冷静的思维在这一刻彻底空白,他站在那里,浑身彷佛被定住了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全身血液好似紊乱起来,流动乱窜,以至于他心跳都有些失常。 晨风裹挟着初阳的温热与草木清冽的气息,在两人之间缓慢流淌,在四目相对的空气里酿出一种奇特的、令人心尖发颤的浓度。 良久,顾岩嘴角勾出一抹微妙的弧度:“好。”然后他越过何让尘,拉过箱子,朝着后备箱走去了. ——真奇怪?愣在原地的何让尘偷偷琢磨着。 他努力回想着刚刚顾岩的笑意,那英俊无俦的脸上隐隐透出一股很别样的感觉,像是跟什么人PK后胜利似。 但很快何让尘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毕竟在他看来,像顾岩这样那么好,那么完美的人,哪有什么所谓的对手呢?不论和谁在一起都是毫无争议的胜利者,连比较都显得很多余。 ———最起码,在何让尘心里,顾岩连“胜利”都不需要证明,本身就是永远且仅有的桂冠。 第27章 陈年疑痂隐伏剜 顾岩随手关上浴室门,磨砂玻璃模糊映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他拿着毛巾擦着半干的头发走进次卧:“我等下要回局里,你在家自己弄点吃的吧。” 何让尘正半跪着整理行李箱,闻言头也不抬地含糊应了声。 “你指纹也有了,密码也知道了,不过我冰箱里好像没什么吃的,等会我喊生鲜超市送点上来。” 话音落下,何让尘噗呲一下笑了:“我住你的,吃你的、还要用你……”说着抬头看着顾岩,嘴唇半张,一时语塞。 ——视线内只见顾岩刚洗完澡,上半身裸着,只穿了条灰色的家居裤,发丝滑落的水滴正沿着他精壮结实的腹肌线条一点点往下游走,露出的每一寸肌理都透着精心雕琢的痕迹,连人鱼线没入裤腰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怎么了?”顾岩问。 “……”少顷何让尘揉着鼻子站起来,“你不冷啊?” 顾岩指了指地板:“房子有地暖。” 何让尘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回顾岩上半身,他确实没想过这位顾警官身材那么好,平日里都是冬装,只觉得身型修长挺拔,但眼下脱了衣服一看,还真就属于那种穿衣不显,脱衣有料的人。 顾岩眼神微微眯起:“你看什么呢?” “咳咳……”何让尘赶紧抬头看着天花板,“你家这灯真不错,真亮啊。” “现在是白天,没开灯。” “……” 何让尘尴尬地沉默了会,索性实话实说:“看你腹肌呗,真羡慕,我就没有。” 顾岩轻声笑了下:“有时间带你去健身房。” 何让尘摆摆手,拒绝道:“我跟你又不一样,需要较高的身体要求,”说着他自然把卫衣往上一撩,“我还是很满意现在的自己。” 这下换顾岩愣住了。 何让尘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平坦的腹部:“虽然没有八块腹肌,但努努力,使劲吸气应该能给你憋出两块。” “……”顾岩久久不语,视线像被烫到般死死钉在他裸露的肌肤上,直到衣摆垂落,那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才仓皇转向地板。 何让尘好奇问:“你看什么呢?看你家木地板质量不错?” 顾岩咽了下干涩的咽喉:“我怕冷,穿衣服去了!”随后头也不回地走进浴室。 等他穿好居家服折返回次卧时,站在门边说:“那个案子有了些初步的进展。” “是什么?”何让尘一个阔步走过去,“哪些是我能知道的?” “目前身份还不能确定,其实不一定就是你姐姐,”顾岩盯着他那张焦急的脸,继而道,“确定了死因,是被打死的,而且……” “而且什么?” 顾岩惯用的冷静而理性的思维在这瞬间爬上脑海,他斟酌几秒后决定隐藏部分细节,比如凶器是什么,再比如尸体被切割的工具又是什么…… 少顷,他简单说了句:“被肢解了。” “肢解?!”何让尘嗓音瞬间变了调,“被打死,还被分尸了吗?那么……那么残忍吗” 顾岩沉默点了点头。 何让尘垂头闭着眼,像是在强忍什么情绪,再睁眼看着顾岩时,眸底依然有些血丝:“她生前被人虐待了吗?被人打过吗……也被暴力殴打过吗?” 最后几个带着嘶哑的音节,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直直刺穿顾岩某根经崩的理性神经,他注视着何让尘发颤的瞳孔,内心不由泛起一阵阵难耐的心疼。 “没有,”他低声回答,“尸骨只有肢解的痕迹。” 何让尘眉眼写满了惊惧,嘴唇半张发颤,最终只是吐出一口不稳的气息,慢慢地咬紧下唇,像默默酝酿、压抑什么。 好几秒后,他终于开口道:“我有怀疑的凶手。” “什么?” 何让尘又重复了一遍:“我有怀疑的凶手。” 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次卧,落在何让尘后背,又掠过他的肩膀,在顾岩英俊的面容上渡了一层天光。 “是谁?” “祁建宏。” 顾岩眉梢一抽,下意识用了探究的目光望着何让尘,分明此刻他是逆光站着,刺眼的阳光全被他清瘦而挺直的背影挡住了,可他面色却冷的发白,像釉色剥落的瓷器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漏出隐伏藏着惊心动魄的光泽。 “为什么这样怀疑?” 何让尘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去给祁清做家教吗?” 顾岩没吭声。 只听何让尘继续说:“在我十岁的时候,我放学回家,听见何渭在院子里一边喝酒一边骂人,一开始我听不懂也没打算听,他几乎每天都是这种状态,直到我听到了一个名字。” 顾岩试探性问:“祁建宏?” “不,是我姐姐的名字!” ——何辞盈。 噼啪! 啤酒瓶在水泥院子里炸裂开来,玻璃碎片四处飞溅。满身酒气的何渭踉跄着站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恶毒的咒骂:“何辞盈这丫头长得那么好看真是可惜了!“ 十岁的小让尘轻手轻脚地把书包放在掉漆的木桌上,踮起脚尖挪到门后,将耳朵紧紧贴在粗糙的木板上。 “这狗日的祁建宏也是的,砖厂生意是越干越好了,就忘记我们这些穷同乡了!我那么漂亮的女儿没了,这孙子得负责!” 何渭每个字都沉重地落在小让尘脑子里,他不认识祁建宏是谁,但他知道县城有个很大的烟囱,妈妈说那个就是砖厂,是有钱的大老板开的。 “祁建宏……”稚嫩的男声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是他拐走姐姐吗?” 带着这样的怀疑小让尘第二天放学就冲到那个砖厂,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一个十岁的小屁孩,没人搭理,更不可能让他见到老板,那些人像是赶走流浪猫似,随手一推就把他掀翻在尖锐的碎石地上。 鲜血是瞬间从手臂上流出的,红色的血迹很快就覆盖了肌肤上因为被打,还未完全消退的淤青上。 小让尘放声大哭,真的太疼了! 疼得撕心裂肺,他抬手擦眼泪,可咸涩的泪水渗入伤口带来新一轮的刺痛。更让他心痛的是自己的弱小、无能为力。 要怎么办呢? 我要怎么办才能知道姐姐在哪里呢?妈妈,我要怎么才能知道所有的真相呢? 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巍峨的砖厂在泪光中渐渐扭曲、缩小……最终化作一个小小的土坟。 ——楚江宴之墓。 小让尘抱着磨破边的书包坐在坟前,泪水已经干涸。从砖厂走到这里的路上,他已经把所有的委屈都咽回了肚子里。 “妈妈,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等我再大一点就能打工赚钱了,我再厉害一点,一定能找到姐姐……” “老师跟我说了,等我上了高一就可以住在学校里了……” “可是妈妈……“他强装的笑意在缓缓褪去,变得哽咽,变得无助,可幼小的手掌却慌乱地抹去眼角泪水,“我真的好想你们啊……“ 稚嫩的童声在缄默的坟墓前久久萦绕,又全部被岁月长河里的一阵阵狂风席卷远去,汇聚着禾丰县矗立的巨大烟囱滚出的浓烟——洪流般冲向天穹,涌入市区高档小区窗内。 次卧里何让尘坐在床沿,声音沙哑:“我故意去他家当家教,那是我唯一能接近的办法,那个时候祁建宏夫妻两个经常在外地不在家,我就可以偷偷去翻找,找到一些关于我姐姐的线索……可是我没想到会有个绑架案。” 他偏头看着顾岩:“我那个时候说,我很想案子尽快结束,是真心的,我想你们能赶紧破案,我就能继续回去,但我没想到,祁清生病住院了。” 顾岩问:“那你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何让尘肯定地说,“什么都没有找到。”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寂静,片刻顾岩才认真说:“这不足以让警方去提审祁建宏。” 何让尘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没有证据,就什么都做不了。”他嗓音奇怪地发着抖,像是强压着哽咽,“顾警官,井底埋着的如果真的是我姐姐……” “不管是谁,”顾岩坚定地说,“我都会让凶手落网。” 何让尘凝视着他,但顾岩说完后便转身走向衣帽间了。他却没有收回视线,像是再也无法离开了. 下午五点,禾丰县。 “我家女娃丢是丢了,那才两岁……” “去去去,挖出白骨管我们家屁事……” “真晦气!去别家问去……” ——咣当! 红色大铁门被重重一摔差点夹到小汪鼻子:“哎,这种走访摸排真是太难啦!” “下一家。”顾岩冷淡地指了指前面那家紧闭的房门。 “顾副队,”小汪亦步亦趋地跟着顾岩的脚步,“你说孟婳和老蒋那边去外市走访会不会也像我们这样吃闭门羹?” 顾岩淡淡地迸出一个字:“会。” 然后在小汪委屈撇嘴的注视下敲了敲最后一户的房门:“公安局的,有人在家吗?” 不一会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妇女怀里抱着个约莫五岁的男童问:“怎么了,警察同志?” 顾岩收回自己展开的证件:“之前你家有个女孩丢了……” “不是我们家丫头,”妇女突然开口打断顾岩的问话,“井底那个骨头我听说了,我小女儿是丢了,早十年前就丢了,但我大概知道咋丢的。” “怎么丢的?” “肯定是被人贩子抓跑了,十几年前很乱的,警察同志,禾丰县又不是没发生过女娃丢的情况。” 小汪下意识问:“那你们没找?” 妇女苦笑了下:“找?怎么找啊?难道我喊一嗓子就有免费的好心人帮助吗?倾家荡产找了一辈子的父母最终没有结果的还少吗?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我还有家庭要照顾,还有剩下的子女要养活,” 小汪刚想继续追问什么,怀里的男童喊道:“奶奶,困了。” “不好意思,我还要带我亲孙子,警察同志。” 铁门在小汪满是叹息的眼神中再一次被关上,他撇眼看了看身侧的副支队长:“结束了。” 确实结束了。 这已经是禾丰县名单上最后一个符合条件的家庭了。 “我们现在去……” 顾岩看了眼腕表:“去案发现场。” “啊?”. 刺啦——! 牧马人一个急刹,轮胎在砂石地上擦出刺耳锐响,堪堪停在警戒线前一米处。车门被推开,顾岩长腿一迈,几步跨到后备箱前。 “顾副队,你去拿什么啊?”小汪屁颠颠跟过去,目光一扫,只见吉普车后备箱居然放了救援绳,“你要重新下井?” “嗯,”顾岩一把拽出救援绳塞进他怀里,“走访没有结果,就重新来案发现场找。” 小汪抱着绳子“哦“了一声。弯腰钻进警戒线时,天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云层吞没残阳,警戒带在渐起的风中簌簌抖动,远处山脊线像被泼了墨般模糊起来。 再一次回到了这个荒废的井边,四周都有民警看守,可此刻站在这里依旧觉得心底有些发冷。 “可是之前孟婳不是都下去捞过了吗?”小汪问,“要是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她肯定能发现的,我这个学姐还是很厉害的。” “孟婳确实是非常优秀的刑警,”顾岩拿过他怀里的安全绳,在手里颠了颠,“但是人的观察力是有限的,当时我们首要目的就是人骨,她的眼里也只有白骨,就算有别的东西在视野范围内出现了,不被注意也很正常。” 小汪若有所思的点头:“有道理,那么……还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谁下去呢?” 顾岩剑眉一挑,没吭声。 小汪一头雾水。孟婳不在这里,这个井口并不大,比如顾岩这种肩宽腿长的人肯定不合适,难道去临时喊个人手帮忙? 但问题的答案小汪两秒后已经知道了,因为顾岩已经把安全绳放在他怀里了:“是我?” 顾岩肯定地回答:“你猜对了。” 小汪:“……” 小汪欲哭无泪,但顾副支队亲自赠送了一个不容否定的压迫眼神。 “去吧,等今天结束了,我请你吃饭。” 小汪委屈地问:“吃什么?” “兰州料理。” “……拉面啊!” 顾岩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井口,那意思是快点下去! 小汪小声嘟囔了句“那我要加一份牛肉”随后一脸苦瓜相往井底爬。井下的空间确实非常逼仄,只能容纳一个人相对自由地行动。 而且空间也不大,小汪打着手电照过去,基本一目了然,虽然现在这里已经没有白骨了,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害怕,而且氧气稀少呼吸困难。 天光从井口透下来,渐渐变成模糊的灰蓝色——云层彻底遮蔽了月亮,只剩零星几点惨白的光斑漏下来。 七八分钟后,顾岩手里的绳子就被拽了拽,他发力一拉,把面色灰白的小汪拉了上来:“有发现?” “没……没气了要。”小汪上半身趴在井口,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底下真的什么都没了,顾副支队长……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憋死……” 顾岩厉声打断他的碎碎念:“别动!别喘气!” 小汪吓得憋住呼吸。 紧接着只见顾岩一手紧紧拽着安全绳,一手伸到小汪肩膀出捏起一个东西。 那是一张几乎被燃尽的黄色纸张。 “这这什么啊?”小汪颤颤巍巍地问,“我染上了什么?” 顾岩面沉如水,视线从那张黄纸上转移到小汪肩膀上残留的黑色灰烬,他沉思片刻说:“有人在这里祭拜过,这个黄色的应该是那种祭拜的黄色纸钱。” 小汪是真的被吓到了,因为他也看清了顾岩手里拿的东西,几乎是连滚带爬钻出井口:“卧槽卧槽!也就是说我后面都是这些?!” “不是,”顾岩淡淡地说,“顶多拇指那么大。” “……顾副队,”小汪怕得连安全绳都没忘记解开,“我这衣服得好好洗一下。” 顾岩没搭理他,只是小心翼翼把手里的东西用纸巾包了起来:“去所里,我要找到来这里祭拜的人!” 小汪虽然心里还有些慌慌的,但还是忍不住问:“你看对面山头有不少坟头呢,说不定是人家祭拜,然后风吹啊吹票到这里的呢?” “不可能,”顾岩笃定地说,“如果是被风吹到这里的,你衣服上就不会沾染上黑色灰烬,能有这样的风力把一张没有烧完的吹到井底,那些灰烬早就随风而散了。” 小汪把安全绳从身上退下来,惊呼:“也就是说有人知道这里埋了白骨!” 顾岩沉思不语。 ——谁在祭拜?凶手?又或者是……到现在都无法联系的报警人? 有个非常大胆又恐怖的念头涌上顾岩脑海。在警方完全束手无策的时候,这个白骨案背后隐藏的幕后推手正在注视着警方的一举一动;而凶手甚至也早就知道东窗事发,逃离了警方的控制范围内。 第28章 冥祭留痕;诡踪暗现 派出所。 顾岩要求孙队长谎称在案发现场周围发现了一条金链子,要求当地村民失主前来寻找。 这一手段堪称绝妙。直击人性贪婪的软肋,又完美规避了线索泄露的风险。 夜色融融,派出所大楼此刻灯火通明,所有讯问室都被占用了,分局和当地民警全部被安排询问,即使这样,门口居然还有村民在排队,而只是为了争夺一条根本就不存在的黄金项链。 临时讯问室。 “肯定就是我丢的,警察同志,给我吧……” “谁能证明呢?你几号去的?看见了什么?” “哎?怎么还要证明,毛都没看见,我吃完饭遛弯去了!” “……” 询问的民警面露难色,摆摆手示意下一个,掉了漆的木门开又复关,一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走了进来,屁股还没贴上凳子呢,开口就是:“警察同志,那金链子肯定是我的!” 顾岩平淡地问:“你几号去枯井的?” 军大衣笑嘻嘻一坐:“我四号去的。” ——四号?报案当天! “几点?看见了什么?” “当时吧,我刚下早班,下班是两点,我就去喝了点小酒,喝完之后约摸着太阳还大亮着呢,几点真不记得了,”军大衣挠了挠油头,“我本来是准备给俺爸祭拜一下的就路过那边了,结果没曾想丢了个金链子。” 民警低头翻了个小白眼,心说还丢了个金链子?哪有什么金链子? 反倒是顾岩不动声色地问:“谁能证明呢?不能一句话就证明金链子是你的。” “嗨!我能骗你吗?我是保安,你们是公安,我们可算是半个同僚呢!”军大衣啪叽一拍大腿,“找谁证明?我那死了八百年的老爸?” “那确实没办法了。”顾岩示意民警把他带走。 “等下!!!”军大衣立马摆手挣脱了民警,“我想起来了!我当时看见了一个女的在路边来着,那娘们肯定能证明!” 顾岩太阳穴一抽:“女的?长相还记得吗?” 军大衣浑浊的眼珠转了几圈:“那不记得了,反正是个女的,哎呀,我当时就瞥了个侧脸。” 民警忙不地看了眼顾岩,但只见对方从容不迫地起身走到军大衣面前:“我们会去找那个女的,找到之后,应该就能证明金链子是你的了。” 军大衣立马笑嘻嘻:“好好好,谢谢警察同志啊!” 顾岩打了手势示意民警给他带走,随后阔步走出喧哗的派出所大楼,摸索出手机一边翻动一遍朝着不远处的小卖部走去:“舅舅,是我。” “岩岩啊,今天打电话来,是回来了吗?”电话那头传来明显带着喜悦的男声。 “我这几天都不回去,舅舅,我是想让你帮我调个画像师来,”顾岩停在小卖部门口,“我手头有个案子要处理。” “这都是小问题,岩岩啊,这眼瞅着才十点多了,你现在开车回来其实也来得及……” 顾岩沉声打断:“舅舅,我真不回家,我还有事情先忙了……对了,你和舅妈注意身体,回头等我忙完这段,我回去看看你们。”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几秒,最后只是无奈说了句“你小子啊脾气就是这样,跟岩石一样倔,只要你认定的东西或者事情就一定要得到做到,二十年都没人能劝动你。” 顾岩轻笑了下:“我先忙了。” “嗯,画像师的事我记下来了,回头给你亲自弄好。” 电话被嘟嘟挂断,顾岩才拿下耳边的手机,面色淡漠地望着远处天际的零散的几颗星星,少顷嘴唇一张一合,像是说了些什么,但最终无人知晓,只是消弭于夜色深处. “老板,拿包红利群。“ “好嘞!“老板从柜台深处摸出落灰的烟盒,“这烟在咱这儿可不好卖,一年到头也卖不出几包。“ 顾岩沉默地扫码付款。就在他低头输密码时,轮椅碾过水泥地的声响突然闯入耳膜。余光里,一个中年男人正用带着烫疤的手递出五元纸币:“老板,走了。“ “老何慢走啊,回养老院当心点。“老板接过钱叮嘱道。 ——老何?养老院? 这几个关键字瞬间惊动了顾岩敏锐的一根神经,他视线追随着逐渐远去的轮椅背影,少顷平淡地问:“这人全名叫什么?” “何渭啊,可惨了这人。” 顾岩付款后,问:“怎么惨?” “他啊以前可是我们村里的老师呢,画画老师,谁能想到十九年,不不不,一月份了,得有个,”老板手指比了个2说,“二十年了,一场大火,老婆烧没了,女儿还被人贩子拐跑了,就剩下个儿子了相依为命了。” 顾岩弹出一根香烟含在齿间:“他女儿当年被拐跑了,有报警找吗?” “找个屁!”老板趴在玻璃柜台上,捂着嘴说,“都怪他老婆!” “为什么这样说?” “哎哟,这多明显吗,他老婆喜欢儿子不喜欢女儿,把女儿给送人了,谁曾想人家小丫头偷跑回来了,你说说看,要没这一出,能丢吗?” 顾岩没吭声,咔嚓一声点燃香烟,缓缓吐出烟雾。 老板继续八卦道:“这何渭啊也是可怜,就剩个儿子,这儿子啊我听说倒是挺有本事的,考上大学了呢!但是啊,小时候也很惨的!” “嗯?”顾岩眉梢一挑,“小时候怎么了?” “掉河里差点死了呢!” 顾岩神情明显变得有些慌张,语速飞快地问:“掉河里?几年前?” 老板却突然笑嘻嘻不说话了,他逡巡了会顾岩的表情,眼底逐渐变得贪婪起来,嘿嘿笑了会:“我好像记不太清楚了呢。” “你店里剩下的红利群都给我吧,”顾岩把手里香烟掐灭,“再给我四条软中。” “行行行!”老板点头哈腰,着急忙慌翻找出柜子里的香烟,一边翻找一边说,“我忽然想起来了,好像就是十五六年前吧,反正是寒假的时候吧,大冷的天,水多冷啊,晚上不知怎么就掉我们村口那条野塘了。” 顾岩问:“他一个人?” 老板按着计算器算价格,说:“对啊,好像是走亲戚回来的路上吧,晚上也没灯掉进去了,那小孩当年也就十岁吧,掉下去了,又不会游泳,要不是有路过的好心人发现,真就死在那了……一共这个数,您扫码付款?” 顾岩火速扫码输入金额,拎起一袋子香烟,面色严肃地丢下一句:“谢了。” “您太客气了,您慢走,有空您常来啊!”. 派出所门口两侧路灯投下一片片菱形光区,风里带着凉意轻拂着顾岩的衣领,他疾步走进大门,店老板说的每个字都在他咽喉一下下撞击着,让他莫名涌出一股非常罕见地念头。 ——开车回住的地方。 这确实是非常罕见、奇怪的。这些年的刑警生涯,早就习惯了因为查案在外面过夜,毕竟忙起来没日没夜的加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他是不会为了几小时的睡眠特地开车回去的,随便找个宾馆对付就行,条件再差点在车里也能睡。 顾岩把四条软中往孙大队怀里一塞:“我走了,有什么新的发现及时通知我。” “哎哟,那么好的烟!您放心吧,顾副支队,”孙大队非常有眼力见地说,“没剩多少人了,几小时我就把有用的口供整理好给你。” 顾岩“嗯”了声,随后抬手给大厅里的小汪啪!打了个响指——. 深夜的城市褪去喧嚣,霓虹渐次熄灭,只剩下零星几栋写字楼固执地亮着灯火。黑色牧马人汇入晚归的车流,打着左拐弯驶入小区停车场。 叮! 一梯一户的电梯打开,顾岩走到自己家门前,又抬手看了眼腕表,23:30,然后无声呼出一口气,动作极轻地按开指纹锁。 何让尘应该睡了吧。 他带着这样肯定的念头拉开房门,站在玄关处望去,屋内灯光并不明亮,只有餐厅方位反射出一片光区,他愣了愣,随即火速弯腰换鞋,走近一看,身体陡然一僵。 “你怎么没睡?” 何让尘正坐在椅子上,右手肘搭在桌面上撑着脑袋笑着说:“我在看书啊,我可是个要考研的人,这才几点就睡觉?” 顾岩视线扫过桌面上叠起来的几本书籍,想了想问:“怎么在这里看?不去书房?” “哎,”何让尘把手里的(病理学)合上,“顾警官,你家书房好像没有书桌吧?” 顾岩沉默了。 确实没有,他当时想着调来滨湖分局工作,就随便找个中介买了套装修好的房子,硬装看着合眼缘就买了,后面软装都是他姥姥找人添加的。 其实原本是安排了个书桌,但他看见姥姥送来的中式的大红书桌,他义正词严地拒绝了,表示自己不爱看书,这东西暂时不需要了。 “我过几天买个新的。”顾岩一边脱外套一边说,“或者你在网上看到喜欢的,找我付款就行。” 何让尘眉眼弯起:“顾警官啊,你要不是个警察,我真的怀疑你是诈骗哦。” 顾岩走过去问:“嗯?” “没什么,”何让尘摇了摇头,起身收拾自己书籍,“我给你留了晚饭,你要吃吗?” “晚饭?”顾岩有些恍惚地又问了一遍,“你给我做的?” 何让尘抱着书,诚恳地说:“对啊,当然是我做的啦,不过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如果不合你胃口的话,你就点外卖吧。” 顾岩刑警干了这些年,头一回加班到家有人给做饭,平时都是随便在喊个外卖打发了,其实大部分时间他也不回来,毕竟空荡荡的房子回不回都一样。 “我不挑食,”他故作镇定地说。 “那就行,你慢慢吃,我去客厅那里看书啦。” “嗯,好。”顾岩含糊地应着,随后走进厨房,视线在众多电器里扫了一圈,落在了还亮着保温的电饭煲处,他啪嗒一声按开锅盖。 那是一锅色泽诱人的西红柿鸡蛋疙瘩汤。 顾岩愣是盯着看了好几秒,才给自己盛了一碗,嘴里还喃喃着:“还挺香的。” 片刻他走出厨房,坐在餐桌,视线看了眼盘腿坐在沙发上认真看书的何让尘,嘴角难以自控地扬起了弧度。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西红柿的酸甜立刻在舌尖绽放,面疙瘩外软内韧,裹挟着汤汁滑过喉间,暖意立刻从胃部扩散到四肢百骸。 ——确实是暖到心坎里的舒服。 尤其是在这样加班回来的冬夜里,有人给你做了一碗这样的晚饭,喝进去,会连带着心里也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屋内灯光明亮,客厅和餐厅都开着灯,两处区域里一个在窝在沙发里看书,一个端着第二碗面疙瘩汤走出厨房,虽然互相没有言语,但却有种奇异的温馨感在偌大的房间里蔓延. “顾警官,你有充电宝吗?”良久,何让尘把头探出书本问,“我手机没电了。” 顾岩抬手指了指:“茶几抽屉里有。” 何让尘把书放下,拽开抽屉,翻找了起来,还没等他发现充电宝呢,一个红色的东西映入眼帘,他好奇地问:“这里有你的护照哎。” “嗯。“顾岩的声音混着瓷勺碰碗的脆响,“因为我基本用不上,就丢在那里了。“ 何让尘想了想说:“我能看看吗?” 顾岩不假思索地回答:“可以。” 何让尘拿出护照,其实他主要是好奇护照里面长什么样,毕竟他自己没有,而且他还有点小期待,顾岩的证件照是什么样的呢? 页面唰地一翻。 左下角那张和本人没什么差别的证件照落在了何让尘的眸底,他眉梢一挑,心说不太上相,没真人帅,随即视线一扫,瞳孔急促一缩,紧接着用余光瞥了眼餐厅的顾岩。 少顷他假装咳嗽两声把护照塞了回去:“我看好了,给你放回去咯。” 此刻顾岩正站在厨房,拿着手机跟孙大队发信息同步案情,敷衍“嗯”了声。 手机显示屏映出他有些严肃的轮廓,陶瓷饭碗被他放在水槽,眼神一目十行地扫过密密麻麻的口供记录,锐利的在里面捕捉分析出有用的线索。 正当他完全沉浸在案件里时,突然何让尘踩着拖鞋踱步走来:“顾警官。” 顾岩下意识把手机锁屏:“嗯?” 何让尘在推拉门后探出半个身子:“你有打火机吗?” “有,”顾岩狐疑问,“怎么了?” “给我嘛,我用用。” “大半夜你要打火机干嘛?” 何让尘余光瞥了眼顾岩腕表的时间,已经00:00了。他一着急,索性阔步走进厨房:“在裤子口袋吧?” 顾岩眉梢一挑,刚要再次询问什么。突然身体一僵,只见对面的何让尘同时也愣住了,两人面面相觑。 “……” 顾岩完全就是条件反射擒住了何让尘的手腕,力道逐渐放缓却没松手:“你……” “你不给我,我就自己掏了。”何让尘感觉自己手腕力道一松,抓准时间伸进顾岩裤子口袋摸索起来。 顾岩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哎?没有?”何让尘的手指在裤子口袋里抓了几下寻找,“你给我用用呗。” 顾岩没说话,但双肩线条异常紧绷,他一点点把何让尘的手从自己裤袋拽了出来,提到面前。 两人对视几秒,顾岩终于像是缓过某种微妙的情绪,摸出另一只口袋的打火机递给他,低声道:“给。” 何让尘开心地接过打火机,然后转身出去把餐厅灯给关了,甚至在折返回来的时候把厨房灯也给关了。 周边顿时陷入昏暗,顾岩收回低垂的目光:“你?” “给你看个东西。”何让尘神秘兮兮地说。 顾岩沉默不语,只是盯着他。 视线内只见何让尘后腰靠在大理石台面边沿,用后背挡住窗户的透出的微光,低声说:“你离我近一点嘛,不然怎么看呢?” “……” 其实原本两人距离也不算远,但顾岩还是调整身体,转了个半圈,正面站在何让尘面前:“看什么?” 何让尘从口袋里掏出几个橘子皮,然后咔嚓一声按下打火机,火苗瞬间燃起,他把橘子皮紧紧捏着,用力挤压,橘皮汁液溅入火焰的瞬间—— 刺啦! 一簇彩色的火星骤然炸开,像深夜猝然绽放的烟花,在顾岩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道绚丽的光痕。 “好看吗?”何让尘笑眼盈盈地问。 顾岩条件反射地启动分析模式:“这是因为橘子皮含有柠檬烯等挥发性有机物,遇到燃……“ 在他冷静科普时,何让尘又捏了下橘皮,同步按下的火机中,柑橘气息的焰火余烬像坠入琥珀的流星,映在他瞳孔深处。 “生日快乐,“他笑着打断顾岩的科普说,“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烟花。” 第29章 烟花烬暖顾时悲 顾岩的呼吸滞了一瞬。 何让尘带着明媚的笑意问:“好看嘛?喜欢吗?” 话音落下,何让尘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橘子皮,咔嚓一声点燃打火机,再为顾岩绽放出一个专属的烟花—— ——刺啦! 这一次的烟花是最成功的一次,绽放的格外绚丽,随着火苗跳动清晰地落在彼此对视的瞳孔里。 “我是不是第一个祝福你生日快乐的?”何让尘浅色瞳孔蕴着雀跃,“还有礼物,虽然只是个烟花而已。” 确实是第一个。 甚至对于顾岩而言不仅仅是今年,而是在父母离世后的二十年里的收到的第一个‘生日快乐’和‘生日礼物’。 其实父母车祸身亡后的几年内,家里人都在刻意不提,希望随着时间推移顾岩能释怀一点,他也确实做到了,用强行建造的冷静、自律筑起了一面强大的心墙隔绝了悲切。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看似释怀的背后其实更深的凄怆。 人啊,一旦经历过情绪上的一场雪崩,就会对凛冬的残凉隐隐钝痛。 所以他的那面心墙并不完全牢固,看似坚韧的岩石偶尔也会有漏风的时候。 “你确实是第一个,”顾岩缓过内心一阵奇怪的情绪后,冷静地准备解释,“那是因为,我也不怎么过生日这种……” 何让尘打断他说:“我知道的。” “你知道?” “是,”何让尘灿若舒锦地笑着,“因为像顾警官这样的人,肯定一天到晚都在忙工作啊,就好像今天明明就是你的生日,你吃饭的时候还在拿手机看案子,但是呢……” 顾岩问:“但是什么?” “但是这并不影响我送你生日烟花,也不影响我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里,耽误了你工作的那么几分钟,来祝福你生日快乐嘛。” 顾岩愣住了。 “我正式一点,重新说一下。”何让尘把打火机放在台面上,两手撑在身侧,后腰抵在台面边缘,上半身稍稍前倾,略微昂头缩短彼此对视距离。 然后,他一字一顿,温柔地说: “顾岩,生日快乐。” 顾岩一直高速运转的脑子“啪”的一下断了,捏在掌心的手机微信消息又亮了几次,大概是有新的案件口供需要他去查看分析,又或者是一些无聊的公众号发来的生日祝福。 但他视线、思绪里此刻只能容得下眼前的何让尘了。 ——那张俊俏好看的脸上盛满了令他心尖一颤的笑意。 每个音节都像是停在顾岩神经末梢的小火苗,一点点在他身体里燃烧汇聚,他好像听到了另一个更为热烈的声音,“砰砰砰”的跳动着,震耳欲聋。 那是他的心跳声。 当顾岩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这段时间所有无法清晰的情感,强行镇压的悸动,这瞬间全部喷涌而出汇聚在心脏,绽放出一场旖旎、黏腻、绚丽的烟花。 每一秒对视彷佛都被拉的很长。 在昏暗的厨房中,在彼此眼神交织的方寸之地,甚至能隐约听到双方的鼻息。 不知是不是错觉,何让尘总感觉顾岩的眼神不一样了——露出了某种滚烫的、具有占有欲的东西,变得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我很喜欢,”片刻,顾岩笑着说,“很喜欢你送我的生日烟花。” 何让尘莫名有些紧张:“嗯嗯,那就好……你喜欢就好……” 他原以为‘烟花’放完,祝福结束。顾岩就会转身走人,或者拿手机继续忙工作,然后他就自然可以离开了。 可是顾岩没动,彼此依旧保持近距离对视的姿态。 窗外一道车灯扫过,流动的光从窗缝隙间渗入,在二人之间切开一扇金色的光区。 何让尘看见自己的影子正落在顾岩微微敞开的领口处,随着车灯移动,剪影从锁骨慢慢爬上眼前那人滚动的喉结、嘴唇…… 他突然有些慌张地推开顾岩:“那我去睡咯,你也早点睡,晚安!”紧接着他一溜烟冲出厨房,跑进次卧,嘭!把房门关上。 “呼……呼……” 他靠在门后,右手贴在心脏处,掌心下的心跳又急又重,努力调整自己不安的呼吸,视线缓缓望向窗外。 次卧窗外灯影浮动,树梢摇曳不定,与夜色中化作晃影投射进床头柜的一张合影照片—— 顾岩缓缓拿起相框,坐在主卧床边。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描摹着照片中父母微笑的轮廓,指腹下冰凉的玻璃面渐渐被体温熨暖:“爸妈,我今天……过了生日。” “自从你们走后,其实我一直在躲避,内疚。家里人也都怕我难受……二十年了,突然有个人闯进我的生活,送了我一个很特别的生日礼物。” 尾音消散在寂静的房间里,他抬眸望向敞开的房门,视线仿佛穿透黑暗,落在次卧那道透出暖黄灯光的门缝上。 那句生日快乐和礼物像是从二十年前的旧时光里飘荡来的。 但顾岩忽然觉得好像并不贴切。 ——因为他觉得这份祝福崭新鲜活得能映亮往后,何让尘送出的“烟花”也近乎燃尽过往所有隐悲。那些火星仍在他血液里明明灭灭,每一次心跳,仿佛都让余烬重新绽放起来。 温柔地灼烧着他筑起多年的心墙. 翌日。 天刚蒙蒙亮,何让尘就醒了。 窗外泛着青灰色的光,闹钟还差十分钟才响。他靠在床头,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才摸过手机发了条微信。 收件人是贾萱萱:【上午去找你,把东西给我。】 对面回复的很快:【点头GIF】 何让尘起床穿鞋,刚走出次卧就愣住了,客厅灯光大亮,隐约传来人声。 ——是顾岩的声音。 起来那么早?何让尘在心里想。 “嗯……我知道了,你们两个尽快赶回来吧,”顾岩不知几点醒的,但肯定很早,因为已经穿戴好衣服了,从背后看过去发型好像都梳理好了,就那么挺直地站在巨大落地窗前,俯瞰小区内绿化。 电话那头传来老蒋哈欠连天的嘟囔:“真是困死了,我这老年人开车是熬不住,回来让孟婳开了,对了,我听小汪说发现冥币啊?” “对,拿去提取了,你们开车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们走的乡道,比高速快,这条路我跑好几次了。” 顾岩余光扫了眼餐厅处:“先挂了。” 电话刚按断,他就转身看着正躲得远远的站在餐厅最里面喝水的某人:“早啊。” 何让尘还拿着杯子,但明显停止了喝水的动作,因为他喉结没动,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岩。 ——视线内顾岩罕见地穿了件黑色衬衫,警裤利落地勾勒出长腿线条。分明是简单搭配,却被他那张脸和身形衬得像是秋冬高定新款似。 “你发什么呆呢?”顾岩走过去问。 何让尘慌张把水杯放下:“没什么……我在想今天去学校的事情。” “你要去学校?几点结束?” “下午去,”何让尘顿了顿才说,“但我早上出门,是要去找工作,看看有没有寒假工之类的。” 顾岩眉梢微挑,走到冰箱旁,打开门:“寒假工?” 何让尘椅子拉开坐在餐桌旁,自我打趣道:“对啊,当然要打工了,我得考虑还助学贷呀,毕竟我上一次刮刮乐又没中,如果中奖了,我就能开心实习了。” “刮刮乐?” “嗯,我的愿望就是刮刮乐中奖!”何让尘歪头看着顾岩说,“等我中了大奖,请你吃饭啊。” 顾岩拿出两瓶鲜牛奶,在何让尘面前放了一瓶:“中大奖,多少钱?” 何让尘伸出五个手指在空中晃了晃。 “五百万?” “啊?怎么可能!” 顾岩想了想:“五千万?” 何让尘认真地说:“五万啊!” “……”顾岩明显怔了下,随后坐在何让尘身边,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五万?” “嗯嗯,五万块,我的愿望。” 顾岩表情依旧有些诧异,毕竟在他理解范围内,一般幻想刮刮乐、彩票这种中大奖至少也要五百万起步吧,他觉得五万块还需要许愿吗? 关于这点,何让尘非常‘好心’‘耐心’地用标准的客服腔调解释了:“是这样的,顾先生~您看,愿望、梦想、幻想是三个层面呢,愿望是觉得应该可能有机会实现的,梦想就是有点奢求了,幻想就是天马行空、遥不可及啦~” 顾岩嘴角抽了抽,少顷调侃道:“普通话很标准。” “谢谢夸奖~我曾经兼职过客服嘛。”何让尘开心地拧开牛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做出标准微笑说,“辛苦挂机后给我好评哦~” 顾岩坐在一旁神情平淡地操作手机,几秒后问:“你手机号码多少?” “嗯?你要存我号码?” 顾岩点头不语。 何让尘毫不犹豫地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码,片刻他口袋手机里传出一条提示音,紧接着他愣住了。 因为那不是微信的提示音,是对很多人来说非常悦耳的支付宝提示音! 他满腹疑窦掏出手机,心里还在想一大清早的怎么会有转账声音呢?是我昨晚失眠没睡好出现幻听了吗? 解锁、查看…… 下一秒,何让尘惊呼:“个十百千万……这位顾某人的五万元转账……” “是的,是我。”转账人顾某平淡地承认,“记得同意我的支付宝好友申请,五万块,你的愿望实现了,上午别去找寒假工了。” 何让尘:“???” 何让尘还处于震惊中,数秒后他才缓过神,突然转身,双手抓住顾岩的手腕,小心翼翼地问:“顾警官,您说实话吧,你准备给我按什么罪名?诈骗吗?五万块!我要判几年?” 顾岩就这样被他抓住,也不挣脱,凝视着他:“就当是我感谢你给我过生日了。” “……” 顾岩从容不迫地加了句安抚:“我给你后面补充个‘自愿赠与’?” 大抵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何让尘昂头扫视了一圈自己目前所处的豪华大平层,自己现在吃顾岩的、住顾岩的、甚至还被转账了…… 总感觉哪里不对? 少顷何让尘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好人,过一次生日给五万!以后你的每一年生日我都陪你过!” 顾岩眉梢一抽:“每年?后面的每一年?” “对!”何让尘点头,“顾警官身体那么好,活到一百不成问题,我也努努力活到一百,哇!那我每年都有一笔……” 顾岩打断他说:“那我还要再努力一点才才行。” “啊?什么意思?”何让尘好奇问。 “你忘记,我比你大了吗?” 何让尘下意识:“咦?” 顾岩嘴角带着笑意:“我要再努力一点,活到105岁,不然你后面五年怎么办?就剩你一个人了。” “……” 此刻他们距离非常近,尤其是彼此双手还在互相贴合着。顾岩说话的时候身体又稍稍前倾了不少,这个举动不仅缩短了对视距离,也让他们两人的姿势增加了些许暧昧的意味。 何让尘嗓音紧绷:“那……我活到95,不过你身体那么好,一百多肯定……“ 顾岩轻声打断:“你95,我100,也行。” “……” 何让尘觉得心跳有些急促,松手准备起身离开。但顾岩反应极快,右手瞬间抬起按住椅背,将他锁在对视的方寸之地,眼底闪烁着一丝微乎其微的戏谑:“不行?那就我105,你100。” 其实只要不和顾岩较为亲密的接触,聊天,就把他当个画报欣赏,只会止步于视觉带来的悸动。 但当他像现在这样,眉眼含笑,弯腰靠近说出容易浮想联翩的话语时,身上所有完美特征就会糅合出一股难以形容的魅力,顷刻间便让何让尘的心湖涟漪泛滥、翻涌不息。 何让尘勉强镇定:“都行,我没意见。” 但压根没用,他自己都能听出自己声线里的发颤、挣扎和某种克制。 顾岩笑意加深些许,松手起身,由上而下看着椅子上的发呆的人,少顷走向玄关处,一边打开鞋柜,一边说:“我要出门了,学校结束就回家,八点左右有个快递,记得签收。” 何让尘含混应了声。 顾岩刚想在说些什么,口袋手机嗡嗡震动,他掏出一看。 赫然显示【刑侦队蒋磊】 “怎么……”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蒋磊急促的喊叫:“顾副队啊——我们刚把车开到禾丰县的乡道,看见有人运送尸体啊!” 顾岩脸色剧变:“什么?” “孟婳在开车追!” 顾岩火速穿鞋,抓起外套冲出门外:“电话不要断!我马上带队赶到!” 电话那头不停传来呼啸的风声和警笛声,裹挟着蒋磊慌张的喊叫:“你你……开车注意,哎哟卧槽,这个拐弯——” 哔哔哔! 鸣笛声彻响上空,红蓝警灯在朦胧的晨雾中闪烁。警车呼啸而过,孟婳目光如炬,双手捏紧方向盘;蒋磊一手抓住安全带:“慢点,注意安全!红灯……” 前方一辆白色比亚迪如亡命之徒般冲破红灯! “坐稳了!” 孟婳眼底寒光一闪,油门瞬间到底,警车引擎嘶吼着超越比亚迪。下一秒,她猛甩方向盘,车身剧烈倾斜,半边车轮碾进泥泞的农田,溅起一片黑褐色的泥浆——警车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漂移,轰然横拦在比亚迪前方! 刺啦—— 比亚迪司机惊慌失措,急忙刹车,轮胎在路面划出一道黑色印记。 孟婳一把扯开安全带,车门弹开的瞬间,她的身影已然窜出。 蒋磊勉强跟上,但还未站稳便感到一阵晕眩,毕竟他这个年龄的人,实在经不起现实版本的速度与激情,胃里翻江倒海:“呕……” 比亚迪司机仓皇推门,跌跌撞撞冲向田埂。孟婳眼神一厉,疾步追上,右手扣住他的肩膀,猛地回拽!对方还未来得及挣扎,她左膝已经般狠狠顶上他的腹部—— “呃!!”司机痛嚎一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孟婳反手把他手拧在背后,熟练摸出自己后腰手铐 ——咔哒! 银色手铐稳稳落在司机手腕上,她单手按住犯人,另一只手扬起,朝远处扶着膝盖喘息的蒋磊比了个‘搞定’手势。 “牛逼!”蒋磊竖起大拇指喊道。 随后他强压下胃里的翻涌,踉跄着走向那辆白色比亚迪的后备箱,只是站在这里,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腐气息,像是某种陈年的铁锈味混着潮湿泥土的腥气。 后备箱被掀开—— 映入眼帘的是散乱堆叠的人骨,但不是寻常的森白,而是诡异的漆黑! 第30章 惊现黑骨噤谏言 法医室。 新风系统呼呼作响,陆法医拿着一个漆黑的头骨仔细端详,一旁的蒋磊捂着鼻子说:“真奇了,要不是我当时尿急憋的不行,下去找厕所,瞥见这孙子开后备箱整理东西,我都看不见里面还有个人头。” 顾岩站在戴着手套正在解剖台上,目光钉在那一堆零散的人骨上,一言不发。 少顷陆法医才吐出一句话:“确实奇怪。” “对吧!”蒋磊立马搭话,“哪有人骨头是黢黑的?那不都应该是白色的?” “是这样的,我说的奇怪是头骨少了几颗牙齿。”陆法医把头颅放在最上面,开始拼接人骨,“你们刑侦最近案子一个比一个难。” 蒋磊“啧”了声,但又反驳不了。 毕竟确实难,虽然白骨化的遗骸不用解剖,但鉴定难度更大。 墙壁上分针转了几个圈,陆法医才把这些骨骼重新罗列好,并做了简单的梳理。 头颅骨基本齐全,但上颚骨的牙齿已经全部脱落,牙齿只找到了六颗;四肢长骨一根不缺,肩胛骨、盆骨也都在……足够拼出一副完整的人体骨架了,也足以精确地推算出年龄、身高、性别。 “从骨盆结构来看,可以肯定是一名女性,年龄在20-23岁之间,而且她的脚趾……”陆法医指了指尸骨右脚出,说;“有畸形。” 畸形? 蒋磊和顾岩两人第一反应就是天生? 但陆法医看出他们的疑惑,并且抛出了真相:“不是先天畸形,虽然已经白骨化,也能看得出是后天造成的,比如脚趾受了很严重的挫伤。” “被人打的?”蒋磊好奇问,“那下手不轻啊。” “对,这一点其实在医学的角度上是很好辨认身份的手段,”陆法医解释说,“不管是先天还是后天导致的,哪怕已经化成白骨依旧会保留这一痕迹,家人就能通过这点确定身份,算是一个医学常识了,希望对你们有帮助了。” 蒋磊心里一喜:“那太有了啊!”随后乐呵呵看了眼身边的副支队,只见他正弯腰用手摸着尸骨的上黑黢黢的痕迹。 “是碳化导致的吗?”顾岩用白色手套摸了下,但指节一搓发现根本就搓不掉,疑惑问,“不像是碳化,难道是被黑色染料侵染的?” 陆法医否定说:“也不是,我倒觉得像是被淤泥腐蚀导致的。” “淤泥?”蒋磊一拍脑门,“也就是说这个司机挖出淤泥里的尸体,然后放在这个编织袋里准备运走?”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陆法医拿着一根肋骨仔细拼接,一边耐心解释说,“淤泥是一种特殊土质,里面含有腐殖酸和很多微生物,如果死者生前长时间被埋进去,身上穿的衣服也会腐蚀风化,骨头肯定是被变色的。” 顾岩沉声问:“能推算出埋了几年?” “不好估计,但根据骨骼和牙齿的风化程度,我估计死亡时间是五年以上了,但是精准的话,我建议还是给这些残留的土壤做个检查。”陆法医顿了顿说,“分局是没有这些东西了,得去市局看看了。” “老蒋,”顾岩厉声吩咐,“带着这些东西去市局,说你是滨湖分局刑侦支队的,有人协助你。” “我明白,你放心吧!”蒋磊是个明白人,压根不用顾岩再多说一个字,已经转身去找镊子了。 法医室陡然陷入短暂的安静,没人说话只有新风系统的动静。顾岩单手插兜站在门后,拿着手机不知给谁发着微信,片刻面色沉郁推门而出. 讯问室。 “那具尸体是谁的?” “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会在你的车里?” “不知道。” 提审这个司机的齐哥是个老刑警了,虽然工作年份长,但性格依旧古板不如蒋磊灵活,平日里看见小汪这种年轻人包上挂个卡通公仔或者别了个动漫徽章,都要忍不住训斥一句花里胡哨。 “你给我老实点!”齐哥一拍桌面,厉声吼道,“你以为一句‘不知道’就能敷衍过去?你要是不心虚,我们警车追你的时候,为什么跑?” 司机吊儿郎当地笑道:“哎哟喂,警察同志,我哪有跑啊?我当时在开车啊,你们那个女警超车别停我的车,万一我没刹车,我不就死了,哦?警察就能杀人啊?” 齐哥怒火蹭一下就窜出来了:“你小子后备箱里运送人骨!追你不是应该的吗!” “所以呢?”司机歪着脑袋,一脸讥笑地看着对面的警察,正当他眼底透着精光时,讯问室的门被推开了。 “副队!” 顾岩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随后右手掌心往下一压,示意不用起身让位,只是随意往卓沿一靠问:“抽烟吗?” 司机愣了一秒:“怎么?跟我玩红白脸呢?” 顾岩没吭声,只是掏出口袋的香烟连带打火机一起丢给他。 “哟,这烟不错啊,条件可以啊。”司机忙不迭咔嚓一声点燃香烟,长长地、满足地吸了一口,“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用问我。” 顾岩波澜不惊地说:“你车上的尸体,好像是他杀。” 司机面色瞬间变得青白,指间香烟在空中不停摇晃,烟雾扭曲的盘旋在讯问室里,好几秒后他才颤颤巍巍地问:“啥意思?” “你是禾丰县人对吧?”顾岩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前段时间我们警方在枯井也发现了一具白骨,你肯定知道。” “废……废话!那他娘的!不对,这两个骨头跟我都没关系!” 顾岩冷笑一声,几乎是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谁能证明?人骨案本来就难查,我们警方头疼的很,刚好你就运送了一具人骨,太合适了。” 司机害怕地问:“合适什么?” “你说不出尸体的来源,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们在你车上发现了人骨,你就是第一嫌疑人,原本难搞的悬案瞬间就有了头绪,再加上你保持沉默,极大可能就是凶手……” “你放屁!”司机怒吼,但额头上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胡扯什么,关老子什么事?你们说我是杀人犯就是啊,妈的,找不出凶手拿我冲业绩啊!” 顾岩身体稍稍前倾,视线穿透还在萦绕而上的烟雾,森寒的面容里透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你说的没错,我当然要拿你冲业绩,你杀人运尸,这案子不小,我往上头一送,卷宗一合,你就在监狱里玩沉默吧。” “我没杀人啊!我就是运尸体啊!” 顾岩讥笑道:“我不信。” “神经病啊!老子就是接到一个电话,说给我一笔钱……” “谁的电话!” “我老板,祁建宏的。” 顾岩心头一沉,但神情保持平淡:“继续说,”随后转身坐在椅子上,盯着桌子对面发抖的人。 司机颤颤巍巍犹豫了好久,甚至又点燃了一根香烟抽了几口。一旁的齐哥有些不耐烦,想催促,但顾岩给了个眼神示意他噤声。 足足过了半根烟的功夫,司机终于开口道:“昨晚上我老板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后山的野林子,说有个东西让我运,给我一大笔钱,我过去才知道居然是个人骨!” 顾岩问:“你胆子还挺大,人骨你都敢运?” “不是的,因为我们砖厂最近在搞重建往周边扩建了点,老板说一动工就挖出一具白骨,不吉利,就准备找人给丢了,我心说这也正常,指不定是谁曾经埋的家人不小心被挖了,毕竟我们县城之前都是土葬啊,挖出白骨不稀奇的,谁会到处追问‘这具白骨是谁的?’” 司机把最后一口烟抽完继续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旦被哪家赖上,那你就赔钱吧!几十万都打不住,这就剩个骨头了,谁他娘的能证明是谁家人?而且厂子重建,工资就少了很多,我得养家啊,老板说干完给我一大笔钱,我肯定愿意啊!” 顾岩审视着司机的表情。 ——其实他说的虽然听起来荒唐,但又合理。动工不小心挖到坟头,这不罕见,而且站在祁建宏一个老板的身份处理的方式也有逻辑,给司机一笔小钱,就能避免一大笔赔偿。 甚至警方给抓回来,撑死判一个非法处理尸体,但极大可能就被人家律师给减轻了。 司机又从眼前那包好烟里掏出一根说:“警察大哥,我真都招了,” 顾岩沉默打了个手势,示意刑警把他带出去。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司机在被刑警拽出去的时候还在不停重复,“你们去查,我真的不是凶手……” 喧哗人声由近至远很快消散在走廊深处。 齐哥盯着紧闭的房门,想了想问:“副队,我们什么时候去提审祁建宏?” “不提审他。” ——不提审? 齐哥一头雾水,心说人证物证都有了,按照流程是完全可以提审了的,他诧异地问:“为什么?” 顾岩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卷起衬衫袖口,露出一小节结实的小臂肌肉,语气平淡地反问:“你提审他之后呢?” “审问啊,问他怎么有个人骨……” “司机不是回答你了吗?”顾岩打断他说,“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咬死就是祁建宏杀人,无权定罪,而且他这种人会请律师,到时候都不用24小时,律师就会来找我们说‘没有证据证明委托人有犯罪嫌疑,要求立马放人’。” 齐哥有点生气:“那我们去审讯那个施工的工人?” “祁建宏肯定会事先准备,就算把那个工人找来,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我们就什么也不做?”齐哥立刻质疑,“顾副支队,就算你是领导……” 顾岩沉声道:“不是不做,我会让禾丰县派出所的同僚去喊他询问下,录个口供。”说完起身,拉开房门,刚走出半步,视线转回讯问室里空荡的约束椅,“不急,总有一天我让他戴好手铐和脚铐坐在这里。” 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明亮的天色,上午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往来的刑警肩头映照出一片片光斑. “您好,我们这边是滨湖分局的,是这样的,您之前有报案一个失踪的女儿……找到了是吗?好的……” 小汪用笔头挠着头发一脸不满:“这些人怎么就不知道销案呢?报案的时候各个同僚忙上忙下的找,也不说一声,基层警力本来就稀缺。” “可不咋地!”一旁的刑警也嘟囔着,“我同学前几天还在给大妈送调解书,结果非让他给数大鹅,我同学数了说29只,大妈说分明就是30只让我同学赔偿,还要报警抓他。” 小汪立马来劲了:“我之前也是,还被牛踹了额头……哎,学姐,你踢我干嘛?” 坐在他对面的孟婳疯狂给他眨眼,在桌下都快给他小腿踢出印子了,他还用那双清澈的眼神眨巴着问:“学姐,你是不是熬夜太久,出现眼疾了。” 孟婳:“……” 下一秒,顾岩严厉的声音在小汪背后响起:“我看是你太闲,要不给你调去宣传科吧,也别查案了,那么喜欢聊天。” “!!!” 小汪感觉冷汗蹭一下就冒出来了,身体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大黄似地坐直了,在孟婳无声口型的‘二货’中颤颤巍巍扭头:“顾……顾副支队。” 顾岩冷冷道:“有线索了?” “我在努力中!我会加油的!”小汪欲哭无泪,唰唰翻动卷宗。 孟婳一脸带不动这个二货学弟的无奈表情,好心扔过去一个档案夹:“这里面有个案件我觉得蛮符合的,你打过去问问吧。” 小汪感激涕零:“是是是。” 顾岩拉了个椅子坐在小汪侧边桌子,神情严厉地翻看内部邮件,从井底白骨的资料再到这起突发黑骨的所有细节,每个部门、每个报告都像是一个个难解的绳扣蜷缩进他的脑海。 他这个人这样认真工作不说话时,英俊五官的每一寸线条都彷佛是冷冰雕刻出来的,眸底的森寒气息让人难以直视,也不敢琢磨情绪。 小汪讪汕给自己学姐发了个微信【副支队长还在生我气?】 孟婳回了个【自求多福GIF】 办公室安静许久,只有唰唰翻动页面的动静和偶尔想起的电话人声。 嗡嗡—— 桌面上顾岩手机忽而一亮,是条新微信。 小汪努力偷瞄想看是哪位愣头青在这个时候给副支队发微信,肯定要遭到一顿训斥。下一秒,只见顾岩解锁、查看,少顷抬起手机,清了清嗓子,按下,用堪称平和的语调说: “嗯,拆开吧,是送你的新电脑。” 小汪:“???” 孟婳一副洞悉的表情偷笑了下。 “看我干嘛?”顾岩发好语音,扭头盯着小汪,语气冰冷,“我脸上有线索?” “没没没,我打电话,打电话!”小汪慌张拨出号码,“您好,我是滨湖分局的……之前看到有一个报案记录,女性22岁失踪对吗……什么?!好我们马上去!” 顾岩眉心一拧追问:“有头绪?” 小汪点头:“对!而且,这个报警人叫……” “叫什么?” “——贾萱萱!” 30-40 第31章 淤瘴裂光迸微明 “她叫钭元香,不是庐阳市的,六年前就失踪了,我们关系特别好,跟亲姐妹没区别,当时她说找了个很好的男人,还说会给一个美好的家庭。”出租房里贾萱萱坐在沙发上,越说越难受,最后靠在孟婳的肩膀抽泣起来, “你们知道不,当时我就劝她了,这男的有家庭的,不可能为了她离婚的,但我闺蜜她很可怜的,小时候他爸妈就不喜欢她,重男轻女特别严重,根本就不管她,生下来就送人了,结果那家人也对她不好,打骂什么都很正常的,未成年就出来打工赚钱养活自己了,和老家的养父母包括亲生父母都不联系了。” 孟婳安慰她问:“失踪前有联系你吗?” 贾萱萱立马把手里卫生纸用力一丢:“没有,那王八蛋男人,控制欲极强!变态一样,不让钭元香给外界联系了……“ “等下,”顾岩抬手打断,“你说重点,那个男人是谁。” “我没说吗?”贾萱萱呆愣问。 孟婳摇头:“没有,我们进来你就一直骂来着。” 贾萱萱有些尴尬地看着顾岩,他坐在塑料凳子上,分明后面没有任何支撑,但是他后背就像是有把剑似,坐姿挺拔, 顾岩淡淡地说:“何让尘每次都能说重点。” 话音落下,贾萱萱眼珠转了转不知在想什么,少顷猛地起身,双手叉腰:“那个贱人就是祁建宏啊!你去抓他,给他定罪!” ——祁建宏? 孟婳立刻看了眼顾岩,嘴唇一张一合,最终忍不住冒了句:“副支队,太巧合了!” “嗯,但是还是要证据,”顾岩把手里录音笔放在茶几上,“骨头提取DNA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确定身份,贾萱萱,你有没有记得什么钭元香的身体特征?” 贾萱萱疑惑“啊”了声,随后反问:“比如?” 顾岩沉声道:“没有比如,你仔细想一想。” ——确实不能由警方说出这点,不然性质就变了,如果顾岩主动提及钭元香是不是右脚有畸形?那贾萱萱再去承认说是,那么就存在诱供,后面这份口供很容易就会被律师推翻。 孟婳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抓住贾萱萱的手腕拽回沙发上:“你仔细想想,这对我们查案很有帮助的。” “这个吗……我想想啊。”贾萱萱随手拿了个娃娃抱在怀里,沉思许久,突然惊呼:“我想起来了!之前,就是在钭元香失联前一个月,她好像……好像怀孕了!” 怀孕? 孟婳追问:“怎么确定的?” “没来月经啊,我们住一起我肯定知道了。”贾萱萱直白地说,“我当时还偷偷问她来着,但是她一直说,没有没有,但我觉得肯定有问题。” 顾岩掏出手机给陆法医发了条微信【尸骨有怀孕迹象吗?】,随后看着贾萱萱问:“当时是不是没有肚显?” “嗯,对,”贾萱萱点头,“那肯定是没有的,钭元香本来就是正常身材那种,168的身高,125斤左右吧,所以就算怀孕了三个月左右,也看不出吧。” 顾岩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你们什么时候去抓这个王八蛋?”贾萱萱气得不行,“我当时知道她丢了,立马就去找祁建宏了,恨不得给她打一顿,结果被让尘给我拦下来了……” 顾岩眉梢一挑:“何让尘?” 贾萱萱点头:“对啊,我真的气得不行了,恨不得杀了这王八蛋,钭元香是我最好的姐妹了。”顿了顿她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看着窗外的枯枝说,“我记得当时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但不是冬天,是六年前的秋天,叶子还没完全枯黄……” 秋风卷着落叶簌簌而下,在奶茶店门口打着旋儿。 贾萱萱怒气冲冲跑出门外,工作服都没来得及脱,嘴里念叨着:“祁建宏,紫蓬花园……肯定就是这孙子把钭元香给我弄丢了。” 车道车流如织,她抬手拦了个出租车,刚准备钻进去就被人一把拽住! ——是何让尘。 “你怎么追出来了?“贾萱萱愕然回头,正对上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然是一路跑着追来的。 何让尘转身对司机欠身,声音里带着歉意:“不好意思,我们不坐了。“他指节发白,仍死死攥着贾萱萱的手腕。 “神经!”出租车喷着尾气扬长而去, “你松开我啊,让尘,你没法理解我的感受!” “我理解,”何让尘低声说,“钭元香是你很好的姐妹,她丢了,你怀疑祁建宏对吗?” “对,之前钭元香跟我说过,这负心汉住在紫蓬花园,我去找他。” 何让尘问:“找到之后呢?” 贾萱萱一屁股坐在石墩子上:“我让他把钭元香还给我,不然我就报警!” “证据呢?你报警,警察也需要证据,”何让尘缓缓蹲下,看着贾萱萱说,“你也说了,只是怀疑罢了,你已经和钭元香一个多月没怎么联系了,就算警察查,我相信钭元香跟你的微信记录也都是在夸祁建宏吧。” 贾萱萱沉默了。 确实是这样,钭元香每天都在说祁建宏多好多好,是个非常好的男人,过的很幸福。 “你顶多能揭穿他婚内出轨,又能帮助钭元香什么呢?”何让尘闭了下眼,像是在调整某种悲切,随后继续说,“要有证据,铁证,如果只是你自己的怀疑是没有任何反击能力的,没有能力的反抗,就是在‘自杀’。” 贾萱萱瞬间鼻尖一酸,所有委屈怒火涌上心头,脱口而出:“自杀就自杀!我跟他拼了,只要能找到钭元香,我大不了同归于尽,我坐牢我无所谓,我干得是好事,打的坏人……” 何让尘看着她滑落的泪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放在她掌心,语气压抑地说: “其实不管是警察还是我们这种普通人都一样,揭露犯罪,都是为了还被害人一个清白,警察要捍卫法律,我们也不可以触犯法律,如果你以违法作为代价去惩罚犯罪,和那些坏人有什么区别?” 路边秋风拂过,卷起地面落叶盘旋而起,在庐阳市上空打着圈飘荡,掠过住宅,缓缓扫过行驶的牧马人车身——. “就是这家医院了,”孟婳打着方向盘驶入医院大门,她余光一扫,看见前方保安亭大门走出个男人,笑道,“得出证件咯。” 叩叩—— “您好,我们这里是私立医院,”工作人员轻轻敲了敲车窗,礼貌地问,“请问您有预约码?” 孟婳眉眼一弯,身体往后靠了靠,紧接着副驾驶处赫然展示出一个警官证。 证件内是高清警装半身照,写着顾岩两个大字,上边是金光闪闪的国徽,下面是庐阳市公安局滨湖地区分局。工作人员一看,立马放行:“警察同志,您请进。” 顾岩证件啪嗒一合,继续盯着手机上的法医报告。 【从白骨化遗骸的检验结果来看,妊娠4个月的生理变化通常不会在骨骼上留下可检测的痕迹,结合死者耻骨联合面,均未见足月分娩特征】 “顾副队,陆法医说没有发现怀孕迹象,”孟婳停好车,好奇问,“你怎么就能立刻就怀疑是流产,然后通过名字查出就诊记录呢?” 顾岩平静地说出实话:“我只是查了是否有孕检记录,流产记录纯属意外。” 孟婳:“哈?” “贾萱萱说不出脚趾畸形这一特征,其实也很正常,”顾岩解开安全带下车,“陆法医说是后期导致,说明在钭元香失踪之前她都是正常的。 孟婳紧跟其后,想了想说:“这个侦查手段我想起来啦!” 顾岩余光瞥了她一眼。 “咳咳……”孟婳清了清嗓子,“查询这种案子,只能从当年的卷宗、知情人的口供中寻找答案,从字里行间,视听资料中挖出细微的线索。” “你确实比小汪厉害很多。” “嗨,我那二货学弟。”孟婳跟着顾岩拐进医院大厅。 二人站在电梯门口等着,顾岩拿着手机点开何让尘的微信头像。 【顾警官,电脑超好用!太谢谢您啦~】 【你晚上回来吃饭吗?还加班吗?】 【好奇GIF】 【忙好了,记得回我,为了感激,晚上放学给你炖汤喝,刚学了食谱。】 顾岩嘴角不经意浮现出一丝笑意,尽管他自己都没发觉,少顷引用了第二条回复: 【不确定,还在忙。】 嗡嗡—— 何让尘几乎是秒回:【在局里吗?我刚好准备出门去学校,方便一起吃个中饭吗?】 顾岩敲出‘不在’随后又删除,发出一句【等我忙完,如果顺路的话去学校找你。】 【嗯嗯GIF】 ——叮! 电梯应声而开,顾岩收起手机,面色瞬间恢复平淡,阔步走进电梯。 “顾副支队,你女朋友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看看啊?”孟婳偷笑问,“笑得那么甜,真恩爱啊,” 顾岩:“……” 顾副支队罕见语塞几秒,随后故作严厉:“别用刑侦手段观察领导。” 孟婳鼻子轻轻一哼。 电梯徐徐而上,稳稳停在四楼——. “钭元香女士,确实在我们医院里孕检过,也人流过,”装修明亮的办公室里,医生敲打键盘导出档案,“也确实是很久了,六年前的事情了,其实她胎儿并没有什么有异常,完全没必要人流。” 顾岩坐在会客沙发上,长腿随意交叠问:“你们有没有见过孩子爸爸?” 医生想了想摇头:“我真的没见过,每次都是钭元香女士一个人来的。” 一旁的孟婳有些沮丧的撇了撇嘴,心说这祁建宏是什狗男人。视线无意一瞥,瞅见站在门口的小护士眼睫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和顾岩的方向看。 孟婳第一反应是,被顾副支队这张帅脸吸引了,但你没戏了,他有对象了。但她仔细观察了几秒发现,小护士不仅在看顾副支队,甚至还盯着自己看了好几次,心底敏锐的职业本能瞬间惊醒,起身走过去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们说?” 小护士怯怯点点头。 “没关系,是和案子有关的吗?”孟婳耐心抓住她的手,像个大姐姐似耐心安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第32章 淤瘴裂光迸微明【二】 小护士还是有些犹豫。 其实这很正常,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主动配合警方说出一些事实,毕竟站在他们的角度,是不能完全坚信罪犯一定会落网,如果自身也缺少自我保护能力,担忧是很正常的情绪。 “你不要怕。”孟婳柔声说。 小护士咬了咬嘴,左右打量着屋里的人,还是没吭声。 “有空房间吗?”顾岩问坐在椅子上的医生,“我们询问需要。” 医生随意嗨了声:“我走就是,刚好要去寻房,你们聊。” 见医生推门而出,几秒后,小护士终于轻声说:“我见过钭元香的男朋友,就是孩子爸爸。” 孟婳眉心一拧,瞬间回头看向顾岩,彼此目光在空中碰撞,后者给了个眼神示意她继续问下去:“什么时候见过的?” “我就见过一次,钭元香来孕检,刚好带着一个男人,因为我当时还在实习期,流程不太熟悉,”小护士回忆说,“不小心弄错了项目,那个男人指着鼻子骂了我一顿。” 孟婳问:“你还记得长相吗?” “记得。” 话音落下,顾岩立刻掏出自己手机调出祁建宏的照片,发给孟婳,吩咐道:“记得开执法记录仪的录像。” “我明白。”孟婳也同步拿出自己手机,但她没有立刻把照片给小护士看,而是调取出自己手机上其他陌生男人照片问,“打印机在哪?” 小护士指了指方向,孟婳立刻冲出去了。 ——这是非常标准的流程。警方辨认是有命令规范的,必须要混杂辨认,是不能直接拿着一个人的照片问证人‘是不是这个人?’这无形中有很强的诱导性,会让人有先入为主的印象。 而且被辨认的人数是不能少于7人的,而像此刻这种照片辨认是不能少于10人的。 所以等孟婳折返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十张男人的照片,摊在桌子上:“你看看是哪个?” 小护士在众多照片中扫了一圈,最后肯定地指了一处说:“就是他!” 顾岩和孟婳同步视线定格过去。 ——是祁建宏没错! “因为他当时指着鼻子骂我,我肯定忘不了,”小护士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感觉好像老了一点呢。” 顾岩解释:“这是正常的,”随后转头看着身侧的小护士说,“谢谢你的配合。” 小护士昂头凝视着那张脸,耳垂莫名一红:“不客气!这都是我应该的,而且……而且钭元香小姐姐真的是很好的人,她自己走路都不方便,还帮我……” “什么?”顾岩沉声打断,“你说她走路不方便?” “嗯,钭元香小姐姐的右脚好像有些问题似,不过之前都没有的呢,就是人流前的一次孕检,我无意间发现的,因为她都是垫着脚!” 小护士说着自己右脚抬起,用脚后跟贴地模仿走了几步说:“好像是右脚的脚趾肿了,不能碰到地面似呢。” “哇!你真棒!”孟婳开心一把搂住她,鼓励安抚说,“你记性真好,对我们真的很有帮助呢!” 顾拿过桌面的档案,看了眼腕表说:“走吧,回去了。” 孟婳收好资料刚跟上顾岩的脚步钻出门口,忽而有人抓了她的手腕,扭头一看——赫然是刚刚的小护士。 “怎么了?是还有什么要跟我们说的?”孟婳转过身子,反手覆上她的手臂,“没关系,想起什么都可以说的。” 顾岩也停下身子,看着她们二人彼此面对而立。 小护士满脸担忧,最终紧紧抓住孟婳的手腕,怯怯道:“能不能保密呢?就是万一这个案子破了,你们警方不要说是我提供的这些线索什么的……这可是杀人的案子啊!万一凶手……” 孟婳眼皮一抬,瞬间明白,目光瞥向顾岩的方位,对方微微点头,她立刻安抚道:“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安全,不管这个案子最后侦破到哪一步,你的身份都是保密的。” “那就好,谢谢你们啊。” 孟婳看着小护士转身离开的背影,心事重重涌上眉心,一脸忧愁跟着顾岩走到电梯。 “副队,你说如果没有这个小护士说出这些话,那这个线索我们岂不是永远不知道,她会害怕担忧是很正常的,那会不会有其他人也是这样的呢?知道一些背后的真相,但不敢说。” 电梯屏幕缓缓跳动,银色门板映出顾岩淡漠的脸色,他低头操作手机,嗓音低沉: “这个世界大部分的人不会在罪恶中伸出援手,但也不会做伤害别人的事情。哪怕一辈子在愧疚和担忧中保留证据,也是人性的一面。” 他顿了顿,把何让尘的微信聊天框一关,黑亮的眸子直直凝视着孟婳昂头聆听的表情:“只有少数带着愤怒、正义、勇气的人才能成为证据的传递者,真相的揭露者——而这类人,比你和我都要勇敢、强大。” 叮—— 话音落下,电梯门向两侧滑开。两名警察一前一后走进电梯,只留下冬日阳光从窗户斜射到地面上一道细长的光带. “这点我倒是没想到,”医科大学门口,何让尘站在梧桐树下打着电话,“如果真的是钭元香的话,我相信顾警官一定能查案,我觉得这个案子比井底简单,最起码能确定身份。” 电话那头传来贾萱萱笑嘻嘻的语调:“你家顾警官当然很厉害咯~” “……”何让尘纠正说,“他不是我家的。” “你啊,不能只把聪明的脑袋瓜子放在学习上面呀!让尘啊,要是你和顾岩在一起,我是很满意的。” 何让尘揉了揉太阳穴:“别乱说,顾警官这种……” “这种什么?”贾萱萱打断说,“你愿意嫁,他愿意娶,多简单,多美好啊。” 何让尘自嘲一笑,下意识说:“顾警官这种都属于妄想级别了,不是愿意嫁的问题,不是……什么嫁不嫁的?我又不是女孩子,怎么跟着你的思路走了?” “那谁知道咯~” 何让尘刚想狡辩什么,正前方视线闯进来一个人,正朝他走来,他身体陡然一僵。 ——是顾岩。 他慌张挂了电话。 新校区门口街道空荡荡的,这个时间点学生不是在寝室吃外卖,就是在食堂抢饭。顾岩就那么一步步走了过来,浅笑着说:“走吧,我应该还有一小时的时间,等下就要回局里了。” 何让尘愣了愣,脑子里不知怎地一遍遍回荡着贾萱萱刚那些话,少顷假装镇定说:“前面那条路有家面馆不错,我请你吃。” “好。” “你今天也顺路?”何让尘随口问了句,“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顾岩回答:“对,顺路。” “这样,那还是蛮巧的。” “嗯。” 彼此并排而行,气氛突然陷入有些尴尬的沉默,像是都在心里偷偷藏了什么似的。直到等红绿灯时,何让尘才率先开口说:“贾萱萱说你找她了,关于钭元香的案子。” 顾岩点头不语。 ——他一点都不意外,贾萱萱肯定会说,搞不好他和孟婳前脚刚出门口,她就一个电话甩出去了。 何让尘带着笑意说:“真好。” 顾岩疑惑:“什么好?” 红绿灯一闪一闪结束,何让尘拽了拽他袖口:“绿灯亮了。” 二人走在人行道上,何让尘才继续说:“真好,钭元香的尸体也被找到了,好像……一切都在变得好起来了。” 顾岩余光看着他。 “而且我一直都很相信你啊,顾警官,你会抓到凶手,会帮助钭元香还有我姐姐,还有,”何让尘顿了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其他受害者,也一定都会等到正义的审判。” 顾岩带着笑意“嗯”了声。 彼此走过人行道,何让尘一个阔步走在顾岩身前,随即身体一转,拦在顾岩面前唤了句:“顾警官~” “怎么了?” 何让尘嘴角浮现出温柔的笑意,浅色瞳孔被冬日阳光映得如同透光的琥珀。 他说:“遇见你也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 这句话像一片羽毛轻扫心尖。顾岩感到一阵细微的战栗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右手却已经不自觉抬起,指节微微屈起,仿佛要立刻抓住眼前的人—— 可下一秒,何让尘却突然侧身,随手一指,像是刻意转移话题似:“就是那家了,快点吧,不然等下你来不及了,走吧。” 顾岩神情微微一变,少顷垂头无奈一笑,跟上他的脚步。 天幕是水洗般的淡蓝,云朵边缘被阳光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阳光穿透云层缓缓倾泻而下—— 街道上何让尘和顾岩一前一后沐在光线里,前者偶尔会转身笑着说些什么,后者都认真听着,时不时嘴角也噙着笑意。冬日午时的太阳融进冷空气,既不刺目也不灼热,只是温暖地包裹着彼此的身形。 第33章 祭现真形;旧雪漏瑕 暮色四合,街灯亮起。 何让尘走出学校大门,在手机上搜索晚上炖汤的方法,显示屏映出鼻梁弧度和白皙的下颚。他单手插进上衣口袋,在同学嬉笑打闹的喧哗中走向公交站台。 哔哔—— 一辆白色宝马5系鸣笛停在站台,何让尘视线一抬看清车牌号,原本还在和同学打趣的表情瞬间变了,他勉强笑了下:“我去前面买个东西,先走了。” 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站台,原本停下的宝马也紧跟其后,车速不快,只是保持何让尘的速度跟着。 “你想怎么样?”何让尘停在人群稀少的路边,厌恶地看着车窗,“祁墨。” 车窗缓缓打开,祁墨嘴角含笑:“小何老师,去我家吃个晚饭吧。” “滚远点,我不想去你家,神经病。” 祁墨被骂了,但并不生气,反而笑意加深:“我爸不在家,这几天都在禾丰县搞砖厂的事情。” 何让尘神色一变。 “上次你在书房看到的东西,我可以再带你看看,怎么样?”祁墨用一种病态贪婪的目光凝视着何让尘,“我知道密码,跟我回去吧,我妹妹也很想你呢,一起吃个晚饭吧。” 冷风骤起,灌入何让尘的衣领、袖口,让他浑身都被一股刺骨钻心的寒意裹挟,他站在原地,目光望向远方天际的残阳。 “好,”他眉眼冷静得有些尖锐,“我去你家。” 宝马车轮碾碎落叶,汇入车流,白色车身很快便被如墨般的夜色吞噬——. 滨湖分局。 刑侦大楼玻璃窗映出荧荧发光的电脑屏幕,每个人的显示屏上都赫然是一张张形态各异的人骨照片、正常的白骨、漆黑的…… 这两起案子近乎是同步爆发,又全部都是最难搞的陈年命案。滨湖分局各个部门都是加班加点的干活,吕盼梅支队也亲自下场参与,神情凝重地坐在椅子上,一边听着侦查员汇报,一边抬手给窗户推开一个小缝隙,企图换换房间里的气息。 但根本没用,房间里开了空调,窗户一直关到现在,早就被烟味和泡面味填满了。 “真邪门了,我说,”蒋磊咬着家里送来的包子,“这才新年第一个月,一个白骨再来一个黑骨,这春节是别想好好过了!” 顾岩表情聚精会神,衬衣袖口直接撩到小手臂,侧坐在办公桌沿上。医院带回来的所有就诊记录被他全部摊开研究。 侦查员的汇报声音从角落里飘过来:“一O四白骨案因为现场实在被荒废太久了,很多参考的数值都不能用,我们查阅了市十年内所有失踪人口的报案记录,没有符合条件……” “现场发现的黄纸呢?”吕支队起身大口吸了几下窗外的空气。 “没有任何残留的指纹、信息,不过,”侦查员唰唰翻了几页资料,“顾副队喊了画像师,已经和目击者对接了,会尽快给出人物画像……” 顾岩脑子里在飞快地琢磨案情,他总觉得这两起案子在冥冥之中有某种锁链正在一点点咬合。 是不是有些巧合? ——井底的白骨刚被发现,祁建宏就那么巧要重建砖厂,刚好挖出一具人骨。可是两个人的身份、年龄又偏偏毫无关联,一个花季少女、一个年幼的女童…… 犯案动机是什么呢? 又或者说……谁在幕后帮助警方,缄默地揭开隐藏的罪恶? 他视线扫过桌角的资料,上面用水笔清楚写着【以上笔录我已看过,和我说的相符】——那是贾萱萱的口供,骤然像是突然惊醒了某根敏感的神经。 贾萱萱?顾岩在心里无声念出这个名字。 下一秒,他抓起桌子上笔,在空白的本子上写下了一个名字——何让尘! 是了,井底白骨案的身份疑是何让尘的姐姐,而砖厂黑骨案的身份已经基本敲定就是贾萱萱的朋友了。这就是这两起案子中无形的联系。 职业本能的锐利让他在【何让尘】名字下方写出了【贾萱萱】,然后在两个名字中间缓缓地,一笔一划地写出了:关系? 唰——! 本子页面被顾岩用力撕下,然后在小汪诧异、好奇的目光中撕了粉碎,却在准备扔进垃圾桶的瞬间停住了,他攥紧拳头,把那团废纸放进了裤袋里。 小汪屁股一抬刚准备问问写的什么,突然理化科夏主任箭步走进房间,开门见山地说:“尸骨里面检测出了不少氟离子,还有砷、磷浓度偏高。” “土壤中呢?”顾岩起身翻开报告问,“有没有什么其他发现?” 夏主任把散落的头发重新用抓夹抓好:“土壤样板中铅和砷偏多,不过一般土壤中都有这些。” 一旁的小汪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但是听不懂,索性老实站在副支队旁边盯着报告。 顾岩沉思片刻说:“所以尸骨才是黑色,因为是被铅和砷腐蚀导致,但是夏主任,我看报告里面没有发现高岭土和氧化铁混合颗粒。” 问题一抛,别说周边几个小刑警眼神呆愣,脑子里整齐划一飘过一个大大的疑惑“副支队说的什么?那两个是什么东西?”炯炯地盯着顾岩。 别说听不懂的人,就连夏主任都怔了几秒,不过好在顾岩之前在市局任职时两人合作好几次,关系很不错,还是了解这人办案风格和能力的。 她好奇反问:“确实没有,不过为什么会单独问这个呢?” 顾岩手里的报告捏紧几分,沉声道:“这些是砖厂原料土壤里最常见的成分,如果第一埋尸地点曾经在砖厂附近,那么骨头上残留的土壤肯定会有这些成分。” 小汪顿时大悟,一掌拍在脑门上:“原来如此!现在检测出没有,也就是说……” “不准确,”夏主任打断他说,“因为人骨残留的泥土并不多,所以无法精确的给出答案。” 顾岩神情严肃把报告往小汪怀里一塞,厉声吩咐:“蒋磊,你对禾丰县比较熟悉,你现在带队去,配合下面同僚去找砖厂负责人!去问他们在哪里发现了白骨,把那一片的土给我带回来检测!” 蒋磊把手里最后一口肉包往嘴里一吞:“嗯嗯!收到,收到!”随后抓起外套往肩上一搭,旋风般冲出办公室大门。 夏主任双手一摊:“看来我今晚得在你们分局加班?在这等着泥土来咯。” “您吃面包吗?法式的哦。”小汪神秘兮兮地问。 夏主任扫视了一圈四周的泡面、八宝粥、火腿肠……心说你还能有法式面包这种食物?还没等她好奇问,只见小汪从文件夹下面翻出一个‘盼盼法式小面包’。 “……” 小汪乐呵呵说:“怎么样?你就说是不是法式?” 夏主任鼻子一哼,扬手把他桌面最后一罐没开封的八宝粥给拿走了:“谢了~” “哎!那是我最后一罐啦——” 在小汪哀怨的叫喊中,电脑叮咚叮咚响了起来。顾岩紧盯显示屏荧光,啪嗒点开邮件,是画像师发来的。 “是那保安哥们看见烧黄纸祭拜的人对不?”小汪弯腰看着人物画像一点点展开。 空调出风口呼呼作响,把室内萦绕的烟雾缓缓吹散,但电脑前每个人的表情却凝结了。 画像里面的女子,虽然只有侧脸,也能分辨出是谁,只要曾经处理过去年雪夜绑架案的刑警都认识! ——祁建宏的老婆,罗念慈! 所有人面色惊恐,顾岩当机立断:“一队的人全部跟我去紫蓬花园!” “收到!” 手下的人轰然应声,齐刷刷戴好警八件。刑侦大楼下方停车场警笛拉响,闪烁着夺目的红蓝警灯,很快便驶出融入夜色街道- 遥夜沉沉,月牙悬在中式装修的书房窗外。 紫蓬花园。 “小何老师,上次你来的时候,不能怪我啊。”祁墨靠在书柜木门上,视线由下而上地打量着何让尘,“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呢,真的是不小心给你关进去的。” 何让尘垂在身侧的手指掐进掌心:“之前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你如果要继续跟我聊下去的话,我就走了。” “别别别!”祁墨情绪难掩慌张,连忙转身亲自打开柜门。 何让尘视线跟随缓缓拽开的柜门,那里面是什么构造他很清楚了,在很久之前就看过了。 ——里面是那种卧室内嵌储物房的布局,但整体平方较小,里面定制了褐色木质书架,每一层都摆了书籍和一些工艺品,看起来确实是书卷气浓的感觉。 但那只是虚伪的表象。 何让尘心里清楚在这个书架后面藏着另外一个隔间,但他不知道密码,打不开,无法窥见里面隐藏的黑暗到底是什么。 哪怕他曾经被关在这里,被噩梦侵蚀,被恐惧吞噬……最后狼狈地被拽出来。 “小何老师,请吧。”祁墨做出了个邀请的姿势站在门口。 何让尘望着内部,他其实是害怕的,甚至从坐上祁墨的车开始就在害怕,但他必须要调取出内心深处的对真相的渴望,化作一丝微渺的力气来对抗童年阴影。 哪怕能找到一点点线索也好。 祁墨忽然笑了起来:“你觉得我会再关你一次吗?” 何让尘冷冷地看着他。 “我舍不得,上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祁墨一个箭步走到何让尘面前,刚准备抬手,就被对方无情拍开了。 “别碰我。”何让尘越过他,坚定地走了进去。 里面的构造他没有忘记,只是此刻灯光是明亮的,上一次祁墨在外面切断了光源。 “小何老师,”祁墨缓缓跟上,几步走到右侧的一排书架旁,“其实我原先也不知道密码,是前几天爸爸按的时候被我发现了。” 滴—— 密码锁被按下一个数字。 何让尘视线紧紧盯着,生怕错过。祁墨又用指尖按下第二个数字,并且笃定地问了句:“其实你上次看见一些东西对吧?”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不,你明白我意思的。”祁墨停下了输入密码的动作。 何让尘心头一沉,强装镇定地说:“看来你不愿意告诉我,没关系,毕竟祁建宏是你爸爸,我走了。” 祁墨一个阔步拦住他,还没等开口说什么呢,整个人就被何让尘用手腕处顶住咽喉,压在书架上。 哗啦啦!书籍连带夹带的东西簇簇坠落。 “别再去找我,”何让尘狠绝地注视着他,“祁墨,我不管你有什么想法,我明确地告诉你,我讨厌你,厌恶你们父子二人。” “咳咳咳咳咳……”祁墨呛咳半天才终于勉强止住,但咽喉依旧被压得说不出话,做了求饶的手势。 何让尘松开手,祁墨呼地大口换气,一边摸着自己刚被压住的咽喉一边笑道:“你搬家了,去哪里了?” 何让尘退后半步拉开距离,将将迸出:“关你屁——”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他眼神微动,视线死死地钉在了祁墨身后的书架上,因被撞击散落的隔板上——赫然展现出一张境外汇款申请单! 其实这东西何让尘并没见过,他也不可能办理过这种银行业务,但他清清楚楚的在收款人名称及地址那一栏看见了大写的姓氏【WU】! 一定是汇款给邬大勇儿子的,何让尘心里瞬间清晰。 我要把这个事情告诉顾岩,我要怎么才能暗示出去呢?找什么样的借口和理由呢…… 无数念头涌出,但现实也就是几秒的时间。何让尘冷冰冰丢下一句:“我走了。”随后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跑去。 丝毫不理会祁墨追来的脚步。 去找顾岩!何让尘脑子里不停重复这个想法,他快速和祁清打了招呼,寒暄两句,但他将将准备打开房门的时候,门率先打开了—— 祁建宏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大门口! 何让尘强装镇定:“祁叔叔,我先走了。” “小何老师,”祁建宏反倒不怎么惊讶似的,“你来了。” “是,我来看看祁清,我先走了,再见,祁叔叔。”何让尘火速说完,随后近乎是逃跑地姿态准备离开。 “等一下!”祁建宏突然喊住了他,只见他浑浊的眼珠子爬上一丝阴森的情绪,“忽然想起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何让尘没说话,只是僵在原地。 祁建宏像是鬼魅的身影似站在门口大声问:“你好像是禾丰县人,何,这个姓氏,我到认识一个人,何渭,我听说他有个儿子,学习很好,就是你吧。” 空气中的氧气彷佛正在流逝,何让尘觉得呼吸越来越艰涩,少顷他迸出一个字:“是。” 祁建宏笑了起来:“真巧合啊,以前我都没有注意过。”随后转身嘭!关上了房门。 那令人不安的笑声却久久回荡在何让尘的耳边,他迅速调整好情绪,朝着紫蓬花园的出口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口袋里手机传来的微信提示音。 清瘦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月光尽头. 轰—— 摩托车发动机在紫蓬花园街道骤然炸响,把手被瞬间拧到底,朝着车灯前方那个奔走的身影,疾驰而去! 驾驶员控制方向精准地撞向何让尘手臂,嘭!巨大冲击力瞬间让他狠狠地摔滚在地面! 血腥气是瞬间涌上喉咙的。 何让尘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哪里受了伤,等到滚.烫的液.体从额头留下,在他瓷白的脸上滑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时,他才颤颤巍巍地捂住伤口,视线惶恐地盯着眼前的人。 “这是警告!”驾驶员带着头盔挡住面容,“听到了吗?” “咳咳咳……”何让尘听不出声音是谁,也许曾经听过吧,可是他现在头很疼,甚至有些耳鸣,“你……” 驾驶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威胁说:“下次就不只是这样了。” 何让尘额头血迹不断从指缝中溢出,看起来分明那么脆弱、无助,他却深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好可怜。”何让尘浅色瞳孔被染上丝丝血迹,灼烧感席卷而来,他强忍疼痛,呼出滚烫的血腥气,带着近乎锋利的讥诮说: “有的人无法选择人生,但努力摆脱污点,那不可怜。有人却心甘情愿,把骨头血液都变得肮脏,泡在污水里,那真的好可怜。” 对方暴怒,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何让尘被迫仰起脸,血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在冷白脖颈上拖出一道红痕。 “@##……我看你受的伤还不够重!”驾驶员怒骂,扬手准备打下去,但他手腕却被钳住了! 何让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住了他。 驾驶员骂了句“艹”。但紧接着远处警笛声划破夜色逼近而来! “你跑不掉了……”何让尘气息不稳地说。 但他确实是太虚弱了,就算摩托车避开要害只是把他撞倒,带来的伤害也是无可避免的,正常人是没办法和身体较劲的,哪怕咬牙用力,也难以控制住这个人了。 “神经病!”驾驶员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腕,视线急促一扫,已经能看见红蓝警灯了!他起身、敏捷上车,拧动把手! 轰—— 摩托车瞬间加速,在何让尘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中,车牌号转眼间便消失在夜色深处。 嘀呜——嘀呜—— 远处警笛声逐渐清晰,领头的牧马人一个急刹,停在路边,顾岩飞奔而下,脸色写满了罕见的焦虑、担忧。 是何让尘?他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又质疑着。 那个受伤倒在路边的人是他吗?一定是我看错了,是我自己眼神不好,他怎么会受伤呢…… 内心祈祷却在顾岩脚步停止的瞬间粉碎了。 “何让尘!” 顾岩嗓音都不对劲了,他半跪着将人揽在怀里。月光下何让尘脸色显出一种釉质的苍白,血迹从睫毛尖往下滴,在面容上滑出蜿蜒的猩红,最后洇开在嘴角,宛若瓷器的一抹朱砂。 “你醒醒,别睡……何让尘!你看看我……” 每个音节都重重地落在何让尘的耳膜,他恍惚地想,好熟悉的声音,是顾岩吗? 不,应该不是的。 顾警官是沉稳、冷静的,怎么会有这种担忧甚至有些无措的声音呢? 何让尘缓缓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一点点清晰起来——他看见那双总是冷峻的眸子里隐约透出水光,嘴唇也在不停颤抖。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了泰然自若的顾警官露出了深深的惊慌失措。 “顾……” “是我,我带你去医院!”顾岩好像终于松了口气,“别怕。” 何让尘恍惚地看着顾岩,身上的虚脱感逐渐增加,他却在用脑海里游走的最后一丝坚韧的理智在想:是头部受伤了,我可能会昏迷又或许会死,那我必须要把消息传出去。 “我没事,”他气息不稳地说,“顾警官,我在祁建宏的书房看到了东西。” 顾岩面色微微一怔。 何让尘抓住他的手腕:“境外汇款单,收款人……姓邬,一定是邬大勇……咳咳咳。” 远处街道尽头下车勘查的同僚慌张赶来,脚步声裹挟鸣笛飘逐渐飘来。顾岩的眼神微不可察的变了。 何让尘含混不清地说:“单子……就能证明是邬大勇的孩子收了……” “别说了!”顾岩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嗓音低哑,“听话,别再说了,何让尘,不可以再说了。” “顾副队!我们没在附近看到有谁行凶……” 下一秒,喧哗的汇报人声已经贴近,十几个刑警全部站在了他们二人身旁。 何让尘被顾岩牢牢地抱在怀里,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一声因为受伤的呜咽都没有。 第34章 各怀密刃喑吞真 “有人看见你曾经在这里出现过,罗念慈女士,”孟婳把废井的照片翻开,“你之前去那里做什么?” 罗念慈是前两小时被警察带回分局的,虽然只是匆匆忙忙披了件羊驼大衣,但浑身上下穿戴都难掩贵气,她视线愣愣盯着那张照片,黄金耳钉在光线里晃出光泽:“我那天回老家祭拜,顺便路过。” 孟婳语气较为温和地拆穿:“你祭拜亲人,并不顺路这里,不管是去祭拜还是回来的路上。” “警察同志,人在祭拜的时候心情肯定是难受的,有时候走着走着就漫无目的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路过那口废弃的荒井,这并不犯法吧。”罗念慈神情一直有些呆愣,“我知道那里发现了白骨,整个禾丰县几乎都传开了,女童。” “罗念慈女士,不要企图撒谎欺骗警察,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是不会贸然抓你来的。”孟婳挑眉给她做了质疑的表情,“你为什么要站在枯井旁边祭拜,烧纸!” 后面的质问宛如当头砸下的闷雷,罗念慈骤然直起身子,浑身止不住地发抖,甚至有些神经质的疯狂摇头,半响才挤出一句话:“我是……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我祭拜家人回来,本来心情就不好,走着走着就看见前面有个废弃的枯井,”罗念慈颤抖地拉紧了外套,“那种感觉是很奇怪的,人在看到那样的东西,心里就会冒出一些恐惧的念头,我发现口袋里还有剩下的几张黄纸,我就走过去,点燃丢了进去。” 孟婳把之前小汪身上带出来的黄纸照片摊开:“是这个?” “对,就是这个,我点燃丢了进去。”罗念慈看着对面的警察问,“祭拜用这些很正常吧,这也犯法吗?” 孟婳反问:“然后呢?你烧完纸之后呢?看向井底了吗?” ——这是个有点游走在诱导界线的询问,稍有不慎就会影响整个一O四白骨案的走向。 在场所有刑警包括单面玻璃后的观察室内,彼此都心知肚明,也都清楚孟婳是想探出罗念慈是不是那个报警人?那个揭发邪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报警人。 罗念慈摇否定:“没有,丢下燃烧的黄纸,我就走了。” “几点走的?”孟婳加重语气问。 “四点多,因为还要去送我女儿清清去兴趣班,我结束之后就去砖厂找司机送我回去了。然后就一直在舞蹈室陪着她下课,和那些家长聊天寒暄……”罗念慈努力回忆着自己当天从禾丰县回市区的事情。 坐在孟婳身边的齐哥翻开笔记本,看见上面赫然写着的三个大字【钭元香】,他话锋一转,打断问:“你认知钭元香吗?我们之前查到她是你和你老公一起去过医院孕检。” 这是顾岩事先嘱咐好的审讯技巧,让罗念慈先默认警方抓她来只是询问井底白骨的案件,然后猝不及防地抛出钭元香的事情,让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毕竟黑骨案的身份信息还不是板上钉钉,法医给出的结论是无法确定是否曾经怀孕,而DNA的提取、检测仍要时间。 这种陈年积案侦查起来一定要谨慎小心。 果然罗念慈在听到钭元香名字的时候微微一颤:“你们,你们为什么好端端问这个女人——” 孟婳和齐哥均是沉默地注视着她,耳机里同步传来顾岩的声音【别开口】 安静的讯问室里彷佛被分割出两个空间,罗念慈所处方寸之地氧气好像在迅急速流逝,而她对面的两位警察却面无表情到一种让她倍感压力的程度,终于她语无伦次地开了口:“钭元香,不,不是,祁建宏这样的人找个小三其实很正常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没人对这个观念评价什么。 “钭元香甚至不是我老公第一个小三了,我都不记得他在外面有多少女人,包养的、一夜情的……又或者是像钭元香这种陪伴了很长时间的,如果我每个女人都要去生气,那我岂不是气死了?” 罗念慈慢慢缓和了些许急促的气息,把额前散落的刘海别到耳后,低沉道:“我认识钭元香,那是因为我听过祁建宏给她打电话,说是要一起去医院,不过,我真的不知道是孕检。” 孟婳眼神慢慢变了,罕见地露出了同情,但很快便调整好问:“你没见过她?” “没有,”罗念慈点头回答,随后眼神充满期待地看着孟婳,用一种明显的试探语调,“你们为什么忽然问这个呢?她孩子生下来之后不满足每个月的钱吗?所以找到你们警方了?” 话音落下,像是在空气中无形落劈下一道闪电,连带讯问室单面玻璃外的顾岩和小汪眉心均是一拧。 “这什么意思?”小汪双手挠着头发,下意识喃喃着,“罗念慈以为孩子生下来了?还是说黑骨的身份根本就不是钭元香?” 顾岩透过单面玻璃盯着罗念慈狐疑的面容,表情不置可否,一言不发。 齐哥唰唰翻了几页案情资料,面色严肃地回答:“这些事情暂时不方便透露,不过你现在牵扯井底这起案子,你又在案发现场出现过,我们警方会拘留你24小时。” “好,”罗念慈露出一丝惨笑,随后视线又漂回孟婳的身上,眸底透出一种很奇怪的信念,彷佛能在这个同为女性的警察身上寻找出一些微弱的安全感,她说:“警察同志,之前我老公扩建砖厂,挖出一具尸体你们知道吗?” 孟婳瞳孔猝然放大了。齐哥也是身体一僵,彼此目光在空中短促对碰。 “正面回答。”耳机里同步传来顾岩冷静的音调。 讯问室的二人心下一定,孟婳沉声说:“是。” 罗念慈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似:“当时好像是禾丰县的警察同志喊他去问了些情况,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那具尸体的身份确定了吗?” 孟婳非常锐利地回答:“暂时无可奉告。” 叩叩,耳机里很快传来顾岩两声轻轻敲击,随即吩咐:“你们出来吧。” 齐哥立刻起身离开,顺手关上门。孟婳把记录员的口供整理好走到罗念慈身边,递过去一支笔,说:“在这里写上‘以上笔录我已看过,和我说的相符’然后签上你的名字。” 罗念慈配合地拿过水笔,她字体意外的漂亮,不是简单工整能概括的,应该是年轻就练过书法。 “警察同志,看在你我都是女人的份上,”她突然一边写字一边低声道,“能告诉我,他是砖厂案子的嫌疑人吗?” 孟婳正盯着她签字,足足过了好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祁建宏。 罗念慈双手呈上口供,微微一笑:“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尽快破案,找到砖厂那具人骨的身份。” “放心。”孟婳眼神稍稍柔和些许但语气凛然地说,“不管什么案子,凶手都逃不掉法律的制裁。”. 齐哥在走廊推开观察室的房门:“你怎么看?顾副队?” 顾岩正在摘耳机,他身上穿了一件黑色衬衫,肩上随意搭了件深蓝色制服外套。他自己的外套满是血迹丢在车里——那是因为前面抱着昏迷受伤的何让尘一路送去医院导致的。 “两个案子我总感觉有关联,”齐哥自顾自地回答,“太TM巧合了,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是,”顾岩长长呼出一口气息,缓缓道,“但是我们哪怕心里已经是重大怀疑也没用,24小时就是我们的极限,一旦超出警方就会违规,井底白骨报警人至今下落不明,砖厂黑骨案连第一埋尸点都还在确定中,而这两个案子,我们甚至连死者身份都还没办法百分百敲定。” 齐哥面色微沉。 “摸排走访重新再来一轮,我不觉得井底的死者是外市的,谁会特地跑到禾丰县杀人再丢尸,就算是人贩子从外地拐卖过来的,也不会养那么大之后杀了。”顾岩起身,若有所思地说,“一定有人撒谎,嫌疑人、甚至有可能在摸排时都有可能存在谎言。” “好。” “忙完就早点回去休息,这两个案子是长久战,我先去医院了。” 齐哥正在认真思考案子,数秒后才反应过来什么,看着整理东西的小汪问:“顾副队去医院干吗?” 小汪嘻嘻一笑,刚准备回答,只听一本正经的齐哥质问:“你怎么制服不塞进裤子里?” “……”小汪心说才不告诉你!抱着资料,哼着歌离开了- 凌晨一点,夜阑人静,都市的繁华霓虹尽数熄灭。 滨湖分局停车场被值班室的灯光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处理好事情的顾岩站在牧马人后备箱把脏了的外套叠好放进袋子里,顺便喊了干洗店明天来取。 他打开储物箱,手指将将抓起一个深灰色外套又放回去了,鬼使神差地拿去旁边的一件黑色棉服——那是很久之前,何让尘给他清洗过的外套。 几乎是指尖触碰到衣服的一瞬间,他就火速抓起穿在了身上,随即走向车头。 “麻烦你们了,我就是给我妈妈送点东西。” 一道男音骤然响起,顾岩正拽开驾驶位置的车门,下意识偏头一看。 好像见过,叫祁……什么来着,名字不太记得了。 顾岩只能隐约记得有那么一个人,之前处理绑架案的时候见过,但是没什么特别大的印象,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用出色的外貌条件,在他处理过的众多案件中留下惊鸿一瞥。 是给罗念慈送东西的,他漫不经心地想,这很正常,毕竟是自己亲生妈妈要被拘留24小时。 他刚准备钻进车内离去。小汪惊呼:“哎,这不是顾副队吗?你这是准备去医院了?” 顾岩停在原地“嗯”了声。 祁墨顺着小汪的视线转头,目光却在触及顾岩身上外套的刹那骤然凝固。随即硬生生打量了一圈,最后死死钉在左侧口袋的三角形金属logo上。当那双细长的眼睛再度抬起时,里面盛着明晃晃的惊诧。 这样直白的视线顾岩自然察觉出异常,他平淡地问:“怎么了?” 祁墨嘴唇半张,视线停在顾岩身上。 顾岩净身高至少一米八七,即便是在这样的夜色里穿了一身黑的搭配也能看出优异的身形,相貌更是难掩俊帅,不管从任何一方面来说都是极其吸引人的存在。 祁墨就这样盯着他,就连小汪都感知到有些奇怪了,他终于笑着开口说:“之前绑架案谢谢你救了我和我妹妹。” 顾岩波澜不惊地说:“这是我们警方应该做的。” “还有……”祁墨故意顿了顿,“小何老师,何让尘,我也很感激他,毕竟当时我被绑匪控制,另一个绑匪准备打伤我妹妹,要不是他帮忙阻止,我妹妹就受伤了呢。” 小汪有些好奇地挠着鼻子。顾岩面无表情地“嗯”了声。 祁墨笑意突然加深些许:“他当时肯定受伤了,掌心那里应该留疤了,哎,他本身掌心就有一道旧疤……” 顾岩搭在车门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下。 紧接着只听祁墨带着故意装出的熟稔语调说:“啊,你们应该不知道,毕竟那个地方比较隐蔽,一般人根本就发现不了。” 小汪下意识“哈?”了下:“是吗?何让尘掌心还有疤呢?” 祁墨说:“是啊,很隐秘,在指节尾端处。” ——确实非常隐蔽。顾岩在心里想。 如果不是在很久之前因为案子的关系我曾经抓过何让尘的掌心,近距离端详过,我根本就无法发现。 为什么这个人知道? 像是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地扎进胸膛搅动,顾岩只觉得一股无名邪火蹭一下就冒了出来。 但他神情却半点没有显露真实情绪,相反用一种略带挑衅意味的目光直直看向祁墨:“多谢关心,等我下班回家会帮你转达的。” 祁墨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震惊。 顾岩就带着那样的表情拽开车门,坐了进去,缓缓摇下车窗,幽黑的瞳孔透出令人深寒的压迫感,近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毕竟何让尘住在我家,跟我同居了。” 紧接着,牧马人发出轰鸣,拐弯驶出滨湖分局大门。后视镜里,祁墨僵立的身影越来越小,就像是黑夜中一个不起眼的晃影. 同一时间,医院。 “你啊,怎么会受伤呢?”贾萱萱坐在椅子上,一脸担忧,“让尘啊,我都快害怕死了,要不是顾岩那小子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 何让尘刚清醒,意识还有些恍惚,努力挣扎起来抓过枕头想靠着,含混地说:“就是个意外车祸。” 贾萱萱起身协助他,一边愤愤地说:“报警抓这个司机!” 少顷何让尘靠在蓬松雪白的枕头上,眼神有些呆愣地望着墙壁。头顶灯光映在他面容上,额角处还贴了医药纱布,可他肤色依旧冷得发白,那是有些病态、疲惫的状态。 “你在想什么呢?”贾萱萱好奇问。 何让尘一直沉默着,数秒后才反问:“我手机呢?” 贾萱萱把床头正在充电的手机一拔递了上去,嘴里还念叨着:“不过话说回来了,那个顾岩的警察确实是不好相处话少的,发个微信就跟打字收费似的,哼!” “顾警官一开始是这样的,慢慢熟悉就会好很多了。”何让尘解锁手机,先点开邮箱APP,快速删除了两封邮件。 ——那是他之前花钱找人修复照片的来往邮件,而每一封邮件里都带了一个附件jpg。他甚至在删除后选择了彻底粉碎回收站。 “一天到晚‘11111’的!不知道我以为我在跟我领导聊天呢!”贾萱萱继续抱怨,“气得我最后一条给他回复了个‘收到’加系统表情,哼哼!” 何让尘不禁眉眼一弯,打趣道:“他确实是个热爱工作的好警察。” 贾萱萱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你这是拐着弯夸你家顾警官呢、” “……” 何让尘沉默片刻,随后有些自嘲地说;“他不可能是我家的,而且他现在应该在生我的气。” 贾萱萱疑惑地看着他。 何让尘摸了摸自己额头的纱布,伤口处还在传来阵痛,就像是在一直提醒着他在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说出去的话。 ——邬大勇。 他在思绪并不足够镇定的时候说出了这个名字,可是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名字呢? ——警方从未公布过完整的名字,案情通报都是化名! 少顷何让尘神情有些黯然地说:“指不定把我赶出他家都有可能。” “也不至于吧。”贾萱萱偷偷瞄了眼半遮掩的房门,少顷压低声音说,“他知道井底的人不是何辞盈了?” 何让尘很轻叹了口气:“没有,DNA检测结果没有那么快的,至少一周的时间,而且就算……”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了微信,是顾岩发的,时间是在他从紫蓬花园逃走的路上。 是了,在祁墨车里的时候,我给顾警官发微信来着。 【顾警官,我今晚和同学出去玩,晚点回去,你要加班吗?】 【欠你晚饭下次一定哦~】 而最新一条是顾岩引用回复第一条的: 【好,我加班,你结束后到小区跟我说下。】 病房内安静许久,只有偶尔门外的脚步声和人声划过。何让尘盯着手机上的微信内容,每个字眼都像是带着浓烈地灼目感,让他鼻尖发酸,甚至眸底都爬上丝丝亮光。 “让尘?“贾萱萱的手在他眼前晃动,“你脸色好差……是不是伤口疼,我给你喊个医生……“ “不……”何让尘微微摇头,随后把手机锁屏放在床头柜上,“把东西给我吧。” 闻言贾萱萱立马转身去找自己的背包:“嗨,昨天也是突发情况,谁能知道警察突然上门了呢?害的你在我家楼下躲着。” “没事,查案才是重要的。” 贾萱萱把包里东西掏出来,那是一个黑色收纳袋,造型还是很常见的,很多女孩子都会拿来当化妆包用。 “我给把两个东西都放一起了。”贾萱萱把收纳袋递给何让尘说,“其实你继续放我这里也行,你确定自己带着吗?” 何让尘轻声回答:“嗯。”随后他打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粉色的帽子,但看起来有些旧了,颜色都褪了,甚至有些毛边。 贾萱萱面色沉重地凝视着何让尘,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个小帽子,让这个陈旧的物品暴露在病房明亮的灯光之下,缓缓而清晰地映入病房内二人的眼眸中。 ——那是一个儿童帽子,粉色的,上面有一只趴着的小兔子。 第35章 冷讯藏炽情愈烈 医院走廊静悄悄的,叮的一声脆响,顾岩自然压低脚步走出电梯,径直朝着倒数第二间病房走去,可却在经过门口时身形一僵。 他视线望向不远处的窗户,夜色下玻璃像是一面模糊的镜子映出自己修长笔挺的身形。 完全就是下意识的举动。 顾岩非常刻意地用了比刚刚还要专业的压脚步技巧,近乎是悄无声息地走进窗户前,借着玻璃反射出的模糊影像整理了下头发和衣服。 然后他换了一口气,转身走到病房推开了房门。 “肩膀这里的伤口不是很严重,还好冬天衣服……” 顾岩一进来看到的就是那么一幕——何让尘裸着上半身,盘腿坐在病床上,背对着房门,而医生和贾萱萱站在床边,默契地弯着腰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但房间里的人在看到顾岩进来的时候,均是齐刷刷看向他、 何让尘率先开口:“顾警官,你怎么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整个上半身转了下,是为了方便更清晰地看见顾岩的表情。但也因为这个需要发力的动作让顾岩非常清晰地看见了他锁骨线条,以及从颈部一路往下的所有露出的肌肤。 “有些事问你。”顾岩语气异常平淡地说,然后他双手交叉胸前,阔步走到床尾处站着,垂着头盯着地板。 何让尘听着他的语调,看着他此刻的动作,心里不由泛起不安还有一丝异样的焦虑:“好,我马上就好。” 顾岩头也不抬地“嗯”了声。 “他怎么了?生气了?”贾萱萱耳语似地问。 何让尘无奈一笑,随即转过身子低声道:“没事,你先回去,到家记得说下,也很晚了。” 贾萱萱撇了撇嘴:“晚?我不如再这多呆一会,楼下早餐车就出摊了,我直接买份灌汤包当早餐吃了。” 嘴上虽然那么说,她还是拎着包准备离开了,而且在经过顾岩时,企图偷摸观察一下这人的表情,但没用,只能瞥见一张冷淡的侧脸。 但如果贾萱萱胆子大一点多停留几秒认真观察,就能发现顾岩其实有好几次不自然的喉结滑动。 “你额头的伤口虽然不大,但比较深,”医生认真说,“确保伤口周围保持清洁,避免感染……” 何让尘有些敷衍地应着:“好的,我会注意的。” 他其实一直在想顾岩等下会问什么呢?自己要怎么回答呢? 病房里轻声回荡着医生的嘱咐,何让尘一边应和一边下床抓起病服穿着,因为脑子一直在想事情,导致穿衣服的速度有些缓慢。 顾岩垂落的视线自然抬了起来,他看着何让尘把抬手穿过上衣,目光追随着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拨弄扣子的动作,一直到最后一颗结束时,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继续往下移动…… 何让尘的身高约莫一米七八,在男性中算不得特别高挑,但身材比例非常好,腿很长,乍一看会让人误会有一米八。腰线上的肌肉紧致而削薄,尤其上半身赤裸时,不管从哪个角度望去,那完美的线条与肤色勾勒出的轮廓会产生一种特殊的凌厉美感,令人瞩目屏息。 “谢谢医生,麻烦您了。” 医生微笑回应后拿着东西便和护士离开了。 房门关上的时候发出一声轻微的动静,但却在此刻病房内像是被无限放大似,何让尘就那么站在那里注视着顾岩。 彼此沉默对视。 最终还是顾岩开口:“你回床上躺着吧。” 但何让尘没有动,缓缓地问:“你是来审讯我的吗?” “严格意义不算是。” “那是……” 顾岩一个阔步向前,把他按回病床上。 他拿过一个枕头放好,让何让尘能舒服地靠着,又把被子拽过来盖在何让尘的腿上,随后又抓着被子边准备往上扯一扯,低声吩咐:“自己拿着,把肚子盖上。” “……顾警官。” “你有什么想主动跟我说的吗?”顾岩站在床边,由上而下地俯视着他。 已经是深夜了,窗外天色漆黑,病房也只开了一盏灯,其余地方皆黯淡无光,只有这一小块区域亮着。 何让尘就那么昂头,带着不知所措的试探性眼神看着顾岩,灯光把他额头贴着的纱布映的格外清晰,甚至能看见边缘渗出的血迹。 “你问吧,”他没什么底气地说,“你想问我什么呢?” 顾岩瞳孔微动,缓缓坐在床边,看着对面的人。 是啊,我想问什么?他在想。 这真的是太罕见了,那么久的职业生涯,从未在审讯过程中犹豫不定,也总是事先准备好审讯手段,此刻却不知道自己内心到底想问什么。 ——又或者更加准确地说,我应该先抛出脑海里的质问你,还是心里的那个疑惑询问你呢? 在思想摇摆不定时,顾岩目光落在何让尘额头上的纱布,他终于开口,强迫自己用平稳冷静的语调:“你是不是……” “对不起!”何让尘打断他,“顾警官,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顾岩眉角一挑。 何让尘身体前倾,靠近了顾岩,双手紧紧地捏着被子说:“邬大勇的名字我早就知道,在那天晚上就知道了,就是你带我去现场的那天。” 顾岩敏感地问:“当时在拳击馆你就知道了?” “不,”何让尘轻微摇了摇头,“是我回去才想起来的,我曾经在祁建宏家里听过他打电话说过,他和邬大勇吵架,什么投资开一个拳击馆,我才知道这个名字的。” 顾岩表情没有任何起伏,他之前就已经听何让尘说过去给祁清做家教的真实理由,那么偷听电话这倒也很正常。 “我当时其实特别想给你发个微信的,”何让尘低声说,“但是你已经查到拳击馆了,调查出背后法人这些肯定非常快,我说与不说没有什么意义了,而且……” 顾岩打断他后面的话:“而且你当时并不完全信任我,或者换个说辞,我,你口中的顾警官其实和滨湖分局的每个警察都一样,信任是人性本能所产生的,但这样的程度不足以让你交心,完全信赖。” 他这段话语气非常笃定,听不出丝毫试探、询问的意味。但那瞬间他目光却紧紧地锁在何让尘脸上,似乎调动了所有职业技巧的洞察力,想从那张苍白病态的面容变化里找出自己想要的…… ——他想透过面部表情得到一个质疑、否定的答案。 但出乎意料的是,何让尘只是呆愣地迸出一个“哈?” 顾岩呼吸有些放缓。 何让尘下意识松开捏着被子的手,食指戳了戳顾岩的手臂:“顾警官,你是不是查案子太累了?怎么会有那么荒谬的想法……或者换个说辞,嗯?推理?” “……” “你在我心里当然和别的警察不一样了,”何让尘拿过背后的枕头放在腿上垫着,“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知道你肯定生气了,你要赶我走的话……” 顾岩打断问:“赶你走?” 何让尘小声说:“对啊,你刚进来的时候表情那么沉重,肯定是在生我气吧。” “我刚进来的表情那是……”顾岩欲言又止地顿了下,才开口道,“对,你在案子中隐瞒我,我当然会生气。所以你不仅不能从我家离开,你还要……” 何让尘有些心虚地问:“我还要怎样?” 他们两人的距离非常近,顾岩坐在病床沿,目光从何让尘微张的双唇、浅色的瞳孔上来回逡巡,故作认真地说:“还要长期住下去,我什么时候说你可以走了,你才能走。” 何让尘当时就愣住了,下意识问:“这……这算是‘拘留’嫌疑人吗?” “——嫌疑?”顾岩轻轻抓住他的下颚往上一抬,“如果我真的要审讯你,跟你走流程,你车祸受伤时我就不会提醒你不能在我同僚面前说话,现在来医院的人也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你明白吗?” 空气忽然变得有些紧绷,只能听见彼此呼吸压抑起伏,何让尘搭在枕头上的手指握紧到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服软似嘶哑道:“……顾警官,我错了,我都听你的。” 顾岩不动声色地松手,坐直了身板:“那个摩托车的车牌号你记得吗?” “不记得了,”何让尘摇了摇头,“一点印象都没有,太突然了,估计是哪个炸街的飙车党吧,撞了人直接就跑了。” 顾岩沉沉“嗯”了声,继续追问:“你昨晚去找同学玩是骗我的吧,你其实是去祁建宏家里找线索。” “对,昨天放学祁墨来学校找我,说是祁清的学习有些问题,我不管对祁建宏有多恨,祁清这个小女孩是很好、很单纯的孩子,”何让尘说着有些自嘲地笑了下,“但我却不是单纯地补课,我想找机会找到关于我姐姐的线索,哪怕一点点蛛丝马迹也好,想来也是意外,能发现那个境外汇款单。” ——祁墨。 这个名字像是一个炮仗似丢进顾岩心里,把他好不容易遏抑、压制的邪火轰一下炸开。 顾岩自小就强行逼迫自己养成了冷静、克制的性格,但其实他这样强大的面具下埋伏的是一股异常执拗的情绪。而在今晚深夜短短的几个小时内,他思绪罕见地有些错杂,彷佛被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问不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何让尘见他沉默不语,不明就以地问:“怎么了?” 顾岩依旧没吭声,少顷起身走到床头柜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何让尘,他自己却站在原地,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何让尘脸上,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纹丝不动。 何让尘也仰头看着顾岩,双手捧着杯子,低声唤了句:“顾警官?” 这个姿势让灯光正面打在他脸庞上,在这样的光线角度下,衬得他原本偏浅的瞳孔像是琥珀色的琉璃。 “何让尘,”足足过了十几秒的时间,顾岩才沉声问,“你还记得之前在那个破旧花店的事吗?” 何让尘没想到会突然问这个事情,有些错愕,琢磨着顾岩或许还是在纠结绑架案的事情,他想了想喝了一大口温水,然后把被子一掀,起身说:“记得。” “当时你跟我说我是第一个,第一个说你瞳孔颜色的人。”顾岩喉结上下一滑,“你还说,因为从来没有人离你那么近。” 何让尘肯定地点头:“嗯!” 顾岩向前逼近半步,将彼此距离缩短到鼻尖都几乎贴近的程度。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压而出:“这个没有骗我,对吧?“ 这虽然是个问句,但语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何让尘眼睫颤了颤,随即不禁笑了起来,眉眼浮现出好看的弧度:“对。”然后他比了个发誓的手势,打趣道,“我对灯发誓,我从来没有主动让别人离我那么近过。” ——我从来没有主动让别人离我那么近过。 虽然和最初在花店的说辞不一样,但这句话却像是被渲染上一层更浓烈、微妙的感觉。 顾岩心底最深处被重重地戳了下,眸底不自觉蕴出笑意:“我相信你。” “我也是。”何让尘轻声说。 “嗯?” “我也相信你……”何让尘说着把举起的手指垂在身侧,在无人发觉的角落,用力攥紧,彷佛是在偷偷给自己灌输某种力量,让自己能有勇气说出后面的话: “就算你抛开这个职业身份,只是顾岩,你在我心里也是不一样的……你怎么会和你那些同僚一样呢?我很信任你,绝对不仅仅因为你是顾警官啊。” 病房灯光把彼此对视的身形斜斜投射在墙壁上,被角度扭成一道亲密贴合的剪影。 顾岩眼底笑意蔓延开来,少顷他伸手,指尖轻轻抚过何让尘额角的纱布: “汇款单的事情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 “好。” “你早点把伤口养好,然后跟我去查案。” 何让尘难以置信地:“啊?” “身为案件的知情人,我会帮你申请跟着我们一起查案,但是一些规矩、流程你必须要遵守。”顾岩故意顿了顿,嗓音里带了不易发觉的戏谑,“比如你要跟着我,一直……一直跟在我身边。” 何让尘喜形于色喊道:“好!” 但下一秒便猛地意识到是在医院,立即捂住嘴巴。他半掩着唇凑近,温热的吐息带着笑意落在顾岩耳畔: “——好啊,我肯定跟着你。” 第36章 悯默尘事难窥晓 几日后。 雪花纷纷扬从庐阳市上空飘落而下,冰冷的寒意爬上滨湖分局大楼走廊的窗户,留下一圈圈白茫茫的雾气。 走廊里法医室大门紧闭,一具漆黑的成年女性人骨整齐摆放在解剖台上,一旁的架子上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透明证物袋,里面装了很少的泥土,陆法医摘着手套略微偏头对一旁的夏主任叙述什么:夏主任自从前段时间从市局调过来协助就没回去过,加班加点检测泥土,硬生生熬出了黑眼圈。 叩叩,门被敲了几下。 “阿嚏——”紧闭的房门刚被推开,小汪的喷嚏声就响了起来。 陆法医立马开口指责:“哎哎哎,可不能在我这里乱打喷嚏啊,我这工作还没收尾呢!” 小汪吓得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顾岩面色严肃地越过他走进法医室,开门见山地说:“夏主任,你发我的报告我已经看过了。” “哼,这不怪我,我已经尽力了!”夏主任点了点自己的黑眼圈,“你看看,这都是工伤!你要给我申请补贴的,找你舅舅申请。” 顾岩看了眼架子上的证物袋,又看了几秒漆黑人骨,没正面回应夏主任的补贴申请,而是讨论案子说:“蒋磊在工人口中挖出尸体的地方带回来的所有泥土你都检测了,泥土里全部含有高岭土和氧化铁混合颗粒。” 夏主任点头“嗯”了下,随即指了指陆法医的方向。 那意思是人骨上残留的泥土里面没有高岭土和氧化铁混合颗粒,这就和所谓的埋尸地不符合了。 “你打算二检?”顾岩直截了当地问,“袋子里的泥土太少了。” 何止是少?连最小送检量都不达标。 夏主任抬手给自己来了套眼保健操,调侃道:“那不然祭拜一下土地公公?你看外面那么大的雪,你们去案发现场多带点香,多烧点,给土地公公取取暖?” 顾岩脸色不是很好看。 两起人骨案子已经过了好几天了,DNA均是迟迟没有结果,身份信息一直没法敲定。就算泥土检测有出入,但是对警方来力度并不够。 哪怕把嫌疑人喊回来审讯、拘留,对方律师一句‘不符合送检标准……’就能咬着警方要求放人。 法医室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陆法医正弯着腰拿着小镊子仔细打量着人骨企图能再找到一点点线索,一旁的夏主任也疲惫地捏着眉心。打完喷嚏的小汪贴着墙壁走进来,也不敢言语什么。 惨白的无影灯把漆黑的人骨照得格外诡异又凄凉。 这真的是钭元香的吗? 是那个自小就被原生家庭抛弃,成长过程中感受不到一点爱的女孩,在挣扎反抗数年后终于走向社会,却被恶人欺骗、最后失踪、死亡……连一块墓碑都无法拥有。 墙壁上的分针滴答滴答走动,像是冥冥中悲鸣的哀嚎。 不知过了多久,顾岩低沉地说:“我们不能用谎言去验证真相,那得到的一定是谎言。” 房间三人均是一愣。 “凶手会撒谎,”只见顾岩视线落在银色的解剖台上,“但是她不会,她身上哪怕残留了一点蛛丝马迹那都是真相,都是缄默的证词。” 话音落下,陆法医眼神惋惜但语调坚定:“对!我们法医界内有句话,‘命案现场肯定是以尸体为中心的!’我就不信了,我那么多年的职业生涯还不能给这小姑娘抓到坏人了!” 夏主任也把证物袋拿起装好,一边嘟囔着要顾岩给点杯冰美式提神一边干劲十足地出门了。 “不是,那么冷的天,你还喝冰美式?”小汪担忧提醒,“应该多喝热水啊,夏主任……” 后面关心的话还没追着夏主任的脚步飘远,他就被顾岩猛地一拍肩膀,厉声道:“去禾丰县。” “什么?去禾丰县干嘛?” 顾岩没立刻回答,而是掏出手机翻找通讯录:“去审讯祁建宏,拘留他24小时。” 小汪跟着他的脚步走出法医室大门,顺手给房门关上:“不对啊,副支队,你之前不是说我们不审讯这人吗,说什么审讯也没用,还让派出所兄弟询问过了。” “就是因为已经询问过了,那祁建宏就会觉得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就会放松警惕,”顾岩沉声说,“而且已经过了几天,这个案子一点水花都没有,外人看来就像是已经被警方放弃的悬案一样。而我们这个时候突然提审、拘留,如果你是嫌疑人,你来得及准备后手吗?” 小汪一拳打在手心,激动喊道:“哎哟我去!杀他个措手不及!然后呢?顾副支队……” 他后面疑惑还没追问完全,就听见身侧的顾岩正在拿着手机,不知在跟谁打电话。 “外卖拿到了吗?……我吃过了,你吃完去等会去禾丰县找我……” 小汪小跑几步跟上,心说顾副支队跟谁打电话呢? “可以,”顾岩停在电梯门口,语气非常平和,“不然你怎么去呢?你也没驾照……地址等下发你微信。” 叮—— 顾岩挂了电话,走进电梯内,瞥了眼门板反射出眉头紧锁的小汪问:“你是在案子里想到了什么线索吗?” 小汪摇头,老实地说出真实想法:“我在想你在和谁打电话,是我们同僚吗?是不是又从市局来的大佬?就像是夏主任那样来协助的?” 顾岩:“……” “我猜对了?” 顾岩依旧沉默不语,小汪有点不敢追问,站得笔直偷偷整理了下内搭衬衫。直到电梯停在一楼时,顾岩才淡淡地抛下一句:“你确实不如你学姐。” 小汪:“???” 电梯门叮的一声关上,小汪呆愣地挠着头,慢悠悠拐弯望着走出大楼的顾副支队,嘴里嘟囔着:“我学姐?孟婳,她啥时候找出案子里的重要线索了……” 分局大楼外,冬雪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地飘落,转眼间又被寒风席卷而去,飘向庐阳市远方 两小时后,禾丰县。 红色现代车轮碾压过路面的积雪,车身刚左拐便一个刹车停住了。贾萱萱抓住方向盘,望着挡风玻璃外——从玻璃外望去赫然只见,二十多个男人堵在派出所大门口,隐约可见有几个穿着警服的警察在大喊维持秩序。 但根本没用,外面那些人根本不怕,举手不知道在呐喊什么。 贾萱萱惊疑:“那么多人?干吗,在警局开会啊?” 副驾驶的何让尘啪嗒一声解开安全带:“闹事呗,警察抓了祁建宏审讯,这些都是砖厂的员工。” 贾萱萱疑惑“啊?”了声,还没等后面的话问出来,何让尘已经下车了。 县城地面原本白茫茫的积雪被不知道多少车轮、脚步压过,只留下一道道污黑的印子。何让尘咯吱咯吱踩着雪路,目光如炬地盯着那些人,听着那些呐喊—— “警察乱抓人……” “立即放人!停工的工钱你们赔啊!” “……“ 前面几个看起来壮一点的男人有规律的晃动着手臂,面色凶狠地叫嚣着:“凭什么关我们老板?放人——警察抓好人——” 何让尘视线挤进人群,瞥见了几辆滨湖分局的车,最后扫了一眼那辆牧马人,收回视线的瞬间,后背明显僵硬了,直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身后的贾萱萱也停好车走近,手里还打了把伞挡雪:“让尘啊,我们进去找你家顾,哎?你去哪……” 她后面话咽回嗓子里,因为她知道何让尘去哪里了,在混乱人群的不远处,有个人坐着轮椅正在观望着一切。 那是何渭。 何让尘的亲生爸爸。 贾萱萱向前走了两步但很快又退回来了,她知道何让尘肯定不愿意自己过去,她打着伞走到墙边,用余光看着何让尘渐行渐远的身影——. “我还以为你不会跟我打招呼呢。”何渭坐在轮椅上,昂头看着自己亲生儿子,嘲笑道,“毕竟,你多少年都不见我了。” 何让尘两只手都在口袋死死捏紧,用一种近乎质问的语调:“那么多年,你想过姐姐吗?” 何渭笑意加深却没言语,只是拍掉裤子上的雪花。 “肯定不想,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想念你的亲生女儿呢?”何让尘眸底蕴出深寒的仇意,“毕竟你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推下水,巴不得被淹死,对吧。” 父子俩一坐一站,对视的瞳孔里满是冰冷的陌生感。 寒风席卷而来,吹动何让尘额前的黑发露出一小块纱布的边缘,片刻他指着远处,视线也随之飘去——那是禾丰县的一条野塘。 水面已然结了一层薄冰,在今天这样零下的温度,冰层之下的水流是难以想象的寒冷刺骨。 可何让尘知道的,他亲历其境的体验过。 数年前让年仅十岁的儿童更心寒害怕的不是冰水,而是亲眼看见亲生父亲把自己推下去。以至于在经历了失去母亲、姐姐之后的何让尘,连最后的哭喊都没有,只是慢慢放弃挣扎地看着父亲逃离的背影—— 求生欲望彷佛在那瞬间就随着血液被刺骨的冰水冻死了。 悲惨的回忆碎片化作白茫茫的雪花在那条野塘上空游荡,须臾间便被风吹散飘回派出所门口。 轮椅上的何渭面容露出和当年相仿的狠绝表情:“你当年不是找警察了吗,有用吗,哭喊着要警察抓你爸爸,结果呢?没有证据的事情,小孩子撒谎罢了。” 何让尘注视着他。 “你现在还想着三言两语就能搅乱尘封多年的往事吗?没有证据的东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屈打成招。”何渭故意顿了顿,随后讥笑反问,“儿子,你都二十多岁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天真吗?一样相信……” 何让尘冷冷地打断:“我自始至终都相信,我没有放弃过,也没有丢失对警察的信任,对真相的渴望,而如今我更坚定了。”他嘴角浮现出一丝细微的笑意,说: “因为在信任的基础上多了一个更为牢固的信赖,当然了,你这种没有感情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何渭缓缓推动轮椅,拉近彼此站立距离,少顷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可惜,空口无凭。” 何让尘嫌弃地退后一步,刚想开口说什么,只听身后那群人的喧嚣好像小了些,紧接着一个非常熟悉的嗓音响起。 那是顾岩的声音。 他猛然回头望去——赫然只见顾岩罕见地穿了件警服外套,鹤处鸡群似站在闹事的人群中央,身后还跟了蒋磊和几个警察。 “传唤不是定罪,我们警方只是喊祁建宏问一些事情。” 数年的刑警生涯把顾岩原本英挺的五官磨练出一种肃杀感,尤其他像现在穿了警服神情严厉时,那副年轻上位者的自信、压迫感便显露而出,他视线扫了一圈,好几个人都有些害怕不敢言语。 “俺们不管,就是抓人!” 过了几秒,带头的男人又喊了起来:“没有证据哪能随便抓人的?警察了不起啊,你们把我们老板关起来了,我们不能干活,你就是想我们饿死!” 有些人的劣性真是烂到骨子里的。 眼下这情形明显就是聚众闹事,无理取闹说一些让人发火的话,然后激怒警察,在这种网络时代,随便剪辑添油加醋放在网上,网暴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甚至有可能被停职。 “你说说看啊,你们警察就能不管老百姓死活了?” “就是,莫名其妙抓人……” “放人!放人!” 就连派出所的辅警都有些烦躁生气了,身后的蒋磊也是眉头紧锁,但反倒是顾岩波澜不惊地走到喊得最大声的人面前,与其对视。 男人怒道:“看老子干嘛?” 紧接着顾岩沉声问:“大声喧哗影响警察查案,围攻公安机关是违法犯罪行为,你知道吗?” “哟吼!还敢恐吓我!” “不是恐吓,”顾岩顿了顿,随即眸里浮现出挑衅的意味,微微俯身盯着男人,“按照(治安公共管理处罚法)带头闹事的,比如你,就可以拘留,你不怕吗?” 在场不管哪个人都能隐约听出后面这句话里的嘲讽。 果不其然,男人怒不可遏地用手指戳了戳顾岩:“威胁人是吧!艹了,真以为你们这些人穿了这身狗皮就高人一等了?” 话音落下,身后的刑警和辅警瞬间就慌了,一时不知道是该上去拉住男人还是拉住顾副支队别发火动手。 可出乎意料的是顾岩冷笑一声,直起身:“你刚侮辱警服了对吧?” “什么?” “那你可真是犯了法了,”顾岩把自己身上的制服整理了下,厉声喊道,“侮辱警服,辱骂警察,就是违法行为。” 男人立刻反驳:“你胡扯什么!” 顾岩吩咐:“立刻把这个带头的给我抓回去!拘留!” 这一手段属实漂亮! 蒋磊站在身后不由在心里暗暗回忆:怪不得出来之前副支队特地换了警服外套呢,原来是有计谋的啊。他确实没想到顾岩这种外人看起来顺风顺水的职业生涯,竟然能拿捏这些人的心理,精准制裁。 “收到!”蒋磊非常有眼力见,喊了分局几个同僚直接押着男人朝派出所走去。 顾岩冰冷地视扫过众人:“你们还有谁要继续喧哗妨碍警察查案的?” 没人敢说话,过了十几秒后,人群便怯怯离开了。 “真绝啊,这招,杀鸡儆猴?”身边的小警察乐呵呵地说. 顾岩没言语,只是疑惑地看着远处打着伞的贾萱萱,紧接着目光越过伞面,瞳孔急促一缩——视线内只见何让尘背对着派出所的方向,好像是在和轮椅上的何渭说话。 少顷顾岩打了个手势示意同僚先回去,他站在原地,丝毫没有打扰的意思,也没有离开的想法,只是摸出一根烟咔嚓一声点燃。 一时间,派出所大门处被分为三个画面,缓缓吐出烟雾的顾岩,打着伞的贾萱萱,以及最远处的父子二人。 “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在濒死的时候忽然大喊求救吗?”何让尘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消散,“你推我下去的时候,你当时看见我那个样子,一定觉得我不会喊,一定会死吧,所以你放心地走了。” 何渭欲言又止,但还是沉默地看着他。 少顷何让尘把口袋里的双手拿出,转动了下左手的小手臂:“在水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撞到手指,好疼,真的好疼。” 何渭的眼睛明显睁大了。 “我当时在想,如果妈妈在的话一定也会给我上药,”何让尘嗓音难掩悲切地说,“也会用并不好闻的药酒每晚揉着,妈妈是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妈妈!” 何渭嗓音发颤地问:“所以呢?” “所以我还不能死!”何让尘瞳孔蕴出的泪光,眼神却带着怒气,“妈妈怎么可能像那些人说的那样?因为重男轻女把姐姐送走!” “那就是事实!如果楚江宴当年不把你姐姐送走,就不会发生火灾!我也不会被烧伤!这辈子不能画画!” 何渭说着突然站起身子,揪住自己亲生儿子的衣领,像是心里最暗处的愤怒冲破理智:“所有人都看见是你姐姐跑下车,她恨你妈妈,恨被抛弃,她放火,还站在田里看着我们的家被烧!” 何让尘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嘴角浮现出讥讽的笑意,近乎是一字一顿地道: “谎言说了太多遍,你自己都信了。” 哐当—— 何渭倏而松开手重重地坐回轮椅上,少顷昂头视线穿过飘落而下的雪花,嘴唇微微张着,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沉默地望着何让尘果断转身远去,白雪纷纷扬落下,把自己亲生儿子的身形一点点模糊。 良久后,轮椅的轮胎碾过地面,在积雪上留下污浊的泥泞。何渭面色阴森地朝着养老院方向离开,父子两的身形在冬季飞雪里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二人走的就不是同一条路,就像这被车轮分割的雪地。一半污浊,一半洁白,宛如泾渭分明的河水般刺眼。 第37章 剖泥鉴迹;骸指凶坟 “至于那具尸体是谁?我不知道,除非你们警方能有铁证来证明就是我祁建宏杀了人,否则无权抓我。请问?你们又把我喊来的意义是什么呢?” 讯问室里,祁建宏靠在椅子上,目光扫过对面的几个警察,随即眼珠一斜盯着后面那扇单面玻璃,又重复了一遍:“你们把我喊到这里的是想干什么呢?” 小汪和孟婳互相对视一眼,少顷后者点了点桌面的证词,那是禾丰县派出所首次喊祁建宏询问所留:“我们在人骨上提取了残留的泥土,和你之前说发现尸体地点的泥土根本就不一样,所以,你之前的这份供词,我们警方有理由怀疑你在撒谎!” 祁建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好整以暇地反问:“这个就能证明我杀人吗?” 没法证明。 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敲定祁建宏就是杀人犯,孟婳一时也不知作何应对,讯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角落里的监控窥视般一闪一闪地亮着着醒目的红灯。 “你们已经把我喊来……”片刻后,祁建宏抬手看了看自己手腕上价格不菲的表,“还有十分钟就三个小时了,还有21个小时,对吧。” 小汪有些沉不住气,拳头一捏:“哎,你……” “注意态度。”耳机里瞬间传来顾岩严厉的声音。 孟婳给了小汪一个眼神安抚,随即起身:“祁建宏先生,这期间我们警方会随时……” “随时喊我,随时问话,我知道的,”祁建宏虽然是在和孟婳沟通,但目光却直直地看着单面玻璃,“下次还是你来找我问话,又或者,换成你们领导?”. 观察室的房门被推开,顾岩阔步走出,身后还跟着两个滨湖分局的刑警。 派出所的走廊比较短,窗外还在飘雪,白茫茫的雪花扫过窗户留下转瞬即逝的水痕。顾岩盯着手机上显示的来电提醒——那是他的亲舅舅打来的。 “怎么了,舅舅。” 顾岩脚步停在门口,听着自己亲舅舅的声音,余光瞥向办公室内那道沉默的身影。 何让尘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脊背有些紧绷和椅背拉出些许距离,手臂撑在桌面上,脑袋微微偏转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咋一看很像是在课堂的少年,显得和办公室里忙碌的刑警格格不入。 平日里总是含笑的唇角此刻抿成一条直线,天光勾勒出挺翘的鼻梁线条,又顺着脖颈的曲线一路滑进衣领深处。他这副表情一动不动地坐在光影交界处,恍若一尊冰雕玉琢的塑像,引人瞩目。 “岩岩啊,你到底手里有多少证据,还有,你怎么跑去禾丰县抓人查案了?” 顾岩收回视线,神情严肃:“我没抓人,我只是有些情况需要了解询问。” “了解到什么了吗?” “拘留了。”顾岩敏锐地反问,“舅,有人去市局闹事了?” “正常的,祁建宏怎么都是个老板,手底下多少员工等着吃饭,家属上门这都很常见。” 顾岩没说话,而是疾步走进办公室,把手机开了扩音放在桌上,紧接着手机就传来男声:“这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已经在去禾丰县的路上了,等会开个案情分析会……” 办公室里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问谁要来给他们开会。 窗旁的何让尘也昂头注视着顾岩。蒋磊屁股撅起探身瞅见手机来电显示的名字,赫然写着【舅舅】他虎躯一震,赶紧给同僚使眼色示意好好工作。 众人不理解,但都知道‘不听老蒋言,吃亏在眼前’。手里忙着工作,耳朵偷偷竖起,听话者电话那头和顾岩一句句讨论案子。 何让尘则是眨巴眼睛好奇问:“怎么啦?你们是不是有大领导来啊?” 蒋磊呲溜一下滑动椅子,停在何让尘身边,压低声音:“我们顾副队的亲舅舅,市局大老板。” 何让尘瞳孔明显放大了,视线也随之望向正在穿外套的顾岩,但却在须臾间便收回,垂着头,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微微佝偻着,这举动就像是刻意躲避又像是某种奇怪的自馁感。 “知道了,”顾岩在警服外套上穿了自己的厚大衣,嗓音沉沉,“路上有积雪,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连一点声响都没,像是被人刻意按下了静音似。 良久才再次响起,话锋一转:“对了,相亲那个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什么时间见面?人家女孩子工作也很好,父母都是退休干部……” 顾岩神情明显变了,慌张抓起手机,关闭静音,贴在耳边疾步走出办公室。 “老蒋,谁啊,谁啊?”“对啊,怎么还有相亲的事,不是大领导吗?”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着,何让尘却久久沉默着。 蒋磊食指贴在嘴边长长“嘘”了声:“市局大领导,不该问的别问,好好工作。” 翻动档案唰唰声和敲打键盘声此起彼伏,何让尘大力揉搓了下脸,少顷挤出一个笑意:“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宾馆眯一会。” 那笑意当真是太勉强了,任谁都能看出在强行掩饰什么。 ——其实何让尘从未拥有此刻这般复杂又揪心的情绪,以至于连最惯用的社交微笑都难以维持。 “哦哦,好,那我回头和顾副队说下,”蒋磊一边说着,一边摸出口袋的房卡,“嗨,这县城条件差了点,肯定比不上你之前在分局对面那家,也不知道这次住几晚呢,这案子……” “不。”何让尘轻声打断。 “什么?” 何让尘接过房卡,上面连宾馆logo都被没有,只是一张充满了磨痕、划伤的白色卡片,上面还用记号贴写了房号,就像是遮丑的纱布似。 “不差,对我而言是刚好适配,”他指腹摸过房卡,“我本来就是这里的人。” 蒋磊一头雾水,数十年的刑警生涯也没让他琢磨明白何让尘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只摩挲着下颚看着何让尘机械地笑着转身走出房门。 壁挂空调呼呼作响,暖气吹着冰冷的窗户,把玻璃上朦胧的白气烘出一大片清晰的区域,从那里望去,刚好可以看见何让尘双手插兜,脚步飞快走出派出所大门的身影. 嗡嗡—— 桌面手机骤然震动,蒋磊定睛一看,立刻接通:“怎么了,陆法医?” “你们副支队呢?电话打不通,我这可是有大发现呢!” “什么大发现?”蒋磊刚想解释电话为什么打不通,折返回来的顾岩便出现在门口,“副队,陆法医电话。” 顾岩阔步上前,开门见山地问:“二检发现什么了?” “我在臼齿发现了疑是微量苔藓。” 苔藓? 顾岩眉头紧锁,问:“会不会是移动尸体过程不小心沾染的?” 远在滨湖分局的陆法医正把证物袋递给助手,还吩咐了句快点送去检测,随后才回答顾岩的问题:“不可能,因为并不是在牙齿表面发现的,我是在牙缝里发现的,尸体软组织腐烂时,牙周膜会松弛,苔藓孢子就随湿气渗入牙缝,所以不符合移动沾染上去这点。” 说着她走到电脑旁发了一张内部邮件出去:“你看下照片。” 叮咚! 蒋磊立马啪嗒一声点开鼠标查看,顾岩附身一看,显示屏上清晰加载出一张被放大数倍的牙齿缝隙,而在那上面确实残留了极其稀少的墨绿色物质。 顾岩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而开:“非常有用的线索。” 电话那头的陆法医摘下口罩,嘴角也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她视线望向解剖台上的受害者,柔声说: “——是啊,真的是非常厉害的证据呢。”. 顾岩挂了电话,直起身子,面色严肃:“尸体真正的埋藏地点不是什么泥土,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是扩建工厂挖出来的,祁建宏在通篇撒谎!” 众人面色均是一喜。 确实,如果是埋在泥土里的尸体,不管曾经埋在哪里的土地,都不应该有苔藓。 蒋磊激动地一拍大腿:“这孙子!敢情一开始就在撒谎骗人呢,我们查案方向都是有问题的!顾副,再提审他一次!” “不,”顾岩否定道,“祁建宏被拘留的时间还很富裕。” “富裕?” 顾岩从口袋摸出香烟,递给蒋磊一根:“对,这期间足够夏主任给出一份完整详细的苔藓生态报告。” 蒋磊咔嚓一下先给顾岩点上,随后才自己抽了一口:“那等报告出来再审?” “对,不急,”顾岩缓缓吐出烟雾,一副胸有丘壑的冷静,“现在着急慌张的不应该是我们警方,哪怕嫌疑人把案件伪装的再好,被拘留的每一秒都是在煎熬,我们要瓮中捉鳖,一举拿下。” 蒋磊点头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我们这案子终于是有进展了,不知道分局那边,吕支队查一O四白骨案怎么样了,这DNA提取的真慢啊,身份还不能确定,哎,眼瞅着春节越来越近了,希望能尽快都给结了。” 顾岩没顺着案子聊下去,而是问:“何让尘呢?” “他啊,回宾馆了,”蒋磊想了想,补充道,“好像有点不太舒服,心情也不好……” “咳咳咳——!”顾岩突然被烟呛咳好几下,“什么时候走的?” “就你接电话聊相亲的时候。” 烟雾缭绕而起,遮挡了顾岩眸底转瞬即逝的一抹慌乱情绪。 “老蒋,你在这看一会,”他把半根烟头直接掐灭,箭步走出办公室,“我有点事,有什么情况直接打我电话。”- 派出所窗外雪花明显变小了,只有高处枝头偶尔被风簇簇吹动坠下几片积雪,晃着晃着——骤然大片雪花坠落,噗通一声,砸在宾馆大门口的台阶上。 何让尘站在门口,望着不远处,朦胧雪景中也能看见那处高耸的烟囱。 那是砖厂。 心事重重涌上眉头,何让尘喉结微动,在转身瞬间一声叹息消融在寒冷的空气里。还没等他走到楼梯口,忽而身侧劲风袭来——有人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顾警官?” 顾岩视线逡巡在他的眉眼、嘴角,像是在观察什么似,随后问:“你心情不好?” “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 何让尘手臂垂在身侧,但手腕处却被顾岩抓住,彼此对视。其实如果此刻从远处看,他们交叠的衣袖像是十指相扣,会让人以为是小情侣在牵手聊天。 十几秒后,何让尘才低声开口:“我有点困了,昨晚熬夜看书了,想眯一会。” 顾岩松开他的手腕,笃定地说:“好,我陪你一起。” 何让尘瞳孔急促一缩。 “陪你一起回房间,反正要等报告,我也眯一会,正好跟你说些案子的事情,”顾岩抬起右手,掌心一摊,“房卡给我。” 何让尘掏出房卡,想了想还是说:“顾警官,你住哪个房间?要不去你那个房间,等你说好案子,我就回自己……” 顾岩直接抽出他捏在手心的房卡,打断道:“我们两个住一间房间,你回哪里?” “哈?” “哈什么哈?你还打算和别人住一间?” “不不不,我意思是,我以为你会和你同事住一起,这样方便聊案子嘛。” 顾岩没回应什么,而是手指把玩着房卡,走了几阶楼梯,随后侧身看着还停在原地的何让尘。 彼此一上一下,目光在空中交汇。 “就算我需要去别人房间聊案子,”顾岩顿了顿,嘴角微微翘起,嗓音轻缓:“也并不妨碍我忙完公事后……回去找你。” 第38章 藏情难诉欲破隔阂 滴滴—— 房间内空调被调整成合适的温度,何让尘把遥控器随手丢在床上,若有所思地“唔”了声:“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钭元香真正的埋尸地点根本就不是什么砖厂附近咯?” 顾岩坐在桌子旁不知在写什么,头也不回地“嗯”了声。 何让尘在屋内扫了一圈,虽然是个标间,但面积属实有点小,两张一米二的单人床都是贴墙放的,他思量了会,决定把靠窗那张床给顾岩。 毕竟在窗边,采光好些,相较而言通风也好。 他一屁股坐在靠门处的床上,好奇问:“那会不会是凶手把受害者大老远的从别地方移动来的呢?然后再喊司机来拉?” “这不可能的。”顾岩笃定地回答。 “嗯?” 顾岩把手里的笔停下,微微侧身,目光投向何让尘,语气沉稳:“这不符合犯罪心理和逻辑。” 何让尘闻言立刻调整坐姿,盘腿坐在床上,两手撑在床沿,身体前倾,像是一只对罐头渴望的小猫,浅色眸子炯炯盯着顾岩:“您说,顾警官,您继续说。” 顾岩:“……”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说完了?就只能给我透露一句‘不符合犯罪心理?’” “……”顾岩喉结一滑,像是忍了什么似的,随后才沉声道:“移动尸体其实是需要冒很大风险的,尤其是现在监控已经很普遍了,在案发之后,我们已经调取了所有的监控,嫌疑人案发前两天开车去的禾丰县,在孟婳发现司机运送尸骨的当天,我就已经让痕检去检查他的车了。” 何让尘试探性问:“方青松说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顾岩“嗯”了声。 “可是你说过,那具人骨是黑色的,而法医给出的结论是因为淤泥腐蚀导致,据我学习的医学知识……”何让尘沉思几秒,“这种黑色物质被沾染上很难清理干净,既然祁建宏的车里没有任何痕迹,你的意思是说,受害者很有可能就是埋在禾丰县的。” 顾岩眉梢微挑,沉思不语。 他并没有把非常多的细节问题说给何让尘听,比如受害者的脚趾有畸形这点就是保密,只是之前提了一次人骨是黑的以及其中原因;他确实没想到何让尘记性那么好,而且还能自行了解一些知识。 但转念一想,身为医学生的何让尘,有这种知识是很正常的,法医能在尸检时给出的一些结论,优秀的医学生虽然不能完全与之比拟,但也不会大相径庭。 何让尘好奇问:“我说错了?” “分析的很好。”顾岩转回身子,继续在便签纸上整理着自己对案件的分析,“所以等检查出苔藓的成分,基本就能锁定出第一埋尸地点了。” 何让尘见他又是在忙工作,小声“唔”了下,目光却始终落在他的背影上。 宾馆里的凳子是没有靠背的,就是一个灰色的圆形凳子。顾岩脊背却挺直得似乎被一把剑给撑住了,从背后望去,他和那个小小的、掉漆的桌子其实显得非常不搭。 何让尘这个角度有点看不太清顾岩的正脸,下意识脑袋歪了下,不知是不是巧合,下一秒,顾岩就刚好很小弧度地侧了点身。 正好让何让尘可以看清他的面容。 房间没人说话,空调嗡嗡吹动的声响刚好掩盖了顾岩非常细微的笔尖书写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何让尘就一直保持着盘腿坐着,歪着脑袋,看着顾岩认真工作的姿势。 长得真的很帅,何让尘心里在想。 然后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机,打开相机,他双指放大屏幕,偷偷透过镜头近距离观察顾岩的长相。 顾岩的眼睛属于窄双型,搭配上英挺的眉骨,就显得非常攻气,从侧面望去,仔细端详就能发现他的鼻梁并不是完全笔直,而是有一点点驼峰,眉弓高,这样就融合出一个很立体的T区,面容像现在这样认真时,非常英气冷峻。 何让尘轻轻移动手机,目光滑过顾岩的下颚线、喉结、肩膀、能隐约看见青筋的手背……没有一处不是近乎完美的。 几秒后,手机显示屏一闪,他按下了拍照键。 这样的人,当然值得优秀的。 念头涌上心尖,何让尘点开相册,有那么一瞬间想把那张偷拍的、不为人知的照片删了,但手指就像是被定住了似,怎么都不舍得按下去。 留着吧,他在想。 我也只能这样偷拍一张了,也不妄想别的了。内心无法表明的心意,就像是聚光灯下飘落摇曳的彩带,或许曾旖旎停留,却终会退场,无法停留于耀眼又夺目的聚光灯下。 顾岩应该找个优秀的女孩子相亲,就像他家人说的那样,工作好、父母也都很好…… “你在想什么呢?”顾岩突然开口问。 “哎?啊?”何让尘被吓得一个激灵,“什么?” 顾岩转身看着他:“表情怎么那么沉重?” 如果此刻何让尘不是脑袋只想着赶紧把手机藏起来,肯定能发现顾岩这句话很奇怪的点,然后会打趣回怼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表情的?’ 但他只有心虚、慌乱,双手插兜,装出冷静的模样,开始撒谎:“我刚在想案子呢。” ……真是拙劣又刻意的演技! 但顾岩没揭穿,而是把便签纸叠好,起身走到床边,视线由上而下看着何让尘:“局里来回复了,约莫两小时之内就能有苔藓的报告。” 何让尘揉着鼻子“哦”了声。 “你不是困了吗?眯一会吧。” “嗯嗯,对对,我困了……”何让尘机械点头,“那我睡了。” 顾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转身,像是逃离似‘爬’到床头,掀开被子钻进去,然后装睡。 何让尘不敢睁眼,只能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他琢磨着应该是顾岩在脱大衣,又或者是掀开被子的动静。 正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忽而身侧的床垫往下陷了一点…… 何让尘猝然睁眼:“?” “空调滴水,”顾岩穿着警服,外套被丢在椅子上,正往何让尘的床上躺下,语气淡淡地说,“把我那张床的枕头弄湿了,没法睡。” 何让尘太阳穴突突跳动,却没吭声。 “两小时不到,随便眯一会就行。” 何让尘依旧沉默,只是视线偷偷移动观察了下。 顾岩没有贴在枕头上,而是左手抬起垫着后脑,两条大长腿也没放在床上,只是搭在地面。这姿势应该很不舒服。毕竟他身形摆在这里,一米二的单人床,睡下两个男人必须要紧紧贴着才能勉强挤一挤。 几秒后,何让尘才低声道:“要不我去那张床?我不用枕头也行。” “睡吧,”顾岩否定了他的建议,“别折腾了。” 何让尘小声“哦”了下。 他努力往墙板挪动了下,尽可能给顾岩留出比较大的位置,这样就能稍微睡得舒服点。但其实没什么用,顾岩的上臂近乎贴着他的肩膀。 雪光透过玻璃,在宾馆内这张小小的床映出柔和的微光,躺在一起的两人姿势其实都有些僵硬,反倒有种微妙的不自然。 好像彼此都明白不管是谁,只要稍稍挪动一下,就能瞬间打破此刻某种紧绷而脆弱的氛围似。 每一次的呼吸都非常缓慢、小心。 不知过了多久,顾岩突然开口,声音很低地问:“你睡了吗?” “没……”何让尘立刻回应。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睁开了眼睛,却都固执地盯着天花板上某道裂缝,默契地避开可能的视线交汇。 几秒后,何让尘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顾警官?” 顾岩语气非常认真地说:“我不去相亲,那是我家人给我安排的,我不知情。” 何让尘没吭声,甚至感觉呼吸声都变得很轻。 只听顾岩又继续说:“我跟我舅舅说过了,已经让他帮我拒……” “顾警官,”何让尘打断他,紧接着顿了顿,用力滑动了下喉结,“相亲多正常啊,人家女孩子条件那么好,你可别错过啊,现在这个社会男多女少,你得好好把握,你们两个啊,我感觉很般配呢。” 顾岩语气异常冷淡地反问:“般配?” “对啊,她工作也好,父母又都是退休干部,多好的女孩子啊,对了,我今天才知道你舅舅也是警察呢,你家条件也好。”何让尘说着突然转身,面对墙壁,只留给顾岩一个后背,声音沉沉: “你这个人更是非常好……各方各面的都很优秀。” 顾岩用余光撇向他:“你希望我去相亲?和别人结婚?” 何让尘此刻距离墙壁非常近,鼻尖贴着,就连睫毛颤动时都会扫到墙壁,这是一个类似逃离躲避的姿势,也是一个非常不舒服的姿势——不仅是身体的不舒服,甚至他觉得内心不断翻涌出的心痛愈发剧烈。 少顷他闷声道:“希望你幸福啊,你父母肯定也希望你早点结婚,抱个孙女或者孙子,多好啊。” “我父母没机会了。”顾岩低声回答。 何让尘下意识反驳:“怎么会,你才多大,三十岁结婚来得及……” 顾岩打断说:“我父母二十年前意外车祸去世了,离开我了。” 这点何让尘确实不知道,顾岩从未提起过,他吓得转身,但因为太过慌张,忘记控制力道和距离,直接压住了顾岩的手臂。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这个事情,”他下意识道歉,然后顺势挪动身子,拉开寸许距离,重新贴着墙壁。 “没必要道歉,我没和你说过,你提出那句话,在社交中,是很正常的沟通。” 何让尘有种感同身受的悲切,可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抚。 顾岩却突然说:“其实你比我坚强。” “我比你坚强?”何让尘诧异地问,“什么意思?” 顾岩视线望向天花板,语气非常认真又带着细微的紧张: “我自小失去父母,但是有很好的家人呵护我,照顾我,他们给了我相较于比较富裕的经济条件。可是你,也是在很小的时候失去妈妈,找不到姐姐……你一个人走了很久,很累也很辛苦。” 酸涩感是瞬间涌上鼻尖的,何让尘甚至无法克制眸底打圈的泪水,他倔强地别过头,不想让顾岩看到这幅模样,嗓音嘶哑:“嗨,我哪有那么矫情,不是有句老话,习惯成自然吗,你说得那些辛苦,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顾岩偏头,凝视着他紧绷的下颚线,他极佳的视力甚至能隐隐看见滑落至耳廓的一滴泪。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往何让尘身边挪了挪,直到手臂支撑住何让尘微微发颤的肩膀,彼此相贴毫无缝隙。 何让尘不知有没有感知到,只是继续别着头,不去看顾岩,强装镇定:“这不能说我比你坚强,每个人生长环境不一样是很正常的,但是失去至亲的痛苦都是一样的,熬过那种剧烈悲痛的人都是坚强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啊?” 顾岩没立刻回答,而是收回自己后脑下的手臂,紧接着非常自然地,轻轻地枕到了何让尘的枕头边缘,只是压住了一点点,但此刻两人亲密的却有种暧昧的错觉。 何让尘见他没吭声,好奇转回脑袋,紧接着瞳孔难以遏制地放大了。 太近了。 真的是太近了,甚至何让尘刚刚稍微力度大那么一点点,应该就会就亲到顾岩的侧脸了。 “……”何让尘呼吸都停了好几秒,慌张地绷直了身体,一动不敢动,含混不清地说,“那……那是什么意思?” 相较之下,顾岩的语调显得很平稳:“每次你遇到一些害怕,惊惧的事情。又或者过往的阴影时,总是自我承受,努力镇定,不愿意显露潜在内心深处的无助。” “就好像是之前你家里被盗窃,又或者是更早之前在拳击馆,你那个时候都已经浑身发抖,言语混乱了,可居然还能在我给出建议引导你时,用非常强大的自我冷静调节好,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但那是很好,也是对于案子最有帮助的答案。” 何让尘目光难以自控地缓缓转向顾岩。 “所以我说你是一个骨子里很坚强的人,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人格魅力,”顾岩忽而顿了几秒,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在无人发觉的床沿松开了攥紧的被角: “你很优秀,其实你身上很多特质都是……都是一种很吸引人的存在。” 何让尘咽喉像是被什么硬块堵住了,少顷他喉结用力吞咽,彷佛是在把从内心深处涌出的话给强行塞了回去,尽管这过程痛苦的心脏都在剧烈跳动,像是每个痛穴都被无数小针同步狠狠地扎了下去。 “顾警官,”良久后,他艰涩地道,“谢谢你夸我。” 顾岩表情似乎有些错愕,然后意味深长地反问:“你觉得我只是在夸你?” 何让尘没吭声,只是别过头。 他盯着有些掉漆的墙壁,思索着该怎么回答,还没等他琢磨好,耳边突然传来被褥摩擦的簌簌声。 “!” 顾岩猛然撑起身子,右手肘抵在何让尘身侧,轻而压迫地俯下身子,低沉问:“你为什么偷拍我?” “……” 两人胸膛之间仅剩一线之隔,腿侧已经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我……”何让尘别过头,想躲避。 但顾岩反应极快,左手瞬间抓住他的下颚扳回,强迫他和自己对视,轻声追问:“说啊,你前面为什么拿手机偷拍我?” 彼此呼吸间彷佛有什么东西在中逐渐燃烧,灼得两颗心跳愈发怦然,连接浑身上下每一处血管都滚烫起来。 四目相对的每一秒都像是在加重绻缱的浓度,那无法压抑的情感又全部被锁在这张小小的单人床上,在他们亲密的身形周围烘烤出甜腻旖旎的氛围。 何让尘齿缝中发出几不可闻地声音:“我……按错键了。” “按错?那你删了?我看看你手机。” “……” 顾岩嘴角浮现出细微的笑意:“或者我再直白一点,何让尘,我……” 嗡嗡—— 床头柜的手骤然震动,打断了顾岩后面的话,他眉心一拧,但还是松开何让尘,起身接了电话。 何让尘胸膛剧烈起伏,他捂着口鼻,生怕自己不安的呼吸声会被发现,直到顾岩那边通话结束,他才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问:“是案子吗?” “是,苔藓报告出来了,基本锁定了埋尸范围。”顾岩抓起椅子上的大衣披上,“我先回局里,有点事。” “好,我去隔壁喊贾萱萱,对了,”何让尘正弯腰穿鞋,“顾警官,你们怀疑的埋尸地方在哪?” “禾丰县每家都有的地窖。” 第39章 恶魑锢穴爱意昭【一】 冬天暮色来的很快,才四点多,天就开始暗淡了,寒风如刀从枯枝败叶间呼啸而过,卷起片片雪花飘落而下。贾萱萱把身上羽绒服拉链往上拽了拽:“让尘啊,真的在地窖?” “嗯,”何让尘看向不远处警戒线围起的一片民房,“这范围还挺大的,禾丰县很多空房子,甚至很多都找不到是谁家的,什么时候盖的。” “要真的是这样,我真的是心疼死钭元香了,杀人还埋在地窖!这王八蛋真不是人,这凶手,你说说看,人的心怎么能狠到这种地步啊?” 何让尘轻声安慰:“找到凶手才是重要的,顾警官给我发微信了,他们分了好几队找呢,肯定很快就有突破。” 贾萱萱鼻头红红的,哽咽说:“越接近真相,我有时候还越难受,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到钭元香生前……” “我明白。”何让尘指了指二人前面的牧马人,“你在顾警官车边等我会,我去里面找他看看情况。” “嗯嗯,你去吧。” 不远处警戒线人潮涌动,几十个警察维持秩序,每个痕检员都站在警车边整理工具,一时间难以找到顾岩在哪。贾萱萱见何让尘和穿着制服的警察聊了几句,随后被放行钻进人群。 “哎,钭元香啊。”她一边抽泣一边从口袋掏出一包餐巾纸,“你在天有灵一定保佑警察找到证据。” 说完她把眼泪擦干,下意识把脑袋凑到牧马人的后视镜前方,视线看着镜面,嘴里轻声喃喃着:“何辞盈啊……何辞盈,你……” “萱萱姐姐。” 突然一个男声响起,贾萱萱猝然回头,紧接着嫌弃地问:“祁墨?你来这里干嘛?” 祁墨站在她对面,嘴角含笑:“我爸爸被警察带走了,我来看看很正常啊。” 贾萱萱没好气地说:“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去去去,懒得搭理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跟你也才第二次见面吧。”祁墨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你怎么对我恨意那么大呢?” 话音刚落,贾萱萱立马怒目如火,大喊道:“你装什么大尾巴狼?你当时把让尘关在你家书柜里,还刻意把灯给关了!明知道他对这东西害怕的很,你还那么做!现在跟我在这演好人呢?呸!” 祁墨脸上笑意收敛:“我不是故意的,你冤枉我了。” “滚蛋,少胡扯,你不是故意的?”贾萱萱越想越气,嗓音也再次拔高,“当时不是你这王八蛋蹭着我们家让尘害怕站不起来,偷看他手掌,恶心的说什么‘哦~你手上有疤啊,真丑啊’哼!你有多远滚多远哦!” 祁墨被骂了,一点都没生气,反而话锋一转:“对了,何让尘呢,没看见他。” “你怎么那么厚脸皮啊?真是癞蛤蟆插羽毛,分不清飞禽还是走兽。”贾萱萱气鼓鼓地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们家让尘就算是喜欢男的,也不是你这种。” “哦?那你觉得他喜欢什么样的?” 贾萱萱眼珠一转,顷刻间在脑海里把顾岩的条件过了一遍:“那肯定是长相帅的无可挑剔,职业好,人厉害,各方各面都是顶尖,你?省省吧。” 祁墨轻蔑一笑,反问:“女孩子就是喜欢幻想,哪有这种人,就算有,也不一定看得上何……”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咔哒! 牧马人后座车门被推开了,下一秒,顾岩踩着积雪探出车外。他本就身高腿长,再加上此刻外面披了大衣外套,里面是穿戴整齐的制服和警裤,更衬得宽肩窄腰,搭配上那张脸,帅的像是来拍雪景杂志似的。 祁墨表情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车旁的贾萱萱吓得捂嘴,心说,完了呀,刚大喊的话都被顾岩听见了,何让尘不让我说来着,她压根不敢看顾岩,只想装傻。 而顾岩眼神也没看向贾萱萱。 他从下车时,就用一种鄙夷、阴鸷的眼神瞥向祁墨,少顷他把车门一关,对着贾萱萱说:“我去找何让尘,你也可以去看,我和他们打好招呼了。” 贾萱萱机械点头:“哦哦哦,好,行。” “其他闲杂人就免了吧,”顾岩冷冰冰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后,故意回头看了眼愣在原地的祁墨。 祁墨对上那道目光。 ——顾岩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眼神带着难以忽视的森寒感,哪怕只是短短的几秒对视,祁墨也能明白,那表情表达的是什么,那是非常标准的雄性竞争中压倒性胜利的姿态。 在祁墨慌乱、畏惧的眼神中,顾岩扭头信步远去。 一旁的贾萱萱还在想着要不要跟何让尘说自己刚说了什么,视线一转,她瞳孔放大看着警戒线旁的一幕。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员正站在顾岩身后等着,而他对面站着的是何让尘。 在多数目光注视下,顾岩把自己大衣外套脱下,亲自给何让尘穿上,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瞥了一眼牧马人这边,随后便带队弯腰钻进警员撩起的警戒线内。 “哦~”贾萱萱面露喜色,“两人都进展到这个地步咯,你看见没?哎?你跑什么……” 祁墨转身就走,身后还传来贾萱萱的嘲讽“你看见没!人家小情侣恩恩爱爱,你在这又蹦又跳……” 每个音节都被寒风撕碎,在耳边久久回荡着. 吱嘎—— 生锈铁门被推开,小汪抬手在空中晃着:“这味道,多久没人住了?还挺破的。” “你就矫情,”跟着走进来的痕检主任方青松,“你看你学姐刚下地窖的时候一点都没犹豫。” 小汪立马给自己狡辩:“那每个人都有擅长的吗。” “对对对……孟婳有孟婳的优点,你呢,”方青松故意清了清嗓子,在小汪期待的眼神中,打趣道,“也有你的缺点。” “……” 周边同僚都狂笑不止,小汪撇嘴:“我方哥哎,你在我们副支队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吗。” 方青松给他吐了鬼脸,下一秒,顾岩声音响起:“那这个地窖你下。” 小汪欲哭无泪:“这家看起来最破了,像是……” “像是什么?”方青松乐呵呵问。 “我想想啊,”小汪视线扫了一圈,“破的就像是被烧过一样。” 确实很破,不是那种简单的穷破,而是给人一种荒凉、很久没有人气的死寂。 话音刚落地,站在门口拆新手套的顾岩动作停了一瞬,少顷他抽出身后警员的表格——那是统计的屋主名单。 在顾岩看见‘何渭’这两个字的时候,手指不觉捏紧几分,随后把表格还给警员,神情淡漠跨进这间屋子。 “还真给你扯对了,”方青松蹲着指了指门框后面的一处,“这就是典型的火烧导致的裂痕,这家啊还真可能发生过火灾呢。” 小汪骄傲叉腰:“我就说嘛,我也是有厉害地方的。” 方青松刚想说什么,起身看见顾岩的表情,撞了撞小汪的肩膀,嘀咕道:“你们副支队表情不好,好像生气了,你完蛋了。” “???” “自求多福吧你。”方青松拎着箱子,事不关己的悠闲朝着地窖走去。 小汪怯怯地说:“那个……副支队,我能下地窖。” 顾岩没吭声,只是点头表示默认了这个提议。随后疾步走到方青松旁边,沉声吩咐:“我去别的房间看看,有什么发现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方青松比了个“OK”的手势。 痕检人员正在叮呤咣啷的整理工具,小汪也在穿戴鞋套,没人注意顾副支队推开了一间看起来最破小的房门。 顾岩环视着整个卧室,耳边响起何让尘曾经在吃饭时说的一句话‘我租的房子其实已经很好了,毕竟我之前在禾丰县住的只是最东边的一个小房间,采光也不太好……’ 确实采光很不好,顾岩在想。 房间里靠墙放置了一张矮小的木板床,床下紧贴墙壁放了几个纸箱子,上面已经有厚厚的积灰了,床边摆着一张小桌子,应该曾经是书桌,卧室上方吊着一个布满蜘蛛网的钨丝灯,整个房间只有一个窄小老旧生锈的钢窗。 顾岩走到墙壁边,伸出手摸着掉漆的墙壁。他沿着床边放慢脚步,手指抚摸过布满灰尘的床沿、桌子……外面的喧哗声、风声,好像都渐渐消失了。 他想象着何让尘之前住在这里的日子,会趴在这张桌子上看书、学习。在一场大火后,失去了母亲和姐姐,留下家暴的父亲,没有任何幸福可言的生活,有的只是这间屋子里的阴冷和孤寂。 顾岩这样想着的时候,忽而视线一凝,直直望向身侧的柜子。 ——那是一个棕色的衣柜。 一个大胆的猜想涌出,顾岩伸手拉开衣柜,一股木头发霉的朽味扑面而来,哪怕他带着口罩都能闻到,他扫视着空荡荡的衣柜,一件衣服都没有? 这太奇怪了,就算是何让尘很早就搬走了,也会有儿时的衣物留在这里。 顾岩余光瞥了一眼床底的纸箱子,以他的智商顷刻间猜出了什么。 何让尘看到有人被关进衣柜会害怕,说明他童年时期被关进去过,造成了某种程度的心理阴影,所以他把衣服放进纸箱子,避免打开衣柜。 屋内还停留着那股腐木的味道,顾岩缓缓蹲下身子,他想模仿一个儿童的身形走进这个衣柜……了解何让尘不愿说出的阴影。 他想感同身受,想找到能安抚何让尘童年阴影的方法。 吱呀—— 老旧木门发出难听的声响,就像是很久之前在拳击馆那扇门被风吹动时一样。 其实顾岩这个体型想完全钻进衣柜是不可能的,只能半个身子进去,他抬手抚摸木板,可几秒后动作却倏而停住了。 他掌心还覆盖着木板,眉头紧蹙不知在想什么。 嘭! 顾岩骤然拍了一下柜门。 嘭!嘭! 第二下,第三下,力道加重,像是某个深夜里,年幼的儿童从啜泣变成哭喊,最后变成绝望的捶打。 柜门震颤,灰尘簌簌落下。 “很疼吧。” 他轻声喃喃着,收回自己的手掌——垂眼盯着柜门上两根生锈的洋钉突兀地凸起,尖锐的锈迹像嘲笑的獠牙。 少顷顾岩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在手指尾端处居然出现了一道红痕。 那是拍打柜门导致的。 可是顾岩已经成年了,掌心也留有一些枪茧,刚控制力度拍了几下,也只能留下红痕了,用不到几分钟就会消散的无影无踪。 可是年幼的何让尘呢? 儿童的手掌更小、更嫩,每一次拍打,都会狠狠擦过那些尖锐的钉头。 他曾经多少次被锁在这个衣柜里,害怕、无助拍打衣柜,企图唤醒何渭的一丝丝父爱,求放自己出去,直到喉咙哭哑,直到他终于明白—— 没有父爱,哪怕一丝,都没有。 成长的岁月里有的只是被醉酒后的殴打、被关进衣柜的恐惧……无数伤口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渗出血液,又无声凝结。 顾岩有些发颤地起身。 他盯着柜子,里面还残留着那股腐朽的木味,像是童年的伤害从未散去,只是沉默地、固执地,腐烂在这里。 ——嘭! 顾岩突然狠狠地摔上木门,震得衣柜好几颗不稳的洋钉都晃动几下,柜门也有点倾斜,甚至还有一两颗叮铃一声脱落坠地。 他看都没看一眼,冷漠转身,疾步走出这间窄小的卧室,视线扫了一下地窖周围的同僚,随后目光沉郁地望向院子上方的天空- 远处天际已经泛起了幽暗的色彩,风雪笼罩着整个县城。 街道两旁,古旧的石灯渐渐亮起,昏黄的光柱下雪花缓缓飘落扫过牧马人的车窗。贾萱萱坐在车后座,哗啦撕开一袋坚果吃着:“哦,我就说呢,他怎么在车里。” 她把嘴里的夏威夷果咀嚼完继续说:“原来是拿东西啊。” “对,”何让尘在她身旁坐着,习惯性双手伸进了口袋,下一瞬发出一句疑惑地:“哎?” 贾萱萱诧异:“怎么了?” 只见何让尘右手从口袋掏出,掌心摊开,里面赫然是一个黑色的仪器:“哎哟,我忘记了,这是顾警官的外套,这东西是他的,这是什么?” “执法记录仪,”贾萱萱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常见。” “嗯?你常见?” 贾萱萱把手里没吃完的坚果袋子放在腿上,拿起何让尘掌心的仪器,指了指一处的按钮说:“按一下这里就是开,结束后呢,再按一下就关了。那些扫黄大队的都是这样干的,我上班时候不知道看多少次了。” 何让尘竖了个大拇指:“牛,长知识了。”然后把记录仪拿回,小心翼翼放回口袋,心说这算是公物吧,可不能弄坏了。 “让尘啊,我是说假如哦,假如有一天我不小心……”贾萱萱垂目犹豫要不要把在车边发生的事情跟何让尘坦白,少顷扭头一看,只见对方正歪着脑袋望着车窗外,“你看什么呢?” 何让尘没吭声,也没动。 贾萱萱拍了拍他肩膀:“什么风景,我也看看……” “没什么,”何让尘猝然打断,随即转身,正面看着她,完完全全遮挡住住窗外的景象,“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两个之前承诺的事情。” “哪个?” 何让尘浅色瞳孔在车内昏暗的灯光下似乎颤了颤:“就是我们两个不管谁先遭遇不测,都要记得把对方所有的秘密说给警察听。” 贾萱萱一怔。 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他们两个都有个共同的‘怀疑对象’——祁建宏。 彼此有种同命相连的熟悉感,又都觉得探索真相、追求正义这条路太难了,就约定把对方秘密都好好保守,不管谁出了意外,对方都要带着秘密去找警察。 “记得的,你怎么好端端……” “那我现在给你再具体一点。”何让尘沉声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去找顾岩,找顾警官,不再是什么‘其他警察’必须是他,记住了吗?” 贾萱萱好奇打趣:“啊?你这是在变相表达你的感情……” “那就这样说好了,”何让尘轻声打断她,“我有点渴了,坚果吃多了,去买瓶水。” “我跟你一起呗。” “外面多冷啊,你在车里暖和着,等我回来,”何让尘推开车门,咯吱踩着雪地上,视线望着不远处民房,“或者等顾警官回来。” 嘭! 牧马人车门被关上,何让尘把身上顾岩的大衣裹紧,双手插兜,迎着风雪独自往前走着, 绝对没有看错,他一遍遍地回想。 在车窗外看见的摩托车就是那晚撞向他的车,司机带着头盔依靠在车身打的手势——那就是让他跟出来的意思. 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呼啸而过,夜色席来。 何让尘的脚步停在禾丰县荒废的防空洞口,他视线撇向不远处,摩托车就停在那里。 拍照,留下物证,交给顾岩。 这个念头在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他利落地掏出手机,镜头对准摩托车。指尖尚未触及发送键,防空洞深处突然传来沉闷的回响: “敢跟过来,不敢进来吗?不想知道我背后‘老板’是谁吗?” 何让尘的拇指悬在发送键上方。屏幕上,顾岩的对话框亮着刺眼的白光。 “想报警啊,这防空洞里面构造你不清楚吗?你觉得,警察能抓的住我?” 何让尘知道,他是禾丰县人,当然知道这个防空洞的构造,小时候还跟姐姐一起来玩过,从这边的洞口进去,穿过一段百余米长的弯弯山洞,就能从另一边有路灯的地方出去。 确实来不及,他在想。 哪怕我现在报警,出警也要时间,而这几分钟这个摩托车手就有可能逃走……怎么办? 防空洞里再次传来男声:“井底那个被切的白骨,那群警察还没头绪吧,当然了,还有你姐姐,给你三十秒时间考虑。” 话音落下瞬间,何让尘太阳穴突突狂跳。他缓缓将手机塞回口袋,却在指尖触到某件硬物时瞳孔骤缩。 ——是执法记录仪,他在口袋里用指尖寻找前面贾萱萱说的开关位置。 “……还有二十秒。” 何让尘长长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大喊:“别在那BB倒数了。” 洞内爆发出癫狂的大笑:“哈哈哈哈——” “你们一个个,都跟脑子有病似的,”何让尘后面又无声骂了句脏话,随后跨进防空洞。 外面气温本来就低,洞里面更加寒气逼人,雪夜的冷意与洞内的阴暗融成令人窒息、压抑的氛围。 噔噔蹬蹬。 猝然脚步声在深处炸响,男声同步响起:“我们老板说了,你偷进他的书柜,偷拍了照片。” 何让尘没吭声。 此刻他有些看不清前方的景象,只能看见一个非常模糊的黑影往右边窜走。 “拍照也看不懂吧……没事,跟我从这里出去,我就告诉你偷摸进书柜想知道的事情。” 最后几个字像是按下重复键在洞里回荡,何让尘撑在墙壁的手指一点点攥紧,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好。” 黑影唰一下远去了。 心跳声震耳欲聋。何让尘强迫自己回忆童年走过的路径——只要找到那盏灯,找到那束光……潮湿的霉味混着冷气涌进鼻腔,远处水滴的滴答滴答声像倒计时的秒表。 “呼……呼……” 何让尘大口喘息着,终于在一个拐弯后,视线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芒,是出口!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却在即将接近时,身体陡然僵硬—— 哐当! 他小腿一软摔跪在地,苍白的面容写满了惊惧,他发颤地抬头,看着那处光亮。 ——那不是记忆中的出口,而是一支直射瞳孔的手电伪装的! 刺目的光柱里,祁墨的脸,渐渐清晰。 第40章 恶魑锢穴爱意昭【二】 与此同时,地窖。 “这个还挺大的,比我之前下的那家大多了,”小汪拿着强光手电四处打探,“顾副队,你说我们这里结束了,要是没……” 还没等走在最前面的顾岩回复什么,他一旁的孟婳率先抢答:“你这小碎嘴能不能念点好的?” 小汪立刻就要转头继续碎碎念,可不知鞋底踩到什么一个踉跄,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墙壁:“哎哟喂,好险,辛苦我是练家子……”他后面自夸的还话说完,只见他眉头紧蹙,在空中晃着手臂:“咦?我摸到什么?黏糊糊的,啥啊这是,苔藓?” 走在前面的顾岩闻声脚步一停,瞬间转身,擒住小汪的手腕,用手电仔细打量。 孟婳见他这幅沉思的模样,试探性问:“这苔藓不能证明什么吧。” “对啊,副队,”小汪也跟着附和,“前面的地窖,不是都有苔藓吗?而且人家夏主任都说了,牙齿缝里的苔藓就是这种……” 顾岩沉声打断:“他手上沾到了,那么苔藓上也会留有同样的痕迹,这是肯定的。”随后喊了下正在不远处蹲着检查的方青松喊道,“方主任你过来看看。” 顾岩说的非常笃定,但其他几个小警员却面露不解。 他们都明白副支队的意思,就是想提取指纹呗,但是苔藓怎么提取呢?压根就不是一个完整的物体,别说提取难,苔藓是植物,是有生长的,能不能保留都是问题。 少顷赶来的方青松摩挲着下颚回答:“这有点难,也不是不能干,”说着他用手电照着墙壁解释,“得用液氮冷冻后切片,带回去试试看咯。” 顾岩松开小汪的手腕:“让痕检的同事去拿工具来,优先看这个地窖,毕竟这个是我们检查的最后一个地窖了。”随后他指了指身边的小警员,“你上去通知蒋磊那队,检查完先别撤离,继续封锁地窖,等待我后续指示。” “收到!副队!” 方青松也转身走了几步,挪动到距离地窖入口近一点的地方,毕竟地窖里面信号并不好。 小汪盯着自己手掌,好奇看着孟婳,惊呼:“这还真行啊?” 孟婳也表露出头一回知道的表情。 “有真实案例的,”顾岩拿着手电继续往里探索,一边和身后其他警员解释,“挪威早些年就有一起杀人案,就是因为在木屋门上的苔藓留下指纹,导致身份暴露。” 小汪跟上脚步,认真思考了会:“我忽然想到一个点,副队。” 顾岩瞥了他一眼,示意他问下去。 “这范围不是很大吗?我们查了那么多地窖,痕检兄弟也都带了不少东西回去准备检查,”小汪挠着头说,“真的要把禾丰县所有地窖都那什么,冷冻一下……” 顾岩这次看都没看他,表情非常严肃地打量着地窖周围,寻找线索:“你自己找这个问题答案吧,” “……”小汪捂嘴怯怯问自己学姐,“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吗?” 孟婳小声解释:“你忘记法医的报告了?” 小汪疑道:“牙齿?” “对啊,法医在牙齿缝隙发现了苔藓,也就是说明死者长期被放在地窖,从而导致化成骨头,牙齿脱落,那么这过程中脱落的牙齿一定在地窖咯。”孟婳轻声说,“我们前面和顾副队下地窖不仅是在找存放尸体的痕迹,也在找牙齿啊。” 小汪傻乐道:“不愧是我学姐,就是厉害哦。” 话音刚落,只听顾岩冷冷飘来一句:“孟婳厉害和是不是你学姐没关系,是她本身就优秀。” 小王瞬间噤声。孟婳也无奈摇头,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打着手电继续寻找了。 一时间,七八道光柱在地窖来回交错,其实这里的空气是非常沉闷的,尤其是大家都还穿着厚外套,有几个男警员额头都都渗出了几滴汗。 “早知道也和你们顾副一样把外套给别人穿了,”方青松撅着屁股拉下棉服拉链,“只穿个内搭多舒服啊。” 一旁的小警员好奇问:“给谁了?” 方青松眉梢一挑,说:“就那个长得可俊的小帅哥了,我跟你说哦,那个何让尘啊,哎哟喂,真的跟他名字一模一样。” “怎么一样?” “好一个傅粉何郎啊~”方青松兴致勃勃继续形容,“我方主任阅人无数,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小男孩……” “牙齿,”顾岩突然出声打断,“方主任你来看看!” 方青松立刻拿着工具几步走到顾岩身边,视线一定——赫然只见地面上那颗被泥土半掩的牙齿。 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夹起,一旁的痕检员同步把手电对准,在光柱的照射下,几道目光齐刷刷锁在那颗小小的、有些斑驳的牙齿上。 顾岩神情严肃,和方青松交换了个肯定的眼神,起身厉声吩咐:“立刻去催促液氮送来的进度!加派人手封锁这栋民房,让当地派出所的人去调查出这家户主的身份,我不管什么空房长期无人居住,是谁盖的,曾经属于谁,没有子女,就往上翻三辈!全部给我挖出来!” “收到!” 地窖里所有警员轰然应声,纷纷放下手里工具,拿着手电排队爬出地窖。 “这里交给你们了,”顾岩拍了拍方青松的肩膀,“不管什么需求随时提。” 方青松立刻回答:“有的,顾副,现在就有的。” 顾岩疑惑:“嗯?” “这里闷热啊,能不能给买点水来?冰露怡宝不嫌差,脉动可乐更是佳~” “……”顾岩眉角抽了下,随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爬出地窖,看着正在院子里整理工具的小汪,淡淡道,“给你微信转了钱,喊几个人去小卖部买点饮料。” 小汪麻溜掏出手机一看,乐呵呵应了声,和同僚挽着手臂蹦蹦跳跳离开了.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牧马人车外贾萱萱眉头紧锁盯着自己手机,少顷用手指滑走落在屏幕上的几片雪花,何让尘三个大字清晰出现在拨打电话的界面。 但语音播报的依旧是关机状态。 不远处顾岩正阔步走来,身后还跟着当地民警拿着资料向他汇报,他一边认真听着,一边视线扫了一圈自己车边。 贾萱萱明显有些着急地跺了几下脚,一扭头:“你可算是来了,我跟你说啊,何让尘这人去买个水,找不到了……” “什么叫找不到了?”顾岩说着抬手示意民警先停止汇报,“店里问了吗?” “去了啊,附近就那一个小卖部,我还能不知道吗?老板说压根没看见何让尘去买东西啊,然后我就打电话……可是,微信语音也是异常中断,然后我就打电话,好几个电话……” 在场的民警盯着贾萱萱那副担忧的模样,下意识嘟囔了句:“那么大的人怎么会丢呢?”说完还看了眼身侧的顾岩,下一秒他就噤声了。 视线内顾岩的神情异常肃静,眸光森寒,甚至已经到了让人心惧的程度,仿佛在那副冷峻的皮囊下隐隐藏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忐忑。 夜色中有数秒的沉寂,这时只听贾萱萱手机上再次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还没等贾萱萱先开口说什么,只见顾岩视望向远去黑暗的长夜:“禾丰县除了地窖之外还有什么地方能屏蔽信号?” 民警意识到是在询问自己,想了想:“那就是防空洞了,又冷又黑,连个灯都没,谁大晚上……哎哎,顾副支队,您慢点跑啊,雪天路滑……” 根本不给民警和贾萱萱反应的机会,顾岩的穿着警服的背影已经远去—— 40-50 第41章 恶魑锢穴爱意昭【三】 防空洞内, 放在地上的手电顺着漆黑、潮湿的地面延伸出一片光带,却在半途被一道蹲踞的人影拦腰截断。 那是祁墨。 “你看看你这幅模样,分明前面都害怕的发抖了,居然还在这里装出一副,什么‘我不怕’样子,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何让尘垂着头,一只手被祁墨抓住,另一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言不发。 祁墨最讨厌他这幅模样,毫不留情地加重了力道。 何让尘依旧连一句被捏痛的喊叫都没发出,哪怕祁墨青年时期是学过散打和拳击的,在前面反抗的过程可能膝盖或者哪里已经被打出淤青。 ——可他见到祁墨后,始终没有半分示弱。 “何让尘,我最讨厌你这样,你装什么?”祁墨将他的手腕往自己面前一拽,“你每次怕的不行,非要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然后还TM的非要忍着害怕去强迫你自己去干别的事情?你明明知道只要跟我服个软,结局就是不一样的。” 话音落下,何让尘眼睫似乎颤了颤。 其实他这个角度根本就看不见祁墨说这段话的表情,或许是嘲讽、讥笑之类的吧。但他没心思去琢磨,因为他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人的面孔。 ——是顾岩。 顾岩躺在宾馆的床上,何让尘偷偷望着他俊朗的侧脸,听他说:“……你是一个骨子里很坚强的人,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人格魅力。” 滴答、滴答。 水滴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在防空洞被无限放大,透出一股幽深的意境。 何让尘终于抬起头,那张令他厌恶的脸出现在他视线内。他本来还觉得冷静的思绪不停地随着水滴声流淌出去,可这一刹那他全身都绷紧了。 “井底那具女童,是祁建宏杀的!” 祁墨阴笑着:“随便你怎么猜测,反正你现在跑不掉了。” 何让尘目光森冷地盯着他:“那晚撞我的人,是祁建宏安排的吧,你也认识对吧,所以你让那个司机诱导我来这里。” “你还挺聪明的。” “可是,我更好奇,你这样大费周章骗我过来的契机是什么?”何让尘几乎是用一种讥诮的语气,“祁墨,你分明是那种最会伪装的人,包括你在你妈和你妹妹面前都在伪装。” 祁墨表情似乎变得有些奇怪。 何让尘缓缓挺直后背,问:“你是受到什么刺激了,以至于让你终于变回疯子,甚至准备把我关起来?” 足足过了好几秒,祁墨才发出一声冷笑:“关你不需要什么理由,你爹不疼,妈妈死了,姐姐也没了,谁会管你,这世界上……”他欲言又止地顿了顿,用发狠的声调,“谁还会在意你!” 何让尘明显发觉出他后面故意强装镇定的神情:“你果然是受什么刺激了。” 祁墨沉默了。 猜对了,何让尘在想。 其实他刚刚是模仿之前在顾岩家里书柜看到的书籍知识,以及顾岩偶尔会教他的一些犯罪心理学。不过虽然会了这招,他还是不知道到底什么事情能把祁墨刺激成这样,甚至不惜犯罪? 正当何让尘准备继续追问时,只见祁墨像是发疯似吼道:“谁会管你们这种人,你们父母吗?可笑,你和那个钭元香有什么区别……” 何让尘眉心一拧。 一种先于本能恐惧的理智在他脑海里奔走狂呼,几乎是电光石火间——他放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动,按下了执法记录仪的开关。 祁墨继续怒吼:“钭元香这种人跟你不像吗?我模仿我爸对她的方式对你,你怎么就不能像钭元香一样呢?” 何让尘尽可能语气平淡地问:“哪里像?” “哈哈哈哈,哪里像?你们不都是从小就没感受过什么来自家庭的爱,”祁墨的表情彻底扭曲,像是被这个提问取悦了,“随便有个人对你好,难道你不应该感恩戴德的来服从我吗?” “说的你好像见过钭元香一样。” “我当然见过!那个死女人,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还挺个大肚子,死了也好,万一是个儿子,不得跟我抢钱啊!” 何让尘眼睫一眨不眨,努力克制自己不能露出惊讶的表情,甚至一声不吭,他不了解执法记录仪的收音功能,生怕自己开口就会影响祁墨说话的录入。 空荡的防空洞内只听祁墨继续说:“我当时在禾丰县见到钭元香和我爸了,在我叔叔旧房子里,真搞笑,看起来还挺恩爱,她一定是喜欢我爸的,我爸可不只喜欢她,我爸喜欢每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良久,何让尘终于低沉迸出一个字:“嗯。” 下一秒祁墨猝然身体前倾,细长的眼睛瞪着何让尘:“我刚说错了,你和钭元香不一样,她还知道爱人,你这种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所以你不喜欢我,没事,等猎子回来,我就能带你去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了。” 黑暗中,何让尘的外套口袋显出了不易察觉的褶皱,那是和刚刚一样按下执法记录仪的开关导致。 紧接着他敷衍着说:“猎子到底是听你爸爸的还是你的呢?” 祁墨立刻反问:“这重要吗?” 不重要了。 这样的问题在这个时刻问对何让尘而言根本就毫无意义,那个叫猎子的摩托车司机是听谁的话要来撞伤他,确实已经不重要了,强行转移祁墨的注意力罢了。 ——何让尘在刚刚那短短须臾间,已经把口袋的执法记录仪偷偷放在地面。 顾岩会找到这里的,他在想。 那么就一定会发现这个执法记录仪,发现我想让他知道的东西,只是可惜,我可能没机会看见他了。 也好,一个被我关掉的执法记录仪就够了。案子的真相才是最重要的。 像是有一股很冷冽的寒风从洞口吹进,发出一丝细微的呜咽声。 片刻后,何让尘突然释怀般笑了。 那笑颜其实非常自然好看,祁墨从未见过,以至于他细长的双眼牢牢凝视着那张面孔。 “你错了,我当然知道什么是喜欢。”何让尘带着浅笑说。 祁墨愣了几秒,恍惚地问:“什么?” 只见何让尘歪着脑袋,视线越过祁墨的肩膀。地下手电筒昏黄的光晕斜斜映在他侧脸上,将那张瓷白的容颜镀上一层薄釉似的微光,分明是这般不堪的境况,可他唇角漾开的笑意却鲜活生动得令人怦然;他像是在回想什么,浅色瞳孔也被映出一丝微渺的光亮,像是某个冬日晨曦般柔和。 “你认识滨湖分局的顾警官吧,那个帅气、厉害的顾警官。” 祁墨没吭声,却死死咬紧了后槽牙。 何让尘目光压根就没注意他,只是嗓音轻缓而珍重地说:“他叫顾岩,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你……”祁墨嘴唇半张,却发不出声音,大抵是脑海里浮现了什么画面,喉咙被堵的不知怎么反驳。 但何让尘语气异常坚定,如同宣誓般,一字一句: “甚至我可以更强烈地表达,我爱顾岩,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别人。” “@#¥%……!”祁墨彷佛被心底的火气冲昏了理智,大声怒骂,难听的脏话在防空洞里不停回荡、飘远。 可是何让尘并不受影响,他甚至还趁祁墨发疯的时候挣脱了他的钳制。 “跑!你跑得掉!”祁墨不愧是练过拳击和散打的,反应确实很快,下一秒就抓住何让尘的小臂,强行把他拖拽几步,走到地面的手电旁。 啪嗒—— 手电筒被关了,防空洞那道‘虚伪的光明’断了。 “艹!你都在发抖了!”祁墨黑暗中能清晰地感知到何让尘发颤的手臂,“说啊,你求我啊,为什么又装沉默,不说话……” 何让尘在黑暗中闭了眼。 他在内心暗暗的想,这样被拽到这里也很好,最起码执法记录仪不会被祁墨发现,警察会找到这里的…… 那就很好了,证据、线索、真相终会大白。 祁墨的怒骂依旧继续,防空洞里似乎还有风声或者其他杂乱动静袭来,可都于此刻在何让尘的耳边化成微弱的背景音—— 煎熬的每一秒都在阴湿、漆黑、幽深的防空洞里被拉大。 不知过了十几秒又或者是更久,祁墨声音戛然而止,他试探性地轻唤了句:“猎子舅舅?” 下一秒。 一道强烈的光源从何让尘身后的洞穴里亮起,那道光柱撕破黑暗,把何让尘的微微发颤的后背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照亮了。 ——是顾岩。 “放开他!”顾岩左手弯成90度拿着强光手电,而右手的直直举起,手腕压在左手的手背上,拿着枪,一步步走近。 何让尘猛地睁眼,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望向光源处。 祁墨也明显愣住,但他很快就漏出了一副无辜的表情:“怎么还拿枪了呢,警察同志,难道你要开枪射击吗?” 最后一句话明显就带着挑衅的意味。 警察当然不能贸然开枪射击。 顾岩面容阴沉,单手把枪转了个圈,干净利落地收进后腰:“打你还不用这把枪。” “什么?” 祁墨的问句尚未落地,赫然只见顾岩手里的手电筒闪着强光在防空洞里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嘭! “艹!”祁墨痛吼一声,瞬间松手,踉跄着蹲下身,捂住额头的手指缝里渗出几丝血迹。手电筒“哐当”坠地,明亮的光束斜斜打在何让尘仍有些怔愣的脸上。 顾岩很快跑了过来,摸出后腰的手铐。 ——咔哒! 银色手铐在光柱中闪着亮眼的光,牢牢地拷在祁墨的双手上。 “你没事吧?”顾岩半蹲在何让尘的身边,轻声问,“有受伤吗?” 何让尘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顾岩眼神逡巡着何让尘的眉眼、嘴角确定没有伤害,又自然地抓住他的手翻开检查看有没有伤口。 二人这样近距离亲昵动作时,祁墨浑身都在发抖,少顷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无声骂了什么。 “副队!” “顾副支队……” 脚步声裹着无数杂乱人声一起席卷而来,是警察赶来了,数道强光手电从隧道深处涌来,瞬间将整个防空洞照得亮如白昼。 顾岩头也不抬,厉声下令:“把人带走!” “收到!” 几个刑警立刻上前押着祁墨,混乱中祁墨喊叫:“凭什么抓我?还打人……唔!” 小汪虽然分析案子差劲了点,但格斗在警校可是排得上名次的,反应很快直接堵住祁墨的嘴,继续押着朝着洞外走去。 何让尘依旧跪坐在地面。 顾岩全部注意力自始至终都在他身上,完全没有离开过一秒,问:“是腿受伤了?” “……” “我抱你出去。”顾岩不容质疑地说完,手臂穿过何让尘的膝弯,直接把他打横抱起,“暂时先别说什么,等我问你再说。” 何让尘睫毛轻轻一颤。 他的侧脸贴在顾岩的肩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警服肩章随着步伐摩擦的触感。少顷他缓缓抬眼,视线顺着藏蓝色的制服一寸寸上移,最终落在那张脸上。 顾岩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何让尘没吭声。 顾岩也没再动,脚步停在原地。 两秒后,何让尘嘴角浮现出温柔的笑意:“真好。” “?” 顾岩有些不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还没等开口追问,洞口传来一声大喊:“顾副支队!人已经押上车了!” 紧接着就是防空洞里的警员喊道:“副支队,出口没有发现。” 顾岩眉梢蹙起,吩咐:“嗯,继续搜查洞内。” 然后,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你刚才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何让尘抬起手,指尖轻轻蹭过顾岩警服的金属扣,划过衣领上在光柱中闪着光辉的领花,最终轻摸了那微微蹙起的眉梢,一点点抚平: “顾岩,你来了真好。” 第42章 妍媸毕露;异变横生 会议室开关啪嗒一声被按下,房间瞬间大亮,几个警员在烟雾缭绕中整理投影仪和笔记本电脑。坐在桌子尾端的顾岩起身把手里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老蒋,这个执法记录仪你亲自处理好,然后送到物证那边。” 蒋磊连忙应声,一把抓起桌面上的执法记录仪,脚步飞快打开门冲出去了。 走廊外的气流缓缓灌进,稍微冲淡了些房间里混合了无数品牌烟草的气息。顾岩打了个手势示意孟婳和小汪去准备审讯的事,随后看了眼自己亲舅舅:“我们先去忙了,朴局长。” 在首位坐着的朴局长抽完最后一口烟,奇怪地瞪了他一眼。 会议室其他人也压根不敢说话,都假装很忙的样子,恨不得把自己笔记本翻来覆去看八百遍,毕竟这里很多人其实职业生涯那么久并没见过市局大老板。 ——朴局长,朴国立。一位曾在年前时期,凭借脚蹬自行车追到电瓶车罪犯的传奇人物,可惜,岁月不饶人,如今在家蹬三分钟老婆的动感单车就累得不行。 “你先等会,我有点事跟你聊。”朴国立嗓音沉沉,“不差这一分钟两分钟的。” 顾岩直接拒绝,反手拿起椅背上挂着的棉服:“朴局长,我真有很重要的事,先走了。” 朴国立被自己亲侄子气得哼了一声,一拍桌子刚要开口再说什么,只见顾岩已经带着手下阔步走出房门了. 派出所调解室半掩的大门被呼地推开,何让尘一抬头对上走进来的顾岩:“你们结束啦?” “嗯,”顾岩看着桌子上放着的云南白药喷雾,走到他对面坐下问,“你受伤了?” 何让尘立马摇头:“哪有,就是不小心磕到膝盖了,这是贾萱萱去县城药店买的,我都说那么晚了,别一个人出去,她一个女孩子……顾警官?” 后面的话全部被堵在喉咙里,因为顾岩已经抓住他的小腿,甚至做出准备撩起裤子的动作了。 “不是……我真没事,顾警官,你……” 顾岩头也不抬地打断:“现在是在审讯你吗?我和你是在聊案子吗?” 何让尘错愕道:“啊?不是啊。” “那你为什么喊我顾警官?”顾岩缓缓抬眼,但手依旧抓住他的小腿,意味深长地问,“我没有名字吗?你前面在防空洞里喊我什么?” “……”何让尘沉默数秒,终于支支吾吾地说:“我……习惯了,就是习惯这样喊你了。” 顾岩剑眉一压:“这个习惯不好,你要改正了。” “哦,那我……下次注意。” “给我看看淤青,”顾岩稍稍加重力道,把何让尘的膝盖往上略微抬起,语气不容反抗,“让我检查下,我马上就要去忙,你在所里等我,别乱跑出去。” 何让尘嘴唇微启,少顷点了点头。 顾岩垂目,手掌顺着何让尘小腿内侧一路滑动,直到他的脚腕处停下,用手掌捏着,刚准备撩起裤脚。 “我自己来就行,”何让尘连忙拒绝,自己伸手抓起裤脚,唰往上一捋,指着膝盖说,“你看,真就只是淤青而已,不小心磕碰到了。” 顾岩不置可否,一手继续攥住何让尘的脚腕,另一只手抓起桌面的云南白药,刚准备喷,却发现按不动,他定睛一看——上面塑封膜都还在? 这药压根没打开过…… “我来我来,”何让尘拿过云南白药,哗啦撕开外面塑封,“那什么,其实我自己喷药,自己揉就行了,我学医的,手法专业。” 顾岩劈手夺过他手里的药:“学医的就该知道伤口要及时处理。” 呲呲—— 云南白药被顾岩按了两下,房间里瞬间铺满了药味。 “……”何让尘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反驳,索性转移话题,“对了,我那个执法记录仪很有帮助吧?我当时听到祁墨说钭元香的事情,我立刻就按下了开关,想着这肯定是证据。” 顾岩低低“嗯”了下,继续轻揉着膝盖处的淤青。 何让尘满意地继续说:“这还得谢谢贾萱萱呢,要不是她跟我说这事执法记录仪,看到警察用过,怎么打开,我也不会呢。” “她教你的?” “对啊,我也没见过这东西吗,她说看到扫黄的警察用过,按一下就是打开,再按一下就是关闭,这算不算协助破案,她可是大功一件呢。” “算,”顾岩动作停下,少顷抬头用一种似笑非笑地表情盯着何让尘,“当然算了,我还得感谢她呢。” 此刻彼此四目相对,距离非常近,鼻尖都几乎贴着。 何让尘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但很快就把视线从那张英俊无俦的面容上移开了,望着窗外乌漆嘛黑的夜色说:“这夜景蛮好看的。” “那你好好看,等会就不能看了。” “啊?”何让尘猝然转头,往椅背一靠,“为什么?” 顾岩把他裤脚整理好,淡淡地说:“根据流程你要去讯问室解释一下这个证物的来源,前面你身体不适就帮你延迟了,但你现在可以去了。” “这样哦,是你问我吗?” 顾岩否定:“不是。” 何让尘下意识疑惑“嗯?”但自己又很快反应过来说:“因为你要审讯祁建宏对吧,也对,我这都是小事,你喊谁都可……” “你猜错了。”顾岩打断他,“我不询问你,是因为需要避嫌。” “避嫌?因为我和你关系比较熟?” 顾岩身体前倾,一只手直接搭在何让尘的椅背上,喉咙溢出一声磁性好听的笑声:“想知道答案?” 何让尘视线偷偷瞥了眼身侧的手臂,嘴唇微张却没吭声。 其实顾岩不是第一次这样用比较强势的姿势把他圈起来,之前在餐桌、或者更早在宾馆那次,但他就是觉得这次感觉不太一样——不对,好像每次感觉都不一样。 “那个……不知道也行,”数秒后,何让尘含混不清地说,“这要涉及保密之类的,我就不好奇了。” 顾岩瞅着他这幅模样,眸底泛起微乎其微地戏谑:“不是保密,你等我审讯结……” “咳咳——!” 骤然一阵咳嗽声打断顾岩后面的话,调解室二人同时转头望去,侧脑袋的发丝都贴在一起——只见朴大局长正双手背在后面,面色严肃地盯着屋内。 顾岩安抚性拍了拍何让尘肩膀,随即起身:“舅,你不是该回市区了吗?” “???” 舅舅!何让尘蹭一下起立,双手笔直垂在身侧,眼睫一眨不眨地望着门外的身影,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怎么开口,但又觉得不说话非常不礼貌。 正当他左思右想时,顾岩突然开口:“这就是何让尘。” 话音落下,何让尘感觉自己像只受到惊吓的猫,后背挺直得都不自然了,他非常郑重地说:“局长您好。” 顾岩表情变得有些错愕。 朴国立也是一愣。 “你喊他这个称呼干嘛,你又不是他手下,”顾岩捏了下眉心,打趣道,“怎么,你准备考公啊,搞得那么官场。” 何让尘:“……” 朴国立瞪了自己侄子一眼:“瞎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要回去了。” “知道了,你路上慢点,”顾岩说完轻撞了下何让尘,“和舅舅说再见。” 何让尘扭头茫然望着顾岩,心说我喊舅舅吗?不太合适吧,就算不喊局长,也得是称呼顾岩舅舅吧。 但他看见顾岩非常坚定的表情,想了想还是开口,用丰富打工经历中学会的,只有和领导沟通才会说的音调,洪亮带着恰到好处的笑音:“舅舅再见~” 朴国立似乎有些不习惯地“嗯”了声,少顷目光一转,看着顾岩:“你小子等电话吧!” 朴大局长说完,双手背后,信步离开了。只留下屋内茫然的何让尘和似乎在憋笑的顾岩。 “你舅舅什么意思,你犯错了?”何让尘试探性问,“要打电话批评你?” 顾岩波澜不惊地回答:“严格意义来说不能说犯错。” “那是什么?” 顾岩英俊面容上浮出笑意,随即抬手捏了下何让尘的后颈:“走吧,你要被询问,我要审讯了,别耽误时间了。”. 监视器红灯闪烁,小小的显示屏上映出祁建宏被拷在约束椅上的身形。审讯室传来唰啦几声亮响,紧接着就是祁建宏的质问:“那又怎么样呢?” 对面的孟婳看了眼身侧的顾岩,祁建宏嗓音又拔高几分:“我儿子见过钭元香就能证明什么呢?就算那个尸体就是钭元香,就能证明我是凶手?还是说你们只是又随便找了由头,来再关我24小时?我看你们一个个精神头都很好,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 “不要扯别的!”孟婳愤愤地打断。 祁建宏立马瞪着她:“别耽误我时间,你们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杀人!” 孟婳指尖点了几下桌面的照片,那是确定钭元香第一埋尸地窖的户主信息:“我们已经查过了,这间屋子十年前就没人住了,但曾经的户主是你的亲弟弟,而且是你出钱给他盖的。” “所以呢?我弟单身一辈子,无儿无女的,我身为兄长出钱盖房子有什么问题呢?”祁建宏视线一转,撇向顾岩,“顾大警官,我前面也说了,我承认我非法处理尸体,这个罪名我认了。” “非法处理尸体。”顾岩重复道。 “对,我那段时间心血来潮去我弟弟那个空房子看看,想着看看能不能推平重盖,给我当个仓库什么的,谁知道地窖里面有个人骨,人脸都没了,我哪知道是钭元香啊?我当然要找人给弄走了。”祁建宏手指动了动,“搬动的时候留下指纹不正常吗?” 顾岩不置可否:“钭元香认识你弟弟?” “不认识,早些年我和钭元香在一起的时候,为了不让家里人发现就让她暂时住在我弟弟那间空屋子了,总不能天天住宾馆吧,县城里面各个都是传话婆,被发现名声也不好听。”祁建宏似乎有些放松地双肩一松,“本意是想着等她孩子生下来,我就给她买个房子,但她非要给打了。” “各位警察同志,钭元香就是个情人,我没必要对她动真感情,我承认,当时我们吵了一架,我跟他说‘她乖乖听话把孩子生下来,我就给她买房子给她钱,她不听话,我就分,转头我就能找到下一个情人’,谁知道她死在我弟弟那房子里?” 祁建宏半笑不笑地扫了眼桌子对面的人:“巧合,怀疑,这不是你们可以定罪的标准,刑法早改了,不管是疑罪从无还是轻口供重证据,你们都不能说我是凶手。” 审讯室里只能听见记录员啪嗒啪嗒打字的声音,一时没人言语,只能隐约听见祁建宏轻微的冷笑,重重震荡着每个人的耳膜。 单面玻璃后的观察室内也陷入一片死寂,每个警员都面色凝重。 “这孙子,”片刻屋里蒋磊实在气不过,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跟我们扯起法律了,还不知道怎么反驳……” ——是啊,警方再怀疑又怎么样呢?钭元香已经死了六年了,所有证据都随着岁月流逝消散了,牙齿上的苔藓确定了她曾经的埋尸地,可是又有什么证据能板上钉钉凶手呢…… 只有顾岩面部表情没有半分波澜,就那么静静盯着对面那张得意的脸。相较于他无懈可击的冷静反倒让所有人都捉摸不透深浅,半响他才在记录员敲打键盘声音停止时,淡淡地问:“你和钭元香什么时候吵架分开的?” “她打胎之后。”祁建宏立刻回道。 “具体一点。” “六年前,我和钭元香吵架分开,就没再联系,联系方式一删,还联系个屁……当时吧,我去屋子见她,一看孩子都没了,我一气之下吵完就走了……” “也就是说,你走后钭元香才死的?”顾岩打断问。 “当然,谁知道这娘们还死在地窖了,那破地方阴湿,难受,谁没事往里面下?”祁建宏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要不是前段时间心血来潮想下去看看,压根不会打开,还留下我的指纹了。” 顾岩眉梢扬起,总结般反问:“六年前,也就是钭元香死亡那年,你们见过面,但是你没有下过地窖,吵完架就走了。” “耳朵不好?”祁建宏轻蔑一笑,“我可以再说一遍,让你们这个打键盘的同事好好记录。” 顾岩点头示意他再说一遍。 “钭元香死前我们见面吵架,吵完我就走了,完全不知道她怎么死在地窖的,毕竟我连地窖都没去过。”祁建宏视线扫过对面人,语气放缓,“听见了吗?记录下来了吗?” 记录员心里怒火丛生,但手指根本不敢停下一秒,完美记录着每个口供。 孟婳也小幅度撇了撇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审讯。她想看看顾副支队下一步怎么做,但只见他正微微偏头盯着墙壁的某处,她随着视线望去——那是时钟。 凌晨四点,这场审讯已经持续四十分钟了。 就在这时,观察室的房门被呼地推开,下一秒痕检员出现在门口,气喘吁吁地喊着:“报……报告出来了!夏夏……主任和方哥……” 第43章 妍媸毕露;异变横生【二】 “什么报告?” 蒋磊疑惑扭头:“我咋不知道还有个报告,是啥啊?” 还没等痕检员回答什么,只听所有人的耳麦里都传来低沉地一句:“报告拿进来。” 是顾岩的声音。 蒋磊反应极快,起身劈手夺过痕检员怀里的东西,冲出观察室。 “什么报告啊?”小警员好奇问。 痕检员拉了个椅子坐下休息:“不知道啊,不是你们副支队让做的吗?好像还是特批省厅协助的呢,方哥在电话里说十万火急,让我马不停蹄送给你们啊。” 众人茫然的视线齐刷刷望向单面玻璃后。 审讯室内蒋磊已经把报告递给顾岩了,此刻正站在顾岩身侧,弯腰看着,还没等他看完写的什么苔藓,什么生长周期呢,顾岩随手把报告往孟婳那边一推,起身:“祁建宏,你说六年前没有去过地窖对吧。” “你到底是不是耳朵有点问题?”祁建宏昂头看着站在身前的人,“拖延时间啊你们?” 顾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盯着祁建宏那张布满胡茬的虚肿的脸:“那我明确告诉你,我们已经明确肯定在地窖苔藓上提取的指纹不属于前几天,而是六年前!” 祁建宏眉心一拧。 孟婳和蒋磊两颗脑袋几乎贴一起看着报告内容。 ——那是一份苔藓指纹的分析报告,上面内容过于复杂,图文、英文、数字……一堆难以看懂的分析数据。 但能明确一点,这份报告敲定了指纹的留有时间! “你在开什么玩笑?”祁建宏鼻子重重哼了一声,“你们说六年前就是六年前,你们怎么不说二十年前呢!” 顾岩眼尾往上一挑,透出一股难以忽视的压迫感:““苔藓假根包裹指纹的矿化层厚度0.3毫米,每年沉积0.05毫米,我们根据地窖地区的苔藓指纹计算,你的指纹,刚好是六年的沉积量。” 祁建宏脸色变得有些灰青,但仍旧梗着脖子:“你们说是就是?” “刑法早改了,轻口供重证物,”顾岩轻描淡写地讥讽道,“你刚不是背诵的很流畅吗?还让我们记录员认真、仔细记录。” 如果说刚刚祁建宏的脸色是难堪,现在已经是彻底的溃败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说的话就这样被顾岩一巴掌扇了回来,正当他意识到前面那些询问都是顾岩的手段时,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顾岩几乎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少顷侧身,抓过桌面的报告,啪一下重重摔在约束椅子上。 电子显微镜下的横切面图像正面朝上,生长纹清晰可见,指纹纹路被层层苔藓组织包裹——黑色字体清清楚楚写着指纹遗留时间,极其刺目地映入祁建宏的瞳孔,让他在自己厚厚羽绒服下打了个冷战。 “这……”他支支吾吾开口。 “不用你说话,”顾岩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刚缓过气息说话的祁建宏,步步紧逼,“我还没问你呢,目前不需要你撒谎的‘口供’,你只需要瞪大眼睛仔细看看。” “这份报告是省厅物证鉴定中心出的,盖着CMA认证章,指纹汗液里的7-酮胆固醇占比27.3%,正好符合六年氧化曲线,当然了,你可以不服也可以不信,你懂法律也有律师,随便你找人复检。” “但是——”顾岩双手抱胸,微微俯身,身影完全笼罩住发抖的祁建宏,“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不管你怎么复检,这份证据都不可能让你走出我的看守所一步,你拖延的每一分钟都会化成你在看守所的煎熬。” 祁建宏的嘴巴像是被胶水粘上了。 予溪笃伽 顾岩微微冷笑,语气轻缓讥诮:“需要我们记录员帮你提醒一下,你前面说的‘谎言’吗?” 在顾副支队身后的三人均是面露喜色,努力憋笑,堵在心口的闷气全部消散。蒋磊和孟婳对视一眼,默契朝着副支队长比了个赞。 ——顾岩确实是年轻有为,不管是对罪犯心理的拿捏,还是对各种证物知识的熟悉,都让他在审讯过程中有一种强大的掌控和冷静,足以让任何满口谎言的嫌疑人顺着他的布好的‘陷阱’,一步步走进去。 “……我不是故意杀人。”半响,祁建宏终于颤颤巍巍地说,“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我有权利请律师!” 此刻发抖的祁建宏,冷汗直冒,身体佝偻,和前面得意张狂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这样苟延残喘似要求见律师,也只不过是在铁证面前努力索取轻判罢了。 但顾岩没有表露出讥讽,而是转身走到椅子上坐着:“说出你的犯罪事实,等你被押回分局的时候,我会让你见律师。” “她背着我把孩子打掉,我怎么可能不生气?”祁建宏努力吞咽了下口水,艰涩地道。 “不然我图她什么?长相吗?别闹了,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一抓一大把,可是她不懂事啊,非要把孩子打了,我花钱找人,托关系……查出是个男胎啊!钭元香这个贱人,居然给打了?我跟她吵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身子太虚弱了,我只不过推了她一下,脑袋撞到院子里的石块就死了!” 审讯室里的警员都没说话,记录员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声音非常清晰,顾岩等那声音一停,立刻淡淡地道:“你不是有个儿子吗?” 话音落下,彷佛空气和众人的呼吸声一起变慢了。 除了顾岩之外,众人眼底都浮现出惊疑的情绪。 是啊,祁墨! ——祁建宏分明就是有儿子的,为什么对再要一个儿子那么看重呢?这不太符合正常心理。 “我不喜欢祁墨这个儿子。”祁建宏垂头回答。 顾岩也没揪着这个问题继续逼问下去,只是给了孟婳和蒋磊一个手势,示意后面的事情他们处理好,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审讯室大门. 派出所走廊内窗户紧闭,依旧能听见外面寒风呜呜吹动的声响。 凌晨四点的寒气渗入骨髓。禾丰县的池塘覆了层薄冰,在月色下泛着幽冷的光。何让尘捧着烤红薯走在结冰的路面上,热气从指缝间溢出,在寒夜里氤氲成白雾。 “感觉明天赶不及回去了,这路也不好开车。” “对啊,路面都结冰了,我开车回去害怕。”贾萱萱大口咬着芋头,“得调休了。” 二人走到拐弯处,何让尘转头一看,只见派出所大门口外站了几个人:“这不是顾岩他们吗?” 贾萱萱突然乐呵笑出声音:“哟,称呼终于改了?” “……”何让尘沉默地吃完最后一口红薯,然后故作认真说,“你不要乱嗑CP,你自己的感情要上心才对。” 贾萱萱双手一摊:“我的感情不重要,我的CP一定要长长久久~” 何让尘:“……” “快去吧,把你怀里捂着的烤红薯送给你家顾岩吧~” “……” 何让尘下意识摸了下自己藏在外套里面的热乎乎的东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贾萱萱做了鬼脸,快步走向派出所大门. “没想到,祁建宏大小在我们这也算个名人。”孙大队长弹着烟灰,“居然杀人啊?” 小汪立马接话:“什么名人,我看就是个人名,心肠坏得很!” 孙大队瞥了眼一旁抽烟不语的顾岩:“那个祁墨啊,这个是你们带回去吗?” 顾岩在缓缓吐出的烟雾中,沉默摇了摇头。 孙大队和小汪互相对视了一眼,少顷前者还是清了清嗓子说:“也是的,我们也给他录了口供了,算不得什么罪名,顶多就是个感情纠……不对!不对!我这个用词不对,应该是这人一厢情愿,脑子有病,拘留罚款倒是跑不掉了。” 顾岩依旧没吭声,只是把手里半截烟头直接掐灭在垃圾桶里。 小汪怯怯道:“顾副支队……你?” “何让尘不抽烟,你们站在这里,别过去。” 顾岩话说完,孙大队和小汪这才注意到站在路口拐角的人,彼此非常默契交换了个眼神,然后自觉往后挪动几步。 “回来了?”顾岩箭步迎上何让尘,“看到我给你发的微信了吗?” 何让尘点头:“嗯,我和贾萱萱说了,她也特别开心,对了,她让我帮忙问问钭元香的尸骨可以带走吗?她想给钭元香有个墓碑。” “可以,等结束后,我会帮你们安排好。” 何让尘莞尔:“好啊。” 顾岩视线在他眉眼和嘴角游移了几秒:“不是说有点饿了,去贾萱萱亲戚家烤红薯吃吗?” “啊?嗯嗯,对,她姑姑亲自烤的呢,特别好吃。” 顾岩右手抬起摊开,非常笃定地问:“那我的呢?” 何让尘一愣,掏出保管在外套里面的烤红薯:“你要是没吃饭的话,这个可以顶饱,还是热的呢。” “我没吃。”顾岩接过那个在寒冷冬夜里依旧热烘烘的烤红薯,眉眼似乎弯了弯,随后压低声音,“我手头还有些琐事,大概几分钟就行,你去车里等我,我们一起回——” 话音戛然而止。 顾岩眼神骤变,凌厉地射向街对面。何让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呼吸猛地一滞—— 昏暗的路灯下,一辆摩托车静静停着。不远处,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光头男人正朝这边走来。 电光石火间,顾岩把烤红薯往何让尘怀里一塞,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那人见状转身就逃,两道身影瞬间没入夜色。 “站住!”顾岩大喊,“别跑!” “那是……”原地的何让尘有些慌张,喃喃道,“车牌号……” 派出所大门口的小汪和孙大队也小跑过来,小汪定睛一看:“哎?那好像是撞你的摩托车,车牌号有点像。” 何让尘满脸诧异:“你怎么知道?” 为什么小汪会知道? 那晚的车祸,何让尘的说辞是飙车党导致,而且不记得车牌号,就算是前面在防空洞门口拍摄照片,他也没有发给顾岩看过,为什么身为警察的小汪会一眼识破就是这辆摩托车? 还有顾岩,他又是为什么追过去? 小汪似乎非常惊讶这个问题,转头看着何让尘:“啊?我知道不是很正常吗?这个车撞了你,顾副支队肯定会调监控啊。” “可是那条路没有监控啊?” “对啊,所以顾副队调取了附近所有道路的监控录像,在查案间隙、休息时间不停翻看,最终才选定了可疑的车牌号啊。”小汪好奇问,“你不知道?” 何让尘低声:“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他以为顾岩不会放在心上,尤其是在两个悬案同步发生的期间,根本就不可能分心去查这个事情。 孙大队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开口道:“我喊所里兄弟,你们先别……哎!这个小伙子怎么那么不听话——” 孙大队尾音飘散在寒风里,却追不上何让尘奔跑的速度,他内心百感交集,身上顾岩的外套被吹得猎猎作响,无数情绪全部化成面容上难以遮掩的担忧。 第44章 情炽暖燃融冰寒 噼啪—— 霜雾弥漫的巷道里,一个腌菜坛子朝着顾岩追逐的方向狠狠砸在墙壁,咸菜和碎瓷片瞬间溅开。 “艹!”光头怒骂一声,又是随手捡起墙边的木头棍子丢了出去。 顾岩侧身一闪,就那么短短脚步一滞,光头已经箭步窜进右拐巷子口。 “站住!” 顾岩迅速追上,拐了两道弯后,眼前突然出现一堵约莫两米的砖墙,光头已经攀上墙头,黑色羽绒服上沾满了灰尘。 没有半分犹豫,顾岩直接加速,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右脚在墙面一蹬,左脚踏上第二块砖缝,抬手扣住墙檐的瞬间,腰腹猛地发力,整个人如猎豹般翻越墙头。 墙后便是禾丰县的野塘,这个点,还能隐约看见不远处有几个早起的老人正在晃着手臂慢悠悠散步。而光头正踉跄地踩着被雪侵湿的池塘边缘疯狂逃窜。 但顾岩速度极快,眼看就要追上。 “真是艹了,这狗警察!”光头表情瞬间变得狰狞,索性脚步一停,转身就是一记鞭腿扫去! 星星点点的泥土被溅飞在空中—— “跑什么!”顾岩矮身闪过,左手成刀劈向对方颈窝,“你也没撞死人,见到警察怕成这样?” 光头嘴角抽了抽,发出一句疑惑的:“什么?” 顾岩在这紧张的电光石火间,脑里竟听出这句疑惑的‘什么’里透出一丝诡异的惊喜。 但那也只是转瞬即逝的念头。 “跟我回局里!” “回你妈———!”光头突然暴起,从口袋里竟掏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直直刺向顾岩! 顾岩反应极快,直接侧身让过刀尖锋芒,随即抬手擒住光头手腕一拧!匕首哐当坠在河面的冰层上砸出一个小坑,周围的冰裂纹蛛网般扩散。 “因为你还有别的罪,对吧!”顾岩顺势将光头手臂别在身后,“我派人过问小卖部老板,他说看见一个摩托车朝着防空洞骑过去,你认识祁墨,把何让尘骗到防空洞你也参与了,对吧!” 光头被擒住,看不清身后顾岩的表情,只是冷笑一声,毫不掩饰鄙薄:“那个大学生,你以为又是什么善茬吗?” 顾岩瞳孔一缩。 就这瞬息——光头骤然后腰诡异地扭转,拽住顾岩一起摔在河面冰层。 咔嚓、噗通。 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足以让河面冰层破裂,溅起的浪花足足有半人高,碎冰像玻璃碴子一样飞散。刺骨的冷水顷刻间灌入耳膜、衣领。 其实顾岩是会游泳的,但是此刻是冬天,身上又穿了棉服,被水侵湿后简直就是在身上绑了个秤砣似,每一次挣扎都格外费力。 哗啦! 河面水花和冰块四溅,顾岩和光头同时钻出水面,昏暗晨曦下,只见光头脸色被冻得通红,嘴里还恶狠狠地道:“你不松开我,那就一起死,我换个大警察,不亏!” 顾岩手里紧紧攥住光头的手臂,大口喘息:“老子不松手,还要把你抓回去!” “就为了那个大学生,我撞死他了吗?我犯……” 咕噜,咕噜…… 光头后面的话全部被顾岩按头压在冰冷的水里,化成河面不断涌出的水泡。 足足过了好几秒,顾岩才松开按住光头脑袋的手:“我会把你带回去亲自审讯,那个大学生,轮不到你来评判是什么样的人!” “咳咳咳……”光头拼命咳嗽,发白的嘴唇裂出扭曲的笑容,“要死……一起。” 话音刚落,顾岩感觉小腿处传来一阵痛感——是光头在水下死死地用双脚锢住了他的小腿。 “操,”顾岩咬牙低声骂了一句,迅速准备反击,但已经来不及了。光头像条发狂的鳄鱼往水下一沉,两人身上都是吸饱冷水的棉服,简直就是加快下沉的速度。 眩晕、腥臭。 顾岩在水下拼命挣脱,铅块般的棉服和光头不肯松开的手让他每个动作都变得异常迟缓,视线也逐渐被浑浊的水流晕染模糊…… 黑色淤泥从河底翻涌而起,很快便把野塘水面染成一片灰色. “死人了!” “两个男人掉下去了……老头子,你没看错吧?” 池塘边围了七八个老年人,正叽叽喳喳指着河面议论着,“哪能看错啊,掉下去的时候好大一声……” “什么?”就在这时,何让尘气喘吁吁赶来,抓过其中一个老奶奶,“掉下去了?” 老奶奶满是皱纹的眼睛瞬间瞪大:“哎哟,这不是小让尘吗?你怎么回来啦。” 何让尘难掩担忧:“李奶奶,是,你刚说有人掉下去了?” “对啊,好像还是个警察呢,扑通一声就掉下去了,要我说啊,这职业也是危险……哎,小何!” 噗通—— 李奶奶念叨的话语被一阵跳水声截断。 何让尘已经跳下去了!地面上只剩下被脱下的一件外套。 有人反应过来也跟着喊叫:“哎哟,这小伙子跳下去了!大冷的天,冻死个人哦!” “小何啊……这傻孩子,”李奶奶急的直跺脚,“你小的时候差点淹死在这塘子里啊……你忘记了吗?” 喧闹人声被寒风飘向水面,掠过碎冰,缓缓沉入那冰冷黑暗的水地。 暗流涌动,视线模糊。 顾岩的呼吸已经变得极其缓慢,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像是被冰水灌满了肺泡,刺骨的寒意顺着气管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的手指在水中痉挛般地抓挠了几下,涣散的视线里隐约映出不远处光头的身形和手腕上警拷的银光。 还好,这个人在池塘里被抓住了。 救援会很快赶来,那么就会发现这里,带回去、审讯。 这是游走在顾岩混乱思绪里最后一丝理智的念头,紧接着胸腔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不是溺水的窒息感,而是某种更深、更尖锐的恐惧,像桎梏般缠绕住心脏。 在数年的刑警生涯里,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会遭遇不测。子弹、刀刃、高空坠落……他设想过无数种因公殉职的方式,却从未预料到会出现一个何让尘。 怎么办呢? 冰水灌入耳道的嗡鸣中,顾岩恍惚地想:要是真死在这里,何让尘该怎么办?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心意,还没来得及给他的承诺…… 他要怎么面对外面那么多糟糕的事情。 早知道把房子也给他…… 不要去打工了,不要再辛苦了,偶尔也可以依赖一下我。 意识像沙漏里的细沙般流逝。朦胧中,他似乎看见有人破开水流向他游来——那道身影熟悉得让他心脏发疼。 “……何……”张嘴的瞬间,冰水侵入咽喉,顾岩难以遏制地不断咳嗽。 是何让尘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顾岩感觉自己的双唇被一个柔软的、冰凉的东西堵住了——分明是那么性命攸关的时刻,顾岩却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心安,然后他缓缓闭上了眼. 哗啦啦—— 何让尘拖着不省人事的顾岩冒出水面,咬着牙把他拖拽上岸。但拖动顾岩这样体型其实很费力,尤其是他身上有几处淤青,每次发力,都会同步带来痛感。 岸边碎石乱堆,何让尘搂着顾岩后背手臂摩过尖锐边缘,传来清晰衣服划破声,但他根本没停,继续挪动直到安全地带。 随后借着清晨微光一看,只见顾岩已经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向来一丝不苟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 “顾岩!” 何让尘抱着顾岩缓缓放在地面,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顾岩脸上,像一串等不及的眼泪。然后他颤抖的双手按在顾岩冰凉的胸膛上:“顾岩,醒一醒,别睡……” 没有回应。 “人工呼吸……对,人工呼吸……“何让尘机械地重复着心肺复苏的动作,几次按压后,竟从袖口处滑落几滴鲜红的血迹,滴落在他冻得苍白的手背上。 那是他前面被石尖划伤导致,但他丝毫不管手臂的伤口,深吸一口气俯下身,贴上了顾岩冰冷的双唇。 一次、两次…… “咳……咳咳……“ 顾岩突然呛出一口池水,何让尘立刻给他抱起,只见他睁开的眼睛布满血丝,涣散的目光在何让尘的脸上游移了几秒。 “你醒了,你吓死我……唔!” 何让尘话的还没说完,就被顾岩按住后颈堵住了双唇。 这是一个非常急促的吻,像是把所有压制的感情全部倾泻而出,不允许任何的抗拒,直接撬开牙关,充满侵略的占有欲舔舐了口腔的每一寸柔软。 何让尘彻底僵住了。 他眼睫一眨不眨,就这么怔怔地任由顾岩一手箍住他的腰,一手插进他湿透的发间。唇舌交缠间尽是河水的腥甜,和某种更深邃的、令人战栗的温度。 彼此气喘吁吁松开时,眸底都只能看见对方的面容。 “……顾岩?“何让尘被吻得发麻的嘴唇轻轻颤抖,声音哑得不像话。 顾岩用拇指拭去他脸上的水痕,嗓音低哑:“我喜欢你。” ——其实这四个字说得很快,语调平直,毫无浪漫可言,与其说是表白,倒不如说是劫后余生后,下意识脱口而出一直憋着的秘密似的。 但尽管如此,每个飘荡在寒风里的音节,都全部重重撞击着何让尘的耳膜,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你……说什么?” 顾岩刚一张嘴:“咳……”他似乎还有些溺水的难受,只得别过头对着草地努力呛咳了几下。 何让尘瞅见他这副模样,立刻把手背在后面,偷偷擦去残留的血迹。 顾岩扭过身子,抓住他的双肩,拼命调整呼吸,黑沉的眸子就那么直直凝视着他,也不吭声。 “……”何让尘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很惊讶顾岩的亲吻和那句‘我喜欢你’,可就是觉得太震撼了。 顾岩怎么会喜欢我呢? 是溺水之后神志不清的胡话吗? 彼此沉默对视的每一秒都过的非常漫长,顾岩的每一秒沉默在何让尘心里都在坐实了自己的猜想——混乱之下说出的话后悔了,尴尬的气氛不知道怎么圆场了。 “那个……其实,没什么,”他强忍心里一阵阵的痉挛和难受,嗓音低哑地安抚:“顾警官,这是很正常的,人落水之后会陷入昏迷,那感觉我知道的,做事说话可能会不合逻辑……不用在意我的感受,我理解……” “现在是凌晨五点二十分。”顾岩面容终于恢复了血色,呼吸也开始平稳,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打断了何让尘的话。 “……啊?“ 顾岩扣住何让尘的手指稍稍用力,说:“我有分辨时间和事物的清醒。” 何让尘感觉心跳愈发加快。 “我爱你,何让尘。“顾岩望进他浅色的瞳孔,一字一句满是深情,“不是吊桥效应。是想和你过一辈子的那种爱。“ 原本寒冷的水汽都好像开始蒸腾起来,化作温热又黏腻的气流在彼此周围流转。何让尘细白的犬齿紧紧咬在一起,发出颤抖的声音:“……顾岩。” 顾岩将他拉起站好,然后双手捧着他的脸,俯身在额头上落下一吻:“我本来想找个好时机再表白的,但确实刚刚经历了凶险,也确实是我没忍住。” “……没忍住?” “对,我刚在水底的时候,一直在后悔没有跟你表白,”顾岩从湿透的口袋里摸出手机,甩了甩水,试着开机,“所以看见你的第一眼确实脑子是有些混乱的,难以自控吻了你,所以就直接表白了。” 何让尘耳垂微红,打量着顾岩正在长按开机键的动作。 不是……等下!怎么有人表白完就开始工作了? 也不问一下我的意见吗? 虽然,我很喜欢他,但是……这个按照流程,问一下也不耽误时间嘛。 “你在这里等会,我手头的事情确实有点紧急,必须要马上处理。”顾岩把手机调出通讯录,转身就走,“我会让人来送你回去。” “……”何让尘沉默两秒,终于忍不住喊住他:“等下!” “怎么了?” 何让尘下定决心,直接发问:“我发誓!我是非常理解尊重你工作的,但是哪有人表白完不问对方意见的嘛?不耽误这几秒的,我很快就能回应你的。” 顾岩眼神微眯,看着几步距离外的何让尘,少顷故作认真:“执法记录仪按一下是关闭录像,但是依旧保持录音功能,所以……” “???” 何让尘感觉脑袋咻咻咻蹦出几个大大的问号,眼睛瞪大满是惊讶地盯着顾岩。 “不过你说得很有道理,等我结束,你再跟我细说你想要的仪式感,我都会满足你的。”顾岩强忍笑意,“乖,听话。” 顾岩说完拿着手机就疾步离开了。 何让尘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唰”地蹲下,双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 不远处警笛声已经响起,红蓝警灯划破晨曦,几个穿戴整齐的蛙人听从顾岩的指挥,噗通几声跳入水中搜寻光头的踪迹。 马路边白色警车两边车门被同时拽开,小汪和孟婳一前一后坐进驾驶位和副驾驶。 已经在后座坐了一会儿的何让尘,犹豫半晌,终于小声开口:“那个……能问你们个事吗?” 小汪啪嗒一声扣上安全带:“啥事?” 何让尘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就是那个执法记录仪算是你们物证对吧,那……我看过电视的,就是放物证的时候,好像你们刑侦队的人都在现场哦?” 话音落下,小汪和孟婳的视线在半空短暂交汇,彼此心照不宣。 还是孟婳率先开口道:“这个也分情况的,不是都和电视剧演的一样的。” 何让尘刚松一口气,小汪一脚油门,顺口接道:“对啊,这次开会可不止刑侦队,还有派出所的所长、副所长……” “——啊?”何让尘诧异的惊呼随着警车的右拐拖了个变调的长音。 小汪继续说:“我想想哦,还有谁……哎,学姐你戳我干嘛?我开车呢!” 孟婳疯狂摆手示意他闭嘴,别再说了。 小汪明显不理解孟婳的提醒,以为说自己说得不对,立马语速飞快地反驳:“我说错了吗?是很多人啊,痕检和物证部门的全都来了,还有市局的大boss,哦哦,就是我们副支队的亲舅舅啊。” “?!” 何让尘现在恨不得跳车,然后横穿赤道,长途跋涉,直达南极圈的冻土层,带足干粮和水,转搭火箭飞入太空,在火星表层降落开始全新的生活 车内陷入短暂且尴尬的沉默。 小汪专心开车,孟婳偷瞄后座不语。 何让尘双手捂脸,过了许久,终于闷声问:“其实吧……我有个事情挺好奇的。” 孟婳回头问:“什么事?” “顾岩当时什么表情?就是听到……你们懂得。” 还没等孟婳开口,小汪嘴快抢答:“当时我们副支队坐在最后,在我们所有人的目光中,露出了那种嘴角一勾的表情,说是笑吧?但也不明显,我怎么给你形容呢……” “顾副支队在暗爽,”孟婳一针见血地打断了小汪的描述,顺便补充了真实的场景,“并且主动说了一些话。” 何让尘问:“什么话?” 孟婳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副较为磁性的声线,努力模仿着当时顾岩在会议室里的画面和声音。 “不好意思,我对象不太会用执法记录仪。” ——关上灯的会议室里,顾岩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唇角微勾,双手撑在桌面上,语调低沉而愉悦: “不过这不影响物证的完整性。”他环视一圈,眼底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警告,“我也不希望,出了这个门,有人议论后面这段……无关案件的话。” 第45章 喜欢你,爱你! 上午,滨湖分局。 “这个人叫罗猎,38岁,十几岁的时候因为打人犯了故意伤害罪蹲过局子,游手好闲很久,最后就在祁建宏的砖厂当保安,没结婚,不过有一点很惊讶,他居然算是罗念慈的亲弟弟,也就是说,祁墨应该喊他一句舅舅。” 吕盼梅说着拿起桌面的保温杯起身走到饮水机旁,回头瞥了眼顾岩的背影,想了想继续道:“他现在昏迷不醒,你就算心里再有想法也没办法。还有祁墨,顶多拘留24小时,再罚点款,没法去定罪的。” 顾岩没吭声,他带队从禾丰县赶回来之前已经洗好澡换好衣服,甚至还安排人先把何让尘送回家里,自己一刻都没停下来,回到局里就开始忙案子。 支队长办公室一时陷入安静,只有保温杯拧开的声响混着饮水机咕噜咕噜的注水声。 片刻,接好水折返回来的吕盼梅屁股还没挨到椅子,只听叮铃铃一声响铃,座机来电了。 “是我,什么情况?”她拿起话机坐好,“嗯……好,我知道了。” 顾岩问:“和案子有关?” “DNA结果出来了。” 顾岩心里清楚吕盼梅说的是一O四白骨案的身份信息,之前为了确定是不是何辞盈,警方提取了何让尘的DNA进行比对,这个电话明显就是告知结果的。 “吕支队,是何让尘的姐姐吗?” “不是,”吕盼梅直接否定,“DNA相识度别说常规的百分之五十,完全就是零,两个人之前毫无关系,目前而言一O四白骨案的身份依旧是个谜题。” 顾岩捏了捏眉心,沉声道:“还有一个也是谜题。” “什么?” “报案人,这个报案人到底是谁?“顾岩往椅背一靠,百叶窗的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锐利的线条,“为什么要用网络电话打,打完之后立刻关机,这个人是怎么知道井底有尸骨的?“ 关于这点其实吕盼梅也一直心有疑虑,但这点在这起案件的侦破中又算不得是重要阶段,所以并没有深挖下去。 少顷她认真道:“其实那通电话录音你跟我都听过,除了能确定是个男人之外,没什么异常,虽然你当时提出有可能是变声器——但目前一O四白骨案最关键的还是死者的身份,现在DNA已经提取出来了,我会让人先把禾丰县符合失踪条件家庭的DNA全部收集一遍,之前虽然你们上门走访了,但人的口供总会撒谎的,物证不会。” 顾岩沉声“嗯”了下,没再继续这个案子的话题。而是把桌面罗猎的身份档案推到一边,拿起另一份卷宗摊开。 那是钭元香的案子。 “祁建宏很聪明,他知道在绝对的物证面前没必要狡辩,索性主动承认犯罪事实,要求找律师辩护,这个案子太久了,要真上了法庭,变数很多,说句难听的,最后量刑结果是什么,我都不敢保证。” 顾岩这段话说完,吕盼梅表情变得异常沉重。 确实如此,很多案件了上了法庭,并不是一定能给出一个让大众满意的结果。哪怕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依旧会有变数。 “很多事情确实无可奈何,”吕盼梅眸底闪过一丝内疚,“顾岩,我们破案、抓人,可是却没有审判的权利,前段时间隔壁市老公家暴妻子导致重伤,结果呢?不仅不能定罪,甚至连婚都不能离,我老同学刚好在那个局里,因为这件事情气得好几夜没睡觉。” 顾岩面色更是沉重:“这样一来,我们连搜查令都拿不到。” 吕盼梅闪电般明白了顾岩话里的意思,问:“你是说汇款单?” “对,祁建宏家里那张汇款单是很重要的东西……” “顾岩,”吕盼梅低声打断,“你应该明白的,你当时私自向何让尘透露案件信息是不对的,就算你们两个是关系好的朋友,但那起绑架案中,何让尘的身份比较特殊,虽然是你让他去祁建宏家里偷看证据,他只是听你的话去做了这件事情,可要真被人上纲上线了其实也很麻烦。” “责任我担着,你放心吕支队,”顾岩直接打消她的忧虑,“就是真被人咬住这点,我会想办法处理。” 吕盼梅眉梢微挑,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有你这句话,我当然放心了,你能找办法解决就行。”说完拿起桌面的热水吹了吹。 “不过呢,有一点需要纠正下。” “嗯?哪点?” 顾岩嘴角微扬;“何让尘不是我关系好的朋友,是我的恋人。” “噗——!” 吕盼梅一口热水喷了出去,差点没给自己呛死,她手忙脚乱地抓纸巾时还哗啦碰倒了笔筒:“咳咳咳……不是,你说啥?” “看来保密工作做的确实很不错,”顾岩友好抽出几张餐巾纸递上,话锋一转,“虽然我目前不能去祁建宏家里搜查,但我需要去监狱提审邬大勇。” 吕盼梅慌乱擦着自己嘴角残留的水渍,几次含混不清地“不是……等下?恋人?”最后还是忍了下去,想着等会去问孟婳,几秒后才冷静下来:“提审邬大勇这个没问题,你自己安排决定就行。” 顾岩起身,刚转身走了几步,忽而转身,语气认真:“吕支队,我记得通信公司能定位手机号码呼出时的定位。” “嗯,这个确实可以。”吕盼梅正拿纸巾擦着桌面的水迹,随口问,“你还是觉得这个报案人有问题?” “就是心里觉得不对劲,”顾岩语气平淡地道,“你要真问我个所以然,其实我也说不上来,报案人这点我去联系通信公司追查。” 吕盼梅点头表示知道,然后在顾岩走出办公室的瞬间,掏出自己的私人手机,火速联系了孟婳,准备好好询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八卦?. 庐阳市,某高档小区。 密码门锁滴的一声打开,顾岩刚打开鞋柜,何让尘就从客厅钻了出来,直愣愣站在那里;两人就那么四目相对了十几秒,没人说话。 毕竟彼此接吻后这是第一次见面,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半响,顾岩发出一声轻笑,拿出拖鞋换着:“你饿不饿?等下带你出去吃饭。” “还行……”何让尘有些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子,视线追随着顾岩踩着拖鞋走到餐厅倒水,脑子里其实这瞬间闪过很多问题想问。 比如…… 当时在会议室听到我表白你在想什么? 又或者?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可很多话到了嘴边又全部硬生生堵在了舌根,像是有一种患得患失心理状态在阻止似。 顾岩把手里水杯放好,问:“你在那想什么呢?” “啊?”何让尘一愣,少顷走到餐厅,身体下意识靠近餐桌边沿处,直到停在顾岩身侧时才抬眼望着对方,嘴唇微张却没言语。 “你想问我什么?”顾岩调整身位站在他对面。 何让尘喉结微微一滑,用视线描绘着眼前人的五官,这不是彼此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对视,但他这次看的格外认真深情,像是终于没有强迫自己压抑某种情绪。 “我们两个……”数秒后,他轻声得像是怕惊碎什么似问,“这算是……” “算。”顾岩坚定地回答,然后一手撑在何让尘身侧的餐桌上,身体轻而压迫地俯下。 何让尘喃喃道:“那我们两个就是……就是……” “是情侣关系,是恋人关系。”顾岩斩钉截铁地说,“而且整个会议室的人,包括我舅舅都知道,你,何让尘是我男朋友了。” 何让尘耳根唰一下就红了,脑子里又浮现出车里孟婳说的场景,越想就觉得心跳加速,慌乱之下转移换题说:“恩恩,好好,那个……那个记录仪后面东西能删除吗?” “放心我处理好了,不过呢……” “不过什么?” 顾岩戏谑一笑:“就算已经删了,但那些话我记得很清楚,你说‘这辈子都不可能……’” “打住——!”何让尘立马抬手堵住他的嘴,难为情地说,“别再说了嘛,反正你知道我的心意就行了,多不好意思啊。” 顾岩剑眉一挑,也不反抗,任由何让尘掌心贴着自己嘴,几秒后才摇了摇头。 何让尘见状,立刻松手问:“怎么了?” 顾岩身体再次前倾,把何让尘锁在餐桌这一小块区域,这样的姿势下,何让尘下意识往后靠了寸许,后腰抵在桌沿保持平衡。 “……顾岩?”他轻声唤了句。 “我没听过,”顾岩沉声道,”我要亲耳听一遍。” 何让尘瞬间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嘴唇抿了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但顾岩却目光灼灼望进那双浅色眸子,一字一句,不容反抗地重复:“看着我的眼睛,把你的心意跟我说一次。” 彼此四面相对,呼吸交错。就连窗外照进来的阳光都默契地在二人发丝、侧脸轮廓上各自渡了几缕金光。 “顾岩……” “嗯,我在听。” 何让尘眸底似乎有些微亮,他声音非常轻柔却透着坚定:“我喜欢你,欣赏你,顾岩,我爱你……其实在很多次这些感情爆发的时候,我都想……” “想什么?” “抱住你——”何让尘眼睫颤动,嗓音有些低沉,“我甚至都想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我……” 顾岩打断他问:“那你现在呢?” “现在?什么?” 顾岩鼻尖亲昵蹭过何让尘的脸颊,嗓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地压抑,问:“你现在感情爆发了吗?” 何让尘瞳孔急促一缩,然后双手抬起圈住顾岩的脖子,往下一按,微微偏头,嘴唇一张一合贴在顾岩耳畔说了些什么。 那应该是很甜蜜的情话,因为顾岩几乎是话音传进耳膜的瞬间,便搂住了何让尘的后腰,低头亲吻他。 一开始还是较为绵长的接吻,顾岩一手撑在何让尘身侧,一手搂住他的腰;何让尘双手自然搭落在顾岩的后颈,在换气间隙无意发出几声细微的呻,\吟。 很快,顾岩便加深了这个吻,身体也逐渐更有倾略性、占有欲的压下——这样的举动下,何让尘上半身悬空,腰部抵在桌沿,后背向后弯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这其实非常考验腰力,他就维持这个姿势热情回应着。 彼此间的喘息愈发粗重,身体相贴毫无间隙。 顾岩突然发力把何让尘往上一抬,让他坐在桌子上,深情地注视着他: “我喜欢你,因为你本身就很好,我爱你,是你本来就值得被爱。” 何让尘面容微红,含着水的眸底一眨不眨。 顾岩加重搂住他后腰的力道,眼神却充满诱惑和绻缱,嗓音低而磁性:“我是一个很执拗的人,认定的选择这辈子都不会放弃——何让尘,不管是你95岁我100岁,又或者是我105你100,都是要一辈子跟我在一起。” 空气彷佛突然缓慢又加速流动,裹挟着厚重的情谊,将二人怦然的心跳声渐渐拉近在同一个频率。 “……”何让尘在顾岩炙热的目光中张了张口,却只发出一声哽咽的呢喃。 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 在漫长悲寂的人生中……头一次有这种感觉,所有被自嘲的过往居然也能在爱意爆发时变得那么微小,可总有一天难堪的过往会被挖出。 ——化成丑陋真相的刀刃,把这缠绵美好的爱意残忍绞杀。 “顾岩……” “嗯,我在。” 何让尘能清晰地感受到顾岩温热的吐息,每一次心跳的撼动,就像是千万根针扎进他内心最柔软宝贵的地方,疼得整个人都微微战栗。 可他在顾岩察觉异常的瞬间,用力地把自己送进了顾岩坚实的怀抱。 顾岩盯着怀里的人,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抚摸着何让尘后脑发丝,视线飘向窗边摇曳的窗帘,如同脑海里早就盘踞的一些乱麻,被风吹晃时隐时现,却始终不曾真正消散。 ——然后他加重了拥抱何让尘的力度,不愿松开。 第46章 暗狱昼显罪影难遁 乌云半掩的日光穿过带电的铁丝网,折射成几道光柱落在会见室内,在邬大勇身上的囚服勾勒出一块明暗交错的区域。 哐当——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亮响,邬大勇憔悴的面容显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数秒后,脚步声已然逼近门口,紧接着铁门被推开,顾岩挺拔的身影走进了会见室。 “原来是你?” 邬大勇有些诧异地盯着顾岩,目光追随着对方拉开椅子坐在自己对面,然后嘴角裂出一个惨淡的笑意,“案子已经结束了,我都已经自首了,你突然说要见我,顾大警察总不能是来看看我在监狱过得好不好?现在看到我这副模样,然后准备嘲讽我?” 这是顾岩从绑架案结束后第一次见到邬大勇,虽然相隔不到两个月,邬大勇确实已经比上一次憔悴不少,甚至有些枯瘠。 但他没有表露出半分讥讽,他哪怕不来监狱见这一面也能猜出邬大勇的处境。 ——虽然监狱里关的都是犯人,但邬大勇是因为绑架拐卖入狱的,这种服刑人员在监狱里身份是最卑微的。犯人有自己特殊的价值观,比如打架、斗殴这类的犯人,他们觉得自己讲义气有血性;他们是非常鄙视拐卖强奸类型的犯人,偶尔会变成他们的出气筒。 “你老婆和儿子在国外最近过得还不错吧,”顾岩表情没有什么波澜,“毕竟拿了那么大一笔钱。” 就在这话落下的瞬间,邬大勇猛然往前一挣,用力到连手铐都哗啦作响。他浑浊的眼珠瞪大钉在顾岩身上,几秒后,嗓音战栗:“你什么意思?” “祁建宏犯事被抓了,从他家里翻出一些东西不足为奇,现在是网络时代,想查太简单了。”顾岩从容往后一靠,打量着邬大勇惶恐的面容,语气略带重音,“打一个国外的电话不难……” 哗啦啦—— 邬大勇浑身发抖,脚铐和手铐同时发出动静,干裂的嘴唇半张几秒,竟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你是个聪明人,你策划绑架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赎金。”顾岩说,“那些幻想着能分到钱的几个人,其实从最开始就注定要被你鸟尽弓藏,你私下已经和祁建宏见面谈判,所以你用车牌留下线索,让警方定位抓捕、救援。” 他双手自然交叠在胸前,乌黑的瞳孔透出令人畏惧的凌厉,那是个如持左券的状态。 “邬大勇,你应该清楚,当所有罪恶被公之于众的那一刻,监狱外的家人会承受怎么样的鄙……” “哈哈哈——”邬大勇突然神经质的笑出声,昂头看着天花板不停笑着。但那笑声没有丝毫喜悦,反倒宛如穷途之哭般凄惨,片刻他才盯着顾岩,问:“你想知道什么?” 顾岩一字一顿:“谈判的筹码。” 邬大勇眼角迅速抽了几下,这个动作让他两只眼的黑眼圈显得格外明显,整个人都异常颓废: “祁建宏在我们县里是个大老板有钱人,所以我一欠债就想到他了,那天看到他从老家房子走出来手里还拿了一个牛皮档案袋,我就去拦住他准备借点钱,他当然不愿意了,我就跪下来求他。” 空气非常安静,顾岩认真听着对面囚犯嘶哑又无力的坦白。 “除了谩骂我什么也没得到,但我看到了牛皮袋上的东西,我搞IT太久了,我一眼就看出了那个是什么。” 邬大勇用力吞了下口水,浑浊的眼珠子一缩,彷佛突然有了莫名其妙的自信似看着顾岩:“那是个暗网交易代码。” “你破解了。”顾岩笃定地问,“这就是筹码。” “对,这就是我威胁祁建宏的筹码。” “交易的是什么?” “——画。顾大警察,你们很早就见过这个‘筹码’了。” 会见室窗外的乌云悄然飘远,投射而进的光柱变得非常明亮,宛如缄默迂久的患难者终于寻得一丝希望,化作灼热的光感打在穿着囚服的邬大勇和挂着警官证的顾岩身上。 刺啦—— 良久,凳脚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邬大勇的眼神紧紧追逐着顾岩起身的动作,然后语调有些哀求: “那些画真的只是我从暗网下载打印的,我有老婆孩子,其实我也很看不起这些买家和卖家,你相信吗?” 顾岩不置可否,只是把椅子推回原处,冷静地道:“我会去查你说得这个网站。”随后转身向外走去。 “等一下……我还有话说。” 邬大勇拼尽全力挪动,可身形完完全全被冰冷的铁椅限制住,只得嘶喊着:“网站可能早就关了,这些交易早八百年就停止了。你去调查,然后跟我一样把那些画下载出来一个个去找?看看谁是主人公吗?然后去昭告社会,搞出一个所谓的案件总结,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需要知道受害者的身份,也不会曝光利用这些画。”顾岩嗓音沉稳却一字一句震耳发聩,“警方要查的是加害者的恶行,不管过去多少年,都不代表这些肮脏的交易不存在,阴暗的罪恶需要被曝光,这些受害者中,知情者会得以欢畅,不知情者会自我警惕——这就是意义。”. 门被重重关上,顾岩离开的脚步逐渐变小。邬大勇发愣地坐在那里,直到有人进来押着他准备回到监狱。走了几步后,他突然回头望向屋内的窗户,目光穿透铁栏,只是短短须臾间,他竟觉得瞳孔被阳光被刺得有些发疼. 牧马人车门被猛地拽开,何让尘扭头一看瞥见坐进驾驶位的顾岩,刚想开口说什么,只听对方正打着电话:“嗯……网监这块确实需要……” 何让尘微微侧身沉默地望着他。 视线内,顾岩一手拿着手机放在耳侧,一手干净利落地取下警官证捏在手里。然后何让尘偷偷用手指捏住他的大拇指,轻轻往上一抬。 顾岩狐疑扭头。 何让尘指了指警官证,用口型无声地说:“想看看。” 顾岩没有半分犹豫,把手往副驾驶方向一伸。何让尘拿起那个警官证翻过来翻过去仔细端详着,车内顾岩时不时会响起几句和电话那头对话的声音。 “你先破解……好,约莫四十分钟之内去市局,挂了。” 何让尘听他挂了电话,立刻把证件绳一圈圈缠绕好递了过去,打趣道:“顾警官不上镜。” 顾岩眼神微眯。 “你护照的证件照也是,总感觉没有把你的长相给完全拍出来,”何让尘把警官证递给顾岩,随口道,“下次我给你拍。” 顾岩没吭声,只是发出一声非常细微的笑意。 何让尘顿时想起什么,语速飞快:“上次那个偷拍我可以解释的,我当时真的没想着要偷拍你,就是拿着手机看,然后你非常凑巧地转了下身体,那个角度就很不错……” “你删了吗?”顾岩打断他问。 “……”何让尘目光躲闪几秒,随后右手缓缓摸向口袋,含混地说:“那我现在删?” 顾岩眸底闪过戏谑:“删了也算是曾经偷拍公职人员。” 何让尘半信半疑地掏出手机,迟迟不肯解锁,就那么瞅着顾岩那张难以看透情绪的脸,半响终于放弃似叹了口气:“好吧,我删了就是。” “其实还有个方法。” 何让尘有点好奇:“是什么?” “给出差不多的物品,我可以考虑下不追究你偷拍的事情。”顾岩轻咳一声,“所以你也不用删了,给我一张你的照片。” 何让尘:“???” 两人就那么在狭小的车内四目相对,何让尘逐渐洞悉真谛,顾岩一言不发强忍笑意;然而这位故作严肃的顾副支队已经把自己手机掏出等着接收照片了,甚至还因为胡编乱造太想笑抿了次嘴唇。 何让尘视线在那张英俊的脸来回游移了两次,最后眸底浮现出笑意:“好啊,那你凑近点嘛,你在相册选一选。” 顾岩没多想什么,脑袋往前探了些许,正当目光将将定格在何让尘的手机上,等着他解锁挑选照片。 mua—— 一声非常响亮的亲亲在车内炸响,何让尘就那么保持着亲吻顾岩侧脸的姿势也不离开,然后缓缓将双唇移动到顾岩耳边,轻声说:“这个交换可以吗?我的顾警官?” 顾岩没吭声。 但能非常明显地发现他面色有些微微发红,不过很快就褪了下去,只是大腿肌肉突然的紧绷似乎还没完全恢复。 何让尘迅速调整好坐姿,趁他怔愣,笑道:“如果不行的话,那我现在立刻把你照片删咯。” “咳咳……”顾岩扭过头用力咳了好几声才不动神色地回答,“不用删了,好好保存吧,”. 几秒后,何让尘啪嗒一声扣上安全带问:“你问邬大勇有什么我能知道的吗?” “之前我们在邬大勇家里搜出一些画,你还记得吗?” 何让尘点头。 顾岩沉声道:“那些画起初我怀疑是他自己的,但现在发现是我错了,那些是祁建宏的,应该挂在一些黑网站交易,卖给一些心里扭曲的客户。” “这就是为什么能给他八十万的理由?”何让尘反应很快,“这些画被他发现了,威胁祁建宏?” “对,邬大勇是搞IT的,无意间看见祁建宏手里拿了一个牛皮袋子,误打误撞破解了上面的代码。” 话音落下,何让尘瞳孔急促一缩,发出一声惊慌问句:“代码?” 顾岩“嗯”了声,耐心解释:“我已经发给市局的同僚了,他们会破解,找到对应的网站,就能深挖出背后的卖家、甚至还有可能找到那些画手。” 何让尘收回盯着顾岩的视线,直直望着窗外荒凉的街道,嗓音尽可能平缓:“那我们快去吧。” 顾岩注意到他这个举动,却并未再言语什么,只是沉默地踩下油门,驶出监狱门口的路段。 牧马人车窗闪过监狱特有的一排排暗灰色的高墙,很快便被城市两侧街道取代。何让尘在副驾驶上,微微偏头,拿着手机,点开照片图标,找到隐藏的相册,慢慢输入密码。 ——被隐藏起来的照片并不多,只有四张,而最新的一张是他那天在宾馆偷拍顾岩的. 黑色车身右边变道驶入高架,顾岩其实是个开车非常认真的人,很少聊天,多年驾龄一次失误都没有,这点习惯,何让尘也很了解;可是他这次用余光短暂地撇向副驾驶,利用极佳的视线,大概看清了显示屏上的内容。 第一张应该是很模糊的照片,第二张是个类似牛皮纸袋的封面—— 确实只是快速瞥了一眼,所以在何让尘点开第二张照片的时候顾岩已经收回视线,目视前方,专心开车。 【#A20F-2K-|评级B.|H4d3a丨BTC】 这串写在牛皮纸袋上的代码,再一次的映入何让尘浅色瞳孔深处。 第47章 暗狱昼显罪影难遁【二】 啪嗒——! 市局网监办公室内,回车键被重重敲下,两块显示屏的蓝光在何让尘脸上投下闪烁的光影,他聚精会神盯着屏模上头如瀑布般展开的代码。 “解开了,简简单单,轻轻松松,soeasy!”技术员佟星往背后一靠,扭头盯着身后站着的顾岩,“怎么样,晚上一起同学聚聚?” 顾岩抬手指了指屏幕:“下次吧,这个是比特币交易?” 佟星摘下眼镜,用衬衫下摆擦了擦镜片:“对,而且每一次交易的IP都有变化,最近的一次也就是一年前,是定位在荷兰,卖家还支付了一笔CDN服务器加速费,不过呢,我前面也说了,这个交易链在一年前就断了。” 何让尘听得非常认真,甚至微微偏头看着佟星,双手自然搭在腿上,做出了一种聆听的姿态。 “你的意思是说,”顾岩眼皮往下一压,短促扫过何让尘的侧脸,随后稍稍提高音量说,“最后一次交易结束,整个链路就被主动切断了?” “对。”佟星操作鼠标调出左侧显示屏的区块链,比特币钱包的余额停留在最后的转账记录上,“BTC转入混合器,无法追踪。” 顾岩眉心一拧。何让尘声音很轻地问:“佟星警官,我想请教下。” “哎?搞那么客气干吗?你好歹也是顾岩亲自带来的“编外顾问”有什么话你随便问。”佟星打量了下身侧的人,“不过,你多大?看着年纪轻轻就能当……” “什么问题?”顾岩打断问。 何让尘似乎有些局促,沉吟几秒后才开口:“交易链断了之后,这些代码还有用吗?如果卖家想继续交易这些画作,是不是得重新设计一串代码呢?” “那肯定是没用了,而且不是意外,是计划好的撤退,这些人清空了钱包,拆解了服务器,连IPDS的文件都做了密钥分离存储。” 佟星一边解释一边操作电脑,少顷在显示屏上弹出一串红色警告:【ipfscatH4d3a……Error:文件不可读(密钥缺失)】,他沉声道:“没有活跃节点可以追踪咯。” 何让尘面色凝重,目光紧锁屏幕,其实这些密密麻麻的代码,他并不能完全看懂,虽然佟星解释了,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编外顾问”,也没有学过任何IT类的知识,只能凭借自身优越的记忆力把这些知识点铭记于心. 办公室里几台主机嗡嗡作响,佟星起身神了个懒腰:“有烟吗?搞一根。” “去窗户边抽,”顾岩掏出口袋半包香烟塞进他怀里,“自己去,我不抽。” 佟星一句‘你小子什么时候戒烟了?’还没说出口,只见顾岩已经坐在自己凳子上,侧身看着他带来的这位‘编外顾问’,左手一抬给自己打了个离开的手势。 “得,你两搞案子,我去窗边抽烟。” 何让尘看见佟星走开的背影,压低声音说:“邬大勇给你的代码是……”他顿了顿,拿过桌面的一张废纸,在残留的空白处写下【#B19F-1K-|评级B.|H4d3a丨BTC】 他写得非常快,丝毫没有停顿,短短须臾间便写好这串复杂的代码,随后推给顾岩面前:“如果按照你同学的解释,19是指年龄,1k是交易金额,评级B,而BTC就是接受比特币支付,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不管代码中的公式怎么换,都是这个逻辑?毕竟都是一个网站。” 顾岩的目光从纸面移向他,眼底浮动着显示屏的冷光:“你记性很好。“ 何让尘的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 写得太快了,他暗暗地想。 而且写得非常详细,连并不重要的【.】和【丨】都写出来了,但是大部分人的书写逻辑并不会精确到代码中那些符号。除非是这串类似的代码早就铭记于心,不知看了多少遍,产生了深刻的记忆。 “……顾岩,我。” “你什么?” 何让尘嘴唇微启,略显紧绷的目光对上顾岩幽深的瞳孔,显示屏闪烁荧光沿着他侧脸蜿蜒至衣领深处。从顾岩的角度望过去,连他喉结滑动时瓷白肌肤每秒的细微起伏都清晰可见。 二人沉默对视,窗外市局警笛一声长,一声短,悠悠传来。 片刻,顾岩自然地抽出他手里紧握的水笔,面无表情地唰唰涂抹掉纸张上的笔迹。 心脏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攥了一下——但那不是畏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患失感从四肢百骸蔓延至每个细胞。何让尘垂着头,盯着灰色地面。 “大概是因为佟星解释得很好,你听得仔细。”顾岩突然语气平淡地说,“这都不重要,也并不影响什么。” 何让尘猝然抬眼,与其对视。 只听顾岩刻意压低声音:“等会结束了,去看看舅舅。” “我……“ “就这样决定,佟星要抽完烟了,”顾岩不容反抗地说,“你说得是正确的,如果有别的代码是可以这样带进去破解,但是这个交易链确实已经断了,背后的卖家肯定不止祁建宏一个人,他只不过是千千万万个交易链中的一环,这种网站查起来是个非常庞大且难以侦破的工程。” 抽完烟折返回来的佟星立刻接话:“那可不咋滴,暗网太复杂了,深不可测,那玩意儿就跟地下蚁穴似的,岔路多得能让人转晕头。“ 何让尘沉默不语。 顾岩起身看了眼腕表:“我们走了,谢了,改天一起聚聚。” “聚是没问题啊,顾岩,你下次什么时候能给我们带个女朋友,让我们见见啊?”佟星乐呵呵打趣道,“毕竟我们这一届,基本都有对象了,就你一个单身汉吧?” 话音落下,刚起身准备把椅子推回原位的何让尘动作一停,视线不自然地扫着电脑屏幕。 “行,”顾岩顿了顿,眼神微眯,看着何让尘的微微弯曲的后背,”不过呢……” 佟星追问:“不过什么?” 顾岩右手一抬,抓住何让尘后领发力一拽,把对方拉扯到自己身边,语气认真:“带个对象肯定没问题,但是女朋友带不了。” 佟星的一头雾水。 何让尘站得笔直,下一秒就被顾岩强势搂住肩膀,力气甚至有些大,让他完全没有挣脱的余地。 然后在佟星困惑与震惊的目光中,顾岩嘴角一勾:“你还不如我们分局的女警有眼力见。” “啥?你说啥?说得是中国话吗?”佟星挠了挠自己濒危的发际线,“不是在跟我打暗号吧?新型加密通话?警校教材更新了?” 何让尘慌张咳嗽几声:“那个……那个顾警官,我们后面不是还有事情吗?我们要不先离开?” 顾岩在何让尘灼灼地注视中,微笑着搂住他阔步走出门外。 “等下……”独留在办公室的佟星半响才大声喊道,“卧槽!顾岩,你小子不会是?!” 反应过来的喊叫覆盖了何让尘和顾岩离开的脚步声,一脸难以置信的佟星竖起食指,往下一弯,然后火速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同学群,开始疯狂艾特追问八卦—— 第48章 井底白骨沁凄悲 夕阳迅速西沉,暮色渐浓,市区的霓虹依次亮起,与各色炫彩大屏相互交织,映照出商圈浮动的喧嚣。 商场感应大门往两侧一滑,顾岩拎着超市购物袋率先走出,何让尘紧跟其后,怀里抱了一个正正方方的纸箱子,上面清楚写着【电饭煲】三个大字。 “所以家里的电饭煲就光荣下岗了?”顾岩脚步放缓,看着身侧的人,“新买的这个正式上岗?” 何让尘摇头笑道:“哪能啊?家里的煮饭,这个做菜。” 顾岩狐疑:“电饭煲做菜?” “这个就要给你认真科普下了,电饭煲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何让尘轻拍了下怀里昂贵的最新款电饭煲,眼神坚定,“它可以煮饭,煲汤,炖肉,甚至可以做蛋糕,当然了,做蛋糕这点我是不会的,对我而言有些奢侈了。” 顾岩掏出车钥匙,biubiu解锁停在路边的车辆。 何让尘继续说:“网上有一百种电饭煲食谱,换着坐一圈,半年都不带重复的。所以,对于像我这种租房的人而言,简直就是居家必备啊!你说,这样任劳任怨的好家电,不伟大吗?” “嗯,”顾岩把购物袋放进后座,单手把‘伟大的电饭煲’从何让尘怀里拿出来,“所以今晚打算做什么一百种中的哪种美食?” “随便你点菜,网上有的是教程。”何让尘自信地说,“哪怕你点炒菜,我也不在话下。” 顾岩随手往车内一指:“但根据你在超市选的东西来看,今晚我们两个的菜谱应该是饮料配肉脯,主食是饼干,饭后甜点是蔓越莓味的雪花酥?” “……” 顾岩嘭一声关上后座车门,打趣道:“印象中你确实蛮喜欢吃零食,之前在便利店也是。” 何让尘脱口而出:“那是因为小时候没吃过,长大后就想……” 顾岩眉梢一挑。 一种成长过程中养成的微妙自卑感堵住了何让尘后面的话,少顷他话题一转:“要不我们去你家楼下的生鲜超市买点食材?” 顾岩“嗯”了声,随后拍了下何让尘的后腰,浅笑道:“我们家楼下那个生鲜超市,我一次都没去过,我给你充值个会员卡,你以后实习下班回家途中也能去逛逛。” 何让尘心中一动,眼角眉梢都掩不住笑意:“嗯,都行,我都听你的。” 还没等顾岩开口再说什么,一阵急促的震动感从口袋传来,他掏出一看,面色立刻认真:“是我,什么情况?” 何让尘目光追随着他绕过车身坐进驾驶位,想了想拽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窗紧闭,顾岩神情严肃:“好,孟婳,你先去禾丰县等我,我马上就赶过去。”电话一挂,他扭头看了眼身侧,“井底案子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但现在那边事情有点多,处理起来有些复杂,我要赶过去.” “好。”何让尘点了点头。 “不用熬夜等我,我可能需要通宵。” 何让尘啪嗒一声扣好安全带,没什么底气地问:“通宵的话,你第二天会回家吗?” 顾岩踩下油门,单手一打方向盘,笃定地回答:“我忙完会第一时间开车回家。” 牧马人车身一个利落的转弯驶出城泊车位,副驾驶车窗模糊映出何让尘俊挺侧颜,长睫半掩眸光,路灯飞速掠过,在他下颌线镀上一层转瞬即逝的金边。 红色尾灯撕开夜色,很快被汹涌的车流吞没——. 两小时后,禾丰县。 “姓名郝三妹,根据调查结果,失踪年龄13岁,六年级上完就退学了,根本就没上初中。”派出所走廊尽头,孟婳认真汇报,“家里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全部都成家了,父亲在厂里上班,母亲没有工作,目前在禾丰县给儿子带孩子。” 顾岩接过递上来的平板电脑,往下一滑,郝三妹母亲的照片映入眼帘,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孟婳好奇问:“怎么了?顾副队?” “我好像之前和小汪在摸排走访的时候见过这个人,”顾岩如实抛出心里的想法,“但不太肯定,具体需要审讯确定。” 话音刚落,走廊观察室的房门被猛地推开,蒋磊探出半个身子:“我们这边准备好了。” 顾岩带着孟婳转身离开窗边,路过蒋磊时,把手里平板往他怀里一塞,随后面色沉重地走进审讯室. 约束椅上的中年女子在看到顾岩坐在对面时,布满老茧的手指在扶手上无意识收紧:“你来过我家,我对你有些印象。” “是,当时我和同僚去你家做过走访。”顾岩翻开桌面的档案袋,把话题转回审讯,“庞巧芳女士,我们已经确定井底的白骨就是你的女儿,郝三妹,十年前她遇害,尸体被切割,丢弃井底,你现在需要像我们描述当年的场景。” 桌面上被翻开的档案,是郝三妹的一张张白骨照片,不管法医多么努力也无法再还原这个女童的面容了。 而更让人惋惜的是…… 警察在确定郝三妹的身份后,第一时间去了她家,希望可以找到照片,这样就能推动案件调查。可搜查了所有房间,都找不到一张她的照片。 庞巧芳视线只是短促地扫了眼自己亲生女儿的白骨照片,语气非常平淡地说:“当时你不是已经问过我了吗?我们家都以为三妹是被人贩子抓走了,没人去找过,确实没想过井底那个人就是她。” 孟婳目光一沉,把桌面的档案往前一推:“你的亲生女儿惨遭杀害,甚至被人分尸丢进井底!你就没有……” “我有什么?”庞巧芳骤然出声打断孟婳的质问,松弛的眼皮掀起,“我应该在你们这所里面嗷嗷大哭吗?警察同志,我家里还有我孙子要带,家里老头子在厂子里上班,一堆活要干,十年了,已经十年了,早难受完了。” 顾岩给了孟婳一个眼神,随后面无表情地问:“十年前,郝三妹辍学在家干农活,最后一次出门是去哪里?” 庞巧芳目光无神盯着四周深蓝色的墙壁,足足过了半分钟才像是回想起似:“应该是让她去给孩子小姨送东西。” “小姨住哪里?” “撮镇。” 孟婳面露疑惑,她不是庐阳市人,所以对于禾丰县下面的一些地名并不知悉,正当她思索着这一来一回距离得多远时。身侧的顾岩已然开口追问: “从你们住的地方到撮镇步行,需要穿过一小截山路,成年人步行都需要一个半小时,郝三妹一个孩子,那么远的距离,你就放心她一个人去?” 庞巧芳反问:“那不然呢?家里两个姐姐都在地里干活,总不能让我儿子去吧!” “所以她当时没有回来,就默认她是被人贩子拐跑了。”顾岩沉声道,“你们甚至没有报警,也没有出门去找。” “是。” 顾岩一边合上尸检报告,一边问:“孩子小姨收到送的东西了吗?” “收到了,当时过了半个多月吧,我妹来我家做客说收到了。” ——过了半个多月? 甚至不是郝三妹失踪当天去询问,而是孩子小姨来家里做客提及? 短短几分钟的审讯,庞巧芳说得每个字都能清晰地让人感觉到一种心寒的程度。她丝毫不在乎自己亲生女儿死亡的真相,甚至更直白地说,家里的每个人都不在乎。 单面玻璃后蒋磊和小汪也眉心紧拧,难以置信地盯着审讯室的人. “问完了吗?我可以回家了吧,”庞巧芳突然焦躁地扭动身体,金属脚镣哗啦作响,“我真的很多活要干,你们这样把我喊来聊天,就不管我孙子了吗?他一个小孩子独自在家里,我都担心死了!” 孟婳虽然不算个老刑警,她也很少在审讯还未结束时表露出愤怒的私人情绪:“你孙子已经五岁了,而且我们安排了同僚照顾,只不过离开一小段时间,你就那么担心,那当年郝三妹一整天没回家,你们怎么就不担忧呢?”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要是个人,都知道这句话。”庞巧芳没有丝毫的愧疚,甚至嗓音拔高,“整个禾丰县哪个女娃子生下来不干活?就连那个什么……什么何老师家里不都一样?” 话音落下,所有刑警面色一沉。 何老师? 何渭,何让尘的亲生爸爸。别说参与审讯的这些滨湖分局的刑警,就连当地派出所,谁不知道何让尘是顾岩对象? 庞巧芳继续大声道:“他们两口子都是文化人,女儿长大了,何老师他老婆不也是不想养活,给自家女儿送人了,只留个儿子在身边。” 孟婳有些不知怎么接话,微微偏头观察顾岩;但她的角度其实看不太清顾岩的脸色,只见他喉结上下一滑——剑眉微簇,等开口的时候,已经是极度的冷静淡然。 “你说得事情和我们要查的案子没有关系,考虑到你家里还有孩子要照顾,我会派人送你回去,一旦需要,警方会随时去找你,这期间你不可以离开庐阳市,甚至离开禾丰县都需要报备。” 顾岩说完示意孟婳递上口供。 庞巧芳看着放在面前的东西,昂头看着孟婳:“这什么?我不认字。” “口供证明书,需要你签署确认。” “我没上过学,”庞巧芳有些不耐烦地说,“不认字,也不会写字,怎么给你们签?别耽误我回家照顾孙子。” 孟婳忍了忍情绪,转身去拿印章。约束椅上的庞巧芳看着她挺直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似乎触动了心底某个点,嗓音有些低沉地说: “其实我知道,你们肯定在觉得我重男轻女,但女孩子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以后要嫁出去,要照顾老公,婆婆一大家子,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我三个女儿哪个不是会走路就开始干活?她们早习惯了,也没觉得辛苦,根本就没人抱怨。” 顾岩久久沉默着,看着庞巧芳按下指纹,孟婳整理文档,桌面上的手机忽而一闪,弹出两条微信。 他点开查看。 何让尘【这个零食不好吃,避雷!】 紧跟其后是一张照片,拍得是他们去超市拎回去的购物袋,何让尘用手指了其中一个零食袋。 正在这时,推门而进的同僚弯腰解开庞巧芳脚铐,顾岩突然开口:“你刚说错了。” 审讯室所有目光齐刷刷移动他身上。 顾岩不动神色地把手机锁屏起身,走到庞巧芳面前,打量着她有些发白的鬓发: “不能因为一个人习惯了苦难,拥有了消化痛苦的能力,就该持续承受苦难。” 明明是低沉冷静到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却在众人耳畔久久回响,门外走廊隐约听见一些因为家长里短琐事吵闹的喧哗,全部被冬夜呼啸的风声吞没在黑夜长河——. 与此同时,滨湖区某高档小区。 客厅落地窗映出不远处的城市华灯,电视机正播放着晚间新闻。下一秒,空荡的客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何让尘顶着刚刚吹好的头发从浴室走出,发梢还带着些许水汽。盯着电视右上角00:30的倒计时看了会,随后轻叹口气关闭了电视。 “你爱我,我爱你,啦啦啦甜蜜蜜——” 安静下来的客厅很快便传来微信铃声,数秒后,贾萱萱的声音从微信那头响起:“那么晚打过来,你一个人在家?” “嗯,顾岩今晚估计不会回来了。” 贾萱萱拖着语调长长地“哦”了声,随后语气有些认真说:“我问我那些小姐妹了,禾丰县去了好多警车……” 何让尘啪嗒几声把客厅灯光全部熄灭,疾步走向次卧:“能知道是谁家的女儿吗?” “或许,可能,大概的话……庞阿姨家的,因为都有人偷拍警察带她走了,那肯定就是问些东西什么的咯。”贾萱萱顿了顿,又打着笑意打趣道,“不过,让尘啊,你和顾岩不是谈了吗?算是家属吧,你直接问他,他会不说?” 何让尘嘴唇微启,却没出声,少顷点开扩音把手机丢在床上,然后自己也顺势坐在床沿:“不知道怎么问,也不太敢太深入去问这个案子。” 话音落下,贾萱萱那边也没吭声。 何让尘弯腰拽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几个碘伏棉签,低声道:“其实我和顾岩不知道能在一起多久,他总有一天会发现很多事情,他那么讨厌罪犯,肯定也会讨……” “话不是这样说啊!”贾萱萱骤然出声打断,“你是你,何渭是何渭,我觉得顾岩肯定不会因为这一点有心结的,日子是两个人过的嘛。” “那我自己的错呢?” 贾萱萱再次噤声。 独自一人坐在次卧的何让尘脱掉上衣,冷白灯光倾泻而下,让他有些佝偻的后背线条显得格外单薄。紧接着,一声细微的啪嗒响起,他把掰下的碘伏棉签随手丢进垃圾桶。 随后直起身子,微微向左侧偏头,目光停在自己手臂上几道划痕。 ——那是他之前跳进冰冷河水救顾岩导致的,要不是冬天衣服遮挡,应该会被发现的。 “反正你不许想那么多,听见没啊?”片刻,贾萱萱的声音再次传来,不停嘟囔着,“你好不容易遇到幸福了……” 何让尘没立刻回答她什么,因为他在给自己涂抹伤口,他想尽快恢复别被顾岩发现,可碘伏触碰到伤口其实是很疼的,但他连一声吃痛都没发出,只是微微蹙起眉头,像只强忍疼痛的猫偶尔发出细微的战栗。 他就这样裸着上身,歪着脑袋,眉心紧拧,轻车熟路地用棉签处理自己的伤痕。 “你在听不?喂喂喂?何让尘……”贾萱萱见他迟迟不吭声,有些担忧,“你不会开始幻想失恋后怎么办了吧?” 何让尘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声:“哪有,你乱想什么……” 后面话还没说完,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阵嗡嗡的震动声。 ——那是手机来电才会发出的动静。 然后何让尘面色沉重地说:“我有点事,先挂了。” 在他背后,次卧窗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星辰隐匿,连月色也被乌云遮蔽大半。 第49章 夜阑同枕梦沉沉 翌日。 暖阳从窗外射进,在双人大床上落成一片菱形的光斑。何让尘朦胧睁开眼睛,长长打了个哈欠,然后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浅色瞳孔蹭一下瞪大了。 不对劲! 何让尘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四周打量着房间陈设——这不是次卧,是顾岩的主卧! “不对……不对!”他喃喃着,火速翻身下床,“我昨晚明明在次卧睡的啊,难道是我梦游自己爬到顾岩床上了?!” 屋外非常安静,一点动静都没。 顾岩通宵了,没回来。 这个念头定在何让尘的脑海里,他手忙脚乱地抚平床单褶皱,企图销毁‘证据’,然后踩着拖鞋噔噔噔逃出主卧,视线又扫了一圈客厅和餐厅。 嗯,确定没人! 客厅时钟定格在上午10:50,茶几上还摆放着从超市买回来的一些零食。何让尘原本准备去浴室洗漱,但手指刚触碰把手却停住了,像是想起什么似,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正当他刚走近餐桌时——滴! 房门开了。 那瞬间,十几种说辞涌上喉咙。比如:‘如果你发现床铺和之前不一样……是因为我整理了下‘’我绝对没有梦游,我压根就没有梦游的习惯啊…… 何让尘短短须臾间调整好准备忽悠的心态,同手同脚走到玄关处:“你回来啦。” “嗯,”顾岩正站在鞋柜旁,大抵是在找拖鞋准备换,房门都还没来得及关,语气平淡问了句,“你刚醒吗?” 像是虚空中一道闪电噼啪闪过! 把何让尘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劈得七零八碎,他慌张脱口而出:“对对对,我刚醒,准备去厨房,你昨晚没回来,给你留了晚饭得倒了……” “嗯?“顾岩突然抬眼。 那双总是洞若观火的眸子扫过来时,何让尘感觉自己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他强装镇定继续狡辩:“你要补觉吗?昨晚通宵很辛苦吧,我给你铺了床,可能和你走之前不一样了,对,就是这个原因!” 顾岩没言语什么,只是喉咙溢出一声低笑。 “真的,我在家里闲的没事干整理床这很正常呀,”何让尘对上顾岩的视线,顿了顿,鼓起勇气拔高嗓音,“难道是我半夜偷摸爬上你的床睡觉……”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在顾岩身后露出两个人影。 何让尘呆愣在原地。 站在门外的是孟婳和小汪,二人手里还拎着打包回来的餐馆袋子。两双大眼睛瞪得圆不溜秋,彼此默契站定原地,恨不得自己晚一点走出电梯,这样就不会听见何让尘那句大喊的——偷摸爬上你的床睡觉。 下属不敢对顾副支队的感情生活评价,不过好在都是训练有素的警务人员,能憋住表情,除非实在憋不出…… 但是,何让尘表情一片空白。 “把东西放到餐桌,”顾岩率先开口道,随后阔步走到何让尘对面,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何让尘:“……” “厨房你留的晚饭我吃了,也洗干净了。”顾岩磁性的嗓音混合着孟婳和小汪在餐厅掏出食物的簇簇声,“还有……” “不是,等下!”何让尘突然抓住重点,“你昨晚回来过?“ 顾岩点头。 我在他睡着的时候爬上去的?还是他回来就看见我在他床上了?何让尘在心里无声地猜测,嘴唇一张一合好几下,终于压低声音问:“我当时睡哪?” “次卧。” “……” “等我吃完饭洗漱好,”顾岩眸底浮现出戏谑,“就给你抱到主卧睡了。” 何让尘下意识:“咦?” “去刷牙洗脸准备吃饭了,”顾岩朝餐厅扬了扬下巴,“我和他们两个刚查完案子回来,短暂休息会,下午可能还要出去。”. 餐厅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边摆着饭盒,一边偷听几步距离外的小情侣谈话。当何让尘逃亡似地跑开后,小汪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说:“怪不得副支队凌晨也要开车赶回来呢,啧啧!“ 孟婳耸肩不语,走到厨房洗手。 “十年前的走访确实存在难度,”顾岩拿着手机点开资料,拉了个椅子坐下,“最困难的是没有照片。” 起了个大早的小汪顶着黑眼圈,正襟危坐在副支队对面:“家里、亲戚,都找了,怎么能连一张照片都没呢?就那种生日照居然都没。” 顾岩视线盯着手机,久久不语,长方形的餐桌上的外卖盒子都还冒着热气,那香味着实诱人。尤其对于饿着肚子跑了一上午的人来说。小汪见顾岩也不拿筷子,但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只得讪汕道:“副队,先吃饭吧。” 顾岩手指一滑点开下一份报告:“你们先吃。” “好!”小汪立刻抓过自己点的猪肘饭扒拉起来。 少顷孟婳走出厨房,坐在小汪身边:“副队,郝三妹的小姨已经联系上了,外地的同僚在帮忙询问细节了。” “嗯,希望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顾岩聚精会神地盯着郝三妹的个人信息,寥寥无几的字眼便写完了这个女孩的一生,这是他职业多年见过最简单的个人信息。 孟婳摩擦着一次性筷子,皱眉问:“之前方主任说切割尸体的是小型电锯,可是已经十年了,就算天降幸运,那个电锯没丢,我们怎么证明那是凶器呢?” 正狼吞虎咽扒着饭的小汪闻言也抬起头,嘴角还沾着饭粒。 是啊,太久了。 十年前的作案工具还怎么检测出痕迹呢? 顾岩把手机锁屏放在口袋:“是可以的,我和方青松讨论过。” 孟婳和小汪同时好奇开口:“是什么?是什么?” “技术层面可以实现。”顾岩言简意赅地回答,随后拿起旁边的饭盒打开,放在自己身侧。 小汪目光扫过那份多加了一份叉烧的叉烧饭,口水一咽:“什么技术,上次那个液氮就已经很让我震惊了。” 顾岩眼皮往下一压,面无表情地说:“现在不是讨论这个……” 咔哒! 就在这时浴室房门一开,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走来,何让尘的身形便出现在众人视线内。 顾岩打了手势示意坐在自己身侧。 何让尘听话坐下,他刚洗完脸,头发随手扒拉了几下,刘海发梢还洇着水汽,身上也只是一件款式简单的白色卫衣,但搭配上他那副长相,依旧给人一种风光霁月的视觉感。 “这我的?” 顾岩“嗯”了声,递上餐具,目光落在何让尘侧脸上,随后突然开口说:“血迹会残留在锯齿根部、螺丝缝隙、手柄凹槽等难以清理的部位,而且电锯材质非光滑金属,属于多孔材料会更易留存DNA。” 孟婳和小汪互相对视一眼。 彼此目光均露出了诧异的情绪,不是前面几秒还表露出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怎么好端端科普了? 但何让尘明显跟他们此刻想的不一样,他手里筷子在空中停顿,浅色瞳孔炯炯闪着崇拜的光芒,完全一副认真聆听好学的模样。 顾岩正面对上他的注视,然后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上一抬:“你好好吃饭。” “嗯嗯,好。” 何让尘夹起一块叉烧,放在嘴边要吃不吃的模样,两秒后身体偷偷往顾岩那边挪了挪,似乎是想继续听他科普警用知识。顾岩余光扫过彼此缩短的距离,淡淡说:“即便血迹氧化变色,仍可能通过目前痕检的扩增技术提取微量DNA。” 小汪大拇指竖起:“牛啊。” 孟婳也发自内心认可地表示了夸赞,但又很快明白了什么,露出一副磕到了的表情。 “你笑什么呢?学姐?” “……”孟婳指了指自己青椒炒面,“这面甜啊,好吃啊。” 小汪:“???” “吃完就把卷宗再看看,别发呆,”顾岩沉声吩咐,随后又补充道,“冰箱里有喝的。” “好勒。”小汪立刻起身,拽开冰箱门,看着品种丰富的美食,心想顾副支队平时上班也没见过吃零食啊? 他扫了一圈冰箱里摆放整齐的饮料、酸奶、布丁,脱口而出问:“顾队,你们家冰箱里那么多美食吗?” 何让尘立刻抬头解释:“之前去超市买了一些,你随便选。” 小汪毫不客气地选了瓶气泡水,又拿了瓶酸奶,随后坐回椅子,盯着手机一本正经地查阅案件。 何让尘继续吃饭,不过咀嚼动作放慢些许,偷瞄了几次身边的人,但最后还是收回目光,一言未发。 餐厅三人都在吃饭,小汪坐回椅子上,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瓶饮料,刚准备拆开酸奶吃,突然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兴奋大喊:“这个卷宗资料提及一点……” 后面的话在他惊喜的视线飘向何让尘身上时截住了。 这其实不怪小汪——他一个实习警察,确实没法在此刻的场合下判断,该不该把案件详细资料透露给一个编外人。 何让尘显然明白原因,端起饭盒:“我去书房吃。” 还没等他完全站直身子准备离开,腰间陡然一紧——顾岩手臂已然横揽过来,用力道把他按回椅子上。重新坐下的瞬间,他看见顾岩正颜厉色地说:“案子的事情可以直接说,后面的手续和责任我会处理。”. 小汪在孟婳憋笑的表情里,清了清嗓子宣读出自己的发现:“郝三妹之前不是辍学了吗?但上过小学啊,她的那些小学同学肯定见过,我们一个个上门问,然后让画像师来……” “你这个想法不现实的,”孟婳把筷子一放,打断说,“她们当年才多大,你指望她们用记忆描述出长相?” 小汪瞬间底气丢了大半:“啊?” 孟婳耸肩表示遗憾。就在这时何让尘突然开口:“郝三妹上的小学肯定跟我是同一个,我们都是一个地方的,禾丰县只有那个小学。” 顾岩微微偏头看着他。 “所以呢?所以呢?”小汪眨巴眼睛追问。 何让尘忽略小汪期待的目光,转头对上顾岩的视线,言简意赅:“毕业照。” “对哦,我当年毕业的时候也拍了,还在后面写了,”小汪抬手在空中一滑,认真道:“‘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孟婳反问:“但是我们去郝三妹家里找了,根本就没有这张毕业照。” “校长有,”何让尘嗓音轻缓地又重复了遍,“杜校长一定有的。” 顾岩把吃完的饭盒盖好,迅速起身:“五分钟后出门,回一趟禾丰县。” “收到!” “收到!” 何让尘见顾岩转身朝着玄关处走去,犹豫两秒后也起身追了过去。他见顾岩正准备换鞋,压低声音问:“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严格意义来说,我是早上四点才到家的。” 何让尘下意识嘟囔着:“怪不得呢,我昨晚确实熬了很晚,太困了,所以睡得沉了点,不然……” 顾岩问:“为什么熬夜?” “……”何让尘嘴角一抿,然后轻声说:“想等你回家的。” 刹那间顾岩穿鞋动作明显一僵,但很快就整理好裤脚直起身子,解释说:“我昨天太忙了,也不确定能不能回来,就没给你说。” 何让尘随意“嗨”了声:“我理解,查案要紧嘛。” 二人站在玄关处对视,不远处餐厅传来整理外卖袋子的簇簇声。顾岩把鞋柜轻轻一关:“下午买的书桌到了,你在家签收下。” “好啊。” “对了,之前外套都被水弄脏了,你别洗,我喊干洗店上门取。” 何让尘愣了愣,浅色瞳孔转了半圈,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哦哦,你说得是那你给我穿得那件是吧?” “你自己的外套也一起给他们吧。” “别别别!”何让尘连忙摆手拒绝,打趣道,“我那外套可不值得你送去干洗店,再给我里面棉给我洗出来了,到时候我一边走一边往外掉棉花,不得冻死。” 顾岩太阳穴一抽,目光扫过何让尘身上那件毫无款式可言的长袖,随后开口说:“行,你丢洗衣机吧,等明天我带你去商场。” 何让尘惊疑:“什么?” “马上过年了,正好一起买新衣服。”顾岩向前半步,拉近彼此距离,磁性的嗓音略带笑意,“送你的新年礼物。” 何让尘像只流浪许久突然看见一个开封罐头的猫,眸底写满了惊喜又有点难以置信的情绪,含混地问:“给我买新年礼物……衣服?” 顾岩把他额前刘海轻轻整理了下,身体刚刚前倾寸许,只听小汪大喊道:“我们走吧,去禾丰县查案子咯!” “咳咳……”何让尘不好意思退后半步,“嗯嗯,你们快去忙吧。” 小汪钻进玄关,刚好蹲在何让尘和顾岩中间,麻溜把鞋换好:“走吧,副支队。” 顾岩面无表情瞪了他两秒,然后阔步越过他蹲下的身形,直接啪嗒一声开门离开。 “???”小汪一头雾水。 孟婳站在何让尘身侧,四只眼睛默契对视上小汪茫然的眼神。 第50章 口篆剜照蒙尘事 咕噜咕噜—— 烧水壶在禾丰县一处低矮民房的木桌上剧烈沸腾,喷涌而出的白色水汽在三人之间弥漫开来。孟婳翻开记事本:“杜校长,郝三妹已经是十年前的学生了,您确定还有印象?“ “记得,怎么不记得。“杜校长颤巍巍地摘下老花镜,用袖口慢慢擦拭镜片上凝结的水珠,“就那孩子……还有她两个姐姐,都是苦命的娃啊,都是一样的命。“ 孟婳看了眼身侧正在翻老旧相册的顾岩,问:“都一样?” 窗外下午冬日的光线透过水汽,在杜校长满是皱纹的脸上映出微黄的光影。半晌,她重新架好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沉重:“她们三个女孩子都是上到一半就退学了,其实三个人成绩都还不错的,家里不让上,当时我还上门和她们父母谈过,但根本没用,那老两口只觉得女儿到了年龄了,可以干活赚钱了。” “就是这一届对吗,杜校长?”顾岩单手夹住相册,把一张泛黄褪色的毕业照展露在杜校长的视线内,“哪一个是郝三妹?” 杜校长双手接过相册,眯着眼睛观察许久,最后在第二排的最右端处点了点,孟婳见状立刻起身,半蹲在她身边,把脑袋凑过去看了看,然后孟婳的眉眼泛起了一丝疑惑的情绪。 ——其实在这个年龄段的合照里,是看不出什么太大的面容差异,除非真的有那种小时候就相貌过于出众的。女孩子的发型基本上不是马尾就是双马尾,但郝三妹不同,是短发,甚至是那种和男孩子差不多的短发。 “其实她之前头发很长,很漂亮的。”杜校长似乎看出了孟婳的疑惑,解释说,“但是在拍毕业照的前面几天,县城里来了个高价收头发的,她父母毫不犹豫地给她剪断,头发卖了,那些收头发的可不管什么造型,能有多短就剪多短。” 孟婳非常轻叹了口气:“杜校长,这张照片我们需要带回去扫描,后面会还给你的。” “如果真的能帮助她找到那个杀人犯,我也真的很开心,警察同志。” 杜校长连忙去抽取那张毕业照,可因为时间太久,外面那层覆膜有些粘合住了,她稍稍用力拉扯,一个没抓住。哐当!相册本坠落在地—— 顾岩迅速捡起:“我来吧,杜校长。” “好好,这时间太久了,我再给弄坏了。” 孟婳安抚性地拍了拍杜校长满是皱纹的手背:“没事,您放心,杜校长,我们一定会帮郝三妹找到凶手的。”然后她视线转向对面的顾岩时,却见他右手僵在半空,而左手抓住封面似乎有些发力,食指处不自然紧绷把封面的那朵大百合花都按压的有些变形。 “顾副支队?” 顾岩没应声,漆黑的瞳孔紧紧盯着相册。 孟婳见状,狐疑起身,坐到顾岩旁边的凳子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相册因为坠落向后翻动带出郝三妹后面一届的毕业照,正当她想开口询问‘这有什么问题吗?’忽而眼神一定,她明白了什么。 ——毕业照上最后一排有个相貌非常出众的小男孩,漂亮好看的眉眼很容易能猜出是谁。 ——那是小时候的何让尘。 孟婳视线在合照上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最后一排,这种毕业照队列基本都是男生站在后面,女生站在前面。小何让尘站得笔直,可依旧能感觉出比同一排的男生矮了一些也瘦弱了不少,而且分明是夏季,可他居然穿了一件长袖。 “奇怪了,”她下意识询问,“怎么他穿长袖啊,不热吗?而且这衣服看起来好像有点大吧,一点都不合身。” 顾岩没回答,而是默默翻了回去,小心发力拿出郝三妹的毕业照。 但他们对面的杜校长居然在瞬间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说:“你们是不是看到何让尘那届的毕业照了啊。” 孟婳疑惑“嗯”了声。 这完全是她下意识的举动,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杜校长也早就退休了,带过那么多届学生,居然能凭借一句‘穿了长袖’就能回忆起学生的名字,这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孩子啊我印象非常深刻。”杜校长接过顾岩递过来的相册,一页页翻动到何让尘那一届,然后指尖慢慢划过照片。 顾岩面色微沉,眼神却牢牢锁在对面杜校长的身上,那是一个期待聆听的姿态。 少顷杜校长缓缓开口:“何让尘这孩子学习很好,人也挺乖巧。但不知什么原因,天气再热都穿个长袖,教室里热得很,我看他都满头冒汗,也不愿意把袖子撩起,我很好奇又有点担心,就喊他来我办公室问问情况,然后在我几次询问下,他终于锊起了袖子……” 孟婳身体前倾听得认真,完全没注意到身边人愈发沉重的表情。 “这孩子居然手臂上有不同程度的淤青啊!”杜校长嗓音有些哽咽,眸中泛起的水光模糊了视线。就在她低头凝视的瞬间,一滴泪水悄然滑落,“啪嗒“一声打在旧照上,小何让尘的面容氤氲的水痕中逐渐清晰—— 恍惚间,杜校长好像看见照片里的小男孩发颤地站在房门紧闭的办公室里……而她还是老师的时候…… “你这怎么回事,那么多淤青?” 年轻的杜老师满脸心疼轻轻抓住对面小男孩的手腕,仔细打量,每一道大小不一的淤青在男孩原本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是我……自己不小心……磕碰的。” “哪能碰伤成这样呢?有快好的,怎么还有看起来像是……”杜老师指了指手臂一处红痕,“这分明是新增的啊。” 小何让尘像是个被戳破谎言的孩子,不敢说话,低着头。 杜老师见他这样,难掩心疼,拽开抽屉翻找出一瓶用过的药酒,小心翼翼给手上倒了一点:“你这孩子乖巧得很,不像是跟别人打架的,你这伤到底怎么回事?” 小何让尘还是不答。 “总不能是家里人打……”杜老师话音突然僵住,她发现对面的小男孩抖得愈发厉害,那么多年的职业生涯,顷刻间明白了什么。 她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和同年级男生相较而言有些瘦弱的体型,鼻尖一酸,不再追问,只是温柔地按揉着手臂上的一处处淤青。 办公室里吊扇吱吱作响,空气里满是药酒的味道。 没人再说话,只有杜老师偶尔传来因为心疼的抽泣声,而年纪小小的何让尘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声吃痛,哪怕痛感已经让他死死咬住下唇。 过了许久,杜老师放好药酒,心疼地问:“孩子,这肯定很疼吧。” 那瞬间一直强忍疼痛的小何让尘突然就忍不住了,浅色瞳孔蕴满了泪水,不停滑落而下,幼小的身躯不停颤抖。 杜老师张开双臂,一把将他拦在怀里,就好像是安抚自家孩子似,一遍又一遍拍着他的后背,温柔地说:“没事的,让尘啊,你好好学习,总有那么一天能独立,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小何让尘哭得更厉害了,像是憋了很久的委屈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拥抱,一个和自己妈妈很像的怀抱,是那种淡淡的洗衣粉夹杂着阳光的味道,温暖而充满安全感。 不知过了多久,年幼的让尘松开杜老师,哪怕眼眶还是通红的,但却在熟练地给自己整理衣袖遮挡淤青,随后努力忍住哽咽,抹去眼角泪水。 紧接着一声战栗地嗓音缓缓响起:“不疼……杜老师,习惯了就不疼了。” 杜老师看着眼前这个故作坚强的小男孩,已然心疼的不能言语。 “谢谢你,杜老师。”小让尘说着嘴角扬了扬,尽管那笑意此刻在那张痛哭后的脸上有些违和,可嗓音却真真透着喜悦,“我真的觉得今天是特别好,特别开心的一天。” 头顶吊扇依旧吱吱作响,屋内玻璃贴满了遮挡阳光的报纸,可依旧在纸缝中透出一道道光线,漏出远处天际明亮的阳光——. 太阳徐行至乌云后,牧马人车身原本投下的菱形光区也渐趋黯淡。小汪和孟婳并排靠在后座车门,视线不约而同地望向不远处正在打电话给局里吩咐事情的顾岩。 少顷小汪满是惊疑地说:“郝三妹也是可怜,不过,学姐啊,你们怎么在房间里聊了那么久?” “那么多年的事情了,杜校长回忆也要时间啊。”孟婳故意调转换题,“你呢,你在外面和技侦同事模拟路线怎么样了?” 小汪果然被牵住思绪,立马一拍胸口回答:“收获那肯定是满满当当啊,我和孙大队来回复查,最后终于确定了一条最符合的路线,那就是从一座石桥下面穿过去,到时候喊着痕检的兄弟去复勘,肯定能有发现的。” 正当小汪自信满满汇报时,顾岩挂完电话走了过来,神情严肃道:“法医那边三检确定了凶器。” 孟婳问:“凶器?之前陆法医不是说因为时间太久了,只能推测是打击头部致死吗?” “我翻过近几年案件资料,发现隔壁省的江桥市曾经有一起头骨复原成功的案例,所以我尝试联系了当时的法医协助。”顾岩解释说,“虽然那位法医也没办法复原头骨,但几天后却模拟出了凶器的形状。” 小汪和孟婳同步问:“是什么?” 顾岩调出手机上的报告,放大,将显示屏一转,他们二人齐刷刷盯着上面的分析报告,少顷孟婳念出上面的答案:“砖头。” 顾岩点头。 但小汪却有些不理解地说:“不可能啊,怎么会是砖头呢?” “为什么这样说?”顾岩收起手机,锐利地问,“你在模拟路线时发现什么了?” 小汪连连点头:“对,当时我往那边走的时候啊,遇到个特别和蔼的老奶奶,她问我们是不是要去西边那条山路……”他欲言又止地顿了顿,看了会顾岩的表情。 顾岩面无表情地道:“继续说案子。” “那个老奶奶说这条路不吉利,死过人,”小汪揉着鼻子,目光还是不太敢正面对上副支队的脸色,“还说什么,禾丰县的老人都知道西边这条路不好走,尤其是下雨天,骑自行车都会被淤泥滑倒,一不小心就摔下去了。所以几乎没人主动往那边走。” 孟婳率先开口:“所以怎么会在那条路有砖头呢?” “对啊,学姐,你看我这次是不是反应很快?”小汪说完,又偷偷瞄了眼顾岩,只见他正操作手机编辑内容,下颚线似乎有些紧绷,剑眉下的眸子异常冷冽,让人惶然不敢对视。 车边三人站立沉默数秒,彼此似乎都心事重重,面色凝重。 远处寒风呼啸而来,卷着枯叶从车轮掠过。顾岩身上衣领在风中被吹得摇曳不定,少顷他拨通电话,语气平静淡然: “陆法医,你发的报告我看了,能不能给我模拟一份动作三维图?” 50-60 第51章 口篆剜照蒙尘事【二】 “她在弄了,在弄了!”滨湖分局法医部,刚从市局开车赶来的夏云舒夏主任正拿着陆晓青法医的手机抱怨道,“好你个顾岩,不是说好检测完泥土就没事了吗?怎么又给我喊来了?是什么案子?” 手机那头传来顾岩顾岩毫无起伏的嗓音:“前段时间井底发现一具白骨,女童,死后被切割,我让人把井底的一些淤泥送过去了。” 夏主任抬手摘包的动作僵住几秒,随即神情认真地说:“案件报告尽快同步我。” “嗯。” 嘟嘟嘟—— 顾岩那边挂了电话。法医室里也没人言语什么,陆法医正坐在电脑前和助手模拟凶杀动作和体态;片刻后,夏主任把自己东西整理好,刚点开内部邮件看看案件报告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秒,吕盼梅支队的身形出现在视线内,她一边把深色外套袖口整齐卷起一边开口:“上午去了趟儿童医院,这段时间流感又严重了,小孩子中招了,夏主任,顾岩刚发了个照片,想问问能不能判断干枯时间。“ 夏主任接过递上来的手机,双指放大查看——那是一张拍摄于石桥下方的照片,明显能看出河流已经干涸,裸露出大小不一的石块布满了淤泥和青苔。 “是可以的。”良久,她语气认真道,“不过需要现场的同僚帮个小忙。” 吕支队:“什么忙?” 夏主任清了清嗓子,按下微信的语音发送键:“照片是看不出淤泥的压实程度的,让小汪用手.指插.进.去按压下,录个视频给我……”. “用手指?”远在禾丰县的小汪,拿着手机蹲在石块上,疑惑地问,“夏主任是不是记恨我上次拿小面包骗她?” 顾岩头也不抬盯着手机:“夏主任不是那样的人。” 孟婳跟着点头:“对,但人家点名要你,所以,去吧,小汪,gogogo!” 小汪:“……” 小汪扭头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学姐,沉默两秒:“你这语气像训犬员似的!” “污蔑人是不是?”孟婳立刻狡辩,“你造谣是需要有证据的!” “有证据还叫造谣吗?!”小汪蹭一下站起来,“你让顾副队评评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警犬呢!” 话音落下,只见顾岩淡定地锁上手机屏,一本正经地回答:“你当然不是警犬,警犬是有正编的,你还在实习。” 小汪:“……不是,我?你们?” “顾副支队说得对!“孟婳啪啪鼓掌,“快去吧,别辜负组织期望啊,小汪汪!“ 小汪无力反驳,只得在身后二人灼灼地注视中,重新撅着屁股蹲下,食指按压进淤泥;那感觉其实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并不完全湿软,而是带着某种黏稠的阻力。并且淤泥比他想的要深很多,完完全全没过了他整根食指。 “这么深?“他嫌弃地抽出手指,泥浆顺着指尖拉出黑色的丝状,“该不会要整条胳膊都伸进去吧?“ 站在一旁认真录像的顾岩沉声吩咐:“把袖子撩起来。” 小汪在副支队不容置疑地眼神中,把外套一脱丢给孟婳,紧接着呼噜把毛衣撸到手肘处,直接握拳伸进淤泥。 透过顾岩的手机显示屏清晰可见,褐色的淤泥逐渐往上淹没,直到把小汪手腕上方完全晕染才停止。 “我碰到石头了?”小汪惊呼,“按不动了哎!” 顾岩放大镜头,由上而下移动到石块最底部,少顷结束录制发出视频:“可以了。”随后转身阔步走向桥面。 小汪起身接过孟婳友情赞助的湿纸巾,扭头望着顾岩走远,直到停在正在询问居民的同僚身边时,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好奇问:“学姐,你说郝三妹她小姨说当时她回去还是天亮着呢,大白天的,凶手就敢杀人?” 孟婳也疑惑不解。 根据异地刑警发来的口供确实如此,郝三妹送完东西就走了,当时太阳还没落,就算这段路程人少没有任何摄像头,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敢直接行凶,甚至杀人后还切割尸体,确实太吓人了。 “而且郝三妹真的很可怜的,”孟婳回想着前面看到的口供,“她小姨不是说,当时看见郝三妹身上穿的衣服一点都不合身,像是前几年的了,还约定好下次去她家带她买个新衣服,可惜了。” 小汪点头:“这小姨倒是不错。但她父母真不是东西,小孩子长个子多快啊,我七岁的时候穿六岁的衣服都能直接跳肚皮舞了。” 嗡嗡—— 正当他们两人讨论案情时,手机默契传来新的消息,那是案件群同步的语音,是夏主任针对视频的分析。 “长期干燥的淤泥会硬化,而新干涸的仍较松软,所以就会有分层情况,根据小汪同志被淤泥覆盖的程度来看呢,差不多松软的有10厘米以上了。”夏主任专业清晰的嗓音在孟婳的手机外放中响起,“一般小型河流的淤泥沉积速度约为0.5到2厘米一年,如果桥下淤泥层厚度大于20厘米的话呢,可以推测干涸时间大于等于十年了。” 小汪咻地竖起大拇指:“呐,这就叫专业。” 孟婳拍了拍他裸露在空中的手臂:“小汪同志,把您手臂上的淤泥擦干净。” “再赞助两张湿纸巾呗?” 孟婳把口袋剩下的一包直接塞给他,随后忙不迭小跑离开. “哪有人往这里走啊?”桥面之上,中年男子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语气满是不耐烦,“警察同志,你这照片就是给我看一百遍,我也不记得见过啊,一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印象?” 小刑警看了眼身侧的副支队,继而追问:“你住在这边,十年前就没想起过什么异常的事情,比如声音什么的?” 男人噗呲一声就乐了:“那听得可太多了。” “为什么这样说?” “这一块当年可是好地方,”男人走了两步,往小汪慢悠悠晃荡的方位随手一指,“尤其是夏天,河边不知道多凉快,经常有人在这打牌,斗地主,拖鞋顶头上,光脚踩水里,爽得啊。” 小刑警刚想继续追问什么,一旁的顾岩率先开口:“一般几点到几点?” 男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那肯定是晚饭后啊,约摸着喝完酒出门,七八点吧,小风一吹,也没太阳,是不?” “也就是说,白天这个桥下都没人聚集。” “那不是废话吗?大热的天,除了从撮镇来回要走底下穿过去,谁闲的没事干往下面走?”男人挠了挠满是胡茬的下巴,又补充说,“反正我都是晚上才来这打牌,我又不是那群通水管打孔搞装修的,摩托车一停,就跑下面休息睡觉……” 顾岩厉声打断:“装修?” 男人疑惑:“咋啦?” “你口中的那群骑着摩托车到处跑装修的人,经常在桥洞下面休息?”顾岩问,“你确定吗?” “这有什么确定不确定的?这事多少年了都?俺弟弟就是干这个的啊,他们没活的时候,就把摩托车停在桥面,然后人在下面躺着乘凉。” 小刑警扭头观察顾岩沉重的神色。 就在这时,孟婳也走了过来,歪着头看着同僚摊开记录的笔记本:“装修?那岂不是……副支队!” “嗯,”顾岩沉声道,“你弟弟在哪,我们有事情问他。” “搁家躺着睡觉呢。” 孟婳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望去,三栋民房星散坐落,虽然房屋造型基本一致,但能清晰分辨,其中已经有两栋有些荒废,不像是有人居住. “虎子,有警察找你,别睡了!” 孟婳跟着顾岩钻进屋内,还没等摸出口袋的录音笔呢,鼻腔瞬间涌入一股类似发霉的异味,她下意识堵了下鼻子:“这房里不通风啊?” “矫情个啥?”刚起床的虎子顶着一头乱发从里屋晃出来,满脸不耐烦地走到桌边坐下,“一下还来两个警察,干什么,我可没犯什么事。” 孟婳心说:要不是两人才能执法,自己早出去透气了。 “十年前你在禾丰县跑装修,休息的时候就在前面桥洞下面?”顾岩掏出手机,调出郝三妹的照片,问,“你对这个女孩子有没有印象?” 虎子眯着惺忪的睡眼凑近看了看:“这哪能有印象?不过这是女孩子吗?头发比我大侄子都短。” “之前禾丰县在井底发现挖出一具白骨,我想你肯定知道。”顾岩站在他桌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你现在看到的照片,就是那具白骨的主人。” 虎子瞬间困意全无,大喊一句“卧槽”,随后抓过顾岩手机仔细观察:“真的假的?是这丫头片子啊?” “是,所以你仔细看看。” 虎子眉头紧拧,咂了半天嘴,半响还是把手机还给顾岩::“真想不起来。都那么多年了,就算把这丫头片子拽到我面前——操,这话不吉利……“他猛地拍了几下桌腿,“去去晦气……反正我看这照片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你当时下午躺在桥洞睡觉,就没发现有个小女孩子走过去?”孟婳语调稍稍加重,“就是十年前,11月份。” “更没印象了!不是我不配合啊警察同志,那会儿我刚入行,二手摩托三天两头抛锚,跟着师傅到处跑活儿,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有功夫看这些侠们?“ 顾岩问:“你师父?” 虎子点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侧身把桌面上乱堆的槟榔袋子和香烟呼噜一推,指了指:“你们看,这就是我师傅,不过啊,前两年过世了。” 顾岩视线落在那张老旧方桌,上面盖了一层玻璃,而在下面大大小小压了不少照片,虎子用手指停在的地方是确实是一张二人合影;还没等他准备再次开口询问什么时,忽而瞳孔急促一缩:“孟婳,手电筒!” “来了!”孟婳慌张走近,掏出口袋的手电筒递了过去。 啪嗒—— 手电筒被顾岩按下开关,明亮的光柱直直刺向玻璃下方的一张照片。 孟婳略微靠近,盯着那张四人合影看了会,除了能看出一个是虎子之外,其他三人均无印象,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人当年跟你一起?”顾岩手指轻点玻璃,一字一顿,“罗猎。” 话音落下,孟婳面色瞬间紧张,她其实对罗猎这个人的长相并没有什么印象,但这个名字之前在整理档案的时候却清清楚楚记得。 “副支队?” 顾岩手指捏住玻璃往上一抬,孟婳立刻会意,抽出纸巾准备取照片。 “哎?你们这是干嘛?”虎子一头雾水,“你们警察就能随便拿人家东西啊?” “罗猎涉嫌一起案件,你和他合影。”顾岩见孟婳已经拿出照片,轻轻把玻璃一放,步步紧逼问,“当年认识?还有联系?肯定关系不错吧,不然怎么能一张照片留到现在?” 屋内灯光惨白,把虎子脸上一抽一抽的横肉映得格外清晰。 顾岩自然挪动步伐,站在他面前,一边漫不经心整理袖口,一边俯视着坐在凳子上的人:“不愿意说?没问题,这里环境不好,带去你去公安局慢慢聊。” 他本就肩宽腿长,身形优越,此刻往那挺立一站,眼神凌厉,身上那股职业生涯中磨练出的压迫感瞬间欺压而下;别说是虎子,就连孟婳都不由呼吸放缓,整理照片的动作都慢了一瞬。 “我……我没说不配合啊,”虎子下意识坐直身体,昂头仰视顾岩,“罗猎我认识,当年一起干活的啊,但人家走大运啊,有个嫁得好的姐姐扶持一把,他亲姐对他可好了,后面肯定就不要跟我们干装修了。” “什么时候不干装修的?” “十年前!” “你确定?” 虎子连连点头;“我肯定不敢骗警察啊,当时吧,我记得可清楚了,罗猎这小子去了县里面砖厂,就他姐夫开的那个,那肯定钱多事少。” 孟婳把照片用纸巾小心包好,认真听着。 “后面人家摩托车也卖了,工具也卖了,听说这几年都在市区买……” 顾岩骤然出声打断:“工具?什么工具?” “干活的工具啊,都没什么值钱的,就一个小电锯还值点钱。” 顾岩追问:“卖给谁了?” “我啊,警察大哥,我当时学徒,手头没几件像样的工具。刚好罗猎要卖,价格也好,我肯定就买了。”虎子说着突然有些生气,啪地一拍大腿,愤愤地啐了一口,“结果这王八蛋不地道,那电锯肯定有问题,用两次就扔地窖了。” “地窖,还在吗?” “在啊,没人收拾。”虎子屁股半撅起,抬手指了指窗外,“就那里,和乱七八糟的全部丢进去了。”. 顾岩迅速转身,手里录音笔一关,推门而出,阔步走到地窖入口,哐当掀开挡板。 那瞬间腥臭、霉味、潮湿、酸苦……无数种难以言喻地味道融合在一起铺面袭来,把刚跟来的孟婳熏得差点吐了。 哐当—— 顾岩利落地盖回盖板,稍稍隔离异味,然后在孟婳捏着鼻子的注视下打出一个电话: “方主任,你吃晚饭了吗?我听孙大队说这里有一家卖贡鹅的非常正宗……” 第52章 醒酌溺情酿心莲 “顾岩!你小子框我是吧——” 暮色已至,方青松拿着手机站在地窖入口,“我就知道,还让蒋磊来找我,带我去,你说我进去这地窖还能有胃口吃……” “方主任,您别气,长皱纹。”一旁的蒋磊连忙安抚,“那副队确实给我们买了七八只贡鹅,我刚看了,正宗吴山贡鹅!” 方青松哼哼两声:“你别给你们副支队说好话,区区几只贡鹅就能打发我了?” “老蒋,你在现场协助,有什么问题及时通知我。”电话那头传来顾岩淡淡的音调,“我先回分局。” “放心吧,副队。” “嗯,我先挂了。” 啪嗒啪嗒两声亮响。 就在这时搭建好的照明灯被按亮,把原本暗淡的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方青松穿戴好防护服,拎着箱子,刚刚准备迈进地窖,异味轰然炸开袭进鼻腔,他立刻昂头看天大喊: “你们刑侦要给我们痕检买两箱泡面——”- 悲壮的抱怨被冬季夜晚凉风吹走盘旋远去,最终拖着变调的尾音消散在漆黑一片的天幕之下。 滨湖分局。 顾岩疾步走下楼梯,手机嗡嗡震动不停,消息栏不断翻动更新。从案件内部群的同步汇报再到远在市局的老同学在群里不停艾特追问——整齐划一,所有人都在好奇到底是谁让这位顾大校草脱单了。 【谁啊,给个照片啊!】 【好奇+10086】 【听说是个小帅哥,怪不得当年拒绝美女情书呢】 【@顾岩,你不会连个对象照片都没有吧?】 【就是就是,藏着掖着不给看啊?】 …… 牧马人车灯一亮,顾岩看着那个“少年先疯队”的群聊消息,嘴角笑意一闪而过,刚准备锁屏上车,突然一个来电弹出。 “怎么了,吕支队?” 电话那头的吕盼梅支队嗓音有些困倦:“给罗猎检查回来,还不符合审讯标准。” “嗯,大概恢复期还要多久?” “难搞,这人特别不配合,脾气又大,约摸着怎么也要三天左右,对了,那个凶器模拟你怎么看?” 通话两端都没人说话,只有细微的风声偶尔响起。 片刻后,顾岩终于开口:“最后影响宣判的一定是物证,就算我们再怀疑也没用。” “那你怀疑祁建宏的依据是什么?你好像从来没说过怀疑的由头……” 停车场人来人往,没人发觉滨湖分局这位新来不久的副支队长凝重的表情,他背靠车门,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插在外套口袋;不知吕支队在那边说了些什么,只能看见他剑眉微簇,嘴唇紧抿,片刻后才嗓音低沉地“嗯”了声: “吕支队,你放心,陆法医的报告上明确说明凶手极大可能是个儿童,我会朝着这点去侦查的。” 顾岩转身转开车门:“案子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吧,你晚上还要去医院。” 一听这话,为人父母的吕盼梅疲惫地叹了口气:“哎,别提了,今晚估计又是得熬夜看着。” 顾岩没再说什么,坐进车内,发动汽车驶入了车水马龙的庐阳市街道. 牧马人稳稳停在地下车库,顾岩手里拎着打包好的贡鹅袋子,疾步走进电梯上楼,一走出电梯便动作熟练指纹解锁开门,还没等他打开鞋柜,只听屋内传来何让尘的嗓音:“你回来啦?快洗手吃饭吧。” 那瞬间,顾岩所有动作全部一僵。 客厅里灯光明亮,电视不知在放哪个娱乐节目正窸窸窣窣传来响声,长久以来,过于整洁的茶几上多了些许水果和拆开吃了一半的零食,餐厅方向还飘来阵阵米饭的香气,所有元素都融成一股温馨的生活气息。 “嗯?你怎么不理人?” 何让尘见迟迟没有回应,走出厨房,歪着脑袋探出半个身子,浅色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玄关处。 顾岩垂头换鞋,嘴角似乎扬了扬:“从禾丰县买了贡鹅,听那边同僚说很正宗,我想你肯定喜欢吃。” “真的!”何让尘眼神一亮,踩着拖鞋向前,拿起玄关处的袋子,看了看,开心转身走回厨房,“我给它放到盘子里去。” 顾岩望着他背影看了会,眉眼不由一弯,换好鞋子走进洗手间. 晚餐是按照网上电饭煲美食教程烧的排骨玉米汤,何让尘又简单炒了一个蚝油生菜,不过现在餐桌上又被他多放了一道贡鹅。顾岩洗好手,就看见何让尘正在厨房冲洗碗筷:“我来吧,你去那坐着等我。” “好啊。”何让尘随手把碗筷放在台面上,指了指右侧,“新的电饭煲里面是汤,米饭在旧的那里哦。” 顾岩点头表示知道了。 餐桌正上方的吊灯灯光有些偏暖,投下的光线像是给菜肴加了层滤镜似格外诱人。 何让尘接过顾岩递过来的米饭:“你怎么好端端去买贡鹅了,我也好久没吃过了。” “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上次吃还是小时候过年去亲戚家呢。”何让尘拿着筷子停在空中,白皙侧脸上羽睫微微颤动,那感觉像是找什么似的,随后眼神一定,夹起藏在角落的鹅腿放在了顾岩碗里。 顾岩疑惑:“嗯?” 何让尘浅笑着给自己随便夹了一块鹅肉:“快吃啊。” 不知是灯影还是错觉,顾岩英挺的眉骨好像蹙了下,看起来像是有股微妙的疼惜,但这细微的表情转瞬即逝,很快他就从盘子里夹起了另一个鹅腿放在何让尘碗里。 “我买了一整只。”他说,“既然鹅腿是最好吃的,我们两个都尝尝。” 何让尘望着碗里的食物,然后又扭头对上身侧的顾岩含笑的眼神,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下,酸酸的又甜甜的,少顷他眉眼一弯,低头吃饭。 两人就那么并肩而坐,在暖黄灯区下吃着一桌子晚餐。刚吃完顾岩就起身去拿抹布准备擦桌子,何让尘正打开冰箱把剩下的汤放进去,然后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指了指旁边的置物柜:“为什么你家那么多酒?” 顾岩随口道:“当时买这个房子自带了酒柜,我姥姥说空着不好看,就从家里随便拿了些东西填满了。” “这样哦。” 何让尘站在柜子面前打量着。 “怎么了?”顾岩定定望着那个背影,看着何让尘后脑由上而下微微晃动,头顶上几根柔软黑亮的短发也随之轻轻摇曳,“这里面摆放的东西你要是有喜欢的,随便拿就行了。” “真的?” “嗯,不仅是柜子里,这里所有……” 顾岩后面话还没说完,何让尘已经速度飞快打开柜子,从里面拿了一瓶白酒:“这个也行?” 那是一瓶99年的飞天茅台。 “可以。”顾岩平淡地说。 何让尘眼神一亮:“这挺值钱吧,要是卖到烟酒店回收的话?” “……” 顾岩眼神微眯看着何让尘轻声念叨着‘个十百千……’,少顷桌布一放,阔步走过餐桌,面无表情地拿过那瓶茅台放回柜子。 何让尘:“???” “以后这柜子你不许动。” “你……” “我什么?” 何让尘低头小声嘀咕:“出尔反尔。” 顾岩把柜门一关,抬手捏住何让尘的下巴轻轻一抬,迫使他和自己对视:“家里东西你随便拿着用,包括我的工资卡、银行卡。”然后他故意顿了顿,嗓音低而磁性问:“明白了吗?” “啊?” 顾岩望着那张距离极近的面容,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此刻的何让尘保持被捏住下巴的姿势,也不反抗也不动,浅色瞳孔里除了茫然的情绪再无其它,他就用这种眼神炯炯地注视着顾岩;而因为昂头的姿势脖颈抬起,从顾岩的角度望去,刚好能看见被隐在衣领下的锁骨那一小片肌肤。 “我去收拾厨房。”顾岩沙哑地说。 “哎?不是,哪有人说话说一半……” 何让尘呆愣在原地,看着顾岩转身就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了顾岩的手腕,把他拽了回来:“不对,你给我思绪都打乱了?” “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要喝酒不?” 顾岩狐疑地望着他。 何让尘弱弱道:“晚饭后小酌一杯嘛,你看电视上不都那么演,喝喝酒聊聊天。” “有案件侦查期间不允许饮酒。”顾岩直接拒绝,“而且我不喝酒。” “这样哦。”何让尘有些泄气地松开手,“那我先去看书了。” 顾岩目光追着那道缓缓离去的背影,少顷促狭一笑,端起餐桌的盘子和碗筷走进厨房,刚刚放进水池打开龙头,就听见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一句:“能商量个事吗?” 下一秒,哗啦啦水流声停止。 何让尘的身形重新出现在餐桌旁,唤了句:“顾警官?” 但顾岩没立刻回应,只是波澜不惊走出厨房,抽了两张餐巾纸擦干手上的水渍,随手丢进垃圾桶,最后才发出一句恰到好处的:“嗯?” “就是,那个关于……” “关于什么?” 彼此面对而立,均是侧身站在餐桌边,何让尘有些踌躇不定,嘴唇微启不说话;顾岩也不催促,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对面的人。 何让尘这个人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温和地和别人交谈,但在顾岩的角度看来是不一样的,在彼此较为熟悉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何让尘每一次喊‘顾警官’并不完全一样,在不同场合,不同节点,其实尾调是有非常细微的变化。 那感觉就像是尽管猫只是简短的“喵”了一声,可就是能听出不同的意思。听得多了,用心了,也就能判断了。 半响何让尘终于怯怯开口:“不知道怎么问,而且我觉得你不会说。” “所以打算跟我喝一杯,然后灌醉我?套话?” 何让尘猝然抬眼:“这个是不是也违规?” 顾岩嘴角浮现出一丝狡點的笑容,然后伸手越过何让尘的侧腰,拿起餐桌上的马克杯端在自己面前,垂目盯着杯沿两秒,似乎在寻找什么,紧接着杯子在手里微微一转,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何让尘一头雾水:“这是我吃饭时喝的水吧?” “问吧。”顾岩把水杯放回餐桌,“按照你事先预想的计划进行吧,我喝过了,你可以问了。” 话音落下,何让尘的瞳孔微微扩大,目光在杯沿与顾岩湿润的唇间快速游移。终于在几秒后反应过来什么,眉眼弯出好看弧度,浅笑道: “我想问问井底案子的事情,可以吗?” 顾岩点头。 “真的?因为你说身份确定了不是我姐姐,那我就不知道再以什么身份和立场去了解这个案子了。”何让尘顿了顿,问:“案子有什么进展呢,你们昨天也忙了很晚,今天又是出去一天才回来。” 顾岩沉吟片刻。语调认真:“这个说起来其实有些复杂,一时半会还说不明白,而且我后面还要同步一下。”他说着抬手看了眼腕表,“11点半左右吧,你先去书房看书等我。” 何让尘听话点头,少顷又支支吾吾地说:“那或许……有没有可能,就是我最近也不用打工吗,就是……” “你想跟我去查案?”顾岩打断道,“想看看你的猜疑对不对。” “是,我之前也跟你说过,所以真的很想知道祁建宏是不是凶手。” 顾岩剑眉微微一挑:“可以,我会帮你申请,手续那些交给……” 后面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何让尘突然身体前倾,双手圈住他脖子用力抱住了他。 “……你?” 何让尘踮脚而立,脑袋搭在顾岩肩膀,柔软的发丝蹭着他的耳畔,温柔地说:“有没有人夸过你,说你真的特别帅!” 顾岩愣了愣,轻轻扬唇一笑:“有,上学的时候。” “不不不,”何让尘拉开彼此身体相贴距离,但双手还自然地搭落在顾岩脖颈处,逡巡着眼前那张英俊面容,“我不是说你的长相。” “嗯?” 何让尘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啊,每次我跟你说什么,又或者拜托你什么,你都是立刻给我解决问题的方法和答案,那感觉就是特别帅!懂不?” 顾岩眉心微动。 “你这张脸当然很好看啦。”何让尘说着,突然吧唧在顾岩嘴角迅速吻了一下:“反正就是哪里都很完美,特别喜欢你!” 那瞬间,顾岩的肌肉绷紧。 何让尘松开他:“我先回去看书咯,你忙好记得喊我。”随后踩着拖鞋,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书房隐约传来房门关闭的咔哒声。 顾岩还站在餐桌边没动,只是缓缓地解开了衬衫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肌肉轮廓,最后又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息,才像是终于平复了什么似的,嗓音嘶哑地说: “如果是这种含义的‘帅’只有你说过——也只有你能感知到。” 第53章 祭伪咒真掩诡案 三日后,下午。 “后面如果有什么进展及时跟我说。”顾岩站在客厅,视线短促扫了眼衣帽间方向,“庞巧芳那边也要继续注意。” 电话那头的蒋磊正在禾丰县亲戚家吃饭:“放心吧,顾副,这一块我熟得很,交给我了。” 顾岩“嗯”了声挂了电话,拎起放在地面的几个购物袋大步朝着衣帽间走去,但走到门口时便停下了,把手里购物袋随手一放,看着站在里面正拿着一件酒红色外套准备穿的何让尘。 今天算是顾岩难得的休息,于是一早就带何让尘去商场逛街,几乎是从头到脚给他买了套新的,一直逛到午饭时间。 一上午都非常开心的何让尘提出回家要做一顿大餐,但被顾岩直接拒绝,并且拉着他直接去餐馆吃饭,吃完之后又带他去书店买了不少学习资料。 “好看吗?”穿好新外套的何让尘转身,看着顾岩问,“我觉得颜色是不是有点太艳了?其实那个黑色的也不错。” 顾岩浅笑回答:“好看。” 何让尘眉眼弯起,一个阔步站在衣帽间巨大的全身镜面前,仔细整理着自己的新衣服。 这间屋子的衣帽间其实是装修公司把一个房间改造的,所以采光不错,空间也大。此刻的阳光正好,晃着纱帘轻轻摇曳在何让尘身上。 顾岩就这样抱臂靠在门框上,眼神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何让尘毫无发觉,正满心欢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本就俊俏白净,搭配酒红色高定外套,如这间屋子的主人般自然站在家里穿衣镜面前,此刻更是眼角眉梢都蕴着笑意,活脱脱像是在爱和优渥的经济包围里长大的少年。 “拍个照片,发个朋友圈!” 话音落下,何让尘已经拿起手机,咔嚓一声对镜拍了一张照片,随后手指飞快敲打手机:“朋友圈发好了,我去把买的书整理下。” 顾岩保持双手抱臂的姿势,波澜不惊点了点头:“去吧。”就连何让尘穿着新衣走出衣帽间时,表情都非常平静。 然而就在书房方向响起窸窸窣窣响声时,他立刻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查看朋友圈—— “你才不上镜……” 明亮的阳光投在手机显示屏上,映出那张被点开放大的照片,何让尘举着手机,微微歪着脑袋,镜子里清晰映出穿着酒红色外套的昳丽少年。 然后他长按屏幕,保存了这张照片。 随即缩小照片,目光落在朋友圈文案上【无暇、不出、纯炫耀,男朋友买的新外套】。 顾岩点了个赞,切回微信聊天框,直接用力往下一滑,找到【少年先疯队】群聊,把刚刚保存的照片发了出去,刚退出,又想起什么似,点开群聊,在紧跟其后的无数询问里,补充了一条。 【无暇、不出、纯炫耀,我爱人】 嗡——嗡—— 在不停闪烁跳跃的新信息里,顾岩看都不看,直接走进书房。 “你笑什么?”正整理书籍的何让尘问,“案子有什么新的进展?” 顾岩没回答,而是把桌面的几本刑侦方面的书拿起,转移话题问:“这几本书你看完了?” 何让尘点头:“嗯,你放回去吧,。” “你对查案这方面那么感兴趣,当初没想过走法医这条路吗?” 话音落地,何让尘动作明显一顿,少顷继续整理书桌:“没有呢,考公竞争多激烈啊,我不行的。” 顾岩把书本放好,柜门一关,打量着那个背影,刚想开口说什么,忽而口袋里另一个手机响起电话铃声——是局里配的小手机。 “怎么了?” “顾副啊,”电话那端响起禾丰县孙大队的声音,“祁墨那个我处理好了,罚了点款……” 顾岩听着孙大队的汇报,脚步挪动至书桌旁,看着何让尘逐渐放缓的动作,少顷直接坐在凳子上,语气平淡:“行,我知道了,祁墨的受案调解发我邮箱一份。” 最后几个字响起,何让尘刚刚放缓的动作顷刻间得自然利落起来,甚至开始蹲下收拾地面的包装垃圾,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好的,好的……没问题,等会我就整理好发给你邮箱……” 电话那边孙大队还在回应,但顾岩的眼神却久久注视着何让尘,眸底浮现出一丝细微的笑意。 “对了。”几秒后,孙大队突然提高嗓音,“今一大早那个保安还来所里说什么要金链子呢。” 顾岩反应很快:“等案子破了,这个保安后面我会处理调解。” “行,那我这边先忙了。” 嘟嘟嘟—— 电话挂断,何让尘好奇问:“什么保安?” “之前我们发现有人在井底烧纸祭拜。” 何让尘惊疑:“谁?” 顾岩沉思片刻,决定把这部分透露出去,解释说:“罗念慈,当时我们带她回来审讯过,她也承认了,当天路过那口井,把祭拜亲戚剩余的黄纸点燃后丢进井底。” “祁清的妈妈。” “嗯。” “不对……”何让尘轻声呢喃,随后一点点挪动步伐,停在顾岩身旁,“怎么会有黄纸呢?” 顾岩问:“什么意思?” 何让尘后腰靠在书桌边沿,长腿随意交叠,语气沉沉:“罗阿姨不可能烧黄纸的,她买不到的。” 顾岩盯着他侧脸,神情凝重。 “禾丰县在被开放商选中准备建设养老院的那年,本就稀少的白事店铺完全被收购关闭了,原来开店的那些老板拿了一笔钱也都关门了。”何让尘说,“开放商重新招商形成了一条完整的殡葬服务,而这几家店铺都没有售卖黄纸的。” 他顿了顿,视线望向窗外,嗓音似乎有些压抑:“我前年去买的时候就已经买不到了,禾丰县土葬很早就被禁止了,公墓又规定不允许焚烧,所以那些店铺老板也不再售卖黄纸了。” 书房内两人一站一坐,彼此均沉默不语。 片刻,顾岩起身掏出手机,还没等他拨号,何让尘便调整站位,在他面前小声询问:“你要去禾丰县吗?能带我一起吗?” 他们两人距离极近,彼此对视。顾岩面色冷静,拿着手机,目光逡巡在何让尘嘴角努力挤出的一丝笑意:“可以,我得先打个电话。” “谁?” “方青松。”. 两个半小时后,牧马人缓缓停在禾丰县路边,何让尘刚推开副驾驶下车,就看见抽着烟的蒋磊小跑过来,嘴里喊着:“这边,这边!” “蒋磊警官。”何让尘把门一关,“方主任他们来了吗?” “别提了!”蒋磊猛吸一口烟,“痕检兄弟们刚下高架就遇到车祸了,晚高峰加上两车道,拉着鸣笛都挤不出去,这会正往这边赶呢。” 何让尘的目光凝视着不远处拉起的警戒线内,早就搭建好的几个照明灯把那一小片区域照得非常明亮,几个小警员围着那口枯井,四周异常沉寂,静谧得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我们先过去。”刚下车的顾岩余光扫了眼何让尘,随后抬手拉住他新外套衣领一拽,“别发呆,跟紧我。” “哦哦,好的。”何让尘边走边转圈调整身位,直到和顾岩并肩而行时,才压低声音问,“顾岩,我是不是得喊你顾警官?” 顾岩没吭声,只是扭头望着他。 何让尘双手随意环起:“之前去市局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嘛,我们得提前确定好,万一给你带来不方便……” 后面话还没说完,守在井口的一个有些壮硕的小警员挥着手喊道:“顾副支队,你来啦。” 顾岩淡淡“嗯”了声。何让尘已经闭嘴,但下一秒只听小警员看着他说:“顾副队的对象也来啦。” 何让尘表情霎时一呆。 但很快他似乎回想起来什么,垂着头,照明灯下耳垂也清晰可见的一点点泛红。 反倒是小警员和跟来的蒋磊表情非常自然,甚至蒋磊好有些好奇地问:“小何怎么了这是?低头看什么呢?“ “……”何让尘沉默地摇了摇头。 顾岩收回视线,眸底笑意在看向井口时瞬间消散,语气认真:“这井口窄小,找个身材较为瘦弱的同僚下去。” 蒋磊啪地拍了拍自己肚子:“老蒋我啊,心有余而肚子大。” 小警员也跟着打趣:“我蒋哥哎,你这就是嫂子做饭太好吃,幸福肚啊,哪像我只能吃蛋白粉?” “我可以下去吗?” 问这话的不是别人,而是前面几秒还在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何让尘,此刻他正站在顾岩对面,与其对视,语调如申请任务般:“这个井口,我的体型是符合的,我可以吗?” “这个……”小警员脱口而出准备解释不太行,就被蒋磊撞了撞肩膀,示意他闭嘴。 顾岩看着对面的人:“这里面很黑,属于封闭空间。” “我幽闭恐惧症没有那么严重。”何让尘顿了顿,目光有些躲闪,“我只是对于某些特定场景有些不舒服罢了。” 顾岩没说话。 何让尘随意嗨了声:“再说了,我都那么大人了,还能被吓到嘛?毕竟找个合适的体型下去还挺不容易的,我刚好合适嘛。” 现场几人都沉默着,不知作何回应。少顷顾岩抬手吩咐:“给我个执法记录仪。” “我这有。”蒋磊非要有眼力见递上,顺便问了句,“给小何戴在衣领行不?” 顾岩点头。 “别别别!”何让尘慌张摆手拒绝,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连忙脱下外套说,“我这外套新买的,别留下印子,卡在我卫衣领口吧。” “给我吧。”顾岩抬手接过外套,认真道,“不可以关闭仪器,如果有任何不舒服,及时拽动绳子。” “好,明白了。” “小何你放心啊,这里面就是黑,当初孟婳和小汪都下去过。”蒋磊给何让尘调整好执法记录仪,“没什么奇怪的,我听小汪说连个虫子都没。” 何让笑了笑:“嗯。” 顾岩把外套放在小警员怀里,拿起地面的安全绳,站在何让尘面前,抬手环住他的腰身帮忙系着安全绳,嗓音沉沉:“我会在井口陪你,只要你拽动绳子,我立刻就能感知到,不要逞强,哪怕什么都没有,十分钟后也必须结束。” “好。” “蒋磊,准备记时。” “收到!顾副!” 顾岩扶着何让尘协助他往井底下降,面色难掩担忧:“记住,一旦有一点不舒服都要……” “收到!”何让尘昂头看着他紧蹙的剑眉,打趣道,“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顾副支队!” 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中,一点点往井底移动,直到站在井口的顾岩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时,才听见久久安静的周边赫然响起顾副支队的厉声吩咐: “准备好矿泉水,通知痕检的人尽快赶来,还有让孙队立刻整理好殡葬店老板的口供发给我!” 现场的警员轰然应声,下一秒,已经有人转身走向警戒线外开始执行。井口上方天穹圆月被乌云半遮,夜色岑寂,只有远处隐约响起咕咕的鸟鸣。 时间在紧绷的空气中缓慢流逝,直到乌云悄然移动,月光重新洒落,一声清晰的报时声划破寂静—— “八分钟了!” 顾岩面色沉重,手里紧捏安全绳,照明灯清晰映出他手背紧绷的青筋,少顷他低声道:“五十秒就倒计时。” 蒋磊紧盯计时器:“明白。” 就在这时,悬在井壁的安全绳晃了晃。 没有半秒犹豫,顾岩立刻往上一拽,旁边的小警员也马上协助,很快,何让尘的身影从井口探出。 “先别说话。”顾岩嗓音放得极轻,手臂却稳稳环住何让尘的腰,一把将他从井口抱了出来,随即力道轻柔地抚摸他的后背,“缓一缓气息。” 何让尘胸膛起伏,呼吸急促,声音低哑:“有……有发现。” 所有警员一脸诧异,动作全部僵住。而顾岩却面色凝重地盯着何让尘有些潮湿的袖口,随即抬手解开腰间的安全绳,嗓音堪称温和般:“没事,慢慢说。” 哐当—— 安全绳坠落在地面,何让尘依旧双拳紧握,一点点调整呼吸。 照明灯的光线冰冷刺眼,将他本就苍白的脸映得近乎透明。甚至在寒夜里清晰可见发梢似乎被汗水浸透过,可偏偏脸上干干净净,丝毫看不见冷汗的痕迹,像是在上来之前就被刻意抹去过。 顾岩不催促,周边的人也不敢说话,甚至没人敢动。 数秒后,何让尘终于调整好呼吸,抬起头嗓音沙哑:“井底的不是黄纸……” 顾岩凝视着他湿润的眼睫和毫无血色的面容,尽可能语调平稳地问:“是什么?” “是符……” 众人脸色骤变,惊疑不定地交换着眼神。下一秒,只见何让尘把自己握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 ——掌心里放着半张黄色符纸! 第54章 祭伪咒真掩诡案【二】 滨湖分局。 何让尘站在空荡的调解室窗边,视线望着停车场内的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员,而在他们中间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正被搀扶带出门外。 这间调解室是大楼一层最深处的一间,顾岩特意安排他在这里等着,但确实有些偏了,所以哪怕他努力探出半个脑袋也听不见那些人在说什么。 “为什么是罗阿姨呢……” 近乎无声的呢喃像停车场坠下的落叶,悄无声息消散在夜色深处。少顷何让尘唰一下拉上窗帘,后腰抵靠在窗沿,一言不发,只是垂目盯着灰蒙蒙的地面,甚至因为表情过于沉重,侧脸望去有种严厉的冷淡。 彷佛那个总是温和、平易近人、喜欢浅笑的少年在此刻被这件诡异的案情给覆盖了。 “服了,服了!” 门外骤然传来小汪的嗓音,何让尘迅速调整表情,目光望向门口,下一秒,小汪的身形便出现在他的视线内,一条腿刚迈进大门,便喊道:“我跟你说哦,何让尘,绝了!” “什么绝了?” “这案子啊,还能有什么?”小汪拉着椅子一屁股坐下,“我们不是特地喊了好几个民俗专家问那个符咒是啥意思吗。” 何让尘满脸好奇走向桌旁坐下:“嗯,然后呢?” 小汪点头:“你找到的那个符纸比较残缺,只有半张,但是人家专家一眼就确定了,是个类似于镇魂的符咒。” 何让尘沉默不语。 “凶手杀人、分尸,这已经很变态了!”小汪气得不行,愤愤道,“居然还往井底丢这种残忍的东西啊,是不是很恐怖?” 何让尘低声“嗯”了下,随后转移话题问:“顾岩呢?” “副支队在搞你的执法记录仪呢,”小汪挠了挠头,“不过这种搞物证的小事,其实交给我都行的,他还亲自去处理,甚至都不让我们插手帮忙。” 话音落下,何让尘也有些好奇,但很快就明白了什么,眼睫一眨,盯着自己的袖口,眼角眉梢都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小汪不解:“你笑什么?” “啊?”何让尘没料想自己这次居然没克制好心底情绪,慌乱解释,“就是,就是……忽然想起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什么事情?” “……” 小汪微弱的刑警本能步步紧逼追问:“哼,我可是正经警校毕业的,你刚刚笑的那么灿烂,肯定和案子无关,哦~~我知道了,是爱情对不对!” “???” 何让尘脑袋一歪,感觉虚空中咻咻咻蹦出几个问号。 小汪也歪着脑袋,对上他的目光:“嘿嘿,被我说中了,好啊,何让尘,你想念我们顾副支队了!” 两人就那么默契对视了会,终于何让尘调整坐姿,手肘搭在桌子上,双手撑着脸颊两侧,开口道:“是的,我非常想念你们顾副支队,一想到他就克制不住,就开心,就幸福。” 小王啧啧两声:“哼,秀恩爱对吧!” “对的,就是秀恩爱。”何让尘确实不想解释真实原因,索性夸大其词,嗓音提高,“毕竟我们刚谈嘛,小情侣热恋期都是这样啦,我一秒不见顾岩,我就特别想他。” 单身狗小汪欲哭无泪,起身大喊:“不跟你玩了,我们两个再也不是好朋友了!考研转正搭档正式解散!” 何让尘噗呲一下乐出声,目送小汪离开的背影。 “顾副支队?你怎么站在这里?” 小汪惊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屋内的何让尘表情一片空白,但下一秒,他就听见方青松强忍笑意的声音传进耳边:“其实我们已经站了有一会了。” 那瞬间何让尘双手掩面,遮挡泛红的脸颊。 “聊案子啊?对了,学姐,你让我弄的档案我可发给你了邮箱咯。” “看见啦,我还给你发微信呢。” 聊天的话语悠悠飘进屋内,何让尘已经耳垂发烫开始计划跳窗逃跑了。 怎么还有孟婳?!门外到底站了多少人? 太丢人……跑吧,虽然外面都是警察……. 就在何让尘起身偷瞄窗外企图逃跑时,顾岩已经阔步走近调解室,余光撇向桌边的人,若无其事地说:“等会你先打车回家,我后面还有加班。” 何让尘欲言又止,最后怯怯地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喊‘就是秀恩爱的’的时候。” “……” 何让尘呆愣几秒,鼻子一努,小声抱怨:“你偷听我说话。” 顾岩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下,随后晃了晃手机,淡淡道:“只是碰巧来了份案情报告,我们站在外面一起看了会。” “他们人呢?”何让尘弱弱地问,眼神飘忽望向门口。 “忙事情去了。” 何让尘“嗯”了声,视线转回,盯着顾岩低头看手机的侧脸,嘴唇微启却没发出声音。 “怎么了?”顾岩头也不抬地点击下一封邮件翻阅,“有事情要问?” 何让尘不自然眨了下眼,随后低声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这个案子的报案人一直没有找到?” 顾岩手指一顿,少顷锁屏把手机放在桌面:“对,电信公司在排查了,不过按照目前案件的侦破流程,先找出罗念慈燃烧符咒的证据才是最重要的。” “嗯?证据?” “对,就算你发现了井底的符咒,但是也没有办法咬定就是罗念慈祭拜燃烧。” 何让尘有些不理解:“那怎么才能确定呢?” “审讯,通过审讯手段,方主任那边已经在化验之前小汪去井底带出的黄色纸张了。”顾岩耐心解释说,“这个就是我后续审讯需要用的。” 何让尘微微点头,刚一开口。 一个音节还没吐出,刑侦队齐哥就拿着报告闯进屋内:“顾副支队,符咒有最新进展了,已经能确定了。” 顾岩接过报告翻开,何让尘把脑凑近认真查看。 齐哥说:“是镇灵符,这个符咒的作用就是镇压灵魂,防止受害者死后化为厉鬼报复凶手。” “镇灵符?”何让尘轻声重复,目光紧紧锁在那份报告的上。 那是民俗专家复原画好的完整符咒,报告上朱砂画的符咒狰狞如血,在此刻的黑夜里显得异常恐怖。 “真没想到查案还搞出这种东西。”齐哥向来是个不遮掩自己情绪的人,说话也不拐弯抹角,语气嫌弃地说,“凡事都讲究科学,凶手杀人还想用这种歪门邪道简直可笑。” 顾岩把报告往桌面一摊,冷静分析:“如果凶手用了这种手段,那罗念慈呢?如果符咒确实是她焚烧丢下,她在这场吊诡的仪式中是什么角色呢?” 调解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齐哥也是满脸不解。 ——策划这场仪式的目的是为了镇压郝三妹,但其内核真正目的是为了保护凶手和寻求那份虚无的心理安慰罢了。 那罗念慈呢? 她在这个案件中了解多少,参与多少?又在上一次审讯时隐瞒遮盖了什么? 足足过了半根烟的功夫,齐哥才开口道:“顾副支队,不管怎么样,现在就去把罗念慈带回来,好好审问,我当时就说这个女的肯定有问题,绝不是什么善茬!” “你们不合适带队去抓,孟婳最合适。”顾岩说着拿出手机,走向门口打出电话。 何让尘视线从那份报告上移开,望着整理制服的齐哥,语调罕见地低沉:“罗阿姨她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如果真的做了什么错事,肯定有苦……” “你啊,就是年龄小经历的事情少。”齐哥一本正经地打断他的话,“像我们这把年纪的又是干刑警的,什么离奇的案子没见过?有的人平时看起来温和友善,礼貌待人,背地里指不定有什么秘密呢,这种人最恐怖了,搞不好就遗传了老一辈的坏蛋基因,这种案例也不是没有。” 何让尘瞳孔微颤,似乎往顾岩方向一瞥,但半途中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经自然看向桌面别处。 齐哥摸出口袋香烟:“小何啊,你要是遇到这种人一定躲得远远的,别接触,小心惹祸招灾。” “别在这里抽烟。”顾岩打完电话,按下齐哥手里的烟盒,随后走向何让尘说,“你先打车回家,不用等我,今晚我肯定通宵的。” 何让尘点头,面容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浅笑:“嗯,你记得吃饭。” 顾岩帮他整理着外套衣领,目光逡巡在他毫无笑意的瞳孔和微扬的嘴角,少顷喉结滚动似乎咽下了什么话语,转身就要离开。 可刚迈出一步,又硬生生转了回来,抬手轻柔地摸了摸何让尘头顶蓬松柔软的发丝,说:“不管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给我发微信,不用担心会耽误我查案。” 分明是连古板无趣的齐哥都觉得有些甜腻的话语。可那瞬间何让尘脸上的笑意迅速消散,反而变得有些错愕,开口时嗓音甚至有种滋味复杂的感慨: “好啊,我先回家了。” 第55章 祭伪咒真掩诡案【三】 天穹月朗星稀,冬夜寒凉的北风一阵接着一阵刮响街道树木枯枝。簇簇声混着由远及近警笛声在空中盘旋,直到警笛声彻底停止,滨湖分局斜对面的便利店感应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何让尘低头看着手机新的微信,疾步走出便利店,冷白屏光在琥珀色的瞳孔里投下一片碎冰似的亮斑。 顾警官的头像旁缀着未读红点。 【快到了吗?】 他没有点开查看,保持未读状态,走到街道拐弯处时脚步一定,扭头望向对面刑侦大楼亮灯的窗户,风声呼啸席来,把酒红色外套吹得猎猎作响,勾勒出被这件新外套包裹下的清瘦身形。 显示屏荧光自动熄灭。 何让尘很重地吐了一口气息,少顷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紧接着箭步拐弯离开。 在他身后滨湖分局几栋大楼灯光明明灭灭,一扇扇紧闭的窗户模糊显露出来往的人群晃影。 孟婳站在走廊尽头,玻璃映出她笔挺的侧影:“顾副队,带罗念慈回来的时候,她情绪有些激动,为了控制采取了强制措施,但很奇怪在回来的车里她又异常安静,甚至还询问了关于她老公祁建宏判罚的事情。” “祁清和祁墨呢?”顾岩背靠墙壁,捏了捏眉心,“在家吗?” “都在家,不过祁清睡着了,祁墨好像是在二楼书房,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我们带罗念慈走。”孟婳说,“已经安排同僚在附近看守了。” “这次审讯我不参与,你和蒋磊负责。” “好的,副队。” “上次审讯的时候罗念慈的时候,我发觉出她对于你有种源于女性本能的信任。所以这次你是主审官。”顾岩摩挲下颚,冷静分析,“你要利用这一点,挖出她埋在心里的秘密,不能急迫,循序渐进的抛出证据,让她对你产生不可逆的信任,这样才能走进‘陷阱’。” 孟婳有些迟疑,她虽然比小汪转正速度快,但毕竟入职不久,经验尚缺,也出现过难以克制情绪的时候:“我……副队,我怕自己掌握不了节奏。” 顾岩抬手,用食指点了点自己耳畔,沉声道:“我会通过蓝牙耳麦协助你。” “我明白了。” 孟婳说完,转身走向讯问室。顾岩掏出手机,神情淡漠地盯着显示屏,少顷解锁打开微信,点开置顶聊天,刚准备切换输入。 一条新的微信发来。 何让尘【刚到。】 顾岩瞥了眼显示屏的时间,手指飞快敲打发出: 【那么久?】 何让尘【拼车嘛,肯定耽误点时间。】 还没等顾岩再发什么,紧跟其后又是一条微信: 【你要理解没有工作的大学生。】 顾岩手指僵在空中几秒,然后表情复杂地发出一句: 【但你是实现刮刮乐愿望的何让尘。】 随后引用了自己发的这条微信,补充发送: 【严谨提示:是一辈子不限次数实现。】 过了好几秒,对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 片刻后,何让尘回复了一条语音。 顾岩放在耳畔听取,此刻空荡的走廊尽头,何让尘带着明显笑意的嗓音轻轻响起“那我今晚可就要挥霍一下,要两大外卖平台同时为我服务,我还不用红包~” 随着语音播放,顾岩嘴角的笑意径自蔓延而开,少顷他收起手机,转身瞬间调整好面部表情,一脸认真严厉地推开观察室的门走了进去。 “顾队!” “副支队长!” 观察室里的小汪、齐哥等人纷纷起身,单面玻璃后的那道影子也碰巧抬头,麻木憔悴的面庞暴露在讯问室惨白的光线里。 是罗念慈。 “……井底那个白骨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第二次坐在约束椅上的女人,已经和上次天差地别,没有高定羊绒外套、华丽的首饰,只有披在身上毫无款式的棉服,和里面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居家服,“你们关了我亲弟弟那么久,现在又莫名其妙把我喊来,什么符咒?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蒋磊和孟婳坐在她对面,隔着一张桌子,沉默听着她嘶哑的喊叫。 “那天你们问我,不是已经都说了吗?关了我24小时,你们还想说什么?我亲弟弟什么时候放出来!” 孟婳向前略微探身,平视着罗念慈有些惊恐的眼睛:“罗女士,你没有必要在这里发火,我们警方喊你来肯定是有确凿的证据,你一口咬定你丢在井底的是黄纸,那么你正面回答我,是在哪里购买的黄纸?” 罗念慈被拷住的手腕动了动,或许是撞击镣铐带来了痛感,她终于从刚刚那种慌乱、冲动的情绪中惊醒:“在禾丰县随便买的,不记得哪家了。” “——罗女士。”孟婳又喊了她一遍,尾音带着细微的强硬:“禾丰县所有售卖祭拜用品的店铺我们都调查了,没有一家在售卖黄纸,你说你在禾丰县买的,是哪条路,哪一家?” 讯问室里顷刻间传来手铐晃动的哗啦声。 那瞬间孟婳嘴唇微动但很快便抿上,只是和身边的蒋磊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二人一言不发盯着对面还在发抖的罗念慈。 而在他们身后隔着单面玻璃的观察室内,小汪却喋喋不休:“副队,你不让学姐乘胜追击逼问是为啥啊?是不是新的审讯手段,教教我行不?” “这罗念慈肯定有问题。”一旁的齐哥也疑惑。“都害怕成这样了,那手腕都要被手铐撞出红印子了。” 但顾岩阻拦孟婳继续逼问后就没再吭声,只是双手环臂地站着,目光由上而下盯着那张逐渐变得怯懦的脸。 就在这时,观察室众人的耳麦里同步传来战栗的嘶吼: “就算是符咒又怎么样?这玩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怕鬼,往井底丢个剩下的符咒犯法吗?”哪怕隔着单面玻璃也清晰可见罗念慈双手握拳,眼睛瞪圆的模样,“你们不信鬼神,我信有问题吗?就凭这个,你们就能拘留我,污蔑我杀人吗?” 小汪一巴掌拍在桌面:“这人不是胡搅蛮缠,混淆视听吗?我们啥时候说她杀人了?” “你信鬼神,这当然没问题。”顾岩食指按住蓝牙耳麦,“你往井底丢符咒,也没问题,那么……” 他冷静平稳的嗓音通过耳麦清晰地传进孟婳的耳膜,她一字一句同步重复着:“那么,罗女士,你丢的是什么符咒?” 罗念慈顿时僵住了,嘴巴甚至忘记合上。 孟婳反倒在这个时候改变了神情,几乎是用一种温和而同情的目光望向她:“其实你没有必要欺骗我们警察,你应该很清楚,禾丰县的这件白骨案早就被网络宣传的沸沸扬扬,没有人会希望和警察作对,除非是凶手和罪犯,因为我们会保护所有提供证据的人——包括为你提供这张符咒的人。” 分明是口吻轻柔毫无强硬的一段话,可却像是抽掉了罗念慈的后脊的一根骨头似的,她佝偻着,垂目盯着冰冷的约束椅。 “你丢下的这张符咒,其背后到底是什么,难道你不清楚吗?井底那具尸体是个还没有你女儿大的女孩,罗女士,她还没有成年啊……”孟婳竭力维持的嗓音也难掩哽咽,“在祁清可以拥有幸福童年的同时,她呢?死后甚至没有人祭拜,您也是母亲啊。” 讯问室里陷入死寂般的安静。 连记录员敲打键盘的动作都停止了,视线和蒋磊一样来回在孟婳和罗念慈身上游移。 就那么沉默了数秒后,每个人都宛如桌面上被摊开的报告一样缄默——那是郝三妹的白骨和之前小汪带出的一小块符咒碎片,原本惨白的人骨在那块黄色符咒旁显得愈发阴寒。 “那你们就去查吧……” 罗念慈说着缓缓坐直身子,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桌面的报告。她眼睛细长,单眼皮,有点下三白,有那么一瞬间孟婳觉得她变得很陌生,和之前个在签字时温婉的模样无法联想到一起。 还没等孟婳再开口问什么,就只听罗念慈低沉、短促的笑声从她嘴里发出来,就像是尖锐的铁丝划过瓷砖,随即又变成自嘲的叹息。 “有证据就去查,我没有杀人,你们定不了我的罪……这次又要把我关起来吗?难道我烧个符咒也犯法吗!” 蒋磊盯着她看了几秒,随后眉梢一动,质问:“你为什么要去燃烧那张符咒?” “祭拜剩下的!” “你原本要祭拜谁?你之前口供可是说祭拜亲戚,路过井旁,那个时候我们警方都还没有发现那具白骨呢,你就带好了符咒,偏偏那么巧合?罗念慈,说!你最初是要去禾丰县祭拜哪个已故的亲?” 蒋磊声声质问,嗓音逐渐提高,但说到一半明显顿了十几秒,随后身体前倾,带着略微凶狠的目光:“或者我换个说辞,你既然是路过井旁,那么你给你已故的亲戚燃烧的符咒和你丢下井底的是一样的,符咒同样用在了你……” “神经病!你在说什么!” 罗念慈全身战栗,满脸惊惧,凌乱的头发散落而下,眸底是毫不遮掩的厌恶盯着蒋磊,语无伦次地叫起来:“你疯了吗!禾丰县公墓里可是我亲生父母……不,不对,我没有……那就没有效,你胡说八道!” 破绽百出的怒吼久久回荡在耳麦里,讯问室内外人人面色凝重。 窒息的安静充斥着观察室。 “警察就能随便说话不负责吗……”罗念慈嘶哑的嗓音渐渐从紧绷的空气中一丝丝渗出来,“那种东西多恶毒,多恐怖……永世不得超生……” “说出来了!”小汪惊喜喊道,“是镇灵符的用途!而且撒谎,根本就没去祭拜!” 他说出了每个人的心声:罗念慈已经推翻了自己最初的口供,根本就不是祭拜亲戚回来时看到荒废的井口觉得害怕,分明就是故意去的。 甚至她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为了把这张‘恶毒的镇灵符’焚烧后丢下去,让井底的郝三妹永世不得超生。 “副支队?”齐哥扭头问,“这不直接逼问!” 顾岩从容不迫按下蓝牙耳麦,低声吩咐:“孟婳。” 第56章 明泾暗渭共匿影 “——孟婳。” 嗓音穿透单面玻璃,讯问室里的孟婳已经起身,走到约束椅子旁,罗念慈抬起爬满血丝的眼睛,双手也因为抽泣不断发颤,整个人显得非常狼狈,但孟婳却浑然没看到般,嗓音异乎寻常的温柔:“你头发乱了,我帮你整理一下。” “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杀人。” “那你呢?”孟婳轻柔地帮她发丝捋到耳后,半蹲下来,平视她问,“你相信我吗?相信警方吗?” 众目睽睽之下,罗念慈居然大声哭泣了起来,每个音节都含着颤抖的音调:“求求你,我没杀人,镇灵符真的是很恶毒的东西……我对不起她,我不知情的。” 她?郝三妹? 孟婳太阳穴突突一抽:“为什么这样说?” “那个符咒我是在我老公家里发现的,我很相信这些的,一眼就认出来了,怎么会有那么恶毒的东西呢?我害怕……害怕这样不吉利的东西在身边,会影响我儿子和女儿的,就随便找了个地方丢下去了,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那里死了人。” “就这样?” “是,都是我的错。” 孟婳身后的蒋磊眉心都快拧成一个川字了,但只听孟婳说了句:“好,你暂时不能离开,我们会关你一段时间,这期间会随时喊你谈话。” “好……我知道了。” 孟婳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去拿口供记录。少顷蒋磊整理好东西率先走出询问室,转身推开观察室的门:“顾副,这?” 窗外月朗星稀,夜风挤进窗缝,和警员整理仪器的动静混合在一起。 顾岩摘下耳机:“让对方陷入恐惧,才能击溃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房间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好奇着不知怎么问,半响还是齐哥吸了口冬夜里寒凉的气息,一本正经地分析:“现在直接乘胜追击不好吗?她谎言已经被自己毁了,刚都哭成那样了,还不崩溃?” “是哦,我虽然没审讯过,但是一般犯人这样了。”小汪也跟着抛出心里的疑惑,“那肯定不能放过啊,直接各种技术手段一起来。” 顾岩目光穿过玻璃,注视着正在签字的罗念慈。 “她在孟婳面前潸然泪下的话语,虽然不能笃定真假,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害怕的东西是家人收到伤害,但这个家人绝对不包括祁建宏,你们还记得她第一次口供说了一句关于祁建宏的话吗?” 众人霎时一呆,有人开始挠头回忆,也有人开始掏手机准备调出案件资料。 “她笑着问孟婳,祁建宏是砖厂案件的嫌疑人吗?”顾岩对案件的敏感度让他连个顿都没打,“而这次在抓回来的路上,依旧问了祁建宏的判罚,两次询问是完全不同的时间节点,但是——” 观察室里四下无声,每个人都停下手里动作,认真聆听。 顾岩抬手往讯问室方向一指,继而沉声道:“但是两次询问祁建宏的事情时,都是罗念慈最理智的时刻,甚至她刚刚语无伦次快要奔溃的时候,居然还能把看起来和这个案子毫无关联的祁建宏给拉了进来,这样的反应能力和智商,绝不是普通人。” “她说那个符咒是在祁建宏书柜里发现的,是在引诱警方去提审祁建宏,但祁建宏的案子过两天就要开庭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来一回的手续流程极大可能会影响钭元香的案子正常开庭,而耽误的时间我们没有证据就必须要放人。” 蒋磊率先开口:“她在拖延时间啊!” “对,她很聪明,用祁建宏拖延时间,说明她丝毫不在乎祁建宏会陷入一个怎样的局面,她心里在乎的只有祁清和祁墨,可目前而言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去干涉到这对清白到和任何案子都毫无关联的兄妹。” 每个人脸色都紧绷了,难以遏制地瞥向正在被同僚带出询问室的那道身影。 顾岩扫过众人脸庞,问:“你们仔细想一想,在一O四白骨案件中,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是什么?” 立刻有人开始小声嘀咕“罗猎的电锯……符咒。”“不对不对,那符咒也是人家老公书柜的……”“那罗猎还是人家弟弟呢!” 不管怎么讨论分析,都有个无法质疑的点。 案件中每个东西都跟罗念慈看似无关又紧密相关。 众人七嘴八舌,顾岩已经整理好手头资料,随后厉声吩咐:“——必须要挖出能和罗念慈继续周旋的筹码!” “收到!” 顾岩刚刚转身走出观察室,口袋手机嗡嗡震动不停,他停在门外,掏出一看,来电人【痕检方青松】 跟在后面的同僚见状也立刻噤声,不敢喧哗。 顾岩接起电话,不知方主任说了些什么,只见他剑眉微蹙,侧脸在走廊冷光下轮廓分明,少顷低沉“嗯”了声,便挂了电话。 蒋磊忍不住问:“有进展?” “电锯报告出来了,可以证实就是十年前肢解郝三妹的作案工具!” 所有人面色惊恐,但下一秒,顾岩已经疾步走向痕检办公室。片刻,蒋磊率先反应过来什么,一溜烟冲出房门——. 一小时前,便利店。 何让尘带着耳机,拿着未锁屏的手机,坐在就餐区,浅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穿透玻璃望向斜对面的滨湖分局。 “我快饿死了,一天没吃东西了。”片刻,贾萱萱拿着剥好的茶叶蛋,坐在他对面,“你渴不渴,给你拿瓶饮料?” 何让尘收回视线:“没事,我不渴。” 贾萱萱咬着最后一口鸡蛋,含混不清地说:“你真的怀疑……” “你先别着急,先把东西咽下去,不然噎住了。”何让尘说着,帮忙拧开放在桌面的乌龙茶递上去,“不差这两分钟的。” 贾萱萱给自己顺了顺气息,少顷又喝了两口乌龙茶:“那符咒的真的那么恶毒?但看起来好像是不一样的啊。”她说着掏出口袋里的一张叠好的餐巾纸,小心翼翼摊开放在桌面。 ——白色的纸上赫然是镇灵符! 虽然是用黑色水笔临摹的,和民俗专家提供的原图并不完全一致,但还原度已经很高了。随便拿给那些‘专家’,或者曾经亲眼见过、记忆力出众的人,一定能认出来。 “不过有一说一哦,”贾萱萱盯着桌面上那张何让尘几分钟前凭借记忆画出的图案,下意识道,“你这画画技术真的可以的,厉害的哦,你也没学过对吧?” “学过的。” 何让尘这句话的声音非常轻,贾萱萱一时没听清,抬眼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妈妈画画很厉害的,当年也是因为这个才嫁给何渭的,兴趣爱好相同吧。”何让尘低声说,“很小的时候妈妈教过我,不过那也只是囫囵学了点,并不好。” 贾萱萱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就难怪了,一般父母会的东西都会遗传给孩子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血脉相承嘛。” ——遗传,血脉相承。 彷佛猝然触到脑髓深处某个点,何让尘心脏往下一沉。 贾萱萱明显感觉出他神情不对,立刻解释:“我说的是你妈妈,不是何渭,你遗传的都是你妈妈的优点,跟何谓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你们虽然是父子,但早就没什么关系了。” “是吗?我和那个人真的泾渭分明了吗?” 何让尘浅色眸子微微颤动,盯着自己右手那道旧疤,还能清晰看见因为用水笔画画沾染上的黑色墨点。 好像那个小小的污点在无限放大,逐渐占据视线。只留下漆黑一片的视觉感官,潮湿霉气充斥鼻腔,敲打柜门声和男孩的哭喊声刺裂耳膜:“——求求你放我出去吧,我手好像流血了,好疼啊,但我看不见……妈妈,真的好疼啊,我好想你啊——!” 下一刻,风声呼啸而来吹走所有黑暗,却带来灼热的触感,火焰扭曲空间画面,小男孩站在燃烧的柴火堆前,听着门外的传来的阵阵议论声。 “父母是什么人,小孩子就是什么人……” “那肯定的,那个楚江宴长得倒是漂亮得很,不也是个重男轻女心狠的主!” “就是,表现得那么喜爱丫头,其实也就是不想养……怕花钱!” “要我说啊,女儿能放火,这儿子指不定憋什么坏心思呢,看他听话老实不爱说话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火焰噼啪作响,小男孩蹲下去捡地面的木材,伸手干活时露出白皙手腕上明显的淤青:“嘶。” 木刺扎中手指尾端尚未愈合的伤疤,发出钻心的痛感,他盯着那道伤疤“真丑”两个字将将冲出嗓子眼,却从虚空中骤然响起一道磁性的成熟男音,闯入扰乱了这段悲凄的尘封往事—— “不丑。” 声音的主人单手开车,英俊无俦的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笑意,说:“一道旧疤代表不了什么,也不会影响你在别人心里的看法。“ “最起码在我这儿,不影响。” …… “让尘?你发什么呆啊?”贾萱萱的担忧的嗓音彷佛从那晚堵车的尽头飘来,朦胧不清晰,但最终还是把何让尘拉回现实,“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何让尘语气如常:“哦,我只是在想为什么这个镇灵符和我之前拍的不一样呢?” 贾萱萱有些疑惑:“拿照片对比下不就行了。” “嗯。”何让尘熟练地打开手机的隐藏相册,点开一张黄色符咒的照片,而在符咒的右上角被回形针夹住了一张非常模糊的照片,虽然照片被模糊了,但符咒上的图案清晰可见。 确实和镇灵符不一样。 贾萱萱好奇:“那这个是什么符咒呢?” “我不清楚,最初我压根就没往这方面联想过,”何让尘如实回答,“还以为只是一张普通的符咒,比如房间里辟邪用的呢。” 贾萱萱双手一摊:“哎,我们两个又不是专业的,再分析也没用啊,你不如直接问顾岩,就实话说你在祁建宏书柜拍的这张照片不就得了?” 何让尘久久不语,只是滑动屏幕缩小照片,但视线却落在了隐藏相册的最后一张。 ——那是偷拍的顾岩。 “你去祁建宏家里拍个照片又不违法。”贾萱萱继续说,“再说了,他可是你男朋友!肯定要站在你这边啊,怎么可能因为这件事情生气呢?” 何让尘似乎笑了笑,可那笑意却有些悲伤,少顷他锁屏,视线望向窗外的滨湖分局大楼:“但他也是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啊,是个警察。” 贾萱萱撇了撇嘴,惆怅地叹了口气。 “不过,我更想让真相暴露。如果真的要付出代价。”何让尘眼睫闭了下,嗓音坚定,“不管是什么,我必须要承担。” 话音落下,便利店门外响起警笛声,带罗念慈回来的警车正由远至近驶入滨湖分局大门—— 第57章 明泾暗渭共匿影【二】 “顾副,这人说自己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反正就是不愿意配合去审讯室,人陆法医都说了,一点问题没有,都符合审讯标准了,还搁那装呢。”蒋磊站在监管治疗中心门口,一边摸索口袋的水笔一边说,“这人就是存心的,指不定憋什么坏水。” 顾岩唰唰翻动手里的痕检报告,目光紧锁在上面的检测数据。 少顷蒋磊终于从屁股口袋掏出一根水笔:“副队,这都没墨了,写不出来了都。” “做做样子罢了,反正不用罗猎真的签字。”顾岩头也不抬地盯着手里的报告。 “行,反正你审讯,我老蒋绝对相信你的审讯手段。” 蒋磊说完,突然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孙大队前面说把禾丰县失踪人口卷宗整理好了,问要不要同步一份过来,不过现在郝三妹的身份都确定了,这资料要不要的也不重要了。” “嗯,现在没时间去管那些,后面整理卷宗再说吧。” “我也是这个意思,那么多,甚至上次被你训了后,好家伙,孙大队直接挖了二十年的失踪人口,这发过来得多大一份啊!” 他刚说完,顾岩翻看报告的手指一僵,少顷语气平淡地说:“让他尽快发我邮箱一份。” 蒋磊一愣:“啥?” “二十年内的失踪人口报告。” 根本不给蒋磊询问不是说不重要的时间,顾岩已经推门走进了,他只得忙不迭地给孙大队发了微信,随后也阔步走进这间关押罗猎的房间。 “哦?你们把我关了那么久,现在大半夜不睡觉又来找我问话,怎么你们警察很闲吗?”坐在病床上的罗猎浮现起讽刺的笑容,“就算我诱导那个大学生去防空洞,也不至于关我那么久吧,多大点屁事?” 他这话分明就是故意恶心人,刑侦队抓他回来之后,分明是他自己各种借口不舒服无法动弹,甚至扬言要投诉警方暴力执法。但顾岩表情没有任何波澜,淡淡道:“十年前,你曾经卖过一个电锯,对吧。” 刹那间罗猎以为幻听了,脸上表情都僵住了。 “你肯定没想过,那个电锯被虎子买走后,因为不好用丢弃在地窖,而上面残留的东西,已经被我们痕检兄弟加班加点检测出来了。” 如果刚刚罗猎表情只是凝固,那此刻就是震惊恐惧冲上那张虚浮的面孔,刹那间就从病床上跳起来——但紧接着就被房间里的两个刑警按回病床上,并呵斥不许乱动。 灯光明亮的房间里,顾岩双手撑在床尾的铁栏,扬起眉角,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胡说……鬼扯!你们在鬼扯!”罗猎脸上横肉一抽一抽,却在逃离顾岩凌厉的眼神,“十年前的东西早他娘的毁了,炸我呢,老子是那种被你们忽悠的人吗!” 顾岩说:“你坐过牢,应该知道物证才是当下判罚的铁证,你的电锯上检测出了血迹,你觉得这个案子你逃得掉?” “关我屁事……井底那个女孩子死了关我屁事!” 屋内没人质问,甚至没人吭声,但罗猎却清晰地看清了一屋子的警察脸上都露出了难以言描的嘲讽,顾岩松开握住栏杆的手,缓缓走到墙边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问:“你怎么知道是井底的案子?” 罗猎张着发抖的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心里有鬼的人是这样的,当初我抓你的时候,我就说过一个看到警察那么慌张的人,一定还有别的罪,你当时说出那句‘什么’可是非常惊喜。” 罗猎瞠目欲裂,而顾岩冷静的表情里满是稳操胜券姿态。 “不记得没关系,这不重要,你刚刚已经给了我新的‘惊喜’,井底白骨案的身份我们已经确认了,而在你十年前使用的电锯上找到了她的血迹,你,罗猎,就是那个凶手!” “什么……什么凶手?” “电锯就是切割尸体的工具,也是这起案子的物证,当然了,你可以不承认,也可以狡辩,但是都无所谓,十年前的白骨案,我们能查到这种地步已经很深了,足够结案,反正你身体也不好,甚至不需要去审讯室,今天的流程走完,就可以带你去拘留所了。” 话音落下,罗猎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你们……” “怕什么,你都二进宫了,指不定回去还能看到旧相识呢。”顾岩讥笑着打了个手势,“签字吧,杀人,分尸,这电锯被你用得很熟练啊。” 蒋磊配合地递上纸笔,但被罗猎唰一下打在地面。 罗猎在短短几分钟内仿佛被命运的巨浪掀翻,从最初对警方的嘲讽,到突然被定罪的重锤落下,整个人如同一摊烂肉瘫在床头,连瞳孔里的光都碎成了渣滓。 “捡起来,让他签字!”顾岩厉声吩咐。 “认罪吧,别耽误大家时间了。”蒋磊弯腰捡起笔和纸,两个刑警把他强硬拽起,“罗猎,你自己不都承认了吗?” 罗猎绝望地喘着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勉强发出嘶哑的声音:“这案子十年了,你们……你们警方真是闲得很。” “你当初杀了那个小女孩,切割尸体,丢弃井底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会有那么一天,包括你亲姐姐——罗念慈,她也在我们警局。” “关我姐姐什么事!”罗猎身体往前一弹,咬牙切齿地瞪着顾岩,“她是无辜的,什么都不知情,郝三妹是我杀死的……你们这些狗条子……” 顾岩打断了他神经质的话语:“你为什么杀郝三妹?” “是那个女孩不识好歹!妈的,穿个那么短的上衣,路过桥洞底下,我不过是抓她过来摸摸罢了,居然敢拿石头砸我,我一狠心就杀了她!” 居然是这种荒唐的理由,一个因为不被家里人重视,没有新衣服只能穿着不合适旧衣服的女孩子,辛苦送完东西,或许还沉浸在小姨答应给自己买新衣服的喜悦。却残忍死在回家的路上,切割尸体,丢下井底,甚至还要被恶毒的永世不得超生所诅咒。 话音落下,从未有过的愤怒从顾岩心头蹿起,起身单手揪住罗猎的衣领直接将他拽起:“畜生,郝三妹才多大!她连发育都没有齐全!” 屋内所有刑警都露出了不忍、心疼的情绪。 ——不计其数的性情案件里,不管受害者是何种身份,施暴者都会狡辩‘对方漂亮又或者穿着问题’,可分明那只是蛆虫肮脏的借口。 “我是畜生,是王八蛋。”罗猎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你骂我,能时光倒流回十年前吗?” 哐当—— 顾岩狠狠把他摔在床上,手背蹦出青筋,盯着他问:“你用电锯打死的郝三妹?” 罗猎也不坐起来,就那么瘫软在床上,背光的姿态让他看起来像是脸上蒙了一层死气:“是,小女孩吗,不费力,一电锯就锤死了。” 撒谎! 屋内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是谎言!郝三妹的尸检报告明确说明,被多次殴打,且致命伤头部也是被多次撞击致死,根本就不是电锯一击致命! 但顾岩却在同僚一个个惊喜、期盼和欲言又止的表情中,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甚至还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没人敢说话,屋内异常安静,除了巴掌大的窗外隐隐响起的风声。 可这样的安静反倒让认罪的嫌疑人慌张起来,颤颤巍巍地坐直身子,盯着对面的顾岩:“怎么,不应该让我签字吗?” 顾岩冷笑一声:“你急什么,案子还有很多细节要清楚。” “艹!你他娘的刚刚让我签字,现在又要细节!”罗猎明显被激怒,“要什么细节,杀人就是杀人了,老子不怕再进去。” “用电锯打的郝三妹哪里?” “脑袋!” “直接就打死了?” “对!一个丫头片子,那可是电锯,直接砸下去,还能活?” “那真是可惜了。”顾岩双手环臂,长腿随意交叠往后一靠,眸子里是毫不遮掩的讥诮: “我刚说了,现在查案物证才是最重要的,你的供词推翻了警方的物证,你不是凶手,你只不过是切割尸体的帮凶罢了。” 那瞬间罗猎像是发狂般跳起来,冲向顾岩的位置,但紧接着就被刑警按压跪倒在地:“王八蛋!@#@¥#¥!你们是不是有病,大晚上来问我案子,要判罪又不判罪,还抓我姐!” 屋内回荡着凶狠的咒骂,罗猎刑警死死压住,整个人拼命挣脱。 顾岩坐姿没动,只有眼睫微微压下,打量着地面不停扭曲的罗猎,像是掌控一切的主宰者俯视一只毫无反抗力的蛆虫,半响终于冰冷地道: “——罗猎,你涉嫌一起十年前的命案,我们警方会正式拘押你。” 两秒后,小小的病房里响起了刺耳的苦笑,罗猎就那么双手被擒住,佝偻着身躯,不停颤抖地笑着。 蒋磊收拾好那份根本就不需要签字的口供和没有墨汁的水笔,心说绝了,这副支队真的是有审讯手段的。 这绝不是恭维,顾岩在审讯前对罪犯的心理分析,对各种报告的熟悉程度,凝结成一股可怕的掌控力和洞悉力,好像任何谎言都能被看穿,只是在于他愿不愿意深究狠挖罢了。 “走吧,副队?” 顾岩起身,越过罗猎颓废的身躯,径直走出门外。 “那个孙大队的报告发来了,不过这都很晚了,也不重要。”蒋磊后面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身边的顾岩已经点开邮件查看了。 “你们早点回去休息,这案子要真想侦破非常琐碎,”顾岩脚步不停,盯着手机,“案发现场已经快被翻烂了,找不到凶器,就没法找到真正的凶手。” 蒋磊虽满心忧愁,但还是宽慰道:“算快了,这可是十年前的白骨案,能查到这种地步,在我老蒋那么多年的职业生涯中算牛逼的了。” 顾岩没吭声,拐弯走出大厅。 “副队,要我说啊,你也休息会,这报告也不重要……”蒋磊慢说着悠悠晃荡走下两节楼梯,一扭头发现顾岩不在身侧,转身一看—— 顾岩停在大厅门口,面色极其严肃地盯着手机。 蒋磊顿感不妙,噔噔噔走上去:“又发现什么了?” “没什么,家里的事。”顾岩迅速锁屏,波澜不惊地说,“你先回去吧,我要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啊,副队。” 蒋磊非常明事理的转身离开了,独留顾岩一个人站在原地,足足过了一分多钟,他才重新解锁手机,显示屏重新露出那份口供资料。 是何渭的。 在几行关于何辞盈的基本信息后,跟了一条关于何辞盈的补充信息。 【右手先天性畸形,小指末节向无名指方向偏斜】 夜风呼啸,把顾岩的衣领吹得摇曳不定,他幽深的瞳孔凝视着不远处分局大门的警徽,就那么呆愣地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嗡嗡—— 突然口袋里电话响起,他掏出一看【陆晓青法医】 “顾副队,我刚完成四检,发现一个问题。” 顾岩很快调整情绪:“是什么?” 法医部那边陆法医也是刚结束工作,换好衣物,一边关电脑一边说:“郝三妹的颌骨标本显示,上颌右侧犬齿齿槽嵴存在线性骨裂,伴邻近骨质压缩性骨折,符合生前遭受剧烈外力撕咬所致。虽然软组织完全腐解,但齿槽突的应力性损伤模式表明,她曾用尽全力咬合某物体——大概率是凶手的手臂。” “根据咬合力度来看,会有疤痕吗?”顾岩问。 “不会。” 顾岩沉思片刻:“那这个细节应该郝三妹和凶手知道。” “查案的逻辑呢我帮不了了,我要和夏主任去吃夜宵了,拜拜。” “嗯。”顾岩刚要挂断电话,突然想起什么,“等下,还有个问题。” “什么?” 顾岩捏着眉心,闭着双眼问:“……之前你说过,通过白骨也能判断出先天畸形还是后天导致对吧?” 这其实是个有些笃定的问句,可偏偏他的嗓音奇怪的不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胸腔碎裂。 几秒后,电话那端传来陆法医的回应:“好像当时是有说这个来着,医学常识嘛。” “是啊。”顾岩机械地重复了遍,“医学常识。” 陆法医明显听出了他情绪不太对:“怎么了,顾副支队?之前尸检钭元香的时候是说过啊,你怎么好端端提起这个跟我确认了……” 陆法医的询问还没说完,听筒就传来夏主任的打趣:“好啊顾岩,你小子不是记这些案子啊报告啊什么的很厉害的嘛,这点医学小常识,还特地打电话来问?耽误我和陆法医吃夜宵!” “抱歉,我的问题,先挂了。” 嘟嘟嘟—— 顾岩挂了电话,掏出香烟点燃,极其用力地吐出烟雾,像是要把胸腔里那股窒息的闷痛一并吐出去。 “我多希望是我记忆有误,何让尘。” 他近乎无声地呢喃混着青白的烟雾一点一点汇入夜色,又全部被寒风撕碎在空气里。 第58章 何以缄言绕顾心 啪嗒,啪嗒。 何让尘站在书房门口按灭灯光,随后打着哈欠走到客厅,抬眼瞅着挂钟,已经凌晨三点多了,顾岩还没回来,他点开手机看着几小时前的微信。 【不用等我,要熬大夜。】 他垂头站在茶几旁,直到屏幕自动熄灭,荧光在他紧抿的嘴角一闪而逝,才像是突然惊醒似的,转身坐进沙发里。 整个房间只留下玄关处的射灯,客厅也只有电视机在静音播放不知什么泡沫剧,投射出一片闪动的光区晃动在地板上。 何让尘早就洗好澡了,穿了睡衣,踩着棉拖,抱着靠枕,下巴抵在柔软的布料上,呆愣地盯着电视机,几秒后,双脚抬起,白皙的脚腕随意地搭在沙发边缘,脑袋歪向扶手,小声嘀咕: “顾岩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不会通宵吧?” “要不找借口给他送早餐,但会不会太张扬了,顾岩会不喜欢吧?” “那……怎么跟他说呢?” “肯定会生气,吵架吧……” 就在他这样自言自语碎碎念时,困意也一点点席卷而来,眼皮愈发沉重,最后羽睫一压,迷糊睡着了。 客厅落地窗外夜色寒凉,月色的光晕在玻璃上反射出模糊的倒影。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处传来密码锁的声音,紧接着门锁‘咔哒’一响,顾岩的身影出现在玄关处。射灯从他英挺的眉骨掠过,让他此刻冷淡的表情又添了几分阴霾。 但他却在下意识放轻动作,换好鞋子,关掉射灯,在看见客厅的情景时,表情细微变了。 电视机刚好播放着暖色调的广告片,散发出暖黄光晕。穿着逛街新买睡衣的何让尘就那么蜷缩在沙发上。 顾岩一步步走上前,半蹲在沙发边看着何让尘的睡颜,目光微微闪动,无意识换了口气息,却让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家里洗发水的味道,也是顾岩一直用的,现在沙发上这个人也沾染上了同样的气息。 顾岩嘴角微扬,尽管他自己都没发觉,然后他用指尖轻轻撩了下何让尘的发丝,何让尘眼睫颤动,迷迷糊糊睁眼: “……你回来了,几点了?天亮了吗?” 何让尘揉着眼睛起身,顾岩也顺势坐在茶几上:“快五点了。” 他双腿自然岔开,盯着对面的人调整坐姿,数秒后,何让尘才赤脚踩在地板,微微昂头问:“是案子遇到麻烦了吗?” 顾岩说:“算不上麻烦,就是审问罗念慈的时候有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此刻彼此面对而坐,但身高差和位置原因,无形间把何让尘锁在了身前这一块区域,也导致顾岩的姿态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可他的目光却异常温和,甚至有种隐忍压抑的刻意感。 何让尘喉结滚动,少顷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闷闷道:“我之前在祁建宏的书房拍到过一张照片。” 顾岩太阳穴一抽:“嗯?” “我知道,我之前骗你说没有在他家里发现什么。”何让尘没办法对上顾岩的视线,只得躲闪,“可是我在想,这个照片应该能帮到郝三妹的案子,如果后面有什么违规的不合适的,你跟我说,我会……” “发给我。”顾岩打断他。 何让尘“嗯”了声,拿起沙发的手机,垂着头发出了那张隐藏在相册里的照片:“我不清楚上面的符咒是什么含义,你可以问问那个专家,也许能帮到你们。” “符咒夹住的照片很模糊,根本就看不出拍得是什么。” 何让尘立刻回答:“可以修复的。” 话音落下,客厅里只听见一长一短的呼吸声,半响顾岩轻轻捏住何让尘的下巴抬起,强迫他对上自己的目光,问:“你修复过吗?” 顾岩这个人,明明有着可怕的职业洞察力,对破绽异常敏锐,能在审讯时能迅速调整手段,一旦抓住纰漏就步步紧逼,毫不心软,直接击溃对方心理防线;但他此刻捏住何让尘下颚的力道非常轻,给人一种只要挣脱就能逃离的错觉。 “嗯?”他又问了一遍,追逐着何让尘漂浮的视线,“你修复过吗?” 何让尘闷闷道:“是。” “修复好的照片还在吗?” “……没了。” 顾岩松开手指,操作手机:“没事,我让技术部门的人处理下,还有其他发现或者事情要说吗?” 何让尘不吱声,心脏却跳得厉害,这种慌乱不完全源于终于鼓起勇气坦白谎言后,顾岩没有预想的情绪波动和追问,而是顾岩对他的了解,好像只要冒出一点破绽,就会被洞察一切。 他其实已经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了,早就麻木无感。除了顾岩,孤寂成长岁月里从未有过一个人,走进他心底,让他那么想拥有,那么在乎、但这样浓烈的感情也带来了对等的患失感。 ——可总有一天,聚光灯下飘落摇曳的彩带会离开夺目的舞台,不管曾经多么旖旎美好。 当所有不堪的真相暴露在聚光灯下,精心编织的幻想就会轰然崩塌。可有的目的必须要到达。 “……顾岩。”何让尘垂着眼睫,沙哑地说,“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 就在这时,顾岩脸色微微变了。 他目光一寸寸从手机屏幕转移到何让尘面容上,然后他那张总是沉稳冷峻的脸色闪过了一丝明显的错愕。 何让尘问:“怎么了?” 窗外,乌云吞没了最后一线月光,整个客厅顿时陷入昏暗,偌大的房间隐隐渗出一种萧凉感觉,只留下沙发这一片光区。 顾岩起身,右腿跪在何让尘身侧的沙发,整个人压迫而下:“之前报案人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警方没办法定位。” “……” “但几天前的一个晚上,这个手机开机了,导致一个诈骗电话打进去,被电信公司追踪定位了。” 何让尘还是没出声,只是任由自己被顾岩困锁在沙发上。 “报告刚刚发来,定位是这栋楼。”顾岩把自己手机一丢,紧接着擒住他的手腕往上抬起,按压在沙发后背,“你觉得,现在我让手下的人打个电话,能打通这个报案人的手机吗?” “……你希望现在打通吗?”何让尘被迫仰视顾岩的眼睛,终于嘶哑地说,“如果你需要,它可以被打通,被定位,包括这个报案人都能被你抓回去。” ——他这样说像是缴械投降,将案件中的谎言和盘托出,仿佛已经毫无保留,任由宰割。可顾岩知道,还有一个被他隐瞒的真相。 医学生当然明白先天性畸形会在人骨上体现出,所以何让尘最初听见白骨没有变形痕迹,只有肢解时,就已经知道井底那具白骨不是亲姐姐。 甚至何让尘比警方还要更早知道,在上面各个部门加班加点提取DNA对比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不是何辞盈——最初隐瞒,是想参与案件调查,那现在呢?还不足以彼此坦诚,真心交付吗! 顾岩上半身再次压下寸许,后背却因压抑绷紧挺直:“为什么……为什么都瞒着我?” “不管是报案人还是照片,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一直瞒着你,今晚我已经做好了向你坦白的准备,只是我之前没有想好……” “还有别的吗?”顾岩打断了他,“在这个案件中,你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跟我坦白的吗?” 何让尘心脏像是被猛然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一言不发垂落眼睫。顾岩又轻又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是怕坦白后真的被拘留,还是说你觉得,我,顾岩,顾警官,真的现在就会把你押去刑侦大队!” 何让尘咽喉干得发疼,只是轻轻滑动一下,就引起酸涩的痛楚。 客厅灯光昏暗,电视机投射的光区被顾岩身躯遮挡大半,只留下点点荧光落在何让尘浅色的瞳孔里——像极了彼此雪夜初逢那个审讯的夜晚。 “……那现在。”良久后,何让尘开口沙哑地道,眸底散落的光点也泛着细微的.水.渍,“我又变成顾警官的怀疑对象了吗?” 顾岩右腿膝盖紧紧贴在何让尘侧身,两人相距不过寸许,他盯着何让尘的脸,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几次嘴唇微启,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最后擒住何让尘的手用力一撇—— 他转身走向次卧。 头也没回地离开了。何让尘坐在沙发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鼻尖酸涩感愈发浓烈,视线也开始模糊,直到控制不住的一滴泪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而下。 次卧的灯突然亮了。 房门没有关,灯带从敞开的房门溢出,顺着地板延伸,在昏暗的客厅折射出一道明亮的光线。 第59章 何以缄言绕顾心【二】 顾岩躺在次卧单人床上,睁着眼直勾勾望着天花板。因为顶灯、两个床头灯、落地灯都被打开了,所以屋内异常光亮。 窗帘被夜风吹得微晃,一下一下如倒计时般摇曳着。 不知过了十几秒又或者更久的时间,门外响起来非常清晰的脚步声,顾岩敏锐的刑警感知,瞬间判断这是走进次卧的。 然后他终于闭眼,开始假寐。 何让尘踩着拖鞋停在门口,打量了一圈次卧,其实这间房几天前就没人住了,被子和枕头都被他叠好收起来了,床上是没有枕头的,只剩下孤零零的床单和床垫。 所以顾岩也没枕头,只得右手抬起垫在脑袋下。 何让尘似乎有些犹豫不定,就那么笔直地站在门口望着床上的人,可他觉得,这房间灯开得好像太多了,于是先决定把灯都关了。 啪嗒,啪嗒。 屋内灯尽数熄灭,独留下一盏床头灯,然后何让尘蹑手蹑脚地爬上床,他没有平躺,而是保持着爬上床的体态,就那么平趴在顾岩身侧,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顾岩紧闭的侧脸。 次卧里安静的只听见细微呼吸,远处鸟鸣一声高,一声低,在寒风中飘着模糊的声响。 “……报备一下,”良久后,何让尘低声问,“顾警官,我能睡在你身边吗?”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就被顾岩用右手一捞,随即后背撞上了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手臂圈的严严实实,动弹不得,下一秒耳垂就传来被轻咬的疼感。 “嘶……” 两人紧紧相贴,衣服布料摩擦出细微动静。 顾岩犬齿缓缓松开何让尘的耳垂,在他耳畔轻声问:“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坦白所有?” 何让尘嘴唇抿得微微战栗,垂着头,不安的呼吸喷洒在顾岩圈住他的手腕处。 “因为害怕违规,会被拘留?” “……”何让尘从齿缝间几不可闻地,“不是。” “嗯?” 何让尘在顾岩臂弯里轻轻转动身子,让自己正面朝向他,重复了一遍:“不是,我不怕那些。” 彼此四目相对,瞳孔深处映着细碎灯光与对方面容。 “那什么原因让你不能对我坦诚相待?” 分明每个音节都非常温柔,丝毫没有质问的意味,可依然像是锋利地刀刃割开何让尘的旧疤,引起钻心的酸痛贯彻全身。 “怕……” 顾岩渐渐贴近问:“怕什么?” 何让尘眼睫微颤,开口时嗓音都有些哽咽:“怕你觉得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值得被爱的人,怕你觉得我撒谎后就离开……唔!” 患失又无助的话语全部被突如其来的亲吻堵住。 顾岩翻身把何让尘压在身下,唇舌在火热的吐息中纠缠,这个接吻比他们之前的每一次接吻都要强势热烈,彷佛要把对方隐藏在灵魂深处的所有缄言都揉进骨骼。 何让尘几乎要喘不过气息,只是含混地发出呢喃。 光影在二人亲密贴合的身形上微微晃动,冬夜凉气在喘息中攀高,变得温热又黏腻。顾岩胸膛距离起伏,努力克制着血液里难以言喻的灼热,掌心抚摸着何让尘的侧脸: “分明怕的那个人是我才对。” “……”何让尘嘴唇似乎动了动,但因为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是眨了眨眼,瞳孔透着茫然的情绪。 他的睫毛比常人浓密纤长些,这样抖动的时候一下下扫过顾岩放在他眼下的拇指,几秒后还是问:“你怎么会怕呢,你那么好……那么完美。” 顾岩嗓音非常低沉:“我自以为已经可以让你完全依赖,也早就越过职业那层信任感。” 说话时他的手一直温柔摩挲着何让尘的脸颊,但瞳孔却非常幽深,像是火焰在神经中枢不停燃烧,连后背都异常紧绷不自然。 “在不被你信任依赖时候,我才是这段感情里患得患失的人。” “不……顾岩,你不明白。”何让尘抬手敷上贴在自己脸颊的手背。 顾岩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容。 何让尘就那么抓住顾岩的手背,眼睫垂落遮住了眸底微亮的水光,随即脸颊在温厚的掌心中微微蹭动,柔软的双唇便亲在顾岩手腕跳动的脉搏上。 那瞬间,顾岩瞳孔剧震。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超越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何让尘哽咽地说,“我真的好想……好想跟你共度余生。” 下一秒,彼此相拥深吻,血液不受控制地撞击脉搏,热度彷佛要穿透肌肤把整个次卧都燃烧起来。 粗重的喘息声中响起衣物细微的摩擦声,然后深色衬衫无声坠地压在柔软的睡衣上。 第60章 “例行公事” 何让尘双手搂住顾岩的脊背,突然毫无预兆的陌生痛感袭来,让他手指攥紧:“——啊!” “去浴室。” 根本不给何让尘反应的机会,他已经被扛了起来。顾岩三两步走出次卧来到浴室,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去打开面霜,随便挖了点,紧接着把他背对自己放在洗漱台前,再次.tan//进…… 何让尘竭力放松身体,但捏住台面边缘的手指还是用力攥紧,微微发颤的手臂宛如洗手台的瓷面一般冷白, “别抓……往后靠在我怀里。”顾岩在他身后,嘴唇轻咬着他的耳廓,“我会撑住你。” “顾……顾岩。” 何让尘几乎是颤抖地松开手指,下一瞬,更/深更难以承受的异感席卷全身,失去支撑的他整个人.瘫/.倒在顾岩的怀里,难以克制地发出战栗的尾音。 镜子里清晰映出二人肌/肤/.相/.贴.的上半身,镜像晃动间混合着细微声响。 何让尘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脑袋枕靠在顾岩的肩膀,整个人都依赖环住他腰部那个坚实有力的手臂支撑着。 …… 顾岩!@@#!@#$!@1/.了./chu./.qu,另一只手扳过何让尘的下巴,着魔般凝视着他。 此刻的何让尘连眼睫都洇着水汽,脸上肌肤就像是水洗过瓷器般光滑苍白,但嘴唇又湿润.泛红,刚发着抖想说什么,紧接着就.被.强……势./入./侵./.唇……/.舌。 “唔……” “把你的右手给我,何让尘。“ 何让尘意识其实有些涣散,但还是听话的颤颤巍巍举起右手,放在顾岩摊开的掌心——然后顾岩低头亲吻了他指节尾端的旧疤。 “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何让尘。” 顾岩侧脸在光影下格外锐利,尽管因为忍耐过度眼底布满血丝,可说出这句话时,依旧散发着令人沉迷的冷静沉稳魅力。何让尘迷蒙的视线几乎黏在他脸上,但很快就被!@#^&*^&*$!@$#@@#!!! “啊——!” 何让尘.最.后.的.意.识.被.这.异.常.快.速.和.剧./烈……的动.作%^$%^,zhuang·……/ji……/de……支离破碎,耳朵嗡鸣作响,快……gan……@!#@@#@像.是.海.浪.般一波.比一波.强.烈,他根本听.不清自己变.调的.嗓音……叫……了什么。 不知被多少次格外癫狂.深./透.的入.侵.后,终于,光点在涣散的浅色瞳孔炸开,刹那间,何让尘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在顾岩怀里。 “我想要的,是有你的未来。”顾岩贴在他耳.边喘.息.着问,“你明白吗?” 何让尘瓷白的脸色泛出薄红,连指尖都在发麻,可他却努力从喉咙深处挤出战栗虔诚的回答:“只要你不丢下我,一辈子我都跟着你。” 当过往尘事中弥留的黑暗全部曝光,蓄谋已久的挣扎和缄默完成闭环的昭雪,我依旧贪心奢望能拥有你的喜欢,这颗真心永远只属于你。 他奋力昂头想亲吻顾岩嘴角,但却因为双腿脱力,无意识攥紧支撑在他腰间的那只手臂,紧紧依靠着,撑托住自己。下一刻,天旋地转—— 顾岩最后一丝游移的理性轰然崩塌,裹挟着喜悦的刺激感如狂风般袭来。他扛起何让尘冲出浴室,直接摔.在主卧大床上,然后qi身压下…… 冬夜漫长,晨曦缓缓刺.破黑暗,于天际线透出浅金色的光芒,从窗帘缝隙投出,大床上.被.褥./.凌……//.乱,两……道……粗……//喘……渐……渐合.二为一,变/得.沙……哑、平.稳、甜.腻. 翌日。 “在这里签字。”小汪努力装出一副严厉的模样,看着坐在对面的人,“何让尘先生,请你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好。” 何让尘其实很困,昨晚折腾好几次,压根没睡,刚眯半小时,九点一到就被顾岩强行唤醒,甚至帮忙穿好衣服,直接扛着下楼塞进车里,直接带到分局办手续。 “小汪啊,你非要问我那么多问题吗?” “咳咳!”小汪清了清嗓子,“这可是我第一次正式审讯,那当然得完完全全按照流程,不对……你不要套近乎啊,签字。” 何让尘无奈叹气,拿起水笔在口供书写下【以上笔录我已看过,和我说的相符】,随口抱怨道:“我饭团吃了一半放在你们办公室,凉了吧?” “我们有微波炉,怕啥。” “那豆浆也凉了啊,塑料杯子可不能放微波炉呀。” “我们办公室有豆浆粉,你自己泡一杯就是。” 何让尘重重地在最后一个字旁边敲下一点:“我的意思是,我饭都没吃完,就被你们副支队抓走询问,是不是很过分。” 小汪:“啊?” “尤其昨晚没睡好的罪魁祸首还是他,”何让尘声音越来越小,“不给休息,连饭都不给吃了……” “你在那嘀咕啥秘密呢?”小汪拿起口供书,好奇问,“是不是又瞒着什么案子的秘密了?” 何让尘没法解释,只得低头整理围巾。 小汪啧啧两声:“何让尘先生,看着我充满杀气的眼神,说!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老实交代?” “……”何让尘余光一瞥,随即起身,“杀气没看出来,你好像有点砂眼。” “???” 何让尘拍了拍小汪肩膀:“我去吃我剩下的早饭去了,拜拜咯。”. 今天上午阳光难得热烈,即使是冬季,空气也都暖洋洋的。刑侦大楼办公室里空调都没开,孟婳站在半开的窗边享受阳光:“罗念慈那边暂时关押,但是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蒋磊把保温杯里的茶咕咚一喝:“可不咋地,这两姐弟真是一家人,顾副,你觉得凶手是谁?” 顾岩坐在办公桌前,外套被挂在椅背上,衬衫袖口捰在手肘上,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臂,头也不抬地翻动卷宗资料:“案件还没定性,每个人都是被怀疑的目标。” “那现在感觉跟陷入死循环一样。”孟婳直截了当地说,“分明警方进展很快,查出了很多,但偏偏所有线索又都开始偏移嫌疑人,就算是何让尘曾经在祁建宏家里看到过一张可疑的照片,修复发现是禾丰县的荒井,选择报警,但也没办法作为铁证。” “嗯。”顾岩长长出了口气,缓缓道,“站在当时何让尘的角度不过是想确定是不是亲姐姐的尸体,如果我们警方只能依靠一张照片就去判罪,就太被动了,更何况,齐哥不是带队去搜查了吗。” 众人面色微沉。 ——确实已经去搜查了,整个房间都没有任何发现,干净整洁的像是被特意打扫过。齐哥虽然为人古板,但办事非常严谨,连顾岩提醒的书房暗门都找人撬开了,什么可疑都没有。 蒋磊抱怨道:“他们家肯定早就照片给丢了,小何还是不够谨慎,潜伏经验欠缺,应该多看几遍余则成的,肯定不会被发现了,” “那也没办法嘛,”孟婳走到自己椅子上坐着,“我们小何同学也很可怜啊,提心吊胆等了那么多天,发现井底的不是亲姐姐,那心情多复杂啊。” 顾岩没吭声,只是用食指碰下桌面的豆浆,在感知到已经凉了时,拿起丢进垃圾桶。 随后他拿着自己杯子起身走到房间堆放泡面、八宝粥、以及各种饼干辣条的柜子上,翻出一袋豆浆粉,开始冲泡。 后面墙壁电子时钟刚跳到10:50,门外就传来脚步和喧哗声,下一秒何让尘和小汪的身影并排出现在办公室内。 孟婳抬眼,打趣道:“哟,学弟,你审讯回来了?” “那简直是完美,那毕竟是我们副支队长亲自严选的主审官啊、”小汪昂头挺胸阔步走到孟婳身边,“这就是信任,这就是实力。” 对面的蒋磊压根没忍住,噗呲乐了:“对对对,那绝对是‘实力’,我们顾副选人绝对是有道理的,你看我和孟婳就不行——就得你实习小汪才够标准。” 小汪明显是没明白蒋磊话中之意,只是傻乐朝顾岩方向准备邀功,但只见副支队的凳子上坐着的人是何让尘。 “他去你们吕盼梅支队长的办公室了。”何让尘双手捧着热乎乎的豆浆,“走一会了,你有事?” 小汪叹气:“按照副队以前工作态度不是会认真复盘一遍吗,怎么我这报告他看不都不看?” “傻不傻?“孟婳委婉提醒自己学弟,“你这报告直达的领导的就是顾副吧,在卷宗啪叽合上之前,他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连吕队都不会过问。” 小汪若有所思点点头,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的模样,挪动椅子到蒋磊那边看卷宗资料。 叩叩—— 不一会,方青松站在门手里还拎着痕检箱:“这次几只贡鹅不行,那个地窖虽然已经通风了,但里面真的很难闻啊!” 蒋磊立刻接话:“这点老蒋我认同,我大娘家也有地窖,虽然长久不用,但味道绝对没有那么难闻。” 何让尘眼睫一眨,视线穿透豆浆冒出的热气盯着办公室里人的谈话。 “多难闻?”小汪好奇问,“顶多就是霉气。” “放屁!你说里面埋过尸体我都信!”方青松说,“不过地窖那个地方,还真是埋藏尸体的最佳选择,首先呢,隐蔽性很好,其次就是潮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腐烂发臭,根本就不会引起注意,就算是腐烂,只要封口好好封住,也就完美挡住了,比如之前个案子,对不?” 蒋磊劈手夺过他从桌子上偷偷拿起的半包薯片:“你这简直危言耸听!” “就是,地窖原本是方便人们储藏食物的。”孟婳也跟着反驳,“被你一说,完全曲解了一个物体本来的意义嘛。” 方青松哼哼两声,又抢过蒋磊手里的薯片,咔嚓咔嚓吃着:“哎,这不小何同学吗,你怎么在这,那么早就来接男朋友下班啊?” “咳咳!!” 小何同学差点被豆浆呛过去,慌张摆手:“不是,不是,我是……”他转念一想,是什么呢?总不能说是被喊来审讯的,这解释起来也很麻烦。 就在这时,顾岩走进办公室,视线扫了一圈,厉声吩咐:“五分钟后,停车场集合,带队去禾丰县!” “收到!” 原本还松散聊天的众人轰然应声,齐刷刷扣上警八件,就连方青松也坐在凳子上不说话,吃着薯片看他们整理。 “我能一起去看看吗?”何让尘小声问。 顾岩正站在桌前整理资料:“可以,不过勘察现场你不能去。” 何让尘点头:“哦,好啊。”随后转身,后腰抵在办公桌边沿,望着屋内警察们整齐的穿戴工具,少顷脱口而出:“真帅啊。” “什么?”身后传来一声冰冷的问句。 何让尘立马转身,解释:“我说穿着制服,戴着这些黑色的腰带啊什么的,就很帅气。” 顾岩手里动作一顿,抬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哎,我就没,跟你们走在一起,像是电视剧里的那种某知情人士,热心市民。”何让尘没捕捉到顾岩的眼神,继续道,“再不济,还有可能被县城的叔叔阿姨们,蛐蛐成别的,老跟警察混一起,肯定有问题。” 顾岩轻笑一声,打开自己柜子抽屉,手掌抓起一个黑色的东西,走到何让尘面前往他怀里一塞,压低声音:“普通知情人士可不会被邀请同居。” 何让尘:“……” “更不会跟我谈恋爱。” 何让尘瞳孔瞪大,根本来不及反应自己怀里被塞的是什么东西,只是呆愣迸出一个:“咦?” 顾岩拍拍他的手:“拿着这个,假装你有‘工具’。” “是什么?”何让尘这才想起查看,低头一看,怀里被塞的赫然是一把黑色手枪,难以置信地问,“我我我……也配有这个?” 顾岩整理着自己衬衫袖口:“假的,打火机,忘记是什么纠纷收的。” “……”何让尘把玩着,“我又不抽烟。” “对啊,你又不抽烟,它也就失去了打火机的用途。” 何让尘下意识接话:“那不就成了个玩具?” 顾岩笑笑没吭声,只是拿起桌面的车钥匙:“去车里等我。” “啊?哦哦,好。” 何让尘茫然地拿着收到‘玩具枪’接过钥匙,走出办公室外。窗外阳光明媚,刑侦大楼外松木轻摇,晃成斑驳的树影落在停车场的车辆周边。 “有点热呢,再带着围巾是不是有点突兀?” 牧马人车内,何让尘正坐在副驾驶上,昂头照着遮阳化妆镜,镜像内清晰映出他白皙颈部,而左侧有两处明显红印,甚至隐约可见衣领深处还藏着一处颜色更深的痕迹。 “不行,再热也得戴着,不然这太明显了,”他一边给自己重新戴上围巾,一边自言自语嘀咕,“大冬天的又不能说是蚊子咬的,实话实说,万一顾岩被蛐蛐怎么办?” 片刻,化妆镜被啪嗒一声合上,何让尘撑着脑袋望向窗外,心说怎么还没出来,下一秒,他瞳孔难以遏制地放大了。 视线内只见刑侦大楼的台阶上,十几个佩齐警八件的刑警正列队而下。 ——顾岩走在队伍最前,穿着黑色警裤,深色衬衫,身上罕见地佩戴了警用腰带,刚好掐出悍利的腰线,他随手拎着外套走下台阶,冬阳掠过他英挺眉骨,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挑,熠熠发光,晃得何让尘移不开眼。【`xs.c`o`m 网】 60-68 第61章 散谣成网引蛇入 禾丰县。 派出所会议室窗帘紧闭,投影幕布上清晰显示一O四白骨案的案情资料,人物分析图落入屋内每个警察的眼底。 “我们已经再次联系外省协助的法医主任,通过头骨的创口角度、形状、基本可以敲定凶手是个儿童。”陆法医用激光笔一指,画面切下三维动画图上,“儿童力度较小,所以会反复敲打致死,凶器是类似砖头的东西,但肯定不大,因为能让一个儿童的手掌拿起,敲下,必然有形状要求。” 小汪听得聚精会神:“哦,所以你最开始说那个什么,手法粗糙,就是这个意思?” 陆法医点头:“对,凶手并不知道致命伤在哪里,只是不停敲打头部。” 屋内众人面色沉郁。少顷突然被喊来开会的孙大队提出疑问:“不过,还是有点不清晰啊,你们把罗念慈和罗猎都关押在分局,而且心里都有怀疑的凶手了,按照常规办案逻辑,不应该是去盯着那个什么祁墨不放吗?” 孙大队说的其实很对。 一O四白骨案侦破到这个阶段,但凡有点经验的刑警心里都开始怀疑祁墨了。十年前,他是儿童,且罗念慈和罗猎,一个缄口不言,一个承担罪责,能让姐弟二人同时愿意保护的人,无非就是祁墨了。 ——可是证据呢? 警方没有办法拿推测和经验去定罪任何一个人,甚至连拘留都要控制在24小时之内。 “哎想不到吧,我们不仅不盯着祁墨,连他家附近都没有一个盯梢的。”蒋磊神秘兮兮地说,“还大张旗鼓来禾丰县开会。” 孙大队疑惑:“啊?” 角落的几个派出所的小警员也一头雾水,偷摸掀开窗帘,望向窗外停车场的七八辆分局警车以及两辆勘察用的面包车——确实大张旗鼓,甚至是拉着警笛开进来的,吸引不少看热闹的群众呢。 “我们没有证据去缉拿祁墨。”顾岩坐在桌子首位,手肘搭在桌面,十指交叉在鼻端前思考片刻,面色沉郁,“十年前的案子想去找凶器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砖头也好,石头也好,警方已经走到一个死胡同。” 整个房间没人敢出声,只见他起身,走到电脑前,啪嗒敲打键盘,幕布上赫然显示的一张被修复的照片——荒废井口照片上被贴上了一张黄色符咒。 “这张照片是知情人士提供的,上面的符咒是驱灵符,作用就是避免死者报复,但是这张照片已经消失在祁家了。” 孙大队狐疑地瞅着幕布,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问题是:知情人士?谁啊,资料上怎么还匿名了?但余光扫过顾岩冷淡表情时还是不由吞下了这个疑惑,只是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顾岩说:“让你们整个所里的人挨家挨户去走访询问,把这个案子目前的进展透露出去。” “啊?透露出去?” “对。”顾岩双手撑在桌面,视线扫视一圈,眸底闪烁着投影仪的荧光,语气认真: “痕检已经带队在案发现场搜查物证,虽然警方抓到了嫌疑人,找到了曾经切割的工具,检测出DNA,但尸检时发现死者缺少丢失的牙齿,很大可能是曾经咬伤凶手导致脱落,目前缺少这个关键证据,如果有人在案发现场发现类似证据,及时上报,核实后必有悬赏。” 话音落下瞬间,所有警员面面相觑. 屋内分针一圈圈转动,窗外天色渐渐由亮转暗,派出所门口人来人往,每个来提供线索的人都带着贪婪的眼神,嘴里吐出的却尽是些不着边际的谎话,与警方掌握的线索相差十万八千里…… 凌晨三点,夜幕黑沉,废井路边警灯闪烁。 “俺们这个县城啊就是不太平,我看啊得找个大师做法才对!”几个老人站在警戒线外指指点点,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迷信,“我看得找个大师来驱驱邪才行。“ “死多少人,前段时间刚破个黑色的骨头吧……” “就是不吉利,二十年前老何家还烧死个人呢!” “哎哟那事情多晦气,老何也是倒霉,娶了那么个老婆!” …… 而他们身侧,顾岩正站在警戒线内,面色冷淡地盯着井口周边的寻找工作。陆晓青法医重新扎了扎散落的头发,凑近问道:“顾队,你觉得这样能有效果吗?“ 顾岩没吱声,不知在想什么。 陆晓青正想再问,忽然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后背。回头一看,是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姑娘,你穿个白大褂,是医生不?”拍陆法医的是个满头白发的奶奶,身边还站了几个差不多年龄的老者。 “我是法医。“陆晓青礼貌地回答,随即疑惑地反问,“老人家,这都凌晨三点多了,你们怎么还不休息?“ “啥没睡觉啊,我们这是起得早,人老了不像你们觉多。” “就是,就是,你们这也不休息,搞一晚上了吧,你们来那么多人,都没见过,是市区的不?”” 还没得等陆法医开口回答,一旁的顾岩率先道:“嗯,我们全部都是市区的警察,这个案子很严重,必须我们亲自接管。” “哎哟,我就说咱们这儿风水有问题……“老太太立刻跟同伴嘀咕起来,又转头问道,“警察同志,那个悬赏金是真的吗?能给多少?“ 顾岩不动声色地回答:“我是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有证据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几个老人家立刻不高兴了,摆摆手嘟囔着“小气”“什么副队长?”继续捂嘴不知又在议论什么。 陆法医打趣:“我感觉你上村口CBD新闻了。” 顾岩眉梢微扬:“讨论得越大越好,最好整个禾丰县都知道副支队长在这边带队。” “顾队!”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蒋磊招了招手,顾岩阔步走去:“怎么了?” 蒋磊压低声音:“咱在这都装模作样搜几个小时了,方主任在地窖那边都骂人了要。” “演戏就要演全套。“顾岩蹲下身,随手拨弄着地上的碎石,“今晚不出来就明天继续,明天不出来就后天继续。“ “得,这王八蛋,不过话说回来了,这案子还真差点就瞒天过海了。”蒋磊拿着手电筒往井底处一晃,“要不是小何发现井底这白骨,报警,谁能发现?谁能给这小女孩一个真相?连自己父母都不行。” 顾岩声音低沉:“那他想要的真相呢?“ “谁?“蒋磊一愣。 “没什么。”顾岩转移话题,并且抬手按下耳麦,“孟婳,你那边怎么样?” 耳畔里传来吱吱的电流声,下一秒孟婳非常轻声的话语响起:“一切如常。” 蒋磊顺着顾岩视线望去,远处天穹如墨,冷风呼啸,掠过禾丰县山峦,卷起山涧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簇簇—— 骤然一道黑影踩着碎石,发出异响,一个带着口罩的男人佝偻着背,在碎石堆里不知在翻找什么,少顷动作一僵,赫然在石缝里发现一颗牙齿!还没等他去捡起。 “hello啊,这位先生。”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女声,那人浑身一僵,却不敢动。 “请问您是在找什么呢?” 话音落下瞬间,口罩男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他猛地转身,身体已经本能地摆出拳击防御姿势,后手拳护住下颌,前手拳微微前探——这是专业拳击手的标准架势。 孟婳面容在夜色一晃,笑道:“哟,果然是练家子!“ 话音未落,口罩男一记凌厉的右直拳已经破空而来。孟婳侧身闪避,拳风擦着她的脸颊掠过。紧接着又是一个散打标志性的低鞭腿扫向她的下盘—— “动作很标准嘛。“孟婳后撤半步,随即一个箭步切入口罩男侧身,瞬间抬手扣住他的手腕,顺势一扯。 “艹!!” 口罩男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却临危不乱,借着倒地的力道一个翻滚就要起身。 但孟婳像是早就有预判似的,一个标准的警用擒拿技“十字固“将口罩男右臂锁死:“哼,果然副队说的没错,你小子就是会拳击和散打,对不,祁墨!” 被识破身份瞬间,祁墨额头青筋暴起,左拳狠狠向后抡去,却被孟婳用膝盖压住脊椎,整个人被死死按在碎石地上。 “散打加拳击是蛮厉害的。“孟婳喘着气,手上的力道却纹丝不动,“可惜了,姐姐我早就演练过了,束手就擒吧!“ 不远处的夏主任立刻小跑过来,弯腰盯着眼前那双细长的眼睛:“啧啧,这小顾岩,料事如神啊,不仅知道祁墨会来,还能猜出这人会啥,提前跟你演习一遍格斗。” 桥洞两侧的灯光骤然亮起,埋伏的刑警们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咔哒! 银色手铐牢牢拷在祁墨手腕,他双手背后,跪倒在地:“凭什么抓我?警察就能乱抓人?” 孟婳唰一下拽掉他遮挡的口罩:“那你大晚上来这里干嘛?抓鱼啊,这河水可都枯了。” 祁墨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眼前两个女性。 “你瞪着我干什么!”夏主任双手叉腰,直言不讳,“怎么样啊,我手工制作的假牙齿,逼真吗?” 祁墨浑身战栗。 孟婳抬手朝着桥洞底下一挥:“不止这一个哦,毕竟我们也不知道当时凶手在哪里被咬的嘛。” 如果说刚刚祁墨的脸色是惊恐,现已经是面如死灰了。 “不过呢,你已经告诉我们了,就在你寻找的地方咯。” 祁墨咬牙狡辩:“就凭我找到个牙齿,就能……” “错!”孟婳厉声打断,“而是这个地方,我们可从未公布过桥洞底下是案发现场哦。毕竟一个分局的副支队长在废井,一个禾丰县的孙大队在地窖,而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呢?” 祁墨牙齿都止不住地打颤。 他确实没想到这里,只是在当地群众传来的内容中了解案件的进展,并且也亲眼看见废井周围都是警察,甚至那个他讨厌的顾岩都在! 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个女警在这里埋伏自己! 孟婳瞅着他这幅模样,抬手按下耳麦,拔高嗓音:“祁墨,你涉嫌和十年前一起谋杀案有关,我们警方正式拘留你!” 随后她在祁墨细长眼睛里迸出的愤怒的光中,补充道:“顾副支队,任务完成!” 耳麦里传来顾岩冷静清晰的嗓音:“直接押回分局,吕支队亲自审问。” “收到!”. 警笛声撕裂了夜的寂静,红蓝警灯在浓稠的夜色中划出刺目的光痕。祁墨被两名刑警反剪双手押进警车时,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孟婳独自站在桥栏边,脸色被警灯映得忽明忽暗。 “怎么了,我们的小女警?”夏主任歪着脑袋问,“眼瞅着都要破案了,你怎么这幅表情?” 孟婳似乎在回想什么,半响突然低头沉沉叹气:“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个人。” “谁?” “庞巧芳。” 夏主任好奇:“郝三妹的妈妈?” “对。”孟婳点头,“就是她,这个案子终于要结束了,但我脑袋里浮现的不是罗猎凶狠的招供,不是郝三妹悲惨的尸体,也不是祁墨被抓时的表情,而是庞巧芳在审讯室的画面。” 夏主任自然不清楚当时庞巧芳审讯的场景,只是认真听着。 “那个时候我们警方得知郝三妹的身份,每个人都心疼,不忍,反倒是庞巧芳。”孟婳嗓音有些沙哑: “她坐在我对面的约束椅上,满脸皱纹,丝毫不在乎自己女儿的死因,只是担心家里的孙子没人照顾,像是把重男轻女刻进骨子里,可是……她分明自己也是个女性啊。” “孟婳。”夏主任抬手拍了拍她战栗的肩膀,像个大姐姐似的安抚道,“这世界很多人,我们救不了,也没法挽救。” “你们警察也好,社会上的好心人也罢,我们越想叫住她们,可她们却会跑得更凶,在一条漆黑的封建的土路上,不停跑啊跑,分明裹脚的鞋子都掉了,可还是继续跑,有太多相似的命运——可更多的是连掉进黑暗都没有回音。” 孟婳哽咽点头,目光望向红蓝警灯,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乌云飘动,更远处的微光飘洒在牧马人车身。 “副支队,我们直接回局里?” “嗯。”顾岩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我先去宾馆接何让尘,你们不用等我。” 蒋磊点头:“行,我们这趟就是车多,那么大张旗鼓的搜查,还真就等到了祁墨了,谣言果传得快……卧槽!副队你看东边!“他声音突然拔高,“那不能是朝霞吧!“ 话音落下,顾岩扭头望向副驾驶的窗户。 漫天红光直冲天际,泛起一片赤红!浓烟翻滚着形成狰狞的蘑菇云,宛如鲜血泼进清水,顷刻间染透整个苍穹。 “是火灾!通知消防!” 第62章 火燎险境证忽明 “着火了——!“ 尖锐的嘶喊划破禾丰县凌晨的寂静,随即是此起彼伏的惊叫:“快跑啊,别又和多少年前一样烧死人哦!“ 何让尘逆着人流疾奔,睛死死盯着远处漫天火光,越来越近了——火光清晰落在他浅色瞳孔,浓烟裹挟着记忆里那股腐朽的焦味扑面而来。 火舌从民房的窗棂间窜出,混着焦黑的木屑在热浪中翻飞,灼热的空气扭曲了眼前的画面。 何让尘在灼人的火灾现场前刹住脚步,热风卷着灰烬掠过他身上的外套:“果然是祁建宏的老家……为什么放火,谁放的火?祁墨不是已经被抓了吗?” “这不是我亲儿子吗?” 极其熟悉的男声在背后响起。何让尘猛地转身:“何渭!” 轮椅上的何渭几乎是欣赏一副完美画作的眼神望着燃烧处:“我只不过是路过这里,没想到……” “你在鬼扯什么!”何让尘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像你这种贪生怕死的人,会来那么危险的地方吗!你和祁建宏之间到底有什么勾当!这火……” 话语突然凝固在舌尖。何让尘颤抖地转身,瞳孔陡然扩大了,因为他看见了民房背后砖厂根高耸的烟囱。 烟囱顶端飘出的灰白烟柱与民房翻腾的黑烟交织,像两条纠缠的巨蟒撕咬着铅灰色的天空。 短短须臾间,何让尘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里面有你想烧毁的东西!” “这火太大了。”何渭恍若未闻,火光在他凹陷的眼窝里投下跳动的阴影,“消防员就算来了,扑灭了,也只有一个空壳了。” “你做梦!” 何让尘几乎是决绝地丢下这句话,随后转身朝着火焰燃烧处走去,在他身后已经能隐约听见消防的鸣笛了。 可是来不及了。 他知道的,清楚的知道火焰燃烧的速度。等消防员来不及……等顾岩也来不及了。 瓦片爆裂噼啪作响,滚滚浓烟盘旋而起,直达天际掠过牧马人后视镜。顾岩在后座不停拨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蒋磊在他旁边安抚道:“小何可能是还没醒,年轻人就是睡眠好。” 顾岩没吭声,只是一边重复打电话,一边点开微信聊天,置顶对话框里的内容,是何让尘前面的回复。 【厉害啊我们顾警官,凶手抓到了。】 【开心GIF】 【我可以去派出所找你吗,我不困了,不用补觉了。】 【出发咯,顾岩,你饿不饿,我知道有一家卖包子特别好吃的地方。】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感涌上心头,顾岩手指愣是在空中颤抖两秒,才飞速敲打发出: 【你在哪?不要靠近火灾现场,不要冲动。】 可对面连显示正在输入都没有,电话也只是响起嘟嘟嘟嘟…… 顾岩面色沉重:“确定户主了吗?” “孙队那边在查了,”蒋磊慌乱掏出手机,“我再催催。” 还没等他解锁手机,孙队的一个电话甩来:“老蒋啊,查清楚了,燃烧的房屋原户主是祁建宏,不过早就没人住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瞬间,身侧顾岩手机一摔,厉声道:“开快点!直接加速,按喇叭,把前面车超了” 驾驶的小警员被这一嗓子吓得不轻:“哦哦,好的副队。” 后座的蒋磊更是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他头一回在顾副支队的车里听到这种话,也只是深叹一口气,望着窗外的越来越近的红光。 刺啦—— 牧马人将将停稳,顾岩便推门跳下车,丝毫不管身后同僚人的呼喊,疾步冲向燃烧的房屋方向,挤进围观的人群,眼神不断扫视着,寻找着,最终得到的只是一声极其粗重的叹息。 “副队!”身后蒋磊奔跑挥手大喊,“消防的兄弟马上就到了……” 顾岩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扭曲的画面,耳边响起大火燃烧房屋的裂声,混合着越来越近的消防车鸣笛,嗓音低沉:“我没看见他。” 蒋磊刹住脚步,目光随意扫了一圈:“小何也不一定就会来啊,这可是火灾啊,躲还不来不及呢,就算真有恩怨啥的,也不能拿命开玩笑啊。” “……希望他只是还没赶到。” 顾岩声音非常低,以至于在此刻喧杂的背景音中蒋磊压根没听清,刚张嘴巴询问,突然身侧的顾岩剑眉紧蹙,下一瞬便疾步走向人群里。 他目光追随望去——看见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养老院距离这里很远。”顾岩脚步停在轮椅前方,面色凝重难以捉摸,“你坐着轮椅赶过来的吗?” 何渭抬眼打量了下眼前佩戴警用装备的人,第一反应不是被警方询问的惊疑,而是眼神微眯:“这位警察长得好像……好像以前见过。” 刹那间,顾岩脑里迸出某种猜测,难道是何让尘不小心把自己的照片发给家里人看过?但这念头很快就被抹去了,按照他对这父子两关系的了解,何渭根本就没机会看到自己照片。 ——可是,他之前确实没有正面和何渭见过。 哪怕是很早之前小卖部那次,也从未正面对视。那何渭为什么好端端冒出这句话? 顾岩大脑飞速转动,但表面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冷静锐利的刑警本能再次占领思绪。 “何渭先生,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嗓音镇定地道,“你的行为逻辑异常,我们警方有权暂时看管你,请你配合。” 正常人在火灾现场被警方这样宣告,都会害怕又或者反驳大喊和自己没关系之类的话语。可是何渭出乎意料地平淡,甚至收回打量顾岩的视线,扭头望向越来越大的火焰。 “我本来就要去警局的。” 顾岩太阳穴一抽:“什么意思?” 何渭嘴角缓缓浮现一丝细微的笑意:“当然要去警局配合,我亲生儿子冲进火场,我身为他的……” “你说什么!”顾岩嗓音瞬间变调。 何渭像是被顾岩此刻的反应吓到了,但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顾岩已经转身飞奔至燃烧的房屋方向。 “副队——!” 正在和现场人员对接的蒋磊惊慌大吼:“那么大的火,你往哪跑啊!” 身后鸣笛呼啸,人声杂乱,愈发逼近的消防车和同僚的狂吼都被热浪扭曲消散,汇聚着滚滚浓烟,冲入燃烧的屋内。 轰! 熊熊烈焰由四面墙壁冲天而起! 顾岩捂着嘴鼻,剧烈喘息,勉强走进屋内,站在空荡的院内,这里虽然是火焰最小的地方,但四周火焰燃烧起来的高温依旧让人难以承受。 “何让尘!!” 不管怎么嘶吼,都得不到一句回应。两边房屋已经近乎被烧毁了,别说此刻冲进去就是找死,就算里面真的还有人在,也无力回天了。 分明四周高温缺氧,顾岩却彷佛被冻住了似的,浑身血液都感知不到一丝温暖——像极了当年那股悲痛欲绝的悲切感,那瞬间涌上的惊惧化作无数铁爪在胸腔血淋淋抓挠。 你在哪? 我不能再让生命中重要的人离开我了—— 紧接着下一秒,他听见一阵非常细微的动静,目光骤然一扫,定在被掀开的地窖洞口! 地窖! 是从哪里放出的声音,何让尘在里面? 微弱的希望在顾岩心中升起,没有半秒犹豫,他已经滑向地窖深处,丝毫不管火舌舔舐的痛楚。 扑通一声重响! 顾岩起身,踩着火苗乱迸的地面走近,刹那间瞥见地窖最深处角落里的蜷缩恻影,心脏彷佛停了一滞。 何让尘屈起双腿,手臂搭在膝盖上,把脸深深地埋起,像是在怀里保护、守护什么似的。 “你没事吧?有哪里受伤吗?” 顾岩半跪在他身侧。随即只见何让尘发颤地抬头,难以置信:“顾……顾岩?” “是,是我,别怕,我带你出去。” “不……你先听我说。” “先出去再说!这里是火场!”顾岩已经在吼了,“不管什么话,都先跟我出去!” “……” 何让尘苍白的脸色被沾染了不少灰痕,却只是一言不发。顾岩准备强行将他拽起:“你不知道火场多危险吗?你居然敢一个人闯进来……” “你先出去,别管我。” “什么叫不管你?!” 一丝恐惧感骤然从脑髓里窜起,顾岩这才发现何让尘双手掌心布满了血痕和泥土,在修长的指缝间留下纵横交错的痕迹。 紧接着他视线一瞥,发现了地窖的泥土居然有被翻找的痕迹! 可这里并没有任何可以挖掘的工具。 ——何让尘之前在这里徒手翻找,在翻找什么? “我不管你找到什么,又或者没有找到。现在必须要跟我出去,案子慢慢来,相信我总有一天,你想要的真相会来的。”顾岩抬手把他前额的碎发撩到耳后,强迫他看着自己,“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何让尘喘息着,瞳孔泛出泪光,“我找到证据了。” 顾岩动作一僵:“那很好,我们出去。” “你先出去,把证据带出去。” 那瞬间,顾岩面色剧变。紧接着何让尘哽咽地:“你听我说……地窖的出口只能一个人进出,我现在身子虚弱。” 顾岩嘶吼:“你闭嘴!我闯进来就是为了带你出去!” “你分明比我更清楚!”这是何让尘第一次这种语气和顾岩说话,“这方面的医学常识,你肯定清楚的,顾岩,你出去之后,去找贾萱萱……” “你给我闭嘴!你再给我科普什么医学知识,我就把你那些书都丢了!” “咳咳咳……”何让尘呼吸已经很艰难了,灼热气体进入肺部的伤害是无法避免的,“把这个拿走。” 顾岩终于看见了何让尘一直保护在怀里的东西——那是一个黄色的牛皮纸袋。上面写着【#B5F-2K-|评级S.|H4d3a丨BTC】 S级别的画作?5岁?这个概念闪电般映在顾岩脑海里,但他眼下没法再去细想什么,只是沉声道:“一起走,难道你不想看见你苦苦追寻的真相被揭开吗?” 何让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可能是吸入太多烟雾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拿着它去找贾萱萱……你先往上爬,不要迟疑,消防员应该快来了……” 顾岩把那个牛皮纸袋塞进自己衣服里:“我扶着你,走慢点,一起走。” “我会拖累你,你一个人可以先冲出去,真相才是最重要的……” “你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跟你一起在这里不走了。” 何让尘垂着眼睫,唇角似乎露出一丝不舍的纹路:“……可是我走不了了,顾岩。” 顿了顿他说:“我吸入浓烟,腿部受伤,动不了了。” “什么?”顾岩颤颤巍巍地问,“我看看,不,受伤也没事,我抱着你走。” 何让尘眼帘微闭,瞳孔愈发涣散,视线却执拗地从顾岩五官的每一寸仔仔细细地勾勒下去,像是要把这一幕的细节,甚至最后彼此对视的眼神都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其实我很幸福了,最起码……最后我还能看一眼你。” “什么最后一眼!”顾岩咬牙起身,强行将他打横抱起,也是因为这一动作,感知到了何让尘右腿上还在不停冒出的血迹。 高温会让伤口加速流血,而能顷刻间湿透顾岩掌心的伤口不会小。在他们见面的每一秒,何让尘从来没有发出一声痛楚的悲鸣,而身为医学生的他确实清楚吸入浓烟、腿部受伤后生还的可能性。 ——何让尘一开始就做好了舍命用身体护住证据的准备。 “我一定会带你出去。”顾岩抱起他起身,嗓音嘶哑,“然后一起回家,带你去见见我的亲戚们,他们也都很想……很想见见你。” 何让尘无声地笑了,可是他连发力搂住顾岩后颈的力气都没了,视线愈发漆黑,咽喉也再难以发出一点声音,只能感觉腿部的伤口好像不疼了,肺部的灼热也消散了。 但这不是好事。 他清楚这是什么样的前兆。 地窖外已经能听见消防员脚步声、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混合着刺破火场的混沌。 “顾岩副支队!” “地窖,好像在地窖!” 分明救援到来应该喜悦的,但顾岩却眼眶通红,把怀里昏迷的人紧紧搂住,一步步走向出口。 “……”何让尘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些什么。顾岩发抖地低下头,只听他气息不稳地重复了一遍:“谢谢你爱我。” 他手臂从顾岩坚实的胸膛上无力坠落,悬在身侧。 谢谢你爱我。 刺啦一声爆响,白雾蒸腾而起,火焰被高压水流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很快消防员挂着绳索的身形便出现在地窖内。 顾岩颤抖地把怀里的人递出去,一遍又一遍竭力喊着“不要管我!先带他出去!” 真的已经很幸运了,何让尘在想。 证据找到了,妈妈的污名会被昭雪,而我还能遇到你,遇到那么爱我的你,谢谢你,顾岩。 第63章 尘封烬灭终昭然 “呼吸微弱,血氧82!” “一氧化碳中毒,准备纳洛酮!!” “静脉通路……” 火场外人声杂乱,看热闹的围观群众清理火场的消防员以及维持秩序的警员,犹如在早市般喧哗。救护人员刚把担架抬上车,顾岩就一把抓住迎上来询问的蒋磊。 “把……何渭带回局里!” “啊?哦哦,好好好,不是,副队,你这,还有小何怎么……” “别管我,快去!” 蒋磊被他眼里的血丝震住,二话不说扭头转身,带着几个警员直奔人群外围。 “准备肾上腺素!” 医生跪在担架旁边,接过肾上腺素,针管推入,针尖刺入何让尘的胸膛,下一秒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跌回担架。 “再来!” 医生再次按压,所有人都面色担忧——而在救护车门外,顾岩眼眶通红,一手抓着门框,似乎要藉由这个姿势才能支撑起自己不断战栗的身躯。 每一秒都过得很漫长,每一次按压的动作都像是慢动作似的在他眼前播放,周边所有喧闹都于此刻一点点化作静默的背景。 求求你别离开我,何让尘。顾岩一遍遍的祈祷。 醒过来,你不是答应我……答应我陪我过往后的每一年生日吗?不是约定好一起共度余生吗? 滴……滴……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按压了多少次,监护仪突然跳出一个微弱的波形:“有心跳了!!” 何让尘胸膛终于开始起伏,虽然还是非常微弱,但波形却已然平稳,右手无意识抬起像是在寻找什么。 “……顾。” 顾岩迈步到担架边,立刻握住那只抬起的手,掌心相贴处传来微弱脉搏:“我在。“声音微微战栗,“别说话,我们马上去医院。“ 何让尘的指尖突然收紧,惨白的双唇开合间,一口混着烟灰的血沫呛出!全部溅在氧气面罩上。 “别乱动!“医生按住他肩膀,掀开氧气面罩,“肺部还有积烟!“ 但何让尘固执地抓着顾岩手腕,缓缓朝着他的上衣处按去,从被灼伤的喉管里挤出气音:“打……开……”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救护车里的所有人都以为是要换掉氧气罩,医生急忙去取备用面罩。但却见顾岩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黄色牛皮纸袋:“现在吗?” 何让尘眼皮一眨。 顾岩立刻会意,在他的注视下,解开那个早就被打开过封口的纸袋,紧接着手指捏住里面纸张往上一拽,只是露出一半,他所有动作都僵住了。 ——那应该是是一副女童的裸体画作,虽然只显露出了上半身,但能看见女童的五官非常漂亮,眉眼处其实有几分像何让尘。 ——而在女童的右手处,小指末节向无名指方向偏斜。 是何辞盈,不管是长相还是畸形的特征。这幅画都在告诉顾岩,她是何辞盈。 可是这幅画的作者呢?一个能知道何辞盈畸形且会画画,并且画出裸体状态的人…… 按照顾岩的推理能力,几乎是短短须臾间就把这个作者的名字确定了,可是他却透过何让尘瞳孔泛出的泪水中,明白了别的。 “我知道是谁……”他把画塞回袋子里,“这个就是你姐姐被送走的证据,根本就不是众人口诛笔伐的污名。” “咳……咳……” 何让尘似乎对顾岩的回答感到非常惊讶和激动,但因为肺部的浓烟一时无法言语,只是不断呛咳。医护人员拿来备用的氧气罩,刚刚拔掉他面部旧的——啪嗒!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氧气罩被他拍落在地。 “你别乱动!”顾岩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不急,我先带你去医院。” 但何让尘异常执拗地摇头,眼泪夺眶而出,顾岩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紧接着只听他急促喘息,断断续续地:“是……是我!” 这下连顾岩都没法理解其中含义。 “呼……不是姐姐……”何让尘胸膛剧烈起伏,泛红的瞳孔盯着顾岩,艰涩地说: “是我……站在火场外的人不是姐姐……是我……” 救护车内没人知道这几个字背后的隐藏的是什么,除了何让尘和顾岩——刹那间,顾岩表情异常震惊,嘴唇微启不知作何言语。 下一秒,何让尘虚弱脱力,倒在顾岩怀里。 “何让尘!!” “快关门开车去医院!” 无数喧哗都化成火星噼啪作响灌进何让尘双耳,他颤抖地抬起头,视线越过顾岩的肩膀,全部视野里只剩下窗外那个正在被浇灭的房屋。 那画面旋即因为救护车启动变得迷蒙、混沌。 漫天飞扬的黑色浓烟在窗外盘旋,残留的热浪扭曲空气,恍惚映出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燃烧时的天幕,映出幼小身形奔跑的虚影,而奔向的是熊熊烈火燃烧的地方…… 奔跑的小男孩忽然停住脚步,低头看着地上的粉色帽子,哭泣着捡起来。 何让尘在顾岩怀里失声痛哭,泪水模糊视线,也灼烧着他的灵魂深处,把尘封岁月里的所有缄默都烧得粉碎,从每一滴滑落而下的泪珠里朦胧渗出二十年前的光影—— “妈妈,为什么要把姐姐送走呢?” “姐姐的手不舒服了,大姨她们住的城市有非常厉害的医生呢,去那边住就可以治疗。” “好啊!那我以后也想变成医生,也要很厉害的那种。” “我们让尘肯定可以的,”楚江宴抱着自己儿子,一点点远离车站,直到视线远方,能隐约看见家里房屋的轮廓时,她才把儿子放在路边石块上坐着,嘶哑地说:“等过几天,妈妈带你一起离开这里,我们去找辞盈。” 小让尘开心说:“好呀,去看姐姐咯。” “……以后都不要回来了。” 这个年龄的小让尘根本就无法理解妈妈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坐在石头上晃着腿:“为什么呢?” 楚江宴挤出笑意,摸了摸他的脑袋、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没办法对自己年幼的子女说出真相,也没法跟何渭正面吵架,力量悬殊就是最现实的问题,她打不过一个成年男子,她更不想让孩子们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充满家暴的环境。 在那个年代只要是上一辈安排的相亲,哪怕彼此都没有见过面,也可以成婚,不会在乎有没有感情,更不可能深入了解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太多的女人被安排住进一个陌生的房子,照顾一对不认识的‘父母’,陪伴一个不稳定的他。 先借口送何辞盈去看病,这是最好的选择,过几天再找借口带着何让尘离开。 但小让尘却小声问:“因为爸爸喝酒之后就变得凶凶的吗。” 楚江宴强忍泪水摇头:“妈妈乱说的,你回家之后千万不能和爸爸这些……就当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乖。” “嗯!我们拉钩。” “好,跟让尘拉钩承诺。”楚江宴伸出小拇指,可还没等她触碰到小让尘的手指时,远处传来一声大喊: “那个何老师家的!你家丫头丢了——” 楚江宴猛然起身:“什么叫丢了?” 车站工作人员满不在乎地说:“司机拉个尿的功夫,她就从车门走了,好像听乘客说有个男人带走她的……” “你们怎么能让一个小女孩丢了!” “哎,你这人说话奇怪了,你身为母亲不管,还怪我们了,”工作人员一脸不耐烦,双手叉腰,“好心通知你一声,还指望我们去给你抓人贩子去啊!” 工作人员没好气地抱怨完转身就走,嘴里还不忘嘟囔几句。 “妈妈……”小让尘拽了拽楚江宴的衣角,“什么是人贩子呀,姐姐丢了,是回家找我们了吗?” 刹那间,楚江宴扭头一瞥——那是家里的方向。 像是某个笃定的念头在心中升起,她蹲下,嗓音因为浑身战栗变得异常嘶哑:“让尘,你乖乖的,在这里等着妈妈,不要乱跑,听话好吗?” “妈妈你要去哪里啊。” “妈妈回家找姐姐,她被爸爸带走了,你在这里等我,等我回来接你……” “好,我保证乖乖的。” 楚江宴并不相信人贩子胆子大到敢在那么多人面前犯罪,而何辞盈也很聪明,不可能跟着一个陌生男人下车离开,只有一个原因。 ——是何渭示意何辞盈下车的。 这个恶魔发现什么了吗?还是说只是想继续利用女儿,画出一些肮脏不堪的画作呢? 不管是什么原因,楚江宴都不可能再让何渭接触何辞盈,从她在家里发现画作的那瞬间,就必须要把女儿送走,远离这个魔鬼。 所有不安的猜测在她跨进大门看见院子里的景象时,都随着动作一起僵住了。 何辞盈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而在何渭正在停放摩托车,视线一瞥:“你把女儿送走真的是看病?” 楚江宴努力克制恐慌,一边挪步走到何辞盈旁边,一边说:“是,我大姐那边城市条件好,医疗设施也好……” “少跟我扯这些,”何渭把头盔一丢,“我今天去交货,档案袋里少一张,你当老子不知道!” “你先回房间好不好?”楚江宴没有理会这些言语,而是弯腰温柔地说,“妈妈和爸爸有些事情要说,你先回房间待着。” “妈妈,弟弟呢?” “……他在外面和伙伴玩,一会就能见面了。” 年幼的何辞盈点头,想着等会就能见到弟弟,带着这样的想法起身走进屋内。可她刚刚把门关上,就听见院子里传来父母的争吵,她偷偷打开门缝,偷看。 窄小的视线范围内,她看见爸爸把妈妈推倒了。 哐当—— 楚江宴撞到凳子摔在地面:“何渭,我不管你画那些恶心的东西是什么目的!别动我的女儿!” “画呢!你知道那张值多少钱吗!S级的价格!” “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楚江宴嘶吼,“你居然敢干出这种龌龊的事情!我要报警抓你!” 何渭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恶狠狠地骂道:“老子今天给你打得出不了门!画TM的一百张,你去报警啊,没听过哪个男人因为打老婆坐牢的!” 话音落下瞬间,楚江宴连反抗动作都停止了,因为她感觉非常讽刺——而这种讽刺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老公说出了这种话,而是社会环境灌输了这种认知,让她无法反驳。 啪—— 也许是愤怒又或者是悲伤,楚江宴一巴掌扇了过去,颤抖地起身:“恶魔,你个魔鬼!我要带女儿走……” “痴心妄想!” 何渭扯住她的头发往后一拽,还没等再次发力,忽然院子里响起何辞盈哭泣的喊叫:“你放开妈妈,放开妈妈!爸爸,你怎么能打妈妈呢!” “滚蛋!一会再收拾你!” 何渭猛地发狠一脚踹过去,直接把幼小的何辞盈顺着水泥地滑出老远,嘭一声撞倒了摩托车,油箱坠地裂开缝隙,汽油像一条蜿蜒的毒蛇,无声洇开,缓缓滑向煤球炉的方向。 “快跑,去找弟弟,带着弟弟一起去找警察叔叔!” 但是何辞盈根本就直不起身,剧痛让她浑身发抖,卷缩在摩托车旁:“妈妈……” 楚江宴带着绝望的颤音:“不管多疼,也要先爬出去,爬出这个恐怖的地方!才能救妈妈……” “还是关心你自己吧!”何渭直接扯着她的头发,朝着屋内方向从地面拖拽。 何辞盈被吓坏了,一直哭,她想去救妈妈,可是自己太弱小了,只是被踹一下,怎么会那么疼呢? “妈妈……弟弟……” 幼童悲伤的哭声,在院子里无限盘旋,可没人听见,也没人看见,房门被重重摔上,何辞盈不知道妈妈在里面是不是又被打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哭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喷出血迹,只是稍微爬动一下,胸口好像就又什么断了似的。 而院子角落,汽油和煤球炉坠落的火星已经交融! 轰——! 火焰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吞噬着这间房屋的一切,浓烟翻滚着涌向天空,把琥珀色的天空染成一片混沌的血红。 “着火了!” “我的老天爷!怎么那么大的火啊,快跑……” “是谁家里着火了啊……” “要烧死人了啊!” …… 人声充斥耳膜,火光扭曲视线。何让尘站在原地,稚嫩的面孔上写满了害怕惊恐,因为他知道那好像是自己家。 他不停奔跑,逆着逃窜的人流狂奔,嘴里一直喊着:“妈妈……”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年幼的儿童是谁,只是恍惚一瞥,白白净净,挺好看的。好像还有人随意一猜,嘟囔着‘这肯定是个丫头,长得那么白嫩。’ 漫天火光冲天而起,热气随着风浪呼啸掠过田野,灰烬穿过庄稼留下烟熏,也在跌落地面的粉色帽子上留下一片黑色痕迹——但很快它便被烈风吹起,在空中飘荡,游离,最后稳稳停在了地面。 挡住了当时年幼的让尘前进的道路。 因为他认出这个是妈妈买给姐姐的帽子,姐姐很喜欢的,怎么会在这里呢,难道姐姐在这附近吗? 幼小的孩子是没有办法像成年人那样脑海飞速运转,看见无法理解的事情会被牵住思绪,而第一反应就是哭喊:“姐姐!你在这里吗?” 稚嫩的声音穿过田野,消散远去—— 没有任何回应,反倒是不远处突然响起了消防的鸣笛声,但那个时候的何让尘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只是惊觉被越来越清晰的鸣笛声拉回思绪,他哽咽着捡起帽子,戴在头上。 “一直往前跑……就能看到妈妈……“ “姐姐肯定也在那里等我……” 稚嫩男声哽咽着,脚步不停地奔跑,可是这条路好像特别的长,分明穿过比自己高的麦田,就能看到家了。可是何让尘跑啊跑,麦穗晃啊晃。 金黄色的麦穗不知在空中摇晃了多久,连叶子上灰烬都慢慢消散了,远处被热浪扭曲的画面似乎也逐渐清晰,等到那个幼小的身影独自走出时,红色的火焰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茫茫的花圈—— 何渭穿着丧服,站在门口哭泣着接受一些补助。 那是何让尘最煎熬的一段时间,他无法理解妈妈为什么会被烧死,姐姐为什么会消失不见。 ——最悲伤无助的是,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办,该去找谁问一问,每次询问爸爸,得到的只有殴打,关进衣柜挨饿。 童年的成长过程中一次又一次的伤痕,给他带来了难以言喻的自卑感,以至于那个时期的他甚至不敢照镜子,害怕透过镜面看见自己一处又一处的淤青。 “老师说有困难找警察叔叔……” “何让尘,那么冷的天你怎么不穿厚外套?你没有过年的新衣服吗……” 同桌的话让何让尘久久记在心里,终于在某个周五放学,他背着书包来到了禾丰县的派出所大门,他站在那里,昂头看着那个金光闪闪徽章。 那是什么呢……是警察专属的徽章吗?他在暗暗地想。 “小朋友,怎么放学不回家呀?” 何让尘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往树后躲避,但他抬头看见眼前的人是个穿着绿色制服的漂亮姐姐时,小声说:“我……准备回家了。” “你的家长呢?回去一个人要注意安全,”女警蹲下,帮他整理书包袋子,“刚好我下班了,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何让尘沉默着盯着女警衣服上的徽章,又扭头抬眼看着派出所大门口,少顷才好奇问,“姐姐,你们身上这个是警察专属的徽章吗?” 女警微笑着:“是啊,以后你在有什么帮助都可以找我们哦。” “那可以帮我抓坏蛋吗!” “当然啦,”女警耐心解释,“只要提供了大坏蛋干了坏事的证据,我们就帮你抓住大坏蛋。” 何让尘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女警,少顷用力点头:“好!” “那我送你回家。” “谢谢警察姐姐……” “好新鲜的称呼,警察……姐姐?不过我很喜欢,谢谢你啊。” ……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沐浴着夕阳,缓缓地远离禾丰县派出所,身后晚霞在警徽上落下一抹绚烂明艳的余晖。 也许是那天因为被警察送回家,所以那条总是孤寂的路并不漫长,反倒有种久违的安心和欢喜,在何让尘幼年的心里萌芽了一种对警察莫名的信任和依赖感。 所以成长过程中的很多次,他都会趁着何渭不在家,偷偷跑到派出所对面坐着,有时会把作业带出来写,有时候就那么晒着太阳,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穿着警用制服的人。 街道边的梧桐枯枝摇曳着抖落树叶,泛黄的枯叶飘飘扬落下,被风猛烈一吹在空中打个旋,一翻转,就变成夏季翠绿的新叶落在19岁的的何让尘肩上。 他摘下叶子,抱紧了怀里的鲜花,少顷转身准备离开,忽而视线一瞥:“警察姐姐!” 当年的女警已然成熟老去,她想了一会才记起眼前这个俊俏的男生是谁:“是小让尘啊,真是好久不见了,长那么大了……变得那么阳光帅气了,放假了对吧。” “我今天休息回来,有些事情。” “不是暑假吗?” “我在打暑假工嘛,今天特意调休的,”何让尘眉眼弯着,柔声道,“姐姐,我先走咯,下次,等我毕业了,回来请你吃饭。” 女警摆手送别,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今天是这孩子妈妈的忌日啊。”随后她扭头视线望向远处山峦,那是禾丰县坟地的方向—— 楚江宴之墓。 何让尘跪地,嘴角挤出笑意:“妈妈,我考上医科大学了,后面就没办法经常来看你了,要去市区打工……不过,妈妈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姐姐。” 远处微风徐来,山林里虫鸣一声长,一声短,声声悠远。墓前火焰燃烧冥币,火星噼啪作响中混合着路过的人群杂音—— “哎哟……这不是老何家那口子的墓吗?” “就是那个不要自己丫头给送走的人……” 何让尘恍若未闻,脸上表情未动丝毫,依旧是微笑着把买来的祭品丢进火堆,直到最后一张丢进时,火焰猛然窜起,燎过他的手指,然后他愣住了,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手指僵在空中。 其实被火苗短促一碰并不是很疼。 ——但何让尘却觉得那火焰从指尖一路烧到了心底,把那些遗留在脉络的余烬再一次重新点燃,带来无法愈合的剧痛。 火苗跳动的形状清晰烙印在那双琥珀色瞳孔深处。 ——漫天飞扬的黑色浓烟还在救护车的窗外盘旋,残留的热浪依旧扭曲空气。医护人员举着备用氧气面罩准备重新换上。 “何让尘……你听我说……” 受伤导致的痛感不断袭来,灰色血沫再次从何让尘口中咳出。顾岩抬手抚上他的侧脸,抹去嘴角血迹,轻声重复: “你听我说,不管二十年前站在火场外的人是谁,你提供的证据都非常有力,足够帮楚江宴摆脱这二十年来的浸润之谮。” “相信我,相信你的……顾警官。” 因为靠在顾岩怀里再加上虚弱,何让尘逆光的瞳孔看起来有些涣散,眸底却似乎透着欣慰。他保持这个姿势,将苍白的侧脸自然贴在顾岩掌心,柔软的嘴唇一张一合蹭过顾岩的指腹。 其实他已经无力发出任何声音了,是顾岩通过口型猜出的。 ——火灭了。 这场燃烧了二十年的谮火终于烬灭了,在无数次哽咽、悲寂的尘年里,完成了缄默的昭然。 第64章 井底惨案宣于众 “近日引发社会广泛关注的庐阳市禾丰县“井底白骨女童案”取得重大进展。经过警方缜密侦查,犯罪嫌疑人于数日前被成功抓捕归案。今日案件正式移送庐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即将进入司法程序……” 医院的单人病房内贾萱萱开着手机外放听着新闻直播,皱眉嘀咕:“这祁墨和罗猎真是丧心病狂,一个禽兽不如想侵犯小女孩,一个为了不让郝三妹乱喊直接拿砖头敲死。” 咔哒—— 就在这时卫生间房门一开,换好病服的何让尘叠着手里的病服走出,她提高音量说:“让尘啊,多亏你当时让我偷摸报警,不然谁能把祁墨和罗猎的罪行宣之于众呢?” 何让尘噗呲乐了,不禁调侃:“嗯?借贾萱萱的口来宣之于众,还挺押韵的。” “哈哈哈,这是什么谐音梗啊。” 过了会,何让尘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但是他当时杀人的时候好像是未成年,根据刑法判起来还挺难的。” “什么?”贾萱萱瞬间收敛笑意,满脸诧异,“这还不直接死刑,立即执行!” 何让尘无奈摇头,继续整理自己东西。 “顾岩不是说已经审讯结束了吗,认罪了啊。”贾萱萱愤愤道,“祁墨就连当时郝三妹反抗的时候咬到他手的事情都招了啊。” 何让尘沉思片刻:“虽然他在审讯过程没有一丝抵抗情绪,但在我看来,不过是因为警方掌握了证据,并且是在案发现场亲自逮捕,他觉得不如就招了,而且……” 贾萱萱追问:“而且什么?” “而且罗阿姨真的非常溺爱她的两个孩子,一定会请最好的律师帮忙辩护,时间太久了,未成年犯罪本身就存在很多不可控。” 随着何让尘的话音落下,手机里继续传来案件播报: “审讯中,祁某对因个人矛盾蓄意杀害女童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本台将持续关注案件审理进展,同时呼吁公众尊重司法程序,避免对受害者家属造成二次伤害。” 贾萱萱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显示屏,少顷直播一关,生气抱怨:“怪不得这祁墨审讯的时候那么配合,和他爸一个德行啊?一个仗着犯罪是未成年,一个仗着失误杀人等律师减免,什么人啊,这一家子!” “本来这种旧案,又是白骨就非常难破了,”何让尘把东西塞进书包,“警方能查到这种地步,已经很厉害了。” 贾萱萱噗呲一声乐了:“好啊你,转那么大个圈子,在夸你对象呢?” 何让尘故作严肃:“那些法医啊,痕检啊都很厉害。” “那倒是,前几天我去局里搞那个什么报警人证据的时候,陆法医和孟婳还请我喝奶茶了呢。”贾萱萱说,“不过,话说回来了,过两天是不是得处理何渭的案子了?” 她说完后立刻抬眼看着正整理书包的何让尘,她这两天才从全部得知何让尘的所有成长过程,太艰难了——这种艰难并不是表面不富裕的生活又或者是家暴的爸爸,而是贯穿这个少年成长轨迹的不同苦难, 这些遭遇随便挑出一件都能让人崩溃,全部buff一叠加,拉到电影里能直接出演报复社会犯罪的主角了。 但在贾萱萱心里,何让尘身上没有沾染一丝渭浊。 那么想着的时候,她目光不自觉地望向何让尘,明明之前受了不轻的伤,竟然丝毫看不出半点憔悴、病态感。 ——这其实蛮稀奇的,贾萱萱印象里的他打很多散工,又要兼顾学业和隐秘的复仇。偶尔生病或者受伤,也是自己随便敷衍过去,但人也无可避免的会消瘦不少。而此刻的他站在满窗飘雪的背景前整理物品,阳光落在他俊美面容上,眉眼间那点少年气也愈发鲜活起来。 “嗯,听顾岩说安排在后天,我也可以去看。”何让尘穿好外套,扭头看着一脸沉思模样的她,打趣道,“就算等下要上班,你也不要那么严肃吗。” 贾萱萱起身,收回刚刚的念头,调侃道:“那怎么办嘛,得打工赚钱啊。”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正好吃个饭,然后送你去店里。” 贾萱萱撇嘴打趣:“别,勿扰啊,我可不坐你们小情侣车,外面这雪,肯定越下越大,开车不如地铁快啊。” 何让尘非常肯定这种说辞,于是不再劝说。把贾萱萱送到电梯门口分别,自己就拎着书包去找顾岩了. “舅,你确定?”顾岩站在护士台不远处,低声打着电话, “怪不得没记录……没事,我真的释怀了,意外车祸谁也不想的,尽快发给我吧。” 少顷他挂了电话,点开微信聊天,上面赫然显示半小时前发来的一条。 舅舅:【档案没有,遗物有,好像是个笔记本,当时有拍照。】 顾岩飞快敲打回复:【尽快】 但他想了想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过段时间带何让尘回家吃饭。】随后才阔步走向护士台。 “您好,这里签下字。” “嗯。”顾岩接过小护士递来的单子,唰唰签上名字,余光发现正在走来的人,随后开口道,“等会带你去一家私房菜馆,亲戚推荐说味道很好。” 一旁的何让尘没回应。 顾岩狐疑扭头,只看他正双手拿着药品费清单,一眨不眨地瞪着,嘴里还在嘟囔着:“个,十,白,千……” “你数什么呢?” 几秒后,何让尘确定金额,脱口而出:“我的天呐!那么多钱!” 顾岩唰地抽出他手里的单子,一脸平淡地递给护士。 而站在旁边的何让尘同学就比较担忧了,他可不像顾警官一样有医保能报销,回想起这几天吃的超级豪华的病人餐,下意识双手抬起摸着自己两侧脸颊,小声嘀咕:“果然恢复的好,是有代价的。” 然后他戳了戳顾岩的后背:“收费单给我看看吧。” “不给你看。”顾岩转身故意挡住他的视线。 “为什么?” “我怕你喊一路‘我的天呐’” “……” 顾岩把单子全部折好:“走吧,先带你去吃饭。” 何让尘沉思片刻,一本正经:“还是要去打寒假工赚钱。” “嗯?” 何让尘继续解释:“不然怎么负担得起嘛,我可没有存款,浑身上下你给我掏空了,都拿不出一个‘我的天呐’。” 顾岩立刻敏感地问:“你的刮刮乐梦想花完了?” “没有啊,你要拿回去吗?我一分都没动哦,转你支付宝?” 顾岩似乎有些不高兴。 而何让尘正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准备解锁,两秒后,就被揪着后衣领拽走了。 “哎哎哎!!”他慌张询问,“你去哪?” 顾岩语气沉沉:“给我买个东西抵扣住院费。” 何让尘在电梯门口转了半圈,才调整好位置,扭头看着身侧的人:“买什么?” 顾岩不答,只是搂着他的肩膀面无表情地走进电梯。 , 不过四十分钟后,何让尘就知道买什么了,因为他被开车带到了市区最繁华的商业街区,他站在绚烂夺目的珠宝楼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今日金价。 “你准备买黄金投资?”他无奈叹息,“要不改天呢?今天金价挺贵的,我只能给你买半个金豆豆了。” 话刚落地,顾岩已经拽着他手腕阔步走进最大的一家珠宝店,简单明了地吩咐:“情侣戒指,两个都要男士的,不要钻。” 导购小姐毫不惊讶,训练有素朝着他们紧贴的身形微微一笑,少顷直接去挑选款式了。顾岩一扭头,只见何让尘正盯着玻璃柜台里的珠宝,用口型无声念着价格。 顾岩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会,问:“你喜欢带钻的?” 何让尘捂嘴嘀咕:“你打算把我抵押在这里打工吗?” “对戒可花不了五万块,你负担得起。” “哎?啥?什么意思……” 顾岩冷冷道:“字面意思。” 何让尘:“……” 他一屁股坐在高脚凳上,手肘撑在玻璃柜台,脑袋搭在掌心,沉思片刻,终于一本正经地说:“有道理,毕竟是你给我转的刮刮乐梦想,对戒的话,我那个要最便宜的就行,你的选个豪华的。” 顾岩语气冰冷拒绝:“要一模一样的。” “啊?” 就在这时导购员端着盘走来,笑容满面地说:“这款是铂金的,款式简单,最新款,二位可以试试看。” 何让尘立刻问:“多少钱?” 还没等导购员回答,顾岩直接开口:“换成白金款。” 导购员喜形于色:“好的,您稍等。” “什么是白金?”何让尘好奇问。 顾岩嘴角一勾不答。 何让尘瞅着他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总觉得哪里不对,不过很快也就知道了什么白金。因为导购员已经折返回来了,并且非常客气地给他试戴了。 “等下……”何让尘看着自己手指上闪闪发光的戒指,“这两个多少钱?” 导购员笑意盈盈:“先生,这两只戒指总价是……” “尺寸我看没问题。”顾岩打断说,“直接打包。” 何让尘语气慌乱:“不是,不是,等下!” 压根不给他知道价格的机会,顾岩已经把他手上的戒指拖了下来,连带自己那个放回托盘,示意导购员打包了。 “不用盒子,我们直接戴出门。”顾岩说着轻轻揉了下何让尘的脑袋,“我男朋友买单,不用担心价格问题,他有小金库,而且……他的小金库一旦用完,就立刻有人补上。” 导购员非常开心地点头. ` 半小时后,细碎的雪粒扑簌簌撞在牧马人挡风玻璃上。何让尘在副驾驶上打量手上的戒指,眸底略带欢喜,一会又偷瞄身旁顾岩手上的同款戒指,就那么视线来回瞟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低笑出声。 “好奇怪的感觉……” 这句带着笑意的嘟囔混在空调风声里。顾岩余光一扫——视线内何让尘侧脸浸在雪光里,琥珀色的瞳孔映着窗外飞雪,流转着细碎的光,嘴角噙着的笑意丝毫未减。 “哪里奇怪?” “啊?” 顾岩把车停在路边的车位,又问了一遍:“什么奇怪的感觉?” 何让尘啪嗒一声解开安全带,认真思索了会,然后推门下车:“说不上来,就是感觉特别不真实。” 顾岩也跟着下车,只见他踩着积雪走过来继续说:“就跟这个雪花一样,觉得特别好看,然后呢,就想伸手抓,可是……抓在手心一会就没了。” 顾岩语气沉沉:“你少看点网上青春疼痛文学。” 何让尘:“……” 他一时语塞不知怎么接话,索性把围巾一拉,下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只漏出一双眼睛,羽睫扇动,瞅着顾岩。 但紧接着只听顾岩继续道:“雪花不需要你抓。” 何让尘微微一愣。”你只要走你自己的路就行。”顾岩把车一锁,眼底细微的笑意背逆着光,“它自然会落在你身上。” “……你?” “我什么我。” 顾岩说完把何让尘围巾唰地往上一拽,把他整个脸都挡住,随即笑着转身走向私房菜馆。身后的何让尘呼噜把围巾一扯,踩着厚实的积雪小跑跟上,嘴里不停喊着: “顾警官,你等等我嘛。” “说老实话,顾岩,我觉得你挺会说情话的,你上大学的时候真的没找……” “没有!” “真的吗?那我是你初恋吗?” “顾岩?顾警官?你看,又装高冷不理人……” 两道身影在漫天飞雪中渐渐交汇,融入雪景,一个突然猛地转身,用大衣外套强势把另一个裹进怀里,低头堵住不断追问的话语。相携而行的背影渐行渐远,在皑皑天地间绵延成没有尽头的永恒。 第65章 昭雪洗冤江自清 两日后,滨湖分局刑侦队办公室。 蒋磊拎着保温饭盒风风火火闯进来,还没等他率先开口,小汪鼻子嗅了嗅:“磊哥,你真是好福气,嫂子还给你送晚饭,这味道,我一闻就知道有红烧肉!” “嘿,你小子,不愧是狗鼻子。”蒋磊大大咧咧掀开盖子,夹起一块油亮诱人的红烧肉,精准地丢进小汪那碗寡淡的蛋炒饭里,“喏,堵上你的馋嘴。顾副呢?” 小汪忙不迭咬住肉块,烫得咝咝直抽气,含糊不清地道:“副支队……带小何去……录口供了……” 蒋磊点了点头,折返回自己工位坐着,刚扒拉两口饭。顾岩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何让尘紧跟其后,手里还拎着外卖袋子。 “副队,等会是不是就要提审何渭了?”蒋磊抬头问。 “嗯,我和孟婳审讯,”顾岩指了指正解开外卖袋子的何让尘说,“你带他去观察室,我弄好手续了,他可以旁听这场审讯。” “放心吧,交给我老蒋了。” 何让尘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将两份盖浇饭打开,仔细地摆放在办公桌一角。直到顾岩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他才极低地开口:“你觉得何渭会配合吗?” 顾岩没有直接回答:“审讯也好,查案也好,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得一步,一步,慢慢撬开他的壳。”他说完余光一瞥,敏锐地捕捉到身边人微蹙的眉心,“在想什么?魂不守舍的。” “我只是在想……”何让尘盯着碗里饭,“何渭这个人肯定咬死不承认,我太了解他了。” 顾岩没吭声,只是把筷子塞进他手里,眼神示意他快点吃饭。 饭点的办公室略显空旷,只有角落里零星的几个警员埋头对付着外卖。何让尘似乎为了打破有些沉闷的氛围,夹起一块炖得软烂的牛腩送入口中,眼睛短暂地亮了亮,声音也染上一点轻快:“哇!这家的番茄牛腩,好好吃啊!” 顾岩语气平淡地说:“他们家有个分店在你实习医院附近,你后面实习也可以点。” 何让尘眨了眨眼望着身侧的人,几秒后,眉眼一弯:“好啊。” 然后他夹起最大的一块牛腩放进顾岩碗里。紧接着,他又极其自然地伸筷,从顾岩的饭盒里顺走了一只饱满清透的虾仁,塞进自己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嗯,这个虾仁好嫩啊!好吃好吃!” 沉默低头吃饭的顾岩嘴角似乎扬了扬。 叩叩—— 不一会儿,小警员敲了敲房门,怀里抱着厚厚一摞档案站在门口:“顾副支队,这是您要的材料。” 顾岩抬眼:“嗯,放在桌子上吧。” 何让尘跟着停下咀嚼的动作。视线下意识地投向那被堆叠在桌面的材料。他知道那里面封存着过往的碎片、谎言、以及深埋于黑暗缝隙里的真相。 这些东西真的能让何渭说出事实吗? 越是靠近真相边缘,那股深埋于心底的焦灼感便越是汹涌。何让尘这几天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或许,我能用什么办法帮顾岩呢?哪怕要亲手撕开那些结痂的伤口。 “你好好吃饭,审讯的事情有我呢。”顾岩淡漠的话语打断他的思绪,“你再这样,我就不让你去看审讯了。” 何让尘猛地回神,愕然抬头:“唉?别……我……” 顾岩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碗里的虾仁都夹给何让尘碗里,不等对方反应说话的时间,他已经起身,走到桌前拿起厚厚的材料,沉声吩咐:“蒋磊,十分钟后带何让尘去观察室。” “收到!” “顾……” 顾岩扭头打断何让尘的话:“你好好吃饭,我先去忙。” “……”何让尘欲言又止地顿了顿,才轻声道:“好。” 目光追随着顾岩离开的背影,几秒钟的静止后,他放下筷子,右手无声无息地探入外套口袋深处,似乎在寻找什么。 窗外,风雪骤然猛烈,细碎的冰晶噼啪作响地撞在冰冷的玻璃窗上. 十分钟后,审讯室。 “其实你们压根就没有证据能污蔑我放火,第一次询问没有结果,然后今天又把我喊来,好奇怪,真的好奇怪你们警察。” 何渭被铐在约束椅上,虽然出言抱怨,但表情平和得近乎慈祥,眼角堆起的皱纹给人一种老实人的错觉。 若不是今天审讯的人都知晓他真面目,恐怕真会被这副伪装蒙骗。 顾岩推门而入,把手里的文档轻轻往桌面一丢,坐在孟婳拉开的椅子上:“何渭先生,今天喊你来不是针对几天前的那场大火。” 听到这话的何渭非但没有惊疑,反而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细细打量着顾岩。半晌,他忽然扬起嘴角,语气格外真挚:“我真的觉得跟你不是第一次见,好像……是很久之前就见过一样。” 审讯室陷入短暂的安静,但单面玻璃后的小汪却挠头问:“你把顾副支队的照片发家庭群里?” 何让尘摇头:“我没有这种群。” “那可奇怪了,我们副队压根就没跟这个何渭见过啊,”蒋磊也不解,“这是干什么,套近乎啊。” 小汪脱口而出:“可拉倒吧,他要知道自己儿子是我们副队……” “咳咳……”蒋磊立马清嗓子提醒,“好好看审讯,就你话多。” 小汪瞬间噤声,余光撇向一旁的侧影。 视线内的何让尘静默如雕塑般坐在凳子上,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容,但他周身却彷佛挟着和平时截然相反的气势,寒冷而沉凝,从紧抿的嘴角以及毫无笑意的眉眼里流露出来。 他脊背紧绷挺直,这样的目光便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透过单面玻璃,落在挠着手背烫疤的何渭身上。 “我们之前否见过,并不影响这场的审讯过程以及结果。” 顾岩面无表情地拆开档案袋,抽出里面的画作,语气依旧冰冷平淡:“这幅画,是何让尘先生不顾生命危险在火场找到的,而我们也已经证实,这幅画的主人公就是你的亲生女儿——何辞盈。” 何渭扣挠的动作一顿,旋即视线盯死在桌面: “就因为我儿子不要命的找到这个东西,就要喊我被你们审讯吗?罪名是什么?传播淫/秽物品?” 一听这话,孟婳下意识流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但她旁边的顾岩却波澜不惊地掏出另外一张报告。 “祁建宏被捕,只要我们警方掌握一丁点对他不利的证据,为了减刑他什么都说得出来,”顾岩把查出的暗网交易流水摊开,“二十年前,祁建宏就已经在做这些不法勾当,他就是靠这个赚了钱,开了厂。” “而你,何渭,也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绘画这些作品,卖给祁建宏。而那些背地里的‘客户’恶心肮脏到去买一些幼童的裸体,长得越漂亮的女童,价格就越高,所以你在祁建宏的金钱诱惑下,把魔爪瞄准了你的亲生女儿。” 顾岩把所有铁证摊开,随后目光如炬地盯着何渭,但只听他轻描淡写地重复了句:“罪名是什么?传播淫/秽物品?” ——何渭这个人的卑劣性已经烂到骨子里了,都恶行毕露到这种地步了,还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甚至笃定了警方就算判罪,顶多就是罚点款的程度。 不过这种错觉没有持续多久,顾岩剑眉微蹙,似乎刻意拔高音量: “所以二十年前楚江宴送走何辞盈是发现了你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是你向众人诉苦的‘老婆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人,不爱自己女儿’如果我把这件事情在禾丰县大肆宣扬,你觉得会如何呢?又或者,我更直白一点,当年那场大火的真相究竟是什么,重启查案后,你觉得你还只是个传播淫/秽物品的罪名吗?” 何渭双手连同胳膊都哆嗦起来,颤抖迅速蔓延全身,但他却咬牙切齿地:“那就去查啊。” 顿了顿他又嘲讽道:“那场火,二十年前警察就上门调查过,就是意外,汽油碰到火星导致的。难道你在质疑你们自己人办事的能力吗?” 顾岩一字一顿地反问:“何辞盈呢?” ——这才是这场审讯的真正目的,二十年前的大火根本就无从查证,铁证确实只能把何渭定死一个播淫/秽物品的罪名,那另一个受害者呢?去哪里了? 果然何渭听到这个问题时,陡然一僵:“什么,她不是被送——” 顾岩和孟婳眼神锐利地注视着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未知的恐惧转为压力在安静的空气中加速聚集,形成难以负荷的打击,何渭骤然瘫倒在椅子上,终于语无伦次地开了口:“……我不知道,有人说,发生火灾的时候,她在外面呢,我怎么会……” “当年戴着粉色帽子的人根本就不是何辞盈!”孟婳挑眉向他做了个遗憾的表情。 “……那.……是谁?” 孟婳一声冷笑:“是何让尘,在提审你之前,他已经清清楚楚地说出了二十年前的真相,带何辞盈下车的那个男人就是你!需要我把何让尘先生口供念给你听吗?” “不可能!”何渭像是被针扎了似的,条件反射尖声否认,“何让尘不是在医院病危吗!他不是快死了吗!” 刺耳的尖吼穿透耳麦传进单面玻璃后的观察室里。 小汪和蒋磊两个人都对这句话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但谁也没敢把这心疼的眼神转到一旁的何让尘身上。 观察室和讯问室都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就在这时,众人的耳麦里同步响起了顾岩清晰而平稳的嗓音: “对了,忘记跟你说了,何让尘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出院了,前面医院通知你的病危消息是我安排刻意隐瞒的,电话也是我打给你的。” 像是被冷刀当头劈下,何渭机械地一寸寸挪动目光,龟裂的伪装片片剥落,堪称凶狠地瞪着顾岩,而顾岩幽深的瞳孔里透着毫不遮掩的鄙夷。 ——其实没人知道通话内容是什么,包括何让尘都不清楚,只是听顾岩囫囵提过一嘴,为了保证案件后续审讯,需要欺瞒他身体情况事实。 半响何渭才紧紧闭上眼睛,挫败地垂下头,惨笑声渐渐渗出来:“……居然是他……哈哈哈哈……居然是这小子……” 他神经质地抠着自己手背上的烫伤,牙关咬得脸部都有些扭曲,少顷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对面的警察:“我不知道我女儿去哪了,这应该是你们警方该去找的!” 孟婳怒不可竭刚准备逼问,只见身边的顾岩右手一抬,那意思是这场审讯结束了。 “我们警方会拘押你24小时,并且会如实通报二十年前楚江宴送走何辞盈的真相。” 顾岩说完这句话,起身走出讯问室,还没等他推开观察室的房门,何让尘就率先开门,站在走廊,问:“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顾岩狐疑:“什么事?” 寒风卷着碎雪从窗外呼啸而过,明亮的的雪光泼洒进来,将何让尘瓷白的侧脸镀上一层冷色。 “我想……想和他说句话,就现在,可以吗?” 这个要求算不得过分,也绝对在顾岩的权限范围内,更何况这是分局,就连走廊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警察,按照以往的案情经验,也就是情绪激动骂两句,撑死忍不住动手,但下一秒就会被警察按住。 可顾岩却太阳穴蓦然一抽。 因为何让尘的语气是恳求的,但面部表情却截然相反,眉眼间渗出了一种坚定冷硬的情绪。 彼此目光在走廊对视了几秒。 然后顾岩说:“可以。” 紧接着他抬手打了个响指,示意站在审讯室门口的刑警先别进去:“你进去吧,我先不让他们解开何渭的镣铐。” 何让尘点头,越过顾岩,疾步走进敞开大门的审讯室。 ——这是他们父子数日来第一次见面。 “哦?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来看我。”何渭率先开了口。 何让尘双手插兜,表情似乎有些奇怪,但那不浮于表面,连下颌绷紧的线条都转瞬松弛难以捕捉。 他脚步一点点走到约束椅旁,身后还有孟婳和记录员在整理东西。漫长的几秒后,他终于嘴唇微启,嗓音嘶哑:“姐姐呢?” ——这问题有点莫名其妙,顾岩都因证据不足暂停审讯,后续再继续侦破。 如果真的会被所谓的亲情撼动,得到答案。那么何渭当年就不会做出那么多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的事情,而这一点何让尘比谁都清楚。 审讯室里的人和门外的刑警都露出了不解的眼神,而顾岩直挺挺地靠在走廊墙壁,目光却奇怪地扫过何让尘一直插进口袋的双手。 “我怎么会知道呢?” 果不其然的回答,何渭甚至还带着嘲讽的语调反问:“你不是知道的比我还多吗?不会是你把何辞盈藏起来了吧?” 何让尘极其轻地叹了口气。 孟婳低头准备继续收拾东西,就在这时有人大喊:“——放下武器!” 话音尚未落地,孟婳猛一抬头,表情惊恐浑身僵住——视线内何让尘居然抬手拿枪,指着约束椅上的何渭! 第66章 昭雪洗冤江自清【二】 场面瞬间凝固,何渭颤抖的幅度像是被电流击中,镣铐被晃得哗啦作响,脑门上被顶着黑黢黢的枪口。 “你当然不会说,我也没想过你有一丝良心。”何让尘语气阴沉:“杀了你也算是给妈妈报仇了。” 枪口随着话音下压,何渭的头颅被迫后仰,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艰难滚动,几滴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 “顾副队?”“哪来的枪啊,不是,谁给的啊?”“你不要冲动啊!”“审讯可以慢慢来的……”“不能犯罪啊!”“顾队……怎么办?” 嘈杂的劝阻声在走廊轰然炸开,却无人敢贸然上前。顾岩两步跨到人群最前,目光刚触及何让尘握枪的右手时,脊背紧绷的肌肉瞬间一松,但这个细节淹没在混乱中。 孟婳大气都不敢喘,单面玻璃后的蒋磊和小汪也惶恐不知作何反应,几个人心中胡乱猜了很多可能,但都不敢言语,也不敢动。走廊外的刑警都在劝阻,甚至有人已经掏出枪支准备举起。 “你疯了吗?”审讯室内,何渭嗓音都在颤栗,“你不怕警察吗?” 何让尘的唇角扯出讥诮的笑意:“我不开枪,他们这些警察就不可能主动开枪杀我——我死之前,你一定会死!” 这话搭配眼下的场景简直太荒谬了,副支队长安排的见面,导致嫌疑人被用枪顶着脑门,更离谱的是拿枪的人是嫌疑人的亲儿子。随便发网上一爆,估计能瞬间冲上热搜第一。 然而更让众人无法理解的是,向来雷厉风行、冷静决断的顾副支队长居然迟迟没有言语,就那么看着这一幕——局里不少人都知道何让尘和顾岩的关系,各种猜测涌上心头,也只能站在顾岩身侧听候指令。 四面八方仓惶诧异的目光都交织在何让尘身上。 “你……你恐吓我?”何渭毛衣领口已经快被冷汗浸透了,“你小子真的敢杀人吗?” 身后的孟婳惊魂未定,轻声劝说:“小何啊,这个查案真的不能急,慢慢来……” 但下一秒,何让尘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不敢?” 何渭满脸惊愕。 何让尘盯着他,声音简短紧绷:“毕竟是杀人犯的儿子。” 灯光下他眸光森寒,和往日里截然不同。说完后他拿枪的右手依旧平稳,但垂落在身侧的左手似乎微微发抖,无名指上的素圈被晃出一道亮光。 就在这时,门口的顾岩给走廊里的刑警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那意思是不许开枪。 紧接着审讯室内传来何让尘冰冷的话语: “我当年能在门口捡到姐姐的帽子,就证明她肯定回家了,可是等我跑回去的时候,我只看见了你,看见你虚伪的在消防员面前哭喊。” 何渭脸上的皱纹剧烈抽搐:“那么大的火,何辞盈不知道跑吗!” 何让尘毫不犹豫:“不会。” “你凭什么那么肯定,那是火灾,会烧死人的,难道不跑在里面等着活活被烧死吗?你现在拿枪准备逼问我她的下落,你应该去问问这些警察,人贩子把她拐到哪里去了!” 没有警察应声,何渭面色微恐地瞪着自己亲生儿子。 何让尘直直站在白炽灯下,羽睫半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约束椅子上无法逃离的人: “我不需要问警察,因为姐姐不可能抛下妈妈独自离开,她在火场里面,二十年前大火只有你逃出来了,你抛妻弃子,火不是你放的,但人是你害死的。” 何渭喉结滚动,余光撇向所有警察时,猛地惊醒真的没有一个警察再劝说,也没人企图武力阻止这场闹剧。 “别看了,我杀了你,就是命案,当场自首,迅速结案。”何让尘表情愈发阴冷,“这样的死亡结局,我很乐意接受。” “——你个疯子!” 枪口狠狠抵进皮肉,何让尘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姐姐在哪?!最后一遍——要么说真话,要么一起死!” 孟婳在屋内看不到手势,失声大吼:“千万别冲动啊!” “3……2……“何让尘充耳不闻,身体如绷到极致的弓弦般前倾。 “在墓地!“何渭崩溃大喊。 ——墓地? 短短两个字彷佛把所有空气都冻结了。 “埋在哪里?”何让尘嗓音嘶哑,拿枪的右手也开始不停发抖、不稳,“她埋在哪里!” 何渭似乎听到什么可笑的话,居然咧嘴露出泛黄的牙齿说:“你不是每年都去看吗,你不知道吗?” 每年都去看? 是楚江宴的坟墓,居然…… 啪嗒!手枪坠地。 众人一窝蜂涌来,何让尘瞳孔爬满血丝,所有嘈杂都被尖锐的耳鸣吞噬。 真相轰然揭开的瞬间,同步带来的是眩晕、耳鸣、惊惧。他整个人都觉得有些站不稳了,但下一刻,一只温暖结实的手把他搀扶住,拥抱在怀里,一点点抚摸过他发颤的后背。 “把何渭带走,所有人都散了!” “收到!” 顾岩厉声吩咐,手上动作却依旧轻柔。何渭被架走时,浑浊的目光始终黏在儿子颤抖的背影上,直到审讯室的门被孟婳轻轻关上。 何让尘不断战栗,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把肺叶撕碎。二十年的执念化作锋利的碎片,将心脏扎得鲜血淋漓。 “对不起……对不起……” 含混不清地呢喃从顾岩怀里传来,但他刚一开口还没吐出音节,就听何让尘哽咽地:“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顾岩动作一僵,反应过来何让尘不是在道歉过激且违规的举动……甚至不是在跟他说话。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何让尘再一次轻声道。 他苦苦寻找了二十年的真相,居然离自己那么近。他不知道何渭是什么时候把姐姐尸体埋好的,不知道在那之前那具冰冷的躯体曾被藏在哪里,所有在眼皮底下发生的罪恶,他都无法知晓、阻拦。 火灾发生后从未间断的流言蜚语,摧毁的不仅仅是楚江宴,更将不停挣扎反抗的何让尘一点点撕碎。 在昭雪后,每一次独自隐藏的伤痕,从缄默叙事的尘年缝隙中渗出,终如附骨之疽般爆发。 “没事了……她们不会怪你的。” 顾岩闭了闭眼,强行用自己最沉稳的语调一遍遍安抚:“何让尘,这不怪你……没人会怪你,相信我。” 良久后,何让尘战栗的肩膀在缓缓停止,但开口时嗓音依旧嘶哑:“那我……刚刚,是不是?” “什么?” 何让尘从顾岩怀里抬起头,睁大的瞳底清晰映出了眼前人的面容,然后他怯怯道:“对不起。” 审讯室内空无一人,灯光明亮,只有他们二人紧挨着彼此对视,外面所有喧嚣杂乱都被房门隔绝。 顾岩低声说:“胆子挺大的。” 他低下头,在那温热的额头上印下一个亲吻。 何让尘嘴唇微颤,不知说什么,然后顾岩抬手抚上眼前那张苍白的脸颊,拇指拭去残留在眼角的泪水:“真的挺厉害的,什么时候偷偷计划的?” “你……是不是在憋火?” 几秒后,顾岩松开何让尘,瞥了眼自己衣服胸前被泪水浸透的地方,清了清嗓子,故作严厉:“确实违规,这点不可否认,但又很难定义违规程度。” 何让尘:“???” “嫌疑人被一个打火机顶着额头,因为怕死招供了,这个违规程度,有点难定义。” “……”何让尘低头在地面扫了一圈,发现那个顾岩送给自己的打火机已经被捡走了,顿时心里不由在想:那些警察发现是打火机的时候是不是很呆愣? 但此刻又不是自己能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时候,要抓紧去审讯何渭,挖出当年所有的真相,对他而言,比什么都重要,甚至当罪恶揭开可能会带来任何后果,也都必须要承担。 “你是不是要去审讯了?” “嗯。”顾岩语气平淡,“把你交给我的领导定夺吧,我要去审讯了。” “啊?你要把我交出去……会被拘留吗?” 顾岩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自己出门见到小汪,让他带你去谭支队长办公室。”然后整理好衣领,拍了拍何让尘,“走吧。” 房门咔哒一开。 下一秒,蒋磊、小汪、孟婳三个人差点没站稳摔在他们二人身上,不过顾岩早就预判到似的,把何让尘腰身一搂,两人直接完美躲避。 蒋磊慌张扶墙:“咳咳……我们刚来……” “对对对,没听,”小汪挠着脑袋,“没听……也听不见啊……” 孟婳直接给自己学弟后背一拍:“说啥呢,你不要污蔑我和蒋哥!” 何让尘:“……” 他现在明白那句‘出门见到小汪’的意思了,不过好在清楚知道审讯室的房门隔音效果都非常好。 “小汪带他去吕队办公室,问一下他违规行为处罚的事情。”顾岩吩咐道,“蒋磊,孟婳,跟我去审讯。” “收到!” “收到!” 小汪也一个立正,心说这又是重要任务,信誓旦旦地回应:“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然后蒋磊和孟婳默契给了一个“加油看好你”的鼓励眼神。 何让尘戳了戳顾岩的手臂:“那我先走了,结束后,我还能去找你们吗?” “如果结束后,审讯还在继续,”顾岩平淡地说,“可以来。” “好。” 何让尘说完跟着小汪离开了。在他们身后的蒋磊望着远去的背影,想了想问:“副队,其实这个违规真的要吕支队处理吗?” 孟婳也好奇:“对啊,何让尘直接先来看审讯,其实……也可以吧?” “他不会听见的。”顾岩嗓音沉沉,“我们审讯什么时候结束,他就什么时候从吕支队办公室出来。” 话音落下,他在孟婳和蒋磊狐疑的注视下,拨打了吕盼梅支队的电话,补充道:“本身第二场审讯内容就不能让何让尘听见。” 第67章 渭浊溃流掀故祸 “吕支队长和顾岩已经通话那么久了。” 支队长办公室里,何让尘和小汪并排坐在木质沙发上,前者说完无奈叹息,继而道:“小汪啊,看来我真个违规挺严重的,我不会被拘留吧?” “那不至于,也许是在说案子的情况呢,再说了。”小汪撞了撞何让尘的肩膀,压低声音,“怕啥,顾副支队肯定保你的。” 何让尘没接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他没法告诉小汪,自己真正在意的不是处罚,而想尽快结束去看审讯。 正当小汪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办公桌后面的档案时,咔哒!吕盼梅推门而进,揉着眉心吩咐:“小汪,去拿一份处罚决定书给我。” “收到!吕支队。” 小汪火速起身,走之前还不忘给好兄弟一个安抚性的眼神。何让尘看着房门被轻轻带上,担忧地问:“吕支队长,我?” 吕盼梅坐在椅子上,视线越过办公桌盯着何让尘,少顷招招手,语气温和:“你过来,坐在我对面来。” 何让尘点头,不安地拉开椅子,心里已经想了很多种处罚,确实是不对的,甚至在想怎么道歉。 但出乎意料的是,吕盼梅开口却没说违规的事:“这两起案子,你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步骤,其实我一直很想和你聊聊。” “啊?” 何让尘错愕抬眼,只见她手肘搭在桌面,神情稍带温柔说:“如果不是你发现那张照片并且复原、报警,那么郝三妹的尸体就永远不会被发现,也不会后续祁建宏害怕被大规模翻查,心虚移动钭元香的尸体,你在寻求真相的路上揭开了隐藏的罪恶,也无形中推动了滨湖分局的侦破进度。” “吕支队长,可是我之前骗了你们,骗了顾岩,隐瞒报案人的事情。”何让尘有些愧疚,“还……在知道邬大勇和祁建宏的纠纷时,隐瞒……” “你是说你发现境外汇款单的事吗?” “是。” 吕盼梅眉梢微挑,沉思片刻后,视线望着对面人垂落的眼皮:“其实绑架案是由顾岩负责的,所以他让你去祁建宏家里找汇款单,虽然不符合理论,但确实推动了后续案件。” 何让尘猝然抬眼:“什么?顾岩让我去?” “档案是这样写得,他提交给我的报告写得非常清楚,我也签字了。” 刹那间,各种复杂的滋味涌上心头,又全部汇聚成一阵难忍的酸涩停在鼻尖,何让尘嗓音低哑:“那我今天……也违规了。” 吕盼梅是多少年的老刑警了,顷刻间就从这句“也”中看透重点,她故意身体往后一靠,装出一副严厉的模样:“你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所以……” “所以?” “所以这次的事情处理起来有点难搞,而且肯定是——牵扯到顾岩了,是他申请带你去看审讯,才会引发后面的事情,不管结果如何,你的过程就是错的。” 像是骤然戳中某个奇怪的点。 不管结果如何……过程就是错的。 何让尘心里一沉,垂着视线,像个犯错的孩子,盯着自己因为紧张不安扣在一起双手。而在他对面的吕盼梅似乎没有真正看透他心里最害怕的点,说: “处罚肯定是有的,而且会耽误一些时间,后面等小汪回来,我还要打报告,反正就是比较复杂。” 何让尘轻声回答:“好,我肯定配合你们。” 吕盼梅太阳穴一抽,心说:我刚是不是装严厉太过了,把这孩子吓到了?这不怪我啊,是顾岩那小子说不管什么办法,要留住何让尘直到审讯结束的啊。 “咳咳……”她语气稍缓,“你也别太担心,最起码你让何渭说出了犯罪事实。” 何让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那股莫名的情绪一并吐出去。他抬起头,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嗓音温和:“谢谢吕支队长,给您添麻烦了。“ 吕盼梅笑笑表示没关系,随后拿起手机似乎在给什么人发微信。丝毫没有注意对面的何让尘在说完感谢的话后,目光已经飘向窗外。 夜幕早已降临,冬日的夜色如厚重的帷幕般笼罩着天空。 审讯应该开始了,犯罪事实一定会被顾岩揭露。 人啊,如果长久未感受到幸福、被爱,那么一旦沉浸在美好幸福时,埋在心底的那份因为不安带来的慌乱就会偶尔冒出,然后一点点顺着血管爬到脑海,形成一种严重的患得患失感席卷全身。何让尘摩挲着左手的戒指,耳畔却隐约响起自己在审讯室里说的话—— “毕竟是杀人犯的儿子。” 他恍惚觉得那个戒指好像有点松,无意识一拽,可又非常贴合难以取下。 就在这时,小汪叩叩敲门,随后推门喊道:“刚回来路上,看到学姐了,说是去审讯室准备审讯呢。” 何让尘和吕盼梅的目光同时一转,定到他身上,但很快吕盼梅手机叮咚一响,她收回视线,点开微信。 是顾岩发的,她想了想回了个【OK】. 嗡嗡! 显示屏上弹出新来微信,顾岩站在审讯室门口,点开查看。 吕盼梅支队:【OK】 随后还没等锁屏,又是一条新的。 吕盼梅支队:【你说要搞点处罚耽误时间,涉及到罚款,你出!你对象还是个学生呢。】 顾岩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杨,敲打键盘,飞快发出一条。 【我工资卡昨天就给他了,而且他小金库也被补满了。】 随后推门而入,目光分毫未给坐在约束椅上的何渭,直接走到桌边坐下,直到孟婳把所有资料整理好,这场最后的审讯拉开帷幕。 “何渭,二十年前一场大火,你是唯一逃离出来的人。”孟婳语气稍显强硬,“而在前面你也已经招供,是你,把何辞盈的尸体藏起来,而后埋葬在楚江宴的墓地。” “非法处理尸体,判多少年?”何渭轻描淡写地问,“恶意纵火又判多少年?” 室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就连记录员敲打假盘的手指都悬空不动。 何渭浑浊的眼珠子瞅着顾岩:“怎么不说话,你们不是很会套话吗?就算何让尘拿枪恐吓他老子,又怎么样?他才是那个违规做错的人啊!” 顾岩不动神色,手肘搭在桌面,十指交叉,幽深的双眼冰冷无情。 “我害谁了?是我老婆要把女儿送走,这就是事实!如果她不送走,就不会吵架,引发意外火灾!”何渭一声声冷笑响起,充满了恶毒,“被烧死难道怪我吗?” 最后几个字堪称是咬牙切齿般不知悔改,简直和第一场审讯最初判若两人。 孟婳和记录员同时露出了嫌恶的眼神,就连单面玻璃后的蒋磊也是鄙夷地骂了两句。 “但是你二十年前的口供在撒谎,”顾岩肩背挺直,视线由上而下望着对面的人,平淡的嗓音藏着一丝压抑,“当年有个警察上门询问情况,你声称外面站着的就是你女儿,而那个时候,何辞盈已经死了,你撒谎欺瞒警察。” 何渭像是被针扎了下,眉眼都扭曲在一起。 孟婳表情登时一变,因为提前准备的资料中没有提及二十年前警察上门的事,顾副支队是什么时候调取得知的? “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的警察问你——那您女儿呢?何渭,这场意外大火,你老婆不幸身亡……” 顾岩说话的时候已经面无表情到骇人的地步,似乎在强行克制什么情绪:“需要我再提醒你一下,那天的日期吗?十二月六号,那天下了非常大的雨。” 单面玻璃后的蒋磊嘴巴因为过于惊讶忘记合上。 因为他清楚知道,这些旧资料压根就没保存,他当时找了多少熟人也都寻不到结果,二十年前的一个意外火灾,根本就不可能保存卷宗。顾副支队是从哪里得知的? 骤然像是虚空中一道闪电劈过,他喃喃道:“十二月六号……” ——那是顾岩父母车祸的日期! 蒋磊不停吞咽口水,惊恐的视线穿透单面玻璃望向顾岩的背影,彷佛心里瞬间清晰。 ——难怪为这场审讯不能让何让尘参加,如果让他知道顾岩的父母是调查二十年前火灾回来后意外车祸,肯定会内疚死的。 “那个时候何辞盈的尸体被埋在地窖对吧。”顾岩说,“当然了,你可以否认,但我们痕检部门的人已经驱车去你家了,何渭,你不要忘了,祁建宏家里地窖埋尸都能被我们查出来。” 何渭一张嘴,却像是喉咙被塞了个滚烫的石头,灼得发不出声音。 顾岩在他瞪视中,神情冰冷:“一场意外大火,烧死人并不稀奇,楚江宴也好,何辞盈也好,毕竟。”他奇怪地顿了顿,继续说: “毕竟人确实没有办法抵抗意外和天灾。可你偏偏要隐瞒何辞盈的死亡真相,这不符合逻辑,是为什么?因为,何辞盈根本就不是死于火灾!你在掩盖这个事实!” 何渭张着的嘴不停发抖,顾岩却对着他讽刺地笑了下:“是不是在幻想,我们没有证据?你错了,哪怕何辞盈已经死了,也能告诉我们死因!她依然是缄默的证人!” “你!你——” 何渭完全想不到仅仅短短的一小时,眼前这个警察就做了那么多事情,竟然从最细微的裂缝里把真相硬生生撬了出来。 顾岩环环相扣的质问,严丝合缝的逻辑链条,每个问题都直击要害,的确能把对方逼得节节败退,退无可退。 他看着对面如溃败公鸡般的状态,颇为愉快地反问:“怎么样,你现在还觉得何让尘,只是从你嘴里逼出‘非法处理尸体’的罪名吗?他可是帮助我们警方直接挖到线索,我们痕检、法医两个部门加班加点也会把证据提交上来。” “哈哈哈哈哈——!” 何谓不停惨笑,手铐被晃得哗啦作响,脑子似乎已经被逼的不清醒了,嘴里神经质地重复:“当时怎么不给他淹死呢!淹死多好啊……” 审讯室内没人知道后面这句话的意思,除了顾岩。 片刻后、他给孟婳打了手势,示意审讯差不多结束了,随后神情冰冷地起身,刚走到桌子前端,何渭突然喊了句:“他们都喊你顾队?……对啊,你姓顾啊!” 顾岩脚步一顿,扭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何渭肩膀诡异地抽搐着,浑浊的眼球里泛着亢奋的光:“我想起来了!二十年前那个警察也姓顾!是你爸爸对不对?你们长得很像,怪不得……总觉得见过你。” 刹那间,顾岩太阳穴猛然一抽。 “你爸死了吧,车祸死的。” 审讯室空气彷佛被凝结了,只听何渭的嗓音从渗人的冷笑中一点点响起:“因为,是我让他开车走那条路的——” 哗啦! 顾岩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整个人暴起,指骨如铁钳般狠狠攥住何渭的衣领,将他生生从冰冷的金属约束椅上提起!手铐链条在挣扎中发出尖锐声响,勒进皮肉,拖出一道道刺目的红痕。 “你、再、说、一、遍?“ 每一个字都是从胸腔深处撕裂着挤出来,顾岩眼底的血丝瞬间暴涨。 何渭疼得面孔扭曲,嘶气声卡在喉咙里。 场面瞬间失控,蒋磊反应极快,已经从观察室冲出来,一钻进审讯室就抬手示意其孟婳等人都先出去,并且关掉监控,在一旁安抚:“副队,副队,别冲动!” “你手上的戒指,和我儿子是一对吧?”何渭表情里浮现出扭曲的亢奋,“真是戏剧化啊,我儿子如果知道他的亲生爸爸,害死了你……” “闭嘴!你给我闭嘴!” 第68章 回顾悲恨融尘光 “——闭嘴!” 审讯室已经被蒋磊清场,房门咔哒一关,他也不知怎么劝阻,只得不停道:“别冲动啊。” 话音还未落地,只听——嘭!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颤的骨肉撞击声在封闭的空间内炸开! 顾岩的拳头裹挟着滔天的恨意,如同铁锤般狠狠砸在何渭颧骨之上!鲜血伴随着断裂的牙齿碎片,溅在墙壁惨白的光影里。 “操!是你,居然是……”顾岩的声音哑得可怕,每个字都像从胸腔里撕出来的,“那条路……是你设计的……“ 蒋磊拼命拽住他手臂,却感觉自己在拦一头发狂的野兽,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嘭! 又是一记重拳落下!何渭的脸在瞬间变形,血沫从他破裂的嘴角汹涌而出。顾岩恶狠狠地骂道:“王八蛋!” 何渭疼得龇牙咧嘴,每个字都浸透了毒液,刺向顾岩最深的伤口:“你爸叫顾振邦,车祸很惨烈吧,我听说你妈也在车上,都死了!” 简直要疯了,蒋磊恨不得给这个人嘴堵上:“你TM的别说了,够了——” 就在这仇恨的岩浆即将完全喷发、将一切焚毁之际,顾岩的动作却骤然凝固。他揪着何渭衣领的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开。 “所以呢?”他居高临下,用一种锁定垂死猎物的目光,死死钉住瘫在椅子上的人,问:“你是在认罪吗?” 蒋磊愕然顿住。何渭眼中的恶毒瞬间碎裂,被一种猝不及防的惊恐取代:“什……什么?!” “你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是觉得自己罪名不够多,再加一个吗?”顾岩眸底血丝一点点消散,嗓音却依旧低沉、冰冷,“还是说,就是想让我把这份恨,转嫁到何让尘身上?让我迁怒他、恨他、然后抛弃他?” 仿佛最污秽的隐秘被当众撕开晾晒,何渭胸膛剧烈起伏。在对面两个警察面前每一处表情都无可躲避,包括因为慌张频繁眨眼和扭曲在一起的法令纹:“你!你不恨——” “恨,我当然恨!二十年来,我一直以为我父母死于意外,但我此刻知道是被你间接害死,我恨不得打死你!”顾岩一拳砸在椅背,钢铁构件发出濒临崩溃的巨响。 “不过天道轮回,你还是被姓顾的警察送进监狱了,只能在牢里等死了。何渭,你激怒我,根本就不是想让我恨你,而是想让我把这份仇恨转移到何让尘身上,是吧!因为你不想让他过上幸福的日子!” 何渭血沫狂喷地嘶吼:“我是他爸!亲生……” “你也配!!”顾岩双手撑在面板,身体压下,嗓音狠厉又压迫: “你忘了,前几天我冒充医院的人给你打电话,你说了什么吗?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啊何谓!当时你听见何让尘病危,你无法遏制的笑声啊!以及你虚伪的哭穷要求医院放弃治疗!” 他说着猛然起身,抬手用力扯正自己凌乱的领口,随后指着天花板的监控:“我告诉你,你在我审讯室里说得每个字,我都不会让何让尘知道,你在牢狱里等死吧——我会在结案后,陪着何让尘祭拜楚江宴,何辞盈。而你,死在监狱里的通知电话都不会有人接听,你还指望有人给你上香吗?” ——嘭! 审讯室的房门被重重摔上,蒋磊跟着顾岩走进楼梯间,小心翼翼地说:“副队,其实何让尘当时的年龄太小了。” “有烟吗?”顾岩坐在台阶上,把脸埋在手心,嗓音异常嘶哑. “有的,有的。”蒋磊连忙掏出口袋的香烟,也顺势坐在台阶上,他刚抖出一支烟递过去,顾岩已经劈手夺过打火机,点燃烟头,橘红的光点明明灭灭,映着他下颚绷紧的冷硬线条。 两人就那么在空荡的楼梯间沉默抽烟,青白的烟雾袅袅升腾,又被无声地撕碎、消散。 足足过了半根烟的功夫,顾岩才闷声道:“何让尘连当时有警察上门都不知道。” 蒋磊困惑:“啊?” “二十年前大火根本就没有记录,你当时找了半天都没有,对吧。” “对,那个时候你让我去找,就压根没啊。” 顾岩重重吐出烟雾:“因为我爸回来路上就出车祸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去记录呢?档案没有,但我爸爸的遗物有。” 蒋磊扭头看着他,片刻后,传来一声闷响的叹息。 其实蒋磊的角度看不清顾岩的脸色,只见他喉结上下一滑,眼神充斥着压抑——再开口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冷静。 “前几天我为了翻找二十年前的真相,拜托了我舅帮忙,也是无意间得知遗物里有个本子,清楚写了当时我爸跟何渭的沟通情况,他是个很严谨的警察,记录的的确很详细。” 蒋磊试探性问:“所以你当时在审讯室说得?” “对,是本子上的内容,包括当时,我爸问何渭,他的儿子呢?何渭说不在家。”顾岩把烟头掐灭,“也许在学校吧,又或许关起来了,所以何让尘根本就不知道有警察上门,他才多大啊。” 楼梯间陡然陷入沉寂,只能听到远处走廊偶尔传来零碎的脚步声,又很快被厚重的墙壁吞没。身后高窗外的冬夜,月光穿透布满霜花的玻璃,在地面和两人沉默的脊背上,投下破碎而冰凉的光斑。 不知过了多久,蒋磊如兄长般拍了拍顾岩的肩膀: “要是顾振邦同僚,知道他当年没侦破的案子,被他儿子给侦破了,还抓了犯人,肯定特别开心。” 顾岩眸底有些微亮的水光,只听身侧的人继续说:“他肯定也很骄傲,要是我小孩未来能像你那么优秀,我都骄傲的要上天了!走路都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 “……”顾岩用力揉搓了一把紧绷的脸颊,似乎要将那些沉重而悲伤的情绪抹掉,随后起身拍了拍衣服的灰迹,调侃道:“我感觉你好像话里占我便宜呢?” 蒋磊乐呵呵:“哪有,你别冤枉我老蒋。” 他也准备起身离开,刚弯腰拍拍裤子上沾染的灰时,只听一声非常轻的“谢谢”响起,他猛地抬头,只来得及捕捉到楼道安全门无声合拢的最后一丝缝隙。 “这小子,真的是。” 蒋磊喃喃笑道,伸了个懒腰,准备掏出手机给老婆打个电话,目光习惯性地投向窗外。 ——玻璃窗凝着薄霜,冬夜里罕见亮起几颗星星,闪烁在天幕,月色穿透乌云混合着刑侦大楼灯光在大厅门口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区。 何让尘昂头看着天空,眸底映出点点荧光,少顷他转身走进大厅,刚走两步,陡然身体僵在原地。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电梯门走出,那是顾岩。 “审讯结束了?”何让尘阔步迎上,视线似乎有些躲闪,“何渭是不是要被定罪了?” 顾岩没立刻回答,而是抓着他的手腕径直走到茶水间,把房门一关,背靠在门后,才低声道:“嗯,等证据提交就行了。” 何让尘瞅着顾岩说话时候的表情,虽然他这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表情淡淡毫无波澜,但其实相处久了,就是能通过细节发现一些区别。 所以此刻的顾岩让何让尘觉得不对劲,至少心情并不是很好。 “你是不是……不高兴?” 顾岩点头默认。 何让尘太阳穴突突一抽:“是不是审讯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顾岩摇头,随后抬手轻抚摸了何让尘的眉眼,才沉声道,“可能最近案件太频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那你休息会?” 这个时间点外面走廊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异常安静。而狭小的茶水间里堆满了泡面箱子,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休息了,两个人也只能这样面对面站着。 何让尘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蜷缩,心里那个担忧正一点点冲破咽喉,可还没等他斟酌用词,整个人就被揽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顾岩?” 顾岩这个人,看上去总是冷漠坚硬,哪怕拥抱何让尘的时候也总是习惯用力圈进自己怀里,像是在无形构建什么堡垒,执拗地守护自己想要的宝物似的。 “别动。”他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何让尘的耳畔,“让我抱一会。” 虽然用词是强硬的,但顾岩说话的时候用脑袋轻轻蹭着何让尘的颈窝,给人一种犬科动物受伤后在求安抚的错觉。 何让尘垂在身侧的手终于缓缓抬起,一点点拍着他有些紧绷的肩膀。 茶水间里只能听见一长一短的呼吸,半响顾岩才松开怀里的人:“警方需要从何辞盈的尸骨上确定死因,所以需要挖掘坟墓,这个是很重要的证据。” “我理解,吕支队跟我说了。” “嗯,等所有物证都齐全,何渭的案子就正式结案,我会让禾丰县那边的同僚……” “顾岩。”何让尘突然出声打断他,喉结一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案子结案了,我的意思是何渭他,罪名……杀人犯对吧。” “是。” “……那你,”何让尘垂着眼睫,沙哑地说,“就是,你怎么看呢?” ——你怎么看呢?和一个这样人的儿子在一起了,心里会介意吧?那也正常的,顾岩确实有足够的资本选择更好的。 “我看什么?” 何让尘猝然抬眼,含糊不清地说:“啊?就是,我……何渭是杀人犯。” “所以呢?”顾岩语气异常平淡地反问,“跟你有什么关系?” 何让尘愣住了。 顾岩自然地抓住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温厚的掌心覆盖上那有些发凉的手,十指紧扣,掌心贴合,戒指摩挲着他指节尾端残留的旧疤。 然后用一种堪称许诺般的珍重语调说:“你是你,何渭是何渭,在我心里,他做的所有事情说的所有话,都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何让尘喉咙像是堵上了酸涩的硬块,以至于开口时嗓音都有些不对劲:“顾岩,我还是……还是想跟你道歉,对不起……” 顾岩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我好像确实骗了你很多,姐姐的的身份,二十年前火灾的真实情况……以及今天这次的违规,我都……还有我在想,审讯的时候何渭肯定说了让你不开心的话,不然你刚刚不会是那种表情,对不起啊。” “如果是前面那些理由的道歉,我接受。”顾岩另一只手搂过何让尘的后腰,轻轻发力,彼此身体相贴毫无间隙,就连鼻尖都碰在一起,他轻而郑重地说: “后面那个荒唐的原因我不接受,你也不许再有那些想法。” 何让尘眸底深处映着眼前人俊朗面容,然后眼睫一闭,在顾岩嘴角落下一吻,紧接着灿若舒锦地一笑,把脸埋在顾岩胸膛,听着那颗热烈的心跳,回道:“——好。” 顾岩抬眼看向窗外月色,慢慢的,眉眼间也终于浮现出细微笑意。 “你等会是不是就要去忙?” “或许吧……” “啊?”何让尘保持靠在顾岩怀里的姿势,闷闷问,“按照你的行事风格,不是得各个部门跑啊跑,然后等着各种报告之类的。” 顾岩没回应,只是发出一声轻笑。 何让尘有些好奇,把头略微抬起,一双浅色瞳孔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然后只听他轻声道:“累了,想休息几小时,明天一早再上班。” 何让尘问:“那我们回家?” “嗯。”顾岩在他额头落下一吻,眼底的笑意愈发明媚,“——我们回家。”【`xs.c`o`m 网】 【正文完】 第69章 新桃顾盼换旧尘 数日后,春节前夕。 滨湖分局会议室窗帘被哗啦一扯,投影仪上显示的画面瞬间清晰,那是何辞盈的尸检报告。 陆晓青法医示意助手操作电脑,随后她用激光笔指着幕布说:“虽然已经过了二十年,但我们依旧在白骨身上找到了关键创伤证据,确实和顾支队猜测的一样,不是烧死。” 幕布切换到下一张照片。 “这个是第三肋骨的断端,通过放大可见锯齿状边缘,这是典型瞬时暴力造成的活体骨折特征。”她说着目光扫过众人,言语清晰地说:“土壤酸性腐蚀使胸骨角缺损,但肋软骨附着处的骨痂生长痕迹还在——死者遭受外力时确实活着。“ 顾岩坐在吕盼梅旁边,神情淡漠地滑动平板,屏幕冷光掠过他英挺的眉骨,少顷手指一顿,问:“死因是因为肺部被骨头刺穿?” “对。” 陆法医说着吩咐助手点开3D重建图,随后鼠标啪嗒一点,模拟动画里白骨突然爆开血雾:“大家可以看到,这样一脚经肋弓直贯右肺下叶!这股力道简直非常强大,毫不留情,按照何辞盈当时的年龄身躯,五分钟内就能窒息致死。” “卧槽,这何渭还是个人啊!”会议室立刻有人愤愤不平。 “亲生女儿,画那种东西就算了,打老婆还踢死女儿!”“判他八百个来回!”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顾岩把平板放在桌面,目光扫了一圈,声音立刻停止,少顷他视线转向痕检那边,方青松主任一个激灵,立马说:“你别看我啊,二十年了,地窖压根就没办法找出痕迹啊,我们很努力了,都因为熬夜开始脱发了!” “……” 吕盼梅哭笑不得,说:“你不是戴帽子吗,脱发也看不出来啊。” 方青松刚想狡辩什么,只听顾岩淡淡地道:“我只是想问,那个地窖盖上后,是不是能隔绝火焰。” “这个吗,你得给我点时间,我调一下报告。”方青松立刻噼里啪啦敲打键盘,从自己电脑上调出分析报告。 顾岩捏了捏眉心:“何辞盈的死因确定,很大可能是当年火灾并不足以烧死人的时候,何谓逃跑发现何辞盈已经死亡,他怕被查,就藏在地窖。” “我也觉得是这个可能性。”吕盼梅说,“不过现在物证已经非常详细,从何渭口中撬开真相很简单。” 顾岩没吭声,而是视线转向幕布。 会议室里议论声和键盘声此起彼伏,他盯着何辞盈的报告,少顷嘴唇微微一动,似乎说了两个字,目光也略微柔和。 空调呼呼作响,混合着投影仪的嗡嗡声,荧光掠过会议室里每个人沉重的脸色上。突然方青松一个惊呼:“有了,小汪快把陆法医电脑给断了连接,连我的电脑。” “好勒!” 小汪很快操作好,投影仪“咔“地切换成地窖门板的材质分析。焦黑的松木横截面在屏幕上放大,方主任下巴一扬说: “碳化层仅3毫米,背火面年轮纹路清晰,这种厚度的松木板,足够隔绝致命高温,而且藏起一个尸体压根不会被发现,当年也没警犬啥的上门闻一闻。” 顾岩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转头看着吕盼梅说:“吕支队,这个案子后面我就不跟了,麻烦你了。” 吕盼梅眉心一拧。 其实这起案子已经非常清晰了,物证和口供足以让何渭定罪,顾岩前期做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但她也完全能理解顾岩的做法。 “行,后面也没什么。”她顿了顿,问,“听拘押所的人说,祁墨今天要求见一次何让尘呢。” 顾岩起身语气冷冷地道:“跟那边同僚说,何让尘家属不同意。” 吕盼梅和孟婳同时乐了,一旁的蒋磊也是啧啧两声,调侃道:“祁墨这种人啊就是典型的近墨者黑,跟他爸一个德行,不愧是亲父子。” 顾岩沉默地整理东西。 只听蒋磊继续说:“那相反呢,我们小何同学,就是出淤泥而不染啊!这就是优点、魅力!” 小汪也乐呵呵加入话题:“对对对,要不怎么能拿下我们顾支队呢,难道我们顾副支队是那么肤浅的人吗?看人家小何同学年轻貌美,就下手……” “咳咳!!”蒋磊连忙咳嗽阻止,压低声音提醒,“马屁拍错了。” 小汪赶紧噤声。 只见顾岩表情毫无变化,依旧淡漠。甚至连一丝神情变化都没有,根本让人捉摸不透到底生气还是没生气。 反而让小汪觉得毛骨悚然,他觉得太可怕了!还不如骂两句呢,怯怯道:“我错了,副队,你骂我吧。” 顾岩拿好东西,轻描淡写丢下一句:“两个人有这股分析劲头,不如用在侦破案件会更好。” 小汪:“?” 蒋磊:“?” 孟婳:“噗呲!” 顾岩说完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了,足足过了半根烟的功夫,会议室都已经收拾准备结束了。蒋磊和小汪还在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忍不住疑惑问:“学姐,你刚笑什么?” “顾副队什么意思,这是在讽刺对吧?为什么还牵扯到我老蒋了?” 孟婳轻轻一哼,不回答,只是给了一个‘你们两个大直男’的眼神,随后起身拽开窗帘,视线由上而下望去—— 春节前夕,滨湖分局大门的街道树木已经有市政人员架着梯子往上挂装饰了。而在街道旁边有个正裹着深灰色外套,双手插兜的年轻人。 那是何让尘。 背景马路川流不息,他挺直清瘦的身影站在分局门口,歪着脑袋像是在等人,冬日阳光倾洒而下,在他瓷白面容上渡上一层温暖的光。 “顾岩!” 需要等的人闯进视线,何让尘摆手欢快喊道,随即小跑迎上,整个人撞进顾岩怀抱,搂着他的后背,昂头说:“结束啦?” 顾岩低声回答:“嗯,走吧。” 随后他牵起何让尘的手自然放在自己口袋,两个人就这样并肩而行,朝着停车场的牧马人走去。 “等案子结束了,就能把姐姐的墓碑安葬在妈妈旁边了。” “嗯。” “看来,我还是得抽空学驾照,这样我下次想去祭拜的时候呢,就能随时自己开车去了。” “好。” “对了,我们到了禾丰县再买鲜花吧……墓园门口肯定有卖的……” “可以。” 冬日阳光温和,把彼此紧贴的身影完全包裹。街道两侧张灯结彩,暖融融的春节氛围从庐阳市的每一处角落中洋溢出来,寒风吹动商圈门口悬挂的红绸穗子,又掠过树枝上装饰的灯光彩带—— 绚烂而热闹的树木下,人潮涌动,每个人都身着新衣,手提各种礼盒,脸上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快乐地穿梭在人群之中。 除夕当天傍晚。 滨湖分局上上下下都布置好了各种新年装饰,各个在春节期间值班的部门警察都兴致勃勃地要露一手书法,准备写春联。 “你这写得是啥!”蒋磊嫌弃地看着扫黄大队写的春联,“一点都不高端大气上档次。” 扫黄同僚立刻反驳:“这写多好,这手法,当代王羲之啊,不比你们刑侦小汪写得好?” 一旁正弯腰写字的小汪不乐意了,沾染了墨水的下巴一抬:“说啥呢?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年轻人的春联!” 众人纷纷把脑袋凑过去,目光齐刷刷落在上面歪歪扭扭的毛笔字上。 上链【过完蛇年是马年】 下联【混过一年是一年】 “什么玩意这是?”“没内涵啊!”“就是就是……” 小汪乐呵呵傻笑:“这多押韵啊!” 扫黄同僚马上拿出自己写的大声念叨:“上联:爆竹一岁除,下联:新桃换旧符!名师之作啊。” 众人嬉笑打闹,欢声笑语盘旋而上,穿透玻璃,飘进刑侦大队空荡的办公室。 空荡的办公室内,顾岩独自坐在电脑前,查看市局那边发来的一个案件报告,其实这个案子不是滨湖分局负责,但老同学拜托给点意见,他也非常乐于投入案件侦破,直接应下了。 嗡嗡—— 桌面手机振动,他拿起一看。 何让尘【我和同学聚会结束啦】 紧跟其后是【照片jpg】 那是何让尘和同学的合照,顾岩却只盯着中间那个笑容明亮的人看。还没等他放大细看,又一条消息跳出来: 何让尘:【值班的顾警官忙不忙呀?】 顾岩嘴角浮现出细微笑意,回复了【不忙。】 随后手机丢在桌面,继续操作电脑,但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手机显示屏,像是在隐隐期待什么回复似的。 墙上的挂钟走了一圈又一圈,屏幕再没亮起。 顾岩直接拿起手机,解锁,点开微信置顶,飞快敲打出一条: 【你回家了吗?】 对面立刻显示正在输入中,两秒后: 何让尘【你想我了吗?】 顾岩一愣,但手指还是无意识地打出“想”然后发了出去,不过很快就撤回了。 何让尘:【你撤回什么?】 【没什么,没看见就算了】 何让尘:【真没看见~】【好奇GIF】 顾岩捏了下眉心,轻声嘟囔着:“还是先等这个案件有头绪吧,不然来了他也很无聊。”随后回了一条【到家跟我说下】继续查案情资料。 窗外天色暗得很快,转眼已经月上中天。 “还是你行啊顾岩……“耳机里老同学的声音带着笑意,“大过年的还帮我分析案情,好兄弟!我先去现场看看,有问题再找你。“ 顾岩起身整理东西:“好,先挂了。” 他结束通话,摘掉耳机,一看时间,这场案情分析竟然持续了四十分多分钟。随后点开微信,刚准备询问到家没,何让尘的电话打来了。 “顾岩,你是不是在办公室?” 顾岩太阳穴突突一跳,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起身朝外走去:“你在哪?” 电话那头没回答,不过却有非常明显的跑步声。顾岩心里那股喜悦已经愈发肯定,办公室房门一开,下一刻,他张开双臂,将飞奔而来的何让尘接了个满怀。 “你?” “那条微信呢~就当我没看见吧,“何让尘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仰起的脸上带着狡黠的笑,“但我听见咯。“ 顾岩眼神微眯。 “我也想你,顾岩,“何让尘贴着他耳边轻声说,“所以来见你。“ 咔哒! 房门一关,何让尘后背撞上门板,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唇上传来了非常温柔甜腻的触感。 彼此呼吸交错,顾岩辗转亲吻他,又不舍的在他鼻尖、眼角落下细碎的吻,英挺而锐利的眉眼浮现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我明天不值班,带你走亲戚。” 何让尘笑道:“好啊,俗话说得好,丑媳妇总要见家长的嘛~” 顾岩抬手整理他额前的发丝:“你还丑?那这世界上还有好看的人吗?” 何让尘笑意加深,用鼻尖亲昵地蹭了下顾岩的鼻尖,目光细细描摹过他的五官,随后像是忍不住似的,吧唧在他嘴角落下一吻,紧接着双手一松,弯腰从他怀里溜走了。 顾岩重重吐了口气息,少顷打开房门,转身看着坐在自己椅子上的人。 “今天肯定点不了外卖了,你们食堂有什么好吃的?”何让尘滑动手机,调侃道,“要不我们把小汪的宝藏零食库给偷了吧?” 顾岩拉了个椅子坐在他旁边,刚想开口说什么,手机又是一个来电——是他老同学。 “怎么了?案子还有什么地方有疑问……” 何让尘一听这话,懂事噤声,自顾自转着椅子,玩着手机,倏而一个念头涌上心尖。 他偷偷打开相机自拍模式,调整角度,确保把顾岩认真工作时英俊的侧脸轮廓完美收录,就在他找到最佳合影角度,准备按下快门的瞬间—— 顾岩突然放下电话,转头把脑袋搭在他肩上。两人脸颊相贴的刹那,顾岩伸手按下拍摄键。 咔嚓! 彼此拥有了第一张情侣合影。 “记得发给我。”顾岩说完后继续调整坐姿打着电话。 何让尘面颊微红,轻轻“哦“了一声,悄悄把椅子挪近,然后抓起顾岩的手臂环住自己肩膀,整个人顺势窝进对方怀里靠着。 顾岩眼底漾开笑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耳垂。只见怀里的人敲着键盘发了那条朋友圈,配文—— 【辞旧迎新朝暮与共】 ——正文完——【`xs.c`o`m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