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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8

作者:洛东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散谣成网引蛇入


    禾丰县。


    派出所会议室窗帘紧闭,投影幕布上清晰显示一O四白骨案的案情资料,人物分析图落入屋内每个警察的眼底。


    “我们已经再次联系外省协助的法医主任,通过头骨的创口角度、形状、基本可以敲定凶手是个儿童。”陆法医用激光笔一指,画面切下三维动画图上,“儿童力度较小,所以会反复敲打致死,凶器是类似砖头的东西,但肯定不大,因为能让一个儿童的手掌拿起,敲下,必然有形状要求。”


    小汪听得聚精会神:“哦,所以你最开始说那个什么,手法粗糙,就是这个意思?”


    陆法医点头:“对,凶手并不知道致命伤在哪里,只是不停敲打头部。”


    屋内众人面色沉郁。少顷突然被喊来开会的孙大队提出疑问:“不过,还是有点不清晰啊,你们把罗念慈和罗猎都关押在分局,而且心里都有怀疑的凶手了,按照常规办案逻辑,不应该是去盯着那个什么祁墨不放吗?”


    孙大队说的其实很对。


    一O四白骨案侦破到这个阶段,但凡有点经验的刑警心里都开始怀疑祁墨了。十年前,他是儿童,且罗念慈和罗猎,一个缄口不言,一个承担罪责,能让姐弟二人同时愿意保护的人,无非就是祁墨了。


    ——可是证据呢?


    警方没有办法拿推测和经验去定罪任何一个人,甚至连拘留都要控制在24小时之内。


    “哎想不到吧,我们不仅不盯着祁墨,连他家附近都没有一个盯梢的。”蒋磊神秘兮兮地说,“还大张旗鼓来禾丰县开会。”


    孙大队疑惑:“啊?”


    角落的几个派出所的小警员也一头雾水,偷摸掀开窗帘,望向窗外停车场的七八辆分局警车以及两辆勘察用的面包车——确实大张旗鼓,甚至是拉着警笛开进来的,吸引不少看热闹的群众呢。


    “我们没有证据去缉拿祁墨。”顾岩坐在桌子首位,手肘搭在桌面,十指交叉在鼻端前思考片刻,面色沉郁,“十年前的案子想去找凶器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砖头也好,石头也好,警方已经走到一个死胡同。”


    整个房间没人敢出声,只见他起身,走到电脑前,啪嗒敲打键盘,幕布上赫然显示的一张被修复的照片——荒废井口照片上被贴上了一张黄色符咒。


    “这张照片是知情人士提供的,上面的符咒是驱灵符,作用就是避免死者报复,但是这张照片已经消失在祁家了。”


    孙大队狐疑地瞅着幕布,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问题是:知情人士?谁啊,资料上怎么还匿名了?但余光扫过顾岩冷淡表情时还是不由吞下了这个疑惑,只是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顾岩说:“让你们整个所里的人挨家挨户去走访询问,把这个案子目前的进展透露出去。”


    “啊?透露出去?”


    “对。”顾岩双手撑在桌面,视线扫视一圈,眸底闪烁着投影仪的荧光,语气认真:


    “痕检已经带队在案发现场搜查物证,虽然警方抓到了嫌疑人,找到了曾经切割的工具,检测出DNA,但尸检时发现死者缺少丢失的牙齿,很大可能是曾经咬伤凶手导致脱落,目前缺少这个关键证据,如果有人在案发现场发现类似证据,及时上报,核实后必有悬赏。”


    话音落下瞬间,所有警员面面相觑.


    屋内分针一圈圈转动,窗外天色渐渐由亮转暗,派出所门口人来人往,每个来提供线索的人都带着贪婪的眼神,嘴里吐出的却尽是些不着边际的谎话,与警方掌握的线索相差十万八千里……


    凌晨三点,夜幕黑沉,废井路边警灯闪烁。


    “俺们这个县城啊就是不太平,我看啊得找个大师做法才对!”几个老人站在警戒线外指指点点,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迷信,“我看得找个大师来驱驱邪才行。“


    “死多少人,前段时间刚破个黑色的骨头吧……”


    “就是不吉利,二十年前老何家还烧死个人呢!”


    “哎哟那事情多晦气,老何也是倒霉,娶了那么个老婆!”


    ……


    而他们身侧,顾岩正站在警戒线内,面色冷淡地盯着井口周边的寻找工作。陆晓青法医重新扎了扎散落的头发,凑近问道:“顾队,你觉得这样能有效果吗?“


    顾岩没吱声,不知在想什么。


    陆晓青正想再问,忽然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后背。回头一看,是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姑娘,你穿个白大褂,是医生不?”拍陆法医的是个满头白发的奶奶,身边还站了几个差不多年龄的老者。


    “我是法医。“陆晓青礼貌地回答,随即疑惑地反问,“老人家,这都凌晨三点多了,你们怎么还不休息?“


    “啥没睡觉啊,我们这是起得早,人老了不像你们觉多。”


    “就是,就是,你们这也不休息,搞一晚上了吧,你们来那么多人,都没见过,是市区的不?””


    还没得等陆法医开口回答,一旁的顾岩率先道:“嗯,我们全部都是市区的警察,这个案子很严重,必须我们亲自接管。”


    “哎哟,我就说咱们这儿风水有问题……“老太太立刻跟同伴嘀咕起来,又转头问道,“警察同志,那个悬赏金是真的吗?能给多少?“


    顾岩不动声色地回答:“我是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有证据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几个老人家立刻不高兴了,摆摆手嘟囔着“小气”“什么副队长?”继续捂嘴不知又在议论什么。


    陆法医打趣:“我感觉你上村口CBD新闻了。”


    顾岩眉梢微扬:“讨论得越大越好,最好整个禾丰县都知道副支队长在这边带队。”


    “顾队!”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蒋磊招了招手,顾岩阔步走去:“怎么了?”


    蒋磊压低声音:“咱在这都装模作样搜几个小时了,方主任在地窖那边都骂人了要。”


    “演戏就要演全套。“顾岩蹲下身,随手拨弄着地上的碎石,“今晚不出来就明天继续,明天不出来就后天继续。“


    “得,这王八蛋,不过话说回来了,这案子还真差点就瞒天过海了。”蒋磊拿着手电筒往井底处一晃,“要不是小何发现井底这白骨,报警,谁能发现?谁能给这小女孩一个真相?连自己父母都不行。”


    顾岩声音低沉:“那他想要的真相呢?“


    “谁?“蒋磊一愣。


    “没什么。”顾岩转移话题,并且抬手按下耳麦,“孟婳,你那边怎么样?”


    耳畔里传来吱吱的电流声,下一秒孟婳非常轻声的话语响起:“一切如常。”


    蒋磊顺着顾岩视线望去,远处天穹如墨,冷风呼啸,掠过禾丰县山峦,卷起山涧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簇簇——


    骤然一道黑影踩着碎石,发出异响,一个带着口罩的男人佝偻着背,在碎石堆里不知在翻找什么,少顷动作一僵,赫然在石缝里发现一颗牙齿!还没等他去捡起。


    “hello啊,这位先生。”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女声,那人浑身一僵,却不敢动。


    “请问您是在找什么呢?”


    话音落下瞬间,口罩男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他猛地转身,身体已经本能地摆出拳击防御姿势,后手拳护住下颌,前手拳微微前探——这是专业拳击手的标准架势。


    孟婳面容在夜色一晃,笑道:“哟,果然是练家子!“


    话音未落,口罩男一记凌厉的右直拳已经破空而来。孟婳侧身闪避,拳风擦着她的脸颊掠过。紧接着又是一个散打标志性的低鞭腿扫向她的下盘——


    “动作很标准嘛。“孟婳后撤半步,随即一个箭步切入口罩男侧身,瞬间抬手扣住他的手腕,顺势一扯。


    “艹!!”


    口罩男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却临危不乱,借着倒地的力道一个翻滚就要起身。


    但孟婳像是早就有预判似的,一个标准的警用擒拿技“十字固“将口罩男右臂锁死:“哼,果然副队说的没错,你小子就是会拳击和散打,对不,祁墨!”


    被识破身份瞬间,祁墨额头青筋暴起,左拳狠狠向后抡去,却被孟婳用膝盖压住脊椎,整个人被死死按在碎石地上。


    “散打加拳击是蛮厉害的。“孟婳喘着气,手上的力道却纹丝不动,“可惜了,姐姐我早就演练过了,束手就擒吧!“


    不远处的夏主任立刻小跑过来,弯腰盯着眼前那双细长的眼睛:“啧啧,这小顾岩,料事如神啊,不仅知道祁墨会来,还能猜出这人会啥,提前跟你演习一遍格斗。”


    桥洞两侧的灯光骤然亮起,埋伏的刑警们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咔哒!


    银色手铐牢牢拷在祁墨手腕,他双手背后,跪倒在地:“凭什么抓我?警察就能乱抓人?”


    孟婳唰一下拽掉他遮挡的口罩:“那你大晚上来这里干嘛?抓鱼啊,这河水可都枯了。”


    祁墨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眼前两个女性。


    “你瞪着我干什么!”夏主任双手叉腰,直言不讳,“怎么样啊,我手工制作的假牙齿,逼真吗?”


    祁墨浑身战栗。


    孟婳抬手朝着桥洞底下一挥:“不止这一个哦,毕竟我们也不知道当时凶手在哪里被咬的嘛。”


    如果说刚刚祁墨的脸色是惊恐,现已经是面如死灰了。


    “不过呢,你已经告诉我们了,就在你寻找的地方咯。”


    祁墨咬牙狡辩:“就凭我找到个牙齿,就能……”


    “错!”孟婳厉声打断,“而是这个地方,我们可从未公布过桥洞底下是案发现场哦。毕竟一个分局的副支队长在废井,一个禾丰县的孙大队在地窖,而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呢?”


    祁墨牙齿都止不住地打颤。


    他确实没想到这里,只是在当地群众传来的内容中了解案件的进展,并且也亲眼看见废井周围都是警察,甚至那个他讨厌的顾岩都在!


    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个女警在这里埋伏自己!


    孟婳瞅着他这幅模样,抬手按下耳麦,拔高嗓音:“祁墨,你涉嫌和十年前一起谋杀案有关,我们警方正式拘留你!”


    随后她在祁墨细长眼睛里迸出的愤怒的光中,补充道:“顾副支队,任务完成!”


    耳麦里传来顾岩冷静清晰的嗓音:“直接押回分局,吕支队亲自审问。”


    “收到!”.


    警笛声撕裂了夜的寂静,红蓝警灯在浓稠的夜色中划出刺目的光痕。祁墨被两名刑警反剪双手押进警车时,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孟婳独自站在桥栏边,脸色被警灯映得忽明忽暗。


    “怎么了,我们的小女警?”夏主任歪着脑袋问,“眼瞅着都要破案了,你怎么这幅表情?”


    孟婳似乎在回想什么,半响突然低头沉沉叹气:“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个人。”


    “谁?”


    “庞巧芳。”


    夏主任好奇:“郝三妹的妈妈?”


    “对。”孟婳点头,“就是她,这个案子终于要结束了,但我脑袋里浮现的不是罗猎凶狠的招供,不是郝三妹悲惨的尸体,也不是祁墨被抓时的表情,而是庞巧芳在审讯室的画面。”


    夏主任自然不清楚当时庞巧芳审讯的场景,只是认真听着。


    “那个时候我们警方得知郝三妹的身份,每个人都心疼,不忍,反倒是庞巧芳。”孟婳嗓音有些沙哑:


    “她坐在我对面的约束椅上,满脸皱纹,丝毫不在乎自己女儿的死因,只是担心家里的孙子没人照顾,像是把重男轻女刻进骨子里,可是……她分明自己也是个女性啊。”


    “孟婳。”夏主任抬手拍了拍她战栗的肩膀,像个大姐姐似的安抚道,“这世界很多人,我们救不了,也没法挽救。”


    “你们警察也好,社会上的好心人也罢,我们越想叫住她们,可她们却会跑得更凶,在一条漆黑的封建的土路上,不停跑啊跑,分明裹脚的鞋子都掉了,可还是继续跑,有太多相似的命运——可更多的是连掉进黑暗都没有回音。”


    孟婳哽咽点头,目光望向红蓝警灯,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乌云飘动,更远处的微光飘洒在牧马人车身。


    “副支队,我们直接回局里?”


    “嗯。”顾岩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我先去宾馆接何让尘,你们不用等我。”


    蒋磊点头:“行,我们这趟就是车多,那么大张旗鼓的搜查,还真就等到了祁墨了,谣言果传得快……卧槽!副队你看东边!“他声音突然拔高,“那不能是朝霞吧!“


    话音落下,顾岩扭头望向副驾驶的窗户。


    漫天红光直冲天际,泛起一片赤红!浓烟翻滚着形成狰狞的蘑菇云,宛如鲜血泼进清水,顷刻间染透整个苍穹。


    “是火灾!通知消防!”


    第62章 火燎险境证忽明


    “着火了——!“


    尖锐的嘶喊划破禾丰县凌晨的寂静,随即是此起彼伏的惊叫:“快跑啊,别又和多少年前一样烧死人哦!“


    何让尘逆着人流疾奔,睛死死盯着远处漫天火光,越来越近了——火光清晰落在他浅色瞳孔,浓烟裹挟着记忆里那股腐朽的焦味扑面而来。


    火舌从民房的窗棂间窜出,混着焦黑的木屑在热浪中翻飞,灼热的空气扭曲了眼前的画面。


    何让尘在灼人的火灾现场前刹住脚步,热风卷着灰烬掠过他身上的外套:“果然是祁建宏的老家……为什么放火,谁放的火?祁墨不是已经被抓了吗?”


    “这不是我亲儿子吗?”


    极其熟悉的男声在背后响起。何让尘猛地转身:“何渭!”


    轮椅上的何渭几乎是欣赏一副完美画作的眼神望着燃烧处:“我只不过是路过这里,没想到……”


    “你在鬼扯什么!”何让尘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像你这种贪生怕死的人,会来那么危险的地方吗!你和祁建宏之间到底有什么勾当!这火……”


    话语突然凝固在舌尖。何让尘颤抖地转身,瞳孔陡然扩大了,因为他看见了民房背后砖厂根高耸的烟囱。


    烟囱顶端飘出的灰白烟柱与民房翻腾的黑烟交织,像两条纠缠的巨蟒撕咬着铅灰色的天空。


    短短须臾间,何让尘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里面有你想烧毁的东西!”


    “这火太大了。”何渭恍若未闻,火光在他凹陷的眼窝里投下跳动的阴影,“消防员就算来了,扑灭了,也只有一个空壳了。”


    “你做梦!”


    何让尘几乎是决绝地丢下这句话,随后转身朝着火焰燃烧处走去,在他身后已经能隐约听见消防的鸣笛了。


    可是来不及了。


    他知道的,清楚的知道火焰燃烧的速度。等消防员来不及……等顾岩也来不及了。


    瓦片爆裂噼啪作响,滚滚浓烟盘旋而起,直达天际掠过牧马人后视镜。顾岩在后座不停拨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蒋磊在他旁边安抚道:“小何可能是还没醒,年轻人就是睡眠好。”


    顾岩没吭声,只是一边重复打电话,一边点开微信聊天,置顶对话框里的内容,是何让尘前面的回复。


    【厉害啊我们顾警官,凶手抓到了。】


    【开心GIF】


    【我可以去派出所找你吗,我不困了,不用补觉了。】


    【出发咯,顾岩,你饿不饿,我知道有一家卖包子特别好吃的地方。】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感涌上心头,顾岩手指愣是在空中颤抖两秒,才飞速敲打发出:


    【你在哪?不要靠近火灾现场,不要冲动。】


    可对面连显示正在输入都没有,电话也只是响起嘟嘟嘟嘟……


    顾岩面色沉重:“确定户主了吗?”


    “孙队那边在查了,”蒋磊慌乱掏出手机,“我再催催。”


    还没等他解锁手机,孙队的一个电话甩来:“老蒋啊,查清楚了,燃烧的房屋原户主是祁建宏,不过早就没人住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瞬间,身侧顾岩手机一摔,厉声道:“开快点!直接加速,按喇叭,把前面车超了”


    驾驶的小警员被这一嗓子吓得不轻:“哦哦,好的副队。”


    后座的蒋磊更是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他头一回在顾副支队的车里听到这种话,也只是深叹一口气,望着窗外的越来越近的红光。


    刺啦——


    牧马人将将停稳,顾岩便推门跳下车,丝毫不管身后同僚人的呼喊,疾步冲向燃烧的房屋方向,挤进围观的人群,眼神不断扫视着,寻找着,最终得到的只是一声极其粗重的叹息。


    “副队!”身后蒋磊奔跑挥手大喊,“消防的兄弟马上就到了……”


    顾岩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扭曲的画面,耳边响起大火燃烧房屋的裂声,混合着越来越近的消防车鸣笛,嗓音低沉:“我没看见他。”


    蒋磊刹住脚步,目光随意扫了一圈:“小何也不一定就会来啊,这可是火灾啊,躲还不来不及呢,就算真有恩怨啥的,也不能拿命开玩笑啊。”


    “……希望他只是还没赶到。”


    顾岩声音非常低,以至于在此刻喧杂的背景音中蒋磊压根没听清,刚张嘴巴询问,突然身侧的顾岩剑眉紧蹙,下一瞬便疾步走向人群里。


    他目光追随望去——看见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养老院距离这里很远。”顾岩脚步停在轮椅前方,面色凝重难以捉摸,“你坐着轮椅赶过来的吗?”


    何渭抬眼打量了下眼前佩戴警用装备的人,第一反应不是被警方询问的惊疑,而是眼神微眯:“这位警察长得好像……好像以前见过。”


    刹那间,顾岩脑里迸出某种猜测,难道是何让尘不小心把自己的照片发给家里人看过?但这念头很快就被抹去了,按照他对这父子两关系的了解,何渭根本就没机会看到自己照片。


    ——可是,他之前确实没有正面和何渭见过。


    哪怕是很早之前小卖部那次,也从未正面对视。那何渭为什么好端端冒出这句话?


    顾岩大脑飞速转动,但表面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冷静锐利的刑警本能再次占领思绪。


    “何渭先生,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嗓音镇定地道,“你的行为逻辑异常,我们警方有权暂时看管你,请你配合。”


    正常人在火灾现场被警方这样宣告,都会害怕又或者反驳大喊和自己没关系之类的话语。可是何渭出乎意料地平淡,甚至收回打量顾岩的视线,扭头望向越来越大的火焰。


    “我本来就要去警局的。”


    顾岩太阳穴一抽:“什么意思?”


    何渭嘴角缓缓浮现一丝细微的笑意:“当然要去警局配合,我亲生儿子冲进火场,我身为他的……”


    “你说什么!”顾岩嗓音瞬间变调。


    何渭像是被顾岩此刻的反应吓到了,但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顾岩已经转身飞奔至燃烧的房屋方向。


    “副队——!”


    正在和现场人员对接的蒋磊惊慌大吼:“那么大的火,你往哪跑啊!”


    身后鸣笛呼啸,人声杂乱,愈发逼近的消防车和同僚的狂吼都被热浪扭曲消散,汇聚着滚滚浓烟,冲入燃烧的屋内。


    轰!


    熊熊烈焰由四面墙壁冲天而起!


    顾岩捂着嘴鼻,剧烈喘息,勉强走进屋内,站在空荡的院内,这里虽然是火焰最小的地方,但四周火焰燃烧起来的高温依旧让人难以承受。


    “何让尘!!”


    不管怎么嘶吼,都得不到一句回应。两边房屋已经近乎被烧毁了,别说此刻冲进去就是找死,就算里面真的还有人在,也无力回天了。


    分明四周高温缺氧,顾岩却彷佛被冻住了似的,浑身血液都感知不到一丝温暖——像极了当年那股悲痛欲绝的悲切感,那瞬间涌上的惊惧化作无数铁爪在胸腔血淋淋抓挠。


    你在哪?


    我不能再让生命中重要的人离开我了——


    紧接着下一秒,他听见一阵非常细微的动静,目光骤然一扫,定在被掀开的地窖洞口!


    地窖!


    是从哪里放出的声音,何让尘在里面?


    微弱的希望在顾岩心中升起,没有半秒犹豫,他已经滑向地窖深处,丝毫不管火舌舔舐的痛楚。


    扑通一声重响!


    顾岩起身,踩着火苗乱迸的地面走近,刹那间瞥见地窖最深处角落里的蜷缩恻影,心脏彷佛停了一滞。


    何让尘屈起双腿,手臂搭在膝盖上,把脸深深地埋起,像是在怀里保护、守护什么似的。


    “你没事吧?有哪里受伤吗?”


    顾岩半跪在他身侧。随即只见何让尘发颤地抬头,难以置信:“顾……顾岩?”


    “是,是我,别怕,我带你出去。”


    “不……你先听我说。”


    “先出去再说!这里是火场!”顾岩已经在吼了,“不管什么话,都先跟我出去!”


    “……”


    何让尘苍白的脸色被沾染了不少灰痕,却只是一言不发。顾岩准备强行将他拽起:“你不知道火场多危险吗?你居然敢一个人闯进来……”


    “你先出去,别管我。”


    “什么叫不管你?!”


    一丝恐惧感骤然从脑髓里窜起,顾岩这才发现何让尘双手掌心布满了血痕和泥土,在修长的指缝间留下纵横交错的痕迹。


    紧接着他视线一瞥,发现了地窖的泥土居然有被翻找的痕迹!


    可这里并没有任何可以挖掘的工具。


    ——何让尘之前在这里徒手翻找,在翻找什么?


    “我不管你找到什么,又或者没有找到。现在必须要跟我出去,案子慢慢来,相信我总有一天,你想要的真相会来的。”顾岩抬手把他前额的碎发撩到耳后,强迫他看着自己,“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何让尘喘息着,瞳孔泛出泪光,“我找到证据了。”


    顾岩动作一僵:“那很好,我们出去。”


    “你先出去,把证据带出去。”


    那瞬间,顾岩面色剧变。紧接着何让尘哽咽地:“你听我说……地窖的出口只能一个人进出,我现在身子虚弱。”


    顾岩嘶吼:“你闭嘴!我闯进来就是为了带你出去!”


    “你分明比我更清楚!”这是何让尘第一次这种语气和顾岩说话,“这方面的医学常识,你肯定清楚的,顾岩,你出去之后,去找贾萱萱……”


    “你给我闭嘴!你再给我科普什么医学知识,我就把你那些书都丢了!”


    “咳咳咳……”何让尘呼吸已经很艰难了,灼热气体进入肺部的伤害是无法避免的,“把这个拿走。”


    顾岩终于看见了何让尘一直保护在怀里的东西——那是一个黄色的牛皮纸袋。上面写着【#B5F-2K-|评级S.|H4d3a丨BTC】


    S级别的画作?5岁?这个概念闪电般映在顾岩脑海里,但他眼下没法再去细想什么,只是沉声道:“一起走,难道你不想看见你苦苦追寻的真相被揭开吗?”


    何让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可能是吸入太多烟雾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拿着它去找贾萱萱……你先往上爬,不要迟疑,消防员应该快来了……”


    顾岩把那个牛皮纸袋塞进自己衣服里:“我扶着你,走慢点,一起走。”


    “我会拖累你,你一个人可以先冲出去,真相才是最重要的……”


    “你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跟你一起在这里不走了。”


    何让尘垂着眼睫,唇角似乎露出一丝不舍的纹路:“……可是我走不了了,顾岩。”


    顿了顿他说:“我吸入浓烟,腿部受伤,动不了了。”


    “什么?”顾岩颤颤巍巍地问,“我看看,不,受伤也没事,我抱着你走。”


    何让尘眼帘微闭,瞳孔愈发涣散,视线却执拗地从顾岩五官的每一寸仔仔细细地勾勒下去,像是要把这一幕的细节,甚至最后彼此对视的眼神都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其实我很幸福了,最起码……最后我还能看一眼你。”


    “什么最后一眼!”顾岩咬牙起身,强行将他打横抱起,也是因为这一动作,感知到了何让尘右腿上还在不停冒出的血迹。


    高温会让伤口加速流血,而能顷刻间湿透顾岩掌心的伤口不会小。在他们见面的每一秒,何让尘从来没有发出一声痛楚的悲鸣,而身为医学生的他确实清楚吸入浓烟、腿部受伤后生还的可能性。


    ——何让尘一开始就做好了舍命用身体护住证据的准备。


    “我一定会带你出去。”顾岩抱起他起身,嗓音嘶哑,“然后一起回家,带你去见见我的亲戚们,他们也都很想……很想见见你。”


    何让尘无声地笑了,可是他连发力搂住顾岩后颈的力气都没了,视线愈发漆黑,咽喉也再难以发出一点声音,只能感觉腿部的伤口好像不疼了,肺部的灼热也消散了。


    但这不是好事。


    他清楚这是什么样的前兆。


    地窖外已经能听见消防员脚步声、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混合着刺破火场的混沌。


    “顾岩副支队!”


    “地窖,好像在地窖!”


    分明救援到来应该喜悦的,但顾岩却眼眶通红,把怀里昏迷的人紧紧搂住,一步步走向出口。


    “……”何让尘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些什么。顾岩发抖地低下头,只听他气息不稳地重复了一遍:“谢谢你爱我。”


    他手臂从顾岩坚实的胸膛上无力坠落,悬在身侧。


    谢谢你爱我。


    刺啦一声爆响,白雾蒸腾而起,火焰被高压水流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很快消防员挂着绳索的身形便出现在地窖内。


    顾岩颤抖地把怀里的人递出去,一遍又一遍竭力喊着“不要管我!先带他出去!”


    真的已经很幸运了,何让尘在想。


    证据找到了,妈妈的污名会被昭雪,而我还能遇到你,遇到那么爱我的你,谢谢你,顾岩。


    第63章 尘封烬灭终昭然


    “呼吸微弱,血氧82!”


    “一氧化碳中毒,准备纳洛酮!!”


    “静脉通路……”


    火场外人声杂乱,看热闹的围观群众清理火场的消防员以及维持秩序的警员,犹如在早市般喧哗。救护人员刚把担架抬上车,顾岩就一把抓住迎上来询问的蒋磊。


    “把……何渭带回局里!”


    “啊?哦哦,好好好,不是,副队,你这,还有小何怎么……”


    “别管我,快去!”


    蒋磊被他眼里的血丝震住,二话不说扭头转身,带着几个警员直奔人群外围。


    “准备肾上腺素!”


    医生跪在担架旁边,接过肾上腺素,针管推入,针尖刺入何让尘的胸膛,下一秒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跌回担架。


    “再来!”


    医生再次按压,所有人都面色担忧——而在救护车门外,顾岩眼眶通红,一手抓着门框,似乎要藉由这个姿势才能支撑起自己不断战栗的身躯。


    每一秒都过得很漫长,每一次按压的动作都像是慢动作似的在他眼前播放,周边所有喧闹都于此刻一点点化作静默的背景。


    求求你别离开我,何让尘。顾岩一遍遍的祈祷。


    醒过来,你不是答应我……答应我陪我过往后的每一年生日吗?不是约定好一起共度余生吗?


    滴……滴……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按压了多少次,监护仪突然跳出一个微弱的波形:“有心跳了!!”


    何让尘胸膛终于开始起伏,虽然还是非常微弱,但波形却已然平稳,右手无意识抬起像是在寻找什么。


    “……顾。”


    顾岩迈步到担架边,立刻握住那只抬起的手,掌心相贴处传来微弱脉搏:“我在。“声音微微战栗,“别说话,我们马上去医院。“


    何让尘的指尖突然收紧,惨白的双唇开合间,一口混着烟灰的血沫呛出!全部溅在氧气面罩上。


    “别乱动!“医生按住他肩膀,掀开氧气面罩,“肺部还有积烟!“


    但何让尘固执地抓着顾岩手腕,缓缓朝着他的上衣处按去,从被灼伤的喉管里挤出气音:“打……开……”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救护车里的所有人都以为是要换掉氧气罩,医生急忙去取备用面罩。但却见顾岩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黄色牛皮纸袋:“现在吗?”


    何让尘眼皮一眨。


    顾岩立刻会意,在他的注视下,解开那个早就被打开过封口的纸袋,紧接着手指捏住里面纸张往上一拽,只是露出一半,他所有动作都僵住了。


    ——那应该是是一副女童的裸体画作,虽然只显露出了上半身,但能看见女童的五官非常漂亮,眉眼处其实有几分像何让尘。


    ——而在女童的右手处,小指末节向无名指方向偏斜。


    是何辞盈,不管是长相还是畸形的特征。这幅画都在告诉顾岩,她是何辞盈。


    可是这幅画的作者呢?一个能知道何辞盈畸形且会画画,并且画出裸体状态的人……


    按照顾岩的推理能力,几乎是短短须臾间就把这个作者的名字确定了,可是他却透过何让尘瞳孔泛出的泪水中,明白了别的。


    “我知道是谁……”他把画塞回袋子里,“这个就是你姐姐被送走的证据,根本就不是众人口诛笔伐的污名。”


    “咳……咳……”


    何让尘似乎对顾岩的回答感到非常惊讶和激动,但因为肺部的浓烟一时无法言语,只是不断呛咳。医护人员拿来备用的氧气罩,刚刚拔掉他面部旧的——啪嗒!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氧气罩被他拍落在地。


    “你别乱动!”顾岩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不急,我先带你去医院。”


    但何让尘异常执拗地摇头,眼泪夺眶而出,顾岩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紧接着只听他急促喘息,断断续续地:“是……是我!”


    这下连顾岩都没法理解其中含义。


    “呼……不是姐姐……”何让尘胸膛剧烈起伏,泛红的瞳孔盯着顾岩,艰涩地说:


    “是我……站在火场外的人不是姐姐……是我……”


    救护车内没人知道这几个字背后的隐藏的是什么,除了何让尘和顾岩——刹那间,顾岩表情异常震惊,嘴唇微启不知作何言语。


    下一秒,何让尘虚弱脱力,倒在顾岩怀里。


    “何让尘!!”


    “快关门开车去医院!”


    无数喧哗都化成火星噼啪作响灌进何让尘双耳,他颤抖地抬起头,视线越过顾岩的肩膀,全部视野里只剩下窗外那个正在被浇灭的房屋。


    那画面旋即因为救护车启动变得迷蒙、混沌。


    漫天飞扬的黑色浓烟在窗外盘旋,残留的热浪扭曲空气,恍惚映出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燃烧时的天幕,映出幼小身形奔跑的虚影,而奔向的是熊熊烈火燃烧的地方……


    奔跑的小男孩忽然停住脚步,低头看着地上的粉色帽子,哭泣着捡起来。


    何让尘在顾岩怀里失声痛哭,泪水模糊视线,也灼烧着他的灵魂深处,把尘封岁月里的所有缄默都烧得粉碎,从每一滴滑落而下的泪珠里朦胧渗出二十年前的光影——


    “妈妈,为什么要把姐姐送走呢?”


    “姐姐的手不舒服了,大姨她们住的城市有非常厉害的医生呢,去那边住就可以治疗。”


    “好啊!那我以后也想变成医生,也要很厉害的那种。”


    “我们让尘肯定可以的,”楚江宴抱着自己儿子,一点点远离车站,直到视线远方,能隐约看见家里房屋的轮廓时,她才把儿子放在路边石块上坐着,嘶哑地说:“等过几天,妈妈带你一起离开这里,我们去找辞盈。”


    小让尘开心说:“好呀,去看姐姐咯。”


    “……以后都不要回来了。”


    这个年龄的小让尘根本就无法理解妈妈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坐在石头上晃着腿:“为什么呢?”


    楚江宴挤出笑意,摸了摸他的脑袋、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没办法对自己年幼的子女说出真相,也没法跟何渭正面吵架,力量悬殊就是最现实的问题,她打不过一个成年男子,她更不想让孩子们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充满家暴的环境。


    在那个年代只要是上一辈安排的相亲,哪怕彼此都没有见过面,也可以成婚,不会在乎有没有感情,更不可能深入了解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太多的女人被安排住进一个陌生的房子,照顾一对不认识的‘父母’,陪伴一个不稳定的他。


    先借口送何辞盈去看病,这是最好的选择,过几天再找借口带着何让尘离开。


    但小让尘却小声问:“因为爸爸喝酒之后就变得凶凶的吗。”


    楚江宴强忍泪水摇头:“妈妈乱说的,你回家之后千万不能和爸爸这些……就当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乖。”


    “嗯!我们拉钩。”


    “好,跟让尘拉钩承诺。”楚江宴伸出小拇指,可还没等她触碰到小让尘的手指时,远处传来一声大喊:


    “那个何老师家的!你家丫头丢了——”


    楚江宴猛然起身:“什么叫丢了?”


    车站工作人员满不在乎地说:“司机拉个尿的功夫,她就从车门走了,好像听乘客说有个男人带走她的……”


    “你们怎么能让一个小女孩丢了!”


    “哎,你这人说话奇怪了,你身为母亲不管,还怪我们了,”工作人员一脸不耐烦,双手叉腰,“好心通知你一声,还指望我们去给你抓人贩子去啊!”


    工作人员没好气地抱怨完转身就走,嘴里还不忘嘟囔几句。


    “妈妈……”小让尘拽了拽楚江宴的衣角,“什么是人贩子呀,姐姐丢了,是回家找我们了吗?”


    刹那间,楚江宴扭头一瞥——那是家里的方向。


    像是某个笃定的念头在心中升起,她蹲下,嗓音因为浑身战栗变得异常嘶哑:“让尘,你乖乖的,在这里等着妈妈,不要乱跑,听话好吗?”


    “妈妈你要去哪里啊。”


    “妈妈回家找姐姐,她被爸爸带走了,你在这里等我,等我回来接你……”


    “好,我保证乖乖的。”


    楚江宴并不相信人贩子胆子大到敢在那么多人面前犯罪,而何辞盈也很聪明,不可能跟着一个陌生男人下车离开,只有一个原因。


    ——是何渭示意何辞盈下车的。


    这个恶魔发现什么了吗?还是说只是想继续利用女儿,画出一些肮脏不堪的画作呢?


    不管是什么原因,楚江宴都不可能再让何渭接触何辞盈,从她在家里发现画作的那瞬间,就必须要把女儿送走,远离这个魔鬼。


    所有不安的猜测在她跨进大门看见院子里的景象时,都随着动作一起僵住了。


    何辞盈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而在何渭正在停放摩托车,视线一瞥:“你把女儿送走真的是看病?”


    楚江宴努力克制恐慌,一边挪步走到何辞盈旁边,一边说:“是,我大姐那边城市条件好,医疗设施也好……”


    “少跟我扯这些,”何渭把头盔一丢,“我今天去交货,档案袋里少一张,你当老子不知道!”


    “你先回房间好不好?”楚江宴没有理会这些言语,而是弯腰温柔地说,“妈妈和爸爸有些事情要说,你先回房间待着。”


    “妈妈,弟弟呢?”


    “……他在外面和伙伴玩,一会就能见面了。”


    年幼的何辞盈点头,想着等会就能见到弟弟,带着这样的想法起身走进屋内。可她刚刚把门关上,就听见院子里传来父母的争吵,她偷偷打开门缝,偷看。


    窄小的视线范围内,她看见爸爸把妈妈推倒了。


    哐当——


    楚江宴撞到凳子摔在地面:“何渭,我不管你画那些恶心的东西是什么目的!别动我的女儿!”


    “画呢!你知道那张值多少钱吗!S级的价格!”


    “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楚江宴嘶吼,“你居然敢干出这种龌龊的事情!我要报警抓你!”


    何渭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恶狠狠地骂道:“老子今天给你打得出不了门!画TM的一百张,你去报警啊,没听过哪个男人因为打老婆坐牢的!”


    话音落下瞬间,楚江宴连反抗动作都停止了,因为她感觉非常讽刺——而这种讽刺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老公说出了这种话,而是社会环境灌输了这种认知,让她无法反驳。


    啪——


    也许是愤怒又或者是悲伤,楚江宴一巴掌扇了过去,颤抖地起身:“恶魔,你个魔鬼!我要带女儿走……”


    “痴心妄想!”


    何渭扯住她的头发往后一拽,还没等再次发力,忽然院子里响起何辞盈哭泣的喊叫:“你放开妈妈,放开妈妈!爸爸,你怎么能打妈妈呢!”


    “滚蛋!一会再收拾你!”


    何渭猛地发狠一脚踹过去,直接把幼小的何辞盈顺着水泥地滑出老远,嘭一声撞倒了摩托车,油箱坠地裂开缝隙,汽油像一条蜿蜒的毒蛇,无声洇开,缓缓滑向煤球炉的方向。


    “快跑,去找弟弟,带着弟弟一起去找警察叔叔!”


    但是何辞盈根本就直不起身,剧痛让她浑身发抖,卷缩在摩托车旁:“妈妈……”


    楚江宴带着绝望的颤音:“不管多疼,也要先爬出去,爬出这个恐怖的地方!才能救妈妈……”


    “还是关心你自己吧!”何渭直接扯着她的头发,朝着屋内方向从地面拖拽。


    何辞盈被吓坏了,一直哭,她想去救妈妈,可是自己太弱小了,只是被踹一下,怎么会那么疼呢?


    “妈妈……弟弟……”


    幼童悲伤的哭声,在院子里无限盘旋,可没人听见,也没人看见,房门被重重摔上,何辞盈不知道妈妈在里面是不是又被打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哭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喷出血迹,只是稍微爬动一下,胸口好像就又什么断了似的。


    而院子角落,汽油和煤球炉坠落的火星已经交融!


    轰——!


    火焰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吞噬着这间房屋的一切,浓烟翻滚着涌向天空,把琥珀色的天空染成一片混沌的血红。


    “着火了!”


    “我的老天爷!怎么那么大的火啊,快跑……”


    “是谁家里着火了啊……”


    “要烧死人了啊!”


    ……


    人声充斥耳膜,火光扭曲视线。何让尘站在原地,稚嫩的面孔上写满了害怕惊恐,因为他知道那好像是自己家。


    他不停奔跑,逆着逃窜的人流狂奔,嘴里一直喊着:“妈妈……”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年幼的儿童是谁,只是恍惚一瞥,白白净净,挺好看的。好像还有人随意一猜,嘟囔着‘这肯定是个丫头,长得那么白嫩。’


    漫天火光冲天而起,热气随着风浪呼啸掠过田野,灰烬穿过庄稼留下烟熏,也在跌落地面的粉色帽子上留下一片黑色痕迹——但很快它便被烈风吹起,在空中飘荡,游离,最后稳稳停在了地面。


    挡住了当时年幼的让尘前进的道路。


    因为他认出这个是妈妈买给姐姐的帽子,姐姐很喜欢的,怎么会在这里呢,难道姐姐在这附近吗?


    幼小的孩子是没有办法像成年人那样脑海飞速运转,看见无法理解的事情会被牵住思绪,而第一反应就是哭喊:“姐姐!你在这里吗?”


    稚嫩的声音穿过田野,消散远去——


    没有任何回应,反倒是不远处突然响起了消防的鸣笛声,但那个时候的何让尘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只是惊觉被越来越清晰的鸣笛声拉回思绪,他哽咽着捡起帽子,戴在头上。


    “一直往前跑……就能看到妈妈……“


    “姐姐肯定也在那里等我……”


    稚嫩男声哽咽着,脚步不停地奔跑,可是这条路好像特别的长,分明穿过比自己高的麦田,就能看到家了。可是何让尘跑啊跑,麦穗晃啊晃。


    金黄色的麦穗不知在空中摇晃了多久,连叶子上灰烬都慢慢消散了,远处被热浪扭曲的画面似乎也逐渐清晰,等到那个幼小的身影独自走出时,红色的火焰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茫茫的花圈——


    何渭穿着丧服,站在门口哭泣着接受一些补助。


    那是何让尘最煎熬的一段时间,他无法理解妈妈为什么会被烧死,姐姐为什么会消失不见。


    ——最悲伤无助的是,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办,该去找谁问一问,每次询问爸爸,得到的只有殴打,关进衣柜挨饿。


    童年的成长过程中一次又一次的伤痕,给他带来了难以言喻的自卑感,以至于那个时期的他甚至不敢照镜子,害怕透过镜面看见自己一处又一处的淤青。


    “老师说有困难找警察叔叔……”


    “何让尘,那么冷的天你怎么不穿厚外套?你没有过年的新衣服吗……”


    同桌的话让何让尘久久记在心里,终于在某个周五放学,他背着书包来到了禾丰县的派出所大门,他站在那里,昂头看着那个金光闪闪徽章。


    那是什么呢……是警察专属的徽章吗?他在暗暗地想。


    “小朋友,怎么放学不回家呀?”


    何让尘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往树后躲避,但他抬头看见眼前的人是个穿着绿色制服的漂亮姐姐时,小声说:“我……准备回家了。”


    “你的家长呢?回去一个人要注意安全,”女警蹲下,帮他整理书包袋子,“刚好我下班了,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何让尘沉默着盯着女警衣服上的徽章,又扭头抬眼看着派出所大门口,少顷才好奇问,“姐姐,你们身上这个是警察专属的徽章吗?”


    女警微笑着:“是啊,以后你在有什么帮助都可以找我们哦。”


    “那可以帮我抓坏蛋吗!”


    “当然啦,”女警耐心解释,“只要提供了大坏蛋干了坏事的证据,我们就帮你抓住大坏蛋。”


    何让尘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女警,少顷用力点头:“好!”


    “那我送你回家。”


    “谢谢警察姐姐……”


    “好新鲜的称呼,警察……姐姐?不过我很喜欢,谢谢你啊。”


    ……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沐浴着夕阳,缓缓地远离禾丰县派出所,身后晚霞在警徽上落下一抹绚烂明艳的余晖。


    也许是那天因为被警察送回家,所以那条总是孤寂的路并不漫长,反倒有种久违的安心和欢喜,在何让尘幼年的心里萌芽了一种对警察莫名的信任和依赖感。


    所以成长过程中的很多次,他都会趁着何渭不在家,偷偷跑到派出所对面坐着,有时会把作业带出来写,有时候就那么晒着太阳,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穿着警用制服的人。


    街道边的梧桐枯枝摇曳着抖落树叶,泛黄的枯叶飘飘扬落下,被风猛烈一吹在空中打个旋,一翻转,就变成夏季翠绿的新叶落在19岁的的何让尘肩上。


    他摘下叶子,抱紧了怀里的鲜花,少顷转身准备离开,忽而视线一瞥:“警察姐姐!”


    当年的女警已然成熟老去,她想了一会才记起眼前这个俊俏的男生是谁:“是小让尘啊,真是好久不见了,长那么大了……变得那么阳光帅气了,放假了对吧。”


    “我今天休息回来,有些事情。”


    “不是暑假吗?”


    “我在打暑假工嘛,今天特意调休的,”何让尘眉眼弯着,柔声道,“姐姐,我先走咯,下次,等我毕业了,回来请你吃饭。”


    女警摆手送别,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今天是这孩子妈妈的忌日啊。”随后她扭头视线望向远处山峦,那是禾丰县坟地的方向——


    楚江宴之墓。


    何让尘跪地,嘴角挤出笑意:“妈妈,我考上医科大学了,后面就没办法经常来看你了,要去市区打工……不过,妈妈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姐姐。”


    远处微风徐来,山林里虫鸣一声长,一声短,声声悠远。墓前火焰燃烧冥币,火星噼啪作响中混合着路过的人群杂音——


    “哎哟……这不是老何家那口子的墓吗?”


    “就是那个不要自己丫头给送走的人……”


    何让尘恍若未闻,脸上表情未动丝毫,依旧是微笑着把买来的祭品丢进火堆,直到最后一张丢进时,火焰猛然窜起,燎过他的手指,然后他愣住了,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手指僵在空中。


    其实被火苗短促一碰并不是很疼。


    ——但何让尘却觉得那火焰从指尖一路烧到了心底,把那些遗留在脉络的余烬再一次重新点燃,带来无法愈合的剧痛。


    火苗跳动的形状清晰烙印在那双琥珀色瞳孔深处。


    ——漫天飞扬的黑色浓烟还在救护车的窗外盘旋,残留的热浪依旧扭曲空气。医护人员举着备用氧气面罩准备重新换上。


    “何让尘……你听我说……”


    受伤导致的痛感不断袭来,灰色血沫再次从何让尘口中咳出。顾岩抬手抚上他的侧脸,抹去嘴角血迹,轻声重复:


    “你听我说,不管二十年前站在火场外的人是谁,你提供的证据都非常有力,足够帮楚江宴摆脱这二十年来的浸润之谮。”


    “相信我,相信你的……顾警官。”


    因为靠在顾岩怀里再加上虚弱,何让尘逆光的瞳孔看起来有些涣散,眸底却似乎透着欣慰。他保持这个姿势,将苍白的侧脸自然贴在顾岩掌心,柔软的嘴唇一张一合蹭过顾岩的指腹。


    其实他已经无力发出任何声音了,是顾岩通过口型猜出的。


    ——火灭了。


    这场燃烧了二十年的谮火终于烬灭了,在无数次哽咽、悲寂的尘年里,完成了缄默的昭然。


    第64章 井底惨案宣于众


    “近日引发社会广泛关注的庐阳市禾丰县“井底白骨女童案”取得重大进展。经过警方缜密侦查,犯罪嫌疑人于数日前被成功抓捕归案。今日案件正式移送庐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即将进入司法程序……”


    医院的单人病房内贾萱萱开着手机外放听着新闻直播,皱眉嘀咕:“这祁墨和罗猎真是丧心病狂,一个禽兽不如想侵犯小女孩,一个为了不让郝三妹乱喊直接拿砖头敲死。”


    咔哒——


    就在这时卫生间房门一开,换好病服的何让尘叠着手里的病服走出,她提高音量说:“让尘啊,多亏你当时让我偷摸报警,不然谁能把祁墨和罗猎的罪行宣之于众呢?”


    何让尘噗呲乐了,不禁调侃:“嗯?借贾萱萱的口来宣之于众,还挺押韵的。”


    “哈哈哈,这是什么谐音梗啊。”


    过了会,何让尘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但是他当时杀人的时候好像是未成年,根据刑法判起来还挺难的。”


    “什么?”贾萱萱瞬间收敛笑意,满脸诧异,“这还不直接死刑,立即执行!”


    何让尘无奈摇头,继续整理自己东西。


    “顾岩不是说已经审讯结束了吗,认罪了啊。”贾萱萱愤愤道,“祁墨就连当时郝三妹反抗的时候咬到他手的事情都招了啊。”


    何让尘沉思片刻:“虽然他在审讯过程没有一丝抵抗情绪,但在我看来,不过是因为警方掌握了证据,并且是在案发现场亲自逮捕,他觉得不如就招了,而且……”


    贾萱萱追问:“而且什么?”


    “而且罗阿姨真的非常溺爱她的两个孩子,一定会请最好的律师帮忙辩护,时间太久了,未成年犯罪本身就存在很多不可控。”


    随着何让尘的话音落下,手机里继续传来案件播报:


    “审讯中,祁某对因个人矛盾蓄意杀害女童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本台将持续关注案件审理进展,同时呼吁公众尊重司法程序,避免对受害者家属造成二次伤害。”


    贾萱萱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显示屏,少顷直播一关,生气抱怨:“怪不得这祁墨审讯的时候那么配合,和他爸一个德行啊?一个仗着犯罪是未成年,一个仗着失误杀人等律师减免,什么人啊,这一家子!”


    “本来这种旧案,又是白骨就非常难破了,”何让尘把东西塞进书包,“警方能查到这种地步,已经很厉害了。”


    贾萱萱噗呲一声乐了:“好啊你,转那么大个圈子,在夸你对象呢?”


    何让尘故作严肃:“那些法医啊,痕检啊都很厉害。”


    “那倒是,前几天我去局里搞那个什么报警人证据的时候,陆法医和孟婳还请我喝奶茶了呢。”贾萱萱说,“不过,话说回来了,过两天是不是得处理何渭的案子了?”


    她说完后立刻抬眼看着正整理书包的何让尘,她这两天才从全部得知何让尘的所有成长过程,太艰难了——这种艰难并不是表面不富裕的生活又或者是家暴的爸爸,而是贯穿这个少年成长轨迹的不同苦难,


    这些遭遇随便挑出一件都能让人崩溃,全部buff一叠加,拉到电影里能直接出演报复社会犯罪的主角了。


    但在贾萱萱心里,何让尘身上没有沾染一丝渭浊。


    那么想着的时候,她目光不自觉地望向何让尘,明明之前受了不轻的伤,竟然丝毫看不出半点憔悴、病态感。


    ——这其实蛮稀奇的,贾萱萱印象里的他打很多散工,又要兼顾学业和隐秘的复仇。偶尔生病或者受伤,也是自己随便敷衍过去,但人也无可避免的会消瘦不少。而此刻的他站在满窗飘雪的背景前整理物品,阳光落在他俊美面容上,眉眼间那点少年气也愈发鲜活起来。


    “嗯,听顾岩说安排在后天,我也可以去看。”何让尘穿好外套,扭头看着一脸沉思模样的她,打趣道,“就算等下要上班,你也不要那么严肃吗。”


    贾萱萱起身,收回刚刚的念头,调侃道:“那怎么办嘛,得打工赚钱啊。”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正好吃个饭,然后送你去店里。”


    贾萱萱撇嘴打趣:“别,勿扰啊,我可不坐你们小情侣车,外面这雪,肯定越下越大,开车不如地铁快啊。”


    何让尘非常肯定这种说辞,于是不再劝说。把贾萱萱送到电梯门口分别,自己就拎着书包去找顾岩了.


    “舅,你确定?”顾岩站在护士台不远处,低声打着电话,


    “怪不得没记录……没事,我真的释怀了,意外车祸谁也不想的,尽快发给我吧。”


    少顷他挂了电话,点开微信聊天,上面赫然显示半小时前发来的一条。


    舅舅:【档案没有,遗物有,好像是个笔记本,当时有拍照。】


    顾岩飞快敲打回复:【尽快】


    但他想了想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过段时间带何让尘回家吃饭。】随后才阔步走向护士台。


    “您好,这里签下字。”


    “嗯。”顾岩接过小护士递来的单子,唰唰签上名字,余光发现正在走来的人,随后开口道,“等会带你去一家私房菜馆,亲戚推荐说味道很好。”


    一旁的何让尘没回应。


    顾岩狐疑扭头,只看他正双手拿着药品费清单,一眨不眨地瞪着,嘴里还在嘟囔着:“个,十,白,千……”


    “你数什么呢?”


    几秒后,何让尘确定金额,脱口而出:“我的天呐!那么多钱!”


    顾岩唰地抽出他手里的单子,一脸平淡地递给护士。


    而站在旁边的何让尘同学就比较担忧了,他可不像顾警官一样有医保能报销,回想起这几天吃的超级豪华的病人餐,下意识双手抬起摸着自己两侧脸颊,小声嘀咕:“果然恢复的好,是有代价的。”


    然后他戳了戳顾岩的后背:“收费单给我看看吧。”


    “不给你看。”顾岩转身故意挡住他的视线。


    “为什么?”


    “我怕你喊一路‘我的天呐’”


    “……”


    顾岩把单子全部折好:“走吧,先带你去吃饭。”


    何让尘沉思片刻,一本正经:“还是要去打寒假工赚钱。”


    “嗯?”


    何让尘继续解释:“不然怎么负担得起嘛,我可没有存款,浑身上下你给我掏空了,都拿不出一个‘我的天呐’。”


    顾岩立刻敏感地问:“你的刮刮乐梦想花完了?”


    “没有啊,你要拿回去吗?我一分都没动哦,转你支付宝?”


    顾岩似乎有些不高兴。


    而何让尘正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准备解锁,两秒后,就被揪着后衣领拽走了。


    “哎哎哎!!”他慌张询问,“你去哪?”


    顾岩语气沉沉:“给我买个东西抵扣住院费。”


    何让尘在电梯门口转了半圈,才调整好位置,扭头看着身侧的人:“买什么?”


    顾岩不答,只是搂着他的肩膀面无表情地走进电梯。


    ,


    不过四十分钟后,何让尘就知道买什么了,因为他被开车带到了市区最繁华的商业街区,他站在绚烂夺目的珠宝楼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今日金价。


    “你准备买黄金投资?”他无奈叹息,“要不改天呢?今天金价挺贵的,我只能给你买半个金豆豆了。”


    话刚落地,顾岩已经拽着他手腕阔步走进最大的一家珠宝店,简单明了地吩咐:“情侣戒指,两个都要男士的,不要钻。”


    导购小姐毫不惊讶,训练有素朝着他们紧贴的身形微微一笑,少顷直接去挑选款式了。顾岩一扭头,只见何让尘正盯着玻璃柜台里的珠宝,用口型无声念着价格。


    顾岩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会,问:“你喜欢带钻的?”


    何让尘捂嘴嘀咕:“你打算把我抵押在这里打工吗?”


    “对戒可花不了五万块,你负担得起。”


    “哎?啥?什么意思……”


    顾岩冷冷道:“字面意思。”


    何让尘:“……”


    他一屁股坐在高脚凳上,手肘撑在玻璃柜台,脑袋搭在掌心,沉思片刻,终于一本正经地说:“有道理,毕竟是你给我转的刮刮乐梦想,对戒的话,我那个要最便宜的就行,你的选个豪华的。”


    顾岩语气冰冷拒绝:“要一模一样的。”


    “啊?”


    就在这时导购员端着盘走来,笑容满面地说:“这款是铂金的,款式简单,最新款,二位可以试试看。”


    何让尘立刻问:“多少钱?”


    还没等导购员回答,顾岩直接开口:“换成白金款。”


    导购员喜形于色:“好的,您稍等。”


    “什么是白金?”何让尘好奇问。


    顾岩嘴角一勾不答。


    何让尘瞅着他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总觉得哪里不对,不过很快也就知道了什么白金。因为导购员已经折返回来了,并且非常客气地给他试戴了。


    “等下……”何让尘看着自己手指上闪闪发光的戒指,“这两个多少钱?”


    导购员笑意盈盈:“先生,这两只戒指总价是……”


    “尺寸我看没问题。”顾岩打断说,“直接打包。”


    何让尘语气慌乱:“不是,不是,等下!”


    压根不给他知道价格的机会,顾岩已经把他手上的戒指拖了下来,连带自己那个放回托盘,示意导购员打包了。


    “不用盒子,我们直接戴出门。”顾岩说着轻轻揉了下何让尘的脑袋,“我男朋友买单,不用担心价格问题,他有小金库,而且……他的小金库一旦用完,就立刻有人补上。”


    导购员非常开心地点头.


    `


    半小时后,细碎的雪粒扑簌簌撞在牧马人挡风玻璃上。何让尘在副驾驶上打量手上的戒指,眸底略带欢喜,一会又偷瞄身旁顾岩手上的同款戒指,就那么视线来回瞟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低笑出声。


    “好奇怪的感觉……”


    这句带着笑意的嘟囔混在空调风声里。顾岩余光一扫——视线内何让尘侧脸浸在雪光里,琥珀色的瞳孔映着窗外飞雪,流转着细碎的光,嘴角噙着的笑意丝毫未减。


    “哪里奇怪?”


    “啊?”


    顾岩把车停在路边的车位,又问了一遍:“什么奇怪的感觉?”


    何让尘啪嗒一声解开安全带,认真思索了会,然后推门下车:“说不上来,就是感觉特别不真实。”


    顾岩也跟着下车,只见他踩着积雪走过来继续说:“就跟这个雪花一样,觉得特别好看,然后呢,就想伸手抓,可是……抓在手心一会就没了。”


    顾岩语气沉沉:“你少看点网上青春疼痛文学。”


    何让尘:“……”


    他一时语塞不知怎么接话,索性把围巾一拉,下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只漏出一双眼睛,羽睫扇动,瞅着顾岩。


    但紧接着只听顾岩继续道:“雪花不需要你抓。”


    何让尘微微一愣。”你只要走你自己的路就行。”顾岩把车一锁,眼底细微的笑意背逆着光,“它自然会落在你身上。”


    “……你?”


    “我什么我。”


    顾岩说完把何让尘围巾唰地往上一拽,把他整个脸都挡住,随即笑着转身走向私房菜馆。身后的何让尘呼噜把围巾一扯,踩着厚实的积雪小跑跟上,嘴里不停喊着:


    “顾警官,你等等我嘛。”


    “说老实话,顾岩,我觉得你挺会说情话的,你上大学的时候真的没找……”


    “没有!”


    “真的吗?那我是你初恋吗?”


    “顾岩?顾警官?你看,又装高冷不理人……”


    两道身影在漫天飞雪中渐渐交汇,融入雪景,一个突然猛地转身,用大衣外套强势把另一个裹进怀里,低头堵住不断追问的话语。相携而行的背影渐行渐远,在皑皑天地间绵延成没有尽头的永恒。


    第65章 昭雪洗冤江自清


    两日后,滨湖分局刑侦队办公室。


    蒋磊拎着保温饭盒风风火火闯进来,还没等他率先开口,小汪鼻子嗅了嗅:“磊哥,你真是好福气,嫂子还给你送晚饭,这味道,我一闻就知道有红烧肉!”


    “嘿,你小子,不愧是狗鼻子。”蒋磊大大咧咧掀开盖子,夹起一块油亮诱人的红烧肉,精准地丢进小汪那碗寡淡的蛋炒饭里,“喏,堵上你的馋嘴。顾副呢?”


    小汪忙不迭咬住肉块,烫得咝咝直抽气,含糊不清地道:“副支队……带小何去……录口供了……”


    蒋磊点了点头,折返回自己工位坐着,刚扒拉两口饭。顾岩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何让尘紧跟其后,手里还拎着外卖袋子。


    “副队,等会是不是就要提审何渭了?”蒋磊抬头问。


    “嗯,我和孟婳审讯,”顾岩指了指正解开外卖袋子的何让尘说,“你带他去观察室,我弄好手续了,他可以旁听这场审讯。”


    “放心吧,交给我老蒋了。”


    何让尘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将两份盖浇饭打开,仔细地摆放在办公桌一角。直到顾岩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他才极低地开口:“你觉得何渭会配合吗?”


    顾岩没有直接回答:“审讯也好,查案也好,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得一步,一步,慢慢撬开他的壳。”他说完余光一瞥,敏锐地捕捉到身边人微蹙的眉心,“在想什么?魂不守舍的。”


    “我只是在想……”何让尘盯着碗里饭,“何渭这个人肯定咬死不承认,我太了解他了。”


    顾岩没吭声,只是把筷子塞进他手里,眼神示意他快点吃饭。


    饭点的办公室略显空旷,只有角落里零星的几个警员埋头对付着外卖。何让尘似乎为了打破有些沉闷的氛围,夹起一块炖得软烂的牛腩送入口中,眼睛短暂地亮了亮,声音也染上一点轻快:“哇!这家的番茄牛腩,好好吃啊!”


    顾岩语气平淡地说:“他们家有个分店在你实习医院附近,你后面实习也可以点。”


    何让尘眨了眨眼望着身侧的人,几秒后,眉眼一弯:“好啊。”


    然后他夹起最大的一块牛腩放进顾岩碗里。紧接着,他又极其自然地伸筷,从顾岩的饭盒里顺走了一只饱满清透的虾仁,塞进自己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嗯,这个虾仁好嫩啊!好吃好吃!”


    沉默低头吃饭的顾岩嘴角似乎扬了扬。


    叩叩——


    不一会儿,小警员敲了敲房门,怀里抱着厚厚一摞档案站在门口:“顾副支队,这是您要的材料。”


    顾岩抬眼:“嗯,放在桌子上吧。”


    何让尘跟着停下咀嚼的动作。视线下意识地投向那被堆叠在桌面的材料。他知道那里面封存着过往的碎片、谎言、以及深埋于黑暗缝隙里的真相。


    这些东西真的能让何渭说出事实吗?


    越是靠近真相边缘,那股深埋于心底的焦灼感便越是汹涌。何让尘这几天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或许,我能用什么办法帮顾岩呢?哪怕要亲手撕开那些结痂的伤口。


    “你好好吃饭,审讯的事情有我呢。”顾岩淡漠的话语打断他的思绪,“你再这样,我就不让你去看审讯了。”


    何让尘猛地回神,愕然抬头:“唉?别……我……”


    顾岩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碗里的虾仁都夹给何让尘碗里,不等对方反应说话的时间,他已经起身,走到桌前拿起厚厚的材料,沉声吩咐:“蒋磊,十分钟后带何让尘去观察室。”


    “收到!”


    “顾……”


    顾岩扭头打断何让尘的话:“你好好吃饭,我先去忙。”


    “……”何让尘欲言又止地顿了顿,才轻声道:“好。”


    目光追随着顾岩离开的背影,几秒钟的静止后,他放下筷子,右手无声无息地探入外套口袋深处,似乎在寻找什么。


    窗外,风雪骤然猛烈,细碎的冰晶噼啪作响地撞在冰冷的玻璃窗上.


    十分钟后,审讯室。


    “其实你们压根就没有证据能污蔑我放火,第一次询问没有结果,然后今天又把我喊来,好奇怪,真的好奇怪你们警察。”


    何渭被铐在约束椅上,虽然出言抱怨,但表情平和得近乎慈祥,眼角堆起的皱纹给人一种老实人的错觉。


    若不是今天审讯的人都知晓他真面目,恐怕真会被这副伪装蒙骗。


    顾岩推门而入,把手里的文档轻轻往桌面一丢,坐在孟婳拉开的椅子上:“何渭先生,今天喊你来不是针对几天前的那场大火。”


    听到这话的何渭非但没有惊疑,反而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细细打量着顾岩。半晌,他忽然扬起嘴角,语气格外真挚:“我真的觉得跟你不是第一次见,好像……是很久之前就见过一样。”


    审讯室陷入短暂的安静,但单面玻璃后的小汪却挠头问:“你把顾副支队的照片发家庭群里?”


    何让尘摇头:“我没有这种群。”


    “那可奇怪了,我们副队压根就没跟这个何渭见过啊,”蒋磊也不解,“这是干什么,套近乎啊。”


    小汪脱口而出:“可拉倒吧,他要知道自己儿子是我们副队……”


    “咳咳……”蒋磊立马清嗓子提醒,“好好看审讯,就你话多。”


    小汪瞬间噤声,余光撇向一旁的侧影。


    视线内的何让尘静默如雕塑般坐在凳子上,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容,但他周身却彷佛挟着和平时截然相反的气势,寒冷而沉凝,从紧抿的嘴角以及毫无笑意的眉眼里流露出来。


    他脊背紧绷挺直,这样的目光便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透过单面玻璃,落在挠着手背烫疤的何渭身上。


    “我们之前否见过,并不影响这场的审讯过程以及结果。”


    顾岩面无表情地拆开档案袋,抽出里面的画作,语气依旧冰冷平淡:“这幅画,是何让尘先生不顾生命危险在火场找到的,而我们也已经证实,这幅画的主人公就是你的亲生女儿——何辞盈。”


    何渭扣挠的动作一顿,旋即视线盯死在桌面:


    “就因为我儿子不要命的找到这个东西,就要喊我被你们审讯吗?罪名是什么?传播淫/秽物品?”


    一听这话,孟婳下意识流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但她旁边的顾岩却波澜不惊地掏出另外一张报告。


    “祁建宏被捕,只要我们警方掌握一丁点对他不利的证据,为了减刑他什么都说得出来,”顾岩把查出的暗网交易流水摊开,“二十年前,祁建宏就已经在做这些不法勾当,他就是靠这个赚了钱,开了厂。”


    “而你,何渭,也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绘画这些作品,卖给祁建宏。而那些背地里的‘客户’恶心肮脏到去买一些幼童的裸体,长得越漂亮的女童,价格就越高,所以你在祁建宏的金钱诱惑下,把魔爪瞄准了你的亲生女儿。”


    顾岩把所有铁证摊开,随后目光如炬地盯着何渭,但只听他轻描淡写地重复了句:“罪名是什么?传播淫/秽物品?”


    ——何渭这个人的卑劣性已经烂到骨子里了,都恶行毕露到这种地步了,还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甚至笃定了警方就算判罪,顶多就是罚点款的程度。


    不过这种错觉没有持续多久,顾岩剑眉微蹙,似乎刻意拔高音量:


    “所以二十年前楚江宴送走何辞盈是发现了你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是你向众人诉苦的‘老婆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人,不爱自己女儿’如果我把这件事情在禾丰县大肆宣扬,你觉得会如何呢?又或者,我更直白一点,当年那场大火的真相究竟是什么,重启查案后,你觉得你还只是个传播淫/秽物品的罪名吗?”


    何渭双手连同胳膊都哆嗦起来,颤抖迅速蔓延全身,但他却咬牙切齿地:“那就去查啊。”


    顿了顿他又嘲讽道:“那场火,二十年前警察就上门调查过,就是意外,汽油碰到火星导致的。难道你在质疑你们自己人办事的能力吗?”


    顾岩一字一顿地反问:“何辞盈呢?”


    ——这才是这场审讯的真正目的,二十年前的大火根本就无从查证,铁证确实只能把何渭定死一个播淫/秽物品的罪名,那另一个受害者呢?去哪里了?


    果然何渭听到这个问题时,陡然一僵:“什么,她不是被送——”


    顾岩和孟婳眼神锐利地注视着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未知的恐惧转为压力在安静的空气中加速聚集,形成难以负荷的打击,何渭骤然瘫倒在椅子上,终于语无伦次地开了口:“……我不知道,有人说,发生火灾的时候,她在外面呢,我怎么会……”


    “当年戴着粉色帽子的人根本就不是何辞盈!”孟婳挑眉向他做了个遗憾的表情。


    “……那.……是谁?”


    孟婳一声冷笑:“是何让尘,在提审你之前,他已经清清楚楚地说出了二十年前的真相,带何辞盈下车的那个男人就是你!需要我把何让尘先生口供念给你听吗?”


    “不可能!”何渭像是被针扎了似的,条件反射尖声否认,“何让尘不是在医院病危吗!他不是快死了吗!”


    刺耳的尖吼穿透耳麦传进单面玻璃后的观察室里。


    小汪和蒋磊两个人都对这句话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但谁也没敢把这心疼的眼神转到一旁的何让尘身上。


    观察室和讯问室都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就在这时,众人的耳麦里同步响起了顾岩清晰而平稳的嗓音:


    “对了,忘记跟你说了,何让尘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出院了,前面医院通知你的病危消息是我安排刻意隐瞒的,电话也是我打给你的。”


    像是被冷刀当头劈下,何渭机械地一寸寸挪动目光,龟裂的伪装片片剥落,堪称凶狠地瞪着顾岩,而顾岩幽深的瞳孔里透着毫不遮掩的鄙夷。


    ——其实没人知道通话内容是什么,包括何让尘都不清楚,只是听顾岩囫囵提过一嘴,为了保证案件后续审讯,需要欺瞒他身体情况事实。


    半响何渭才紧紧闭上眼睛,挫败地垂下头,惨笑声渐渐渗出来:“……居然是他……哈哈哈哈……居然是这小子……”


    他神经质地抠着自己手背上的烫伤,牙关咬得脸部都有些扭曲,少顷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对面的警察:“我不知道我女儿去哪了,这应该是你们警方该去找的!”


    孟婳怒不可竭刚准备逼问,只见身边的顾岩右手一抬,那意思是这场审讯结束了。


    “我们警方会拘押你24小时,并且会如实通报二十年前楚江宴送走何辞盈的真相。”


    顾岩说完这句话,起身走出讯问室,还没等他推开观察室的房门,何让尘就率先开门,站在走廊,问:“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顾岩狐疑:“什么事?”


    寒风卷着碎雪从窗外呼啸而过,明亮的的雪光泼洒进来,将何让尘瓷白的侧脸镀上一层冷色。


    “我想……想和他说句话,就现在,可以吗?”


    这个要求算不得过分,也绝对在顾岩的权限范围内,更何况这是分局,就连走廊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警察,按照以往的案情经验,也就是情绪激动骂两句,撑死忍不住动手,但下一秒就会被警察按住。


    可顾岩却太阳穴蓦然一抽。


    因为何让尘的语气是恳求的,但面部表情却截然相反,眉眼间渗出了一种坚定冷硬的情绪。


    彼此目光在走廊对视了几秒。


    然后顾岩说:“可以。”


    紧接着他抬手打了个响指,示意站在审讯室门口的刑警先别进去:“你进去吧,我先不让他们解开何渭的镣铐。”


    何让尘点头,越过顾岩,疾步走进敞开大门的审讯室。


    ——这是他们父子数日来第一次见面。


    “哦?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来看我。”何渭率先开了口。


    何让尘双手插兜,表情似乎有些奇怪,但那不浮于表面,连下颌绷紧的线条都转瞬松弛难以捕捉。


    他脚步一点点走到约束椅旁,身后还有孟婳和记录员在整理东西。漫长的几秒后,他终于嘴唇微启,嗓音嘶哑:“姐姐呢?”


    ——这问题有点莫名其妙,顾岩都因证据不足暂停审讯,后续再继续侦破。


    如果真的会被所谓的亲情撼动,得到答案。那么何渭当年就不会做出那么多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的事情,而这一点何让尘比谁都清楚。


    审讯室里的人和门外的刑警都露出了不解的眼神,而顾岩直挺挺地靠在走廊墙壁,目光却奇怪地扫过何让尘一直插进口袋的双手。


    “我怎么会知道呢?”


    果不其然的回答,何渭甚至还带着嘲讽的语调反问:“你不是知道的比我还多吗?不会是你把何辞盈藏起来了吧?”


    何让尘极其轻地叹了口气。


    孟婳低头准备继续收拾东西,就在这时有人大喊:“——放下武器!”


    话音尚未落地,孟婳猛一抬头,表情惊恐浑身僵住——视线内何让尘居然抬手拿枪,指着约束椅上的何渭!


    第66章 昭雪洗冤江自清【二】


    场面瞬间凝固,何渭颤抖的幅度像是被电流击中,镣铐被晃得哗啦作响,脑门上被顶着黑黢黢的枪口。


    “你当然不会说,我也没想过你有一丝良心。”何让尘语气阴沉:“杀了你也算是给妈妈报仇了。”


    枪口随着话音下压,何渭的头颅被迫后仰,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艰难滚动,几滴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


    “顾副队?”“哪来的枪啊,不是,谁给的啊?”“你不要冲动啊!”“审讯可以慢慢来的……”“不能犯罪啊!”“顾队……怎么办?”


    嘈杂的劝阻声在走廊轰然炸开,却无人敢贸然上前。顾岩两步跨到人群最前,目光刚触及何让尘握枪的右手时,脊背紧绷的肌肉瞬间一松,但这个细节淹没在混乱中。


    孟婳大气都不敢喘,单面玻璃后的蒋磊和小汪也惶恐不知作何反应,几个人心中胡乱猜了很多可能,但都不敢言语,也不敢动。走廊外的刑警都在劝阻,甚至有人已经掏出枪支准备举起。


    “你疯了吗?”审讯室内,何渭嗓音都在颤栗,“你不怕警察吗?”


    何让尘的唇角扯出讥诮的笑意:“我不开枪,他们这些警察就不可能主动开枪杀我——我死之前,你一定会死!”


    这话搭配眼下的场景简直太荒谬了,副支队长安排的见面,导致嫌疑人被用枪顶着脑门,更离谱的是拿枪的人是嫌疑人的亲儿子。随便发网上一爆,估计能瞬间冲上热搜第一。


    然而更让众人无法理解的是,向来雷厉风行、冷静决断的顾副支队长居然迟迟没有言语,就那么看着这一幕——局里不少人都知道何让尘和顾岩的关系,各种猜测涌上心头,也只能站在顾岩身侧听候指令。


    四面八方仓惶诧异的目光都交织在何让尘身上。


    “你……你恐吓我?”何渭毛衣领口已经快被冷汗浸透了,“你小子真的敢杀人吗?”


    身后的孟婳惊魂未定,轻声劝说:“小何啊,这个查案真的不能急,慢慢来……”


    但下一秒,何让尘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不敢?”


    何渭满脸惊愕。


    何让尘盯着他,声音简短紧绷:“毕竟是杀人犯的儿子。”


    灯光下他眸光森寒,和往日里截然不同。说完后他拿枪的右手依旧平稳,但垂落在身侧的左手似乎微微发抖,无名指上的素圈被晃出一道亮光。


    就在这时,门口的顾岩给走廊里的刑警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那意思是不许开枪。


    紧接着审讯室内传来何让尘冰冷的话语:


    “我当年能在门口捡到姐姐的帽子,就证明她肯定回家了,可是等我跑回去的时候,我只看见了你,看见你虚伪的在消防员面前哭喊。”


    何渭脸上的皱纹剧烈抽搐:“那么大的火,何辞盈不知道跑吗!”


    何让尘毫不犹豫:“不会。”


    “你凭什么那么肯定,那是火灾,会烧死人的,难道不跑在里面等着活活被烧死吗?你现在拿枪准备逼问我她的下落,你应该去问问这些警察,人贩子把她拐到哪里去了!”


    没有警察应声,何渭面色微恐地瞪着自己亲生儿子。


    何让尘直直站在白炽灯下,羽睫半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约束椅子上无法逃离的人:


    “我不需要问警察,因为姐姐不可能抛下妈妈独自离开,她在火场里面,二十年前大火只有你逃出来了,你抛妻弃子,火不是你放的,但人是你害死的。”


    何渭喉结滚动,余光撇向所有警察时,猛地惊醒真的没有一个警察再劝说,也没人企图武力阻止这场闹剧。


    “别看了,我杀了你,就是命案,当场自首,迅速结案。”何让尘表情愈发阴冷,“这样的死亡结局,我很乐意接受。”


    “——你个疯子!”


    枪口狠狠抵进皮肉,何让尘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姐姐在哪?!最后一遍——要么说真话,要么一起死!”


    孟婳在屋内看不到手势,失声大吼:“千万别冲动啊!”


    “3……2……“何让尘充耳不闻,身体如绷到极致的弓弦般前倾。


    “在墓地!“何渭崩溃大喊。


    ——墓地?


    短短两个字彷佛把所有空气都冻结了。


    “埋在哪里?”何让尘嗓音嘶哑,拿枪的右手也开始不停发抖、不稳,“她埋在哪里!”


    何渭似乎听到什么可笑的话,居然咧嘴露出泛黄的牙齿说:“你不是每年都去看吗,你不知道吗?”


    每年都去看?


    是楚江宴的坟墓,居然……


    啪嗒!手枪坠地。


    众人一窝蜂涌来,何让尘瞳孔爬满血丝,所有嘈杂都被尖锐的耳鸣吞噬。


    真相轰然揭开的瞬间,同步带来的是眩晕、耳鸣、惊惧。他整个人都觉得有些站不稳了,但下一刻,一只温暖结实的手把他搀扶住,拥抱在怀里,一点点抚摸过他发颤的后背。


    “把何渭带走,所有人都散了!”


    “收到!”


    顾岩厉声吩咐,手上动作却依旧轻柔。何渭被架走时,浑浊的目光始终黏在儿子颤抖的背影上,直到审讯室的门被孟婳轻轻关上。


    何让尘不断战栗,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把肺叶撕碎。二十年的执念化作锋利的碎片,将心脏扎得鲜血淋漓。


    “对不起……对不起……”


    含混不清地呢喃从顾岩怀里传来,但他刚一开口还没吐出音节,就听何让尘哽咽地:“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顾岩动作一僵,反应过来何让尘不是在道歉过激且违规的举动……甚至不是在跟他说话。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何让尘再一次轻声道。


    他苦苦寻找了二十年的真相,居然离自己那么近。他不知道何渭是什么时候把姐姐尸体埋好的,不知道在那之前那具冰冷的躯体曾被藏在哪里,所有在眼皮底下发生的罪恶,他都无法知晓、阻拦。


    火灾发生后从未间断的流言蜚语,摧毁的不仅仅是楚江宴,更将不停挣扎反抗的何让尘一点点撕碎。


    在昭雪后,每一次独自隐藏的伤痕,从缄默叙事的尘年缝隙中渗出,终如附骨之疽般爆发。


    “没事了……她们不会怪你的。”


    顾岩闭了闭眼,强行用自己最沉稳的语调一遍遍安抚:“何让尘,这不怪你……没人会怪你,相信我。”


    良久后,何让尘战栗的肩膀在缓缓停止,但开口时嗓音依旧嘶哑:“那我……刚刚,是不是?”


    “什么?”


    何让尘从顾岩怀里抬起头,睁大的瞳底清晰映出了眼前人的面容,然后他怯怯道:“对不起。”


    审讯室内空无一人,灯光明亮,只有他们二人紧挨着彼此对视,外面所有喧嚣杂乱都被房门隔绝。


    顾岩低声说:“胆子挺大的。”


    他低下头,在那温热的额头上印下一个亲吻。


    何让尘嘴唇微颤,不知说什么,然后顾岩抬手抚上眼前那张苍白的脸颊,拇指拭去残留在眼角的泪水:“真的挺厉害的,什么时候偷偷计划的?”


    “你……是不是在憋火?”


    几秒后,顾岩松开何让尘,瞥了眼自己衣服胸前被泪水浸透的地方,清了清嗓子,故作严厉:“确实违规,这点不可否认,但又很难定义违规程度。”


    何让尘:“???”


    “嫌疑人被一个打火机顶着额头,因为怕死招供了,这个违规程度,有点难定义。”


    “……”何让尘低头在地面扫了一圈,发现那个顾岩送给自己的打火机已经被捡走了,顿时心里不由在想:那些警察发现是打火机的时候是不是很呆愣?


    但此刻又不是自己能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时候,要抓紧去审讯何渭,挖出当年所有的真相,对他而言,比什么都重要,甚至当罪恶揭开可能会带来任何后果,也都必须要承担。


    “你是不是要去审讯了?”


    “嗯。”顾岩语气平淡,“把你交给我的领导定夺吧,我要去审讯了。”


    “啊?你要把我交出去……会被拘留吗?”


    顾岩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自己出门见到小汪,让他带你去谭支队长办公室。”然后整理好衣领,拍了拍何让尘,“走吧。”


    房门咔哒一开。


    下一秒,蒋磊、小汪、孟婳三个人差点没站稳摔在他们二人身上,不过顾岩早就预判到似的,把何让尘腰身一搂,两人直接完美躲避。


    蒋磊慌张扶墙:“咳咳……我们刚来……”


    “对对对,没听,”小汪挠着脑袋,“没听……也听不见啊……”


    孟婳直接给自己学弟后背一拍:“说啥呢,你不要污蔑我和蒋哥!”


    何让尘:“……”


    他现在明白那句‘出门见到小汪’的意思了,不过好在清楚知道审讯室的房门隔音效果都非常好。


    “小汪带他去吕队办公室,问一下他违规行为处罚的事情。”顾岩吩咐道,“蒋磊,孟婳,跟我去审讯。”


    “收到!”


    “收到!”


    小汪也一个立正,心说这又是重要任务,信誓旦旦地回应:“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然后蒋磊和孟婳默契给了一个“加油看好你”的鼓励眼神。


    何让尘戳了戳顾岩的手臂:“那我先走了,结束后,我还能去找你们吗?”


    “如果结束后,审讯还在继续,”顾岩平淡地说,“可以来。”


    “好。”


    何让尘说完跟着小汪离开了。在他们身后的蒋磊望着远去的背影,想了想问:“副队,其实这个违规真的要吕支队处理吗?”


    孟婳也好奇:“对啊,何让尘直接先来看审讯,其实……也可以吧?”


    “他不会听见的。”顾岩嗓音沉沉,“我们审讯什么时候结束,他就什么时候从吕支队办公室出来。”


    话音落下,他在孟婳和蒋磊狐疑的注视下,拨打了吕盼梅支队的电话,补充道:“本身第二场审讯内容就不能让何让尘听见。”


    第67章 渭浊溃流掀故祸


    “吕支队长和顾岩已经通话那么久了。”


    支队长办公室里,何让尘和小汪并排坐在木质沙发上,前者说完无奈叹息,继而道:“小汪啊,看来我真个违规挺严重的,我不会被拘留吧?”


    “那不至于,也许是在说案子的情况呢,再说了。”小汪撞了撞何让尘的肩膀,压低声音,“怕啥,顾副支队肯定保你的。”


    何让尘没接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他没法告诉小汪,自己真正在意的不是处罚,而想尽快结束去看审讯。


    正当小汪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办公桌后面的档案时,咔哒!吕盼梅推门而进,揉着眉心吩咐:“小汪,去拿一份处罚决定书给我。”


    “收到!吕支队。”


    小汪火速起身,走之前还不忘给好兄弟一个安抚性的眼神。何让尘看着房门被轻轻带上,担忧地问:“吕支队长,我?”


    吕盼梅坐在椅子上,视线越过办公桌盯着何让尘,少顷招招手,语气温和:“你过来,坐在我对面来。”


    何让尘点头,不安地拉开椅子,心里已经想了很多种处罚,确实是不对的,甚至在想怎么道歉。


    但出乎意料的是,吕盼梅开口却没说违规的事:“这两起案子,你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步骤,其实我一直很想和你聊聊。”


    “啊?”


    何让尘错愕抬眼,只见她手肘搭在桌面,神情稍带温柔说:“如果不是你发现那张照片并且复原、报警,那么郝三妹的尸体就永远不会被发现,也不会后续祁建宏害怕被大规模翻查,心虚移动钭元香的尸体,你在寻求真相的路上揭开了隐藏的罪恶,也无形中推动了滨湖分局的侦破进度。”


    “吕支队长,可是我之前骗了你们,骗了顾岩,隐瞒报案人的事情。”何让尘有些愧疚,“还……在知道邬大勇和祁建宏的纠纷时,隐瞒……”


    “你是说你发现境外汇款单的事吗?”


    “是。”


    吕盼梅眉梢微挑,沉思片刻后,视线望着对面人垂落的眼皮:“其实绑架案是由顾岩负责的,所以他让你去祁建宏家里找汇款单,虽然不符合理论,但确实推动了后续案件。”


    何让尘猝然抬眼:“什么?顾岩让我去?”


    “档案是这样写得,他提交给我的报告写得非常清楚,我也签字了。”


    刹那间,各种复杂的滋味涌上心头,又全部汇聚成一阵难忍的酸涩停在鼻尖,何让尘嗓音低哑:“那我今天……也违规了。”


    吕盼梅是多少年的老刑警了,顷刻间就从这句“也”中看透重点,她故意身体往后一靠,装出一副严厉的模样:“你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所以……”


    “所以?”


    “所以这次的事情处理起来有点难搞,而且肯定是——牵扯到顾岩了,是他申请带你去看审讯,才会引发后面的事情,不管结果如何,你的过程就是错的。”


    像是骤然戳中某个奇怪的点。


    不管结果如何……过程就是错的。


    何让尘心里一沉,垂着视线,像个犯错的孩子,盯着自己因为紧张不安扣在一起双手。而在他对面的吕盼梅似乎没有真正看透他心里最害怕的点,说:


    “处罚肯定是有的,而且会耽误一些时间,后面等小汪回来,我还要打报告,反正就是比较复杂。”


    何让尘轻声回答:“好,我肯定配合你们。”


    吕盼梅太阳穴一抽,心说:我刚是不是装严厉太过了,把这孩子吓到了?这不怪我啊,是顾岩那小子说不管什么办法,要留住何让尘直到审讯结束的啊。


    “咳咳……”她语气稍缓,“你也别太担心,最起码你让何渭说出了犯罪事实。”


    何让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那股莫名的情绪一并吐出去。他抬起头,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嗓音温和:“谢谢吕支队长,给您添麻烦了。“


    吕盼梅笑笑表示没关系,随后拿起手机似乎在给什么人发微信。丝毫没有注意对面的何让尘在说完感谢的话后,目光已经飘向窗外。


    夜幕早已降临,冬日的夜色如厚重的帷幕般笼罩着天空。


    审讯应该开始了,犯罪事实一定会被顾岩揭露。


    人啊,如果长久未感受到幸福、被爱,那么一旦沉浸在美好幸福时,埋在心底的那份因为不安带来的慌乱就会偶尔冒出,然后一点点顺着血管爬到脑海,形成一种严重的患得患失感席卷全身。何让尘摩挲着左手的戒指,耳畔却隐约响起自己在审讯室里说的话——


    “毕竟是杀人犯的儿子。”


    他恍惚觉得那个戒指好像有点松,无意识一拽,可又非常贴合难以取下。


    就在这时,小汪叩叩敲门,随后推门喊道:“刚回来路上,看到学姐了,说是去审讯室准备审讯呢。”


    何让尘和吕盼梅的目光同时一转,定到他身上,但很快吕盼梅手机叮咚一响,她收回视线,点开微信。


    是顾岩发的,她想了想回了个【OK】.


    嗡嗡!


    显示屏上弹出新来微信,顾岩站在审讯室门口,点开查看。


    吕盼梅支队:【OK】


    随后还没等锁屏,又是一条新的。


    吕盼梅支队:【你说要搞点处罚耽误时间,涉及到罚款,你出!你对象还是个学生呢。】


    顾岩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杨,敲打键盘,飞快发出一条。


    【我工资卡昨天就给他了,而且他小金库也被补满了。】


    随后推门而入,目光分毫未给坐在约束椅上的何渭,直接走到桌边坐下,直到孟婳把所有资料整理好,这场最后的审讯拉开帷幕。


    “何渭,二十年前一场大火,你是唯一逃离出来的人。”孟婳语气稍显强硬,“而在前面你也已经招供,是你,把何辞盈的尸体藏起来,而后埋葬在楚江宴的墓地。”


    “非法处理尸体,判多少年?”何渭轻描淡写地问,“恶意纵火又判多少年?”


    室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就连记录员敲打假盘的手指都悬空不动。


    何渭浑浊的眼珠子瞅着顾岩:“怎么不说话,你们不是很会套话吗?就算何让尘拿枪恐吓他老子,又怎么样?他才是那个违规做错的人啊!”


    顾岩不动神色,手肘搭在桌面,十指交叉,幽深的双眼冰冷无情。


    “我害谁了?是我老婆要把女儿送走,这就是事实!如果她不送走,就不会吵架,引发意外火灾!”何渭一声声冷笑响起,充满了恶毒,“被烧死难道怪我吗?”


    最后几个字堪称是咬牙切齿般不知悔改,简直和第一场审讯最初判若两人。


    孟婳和记录员同时露出了嫌恶的眼神,就连单面玻璃后的蒋磊也是鄙夷地骂了两句。


    “但是你二十年前的口供在撒谎,”顾岩肩背挺直,视线由上而下望着对面的人,平淡的嗓音藏着一丝压抑,“当年有个警察上门询问情况,你声称外面站着的就是你女儿,而那个时候,何辞盈已经死了,你撒谎欺瞒警察。”


    何渭像是被针扎了下,眉眼都扭曲在一起。


    孟婳表情登时一变,因为提前准备的资料中没有提及二十年前警察上门的事,顾副支队是什么时候调取得知的?


    “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的警察问你——那您女儿呢?何渭,这场意外大火,你老婆不幸身亡……”


    顾岩说话的时候已经面无表情到骇人的地步,似乎在强行克制什么情绪:“需要我再提醒你一下,那天的日期吗?十二月六号,那天下了非常大的雨。”


    单面玻璃后的蒋磊嘴巴因为过于惊讶忘记合上。


    因为他清楚知道,这些旧资料压根就没保存,他当时找了多少熟人也都寻不到结果,二十年前的一个意外火灾,根本就不可能保存卷宗。顾副支队是从哪里得知的?


    骤然像是虚空中一道闪电劈过,他喃喃道:“十二月六号……”


    ——那是顾岩父母车祸的日期!


    蒋磊不停吞咽口水,惊恐的视线穿透单面玻璃望向顾岩的背影,彷佛心里瞬间清晰。


    ——难怪为这场审讯不能让何让尘参加,如果让他知道顾岩的父母是调查二十年前火灾回来后意外车祸,肯定会内疚死的。


    “那个时候何辞盈的尸体被埋在地窖对吧。”顾岩说,“当然了,你可以否认,但我们痕检部门的人已经驱车去你家了,何渭,你不要忘了,祁建宏家里地窖埋尸都能被我们查出来。”


    何渭一张嘴,却像是喉咙被塞了个滚烫的石头,灼得发不出声音。


    顾岩在他瞪视中,神情冰冷:“一场意外大火,烧死人并不稀奇,楚江宴也好,何辞盈也好,毕竟。”他奇怪地顿了顿,继续说:


    “毕竟人确实没有办法抵抗意外和天灾。可你偏偏要隐瞒何辞盈的死亡真相,这不符合逻辑,是为什么?因为,何辞盈根本就不是死于火灾!你在掩盖这个事实!”


    何渭张着的嘴不停发抖,顾岩却对着他讽刺地笑了下:“是不是在幻想,我们没有证据?你错了,哪怕何辞盈已经死了,也能告诉我们死因!她依然是缄默的证人!”


    “你!你——”


    何渭完全想不到仅仅短短的一小时,眼前这个警察就做了那么多事情,竟然从最细微的裂缝里把真相硬生生撬了出来。


    顾岩环环相扣的质问,严丝合缝的逻辑链条,每个问题都直击要害,的确能把对方逼得节节败退,退无可退。


    他看着对面如溃败公鸡般的状态,颇为愉快地反问:“怎么样,你现在还觉得何让尘,只是从你嘴里逼出‘非法处理尸体’的罪名吗?他可是帮助我们警方直接挖到线索,我们痕检、法医两个部门加班加点也会把证据提交上来。”


    “哈哈哈哈哈——!”


    何谓不停惨笑,手铐被晃得哗啦作响,脑子似乎已经被逼的不清醒了,嘴里神经质地重复:“当时怎么不给他淹死呢!淹死多好啊……”


    审讯室内没人知道后面这句话的意思,除了顾岩。


    片刻后、他给孟婳打了手势,示意审讯差不多结束了,随后神情冰冷地起身,刚走到桌子前端,何渭突然喊了句:“他们都喊你顾队?……对啊,你姓顾啊!”


    顾岩脚步一顿,扭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何渭肩膀诡异地抽搐着,浑浊的眼球里泛着亢奋的光:“我想起来了!二十年前那个警察也姓顾!是你爸爸对不对?你们长得很像,怪不得……总觉得见过你。”


    刹那间,顾岩太阳穴猛然一抽。


    “你爸死了吧,车祸死的。”


    审讯室空气彷佛被凝结了,只听何渭的嗓音从渗人的冷笑中一点点响起:“因为,是我让他开车走那条路的——”


    哗啦!


    顾岩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整个人暴起,指骨如铁钳般狠狠攥住何渭的衣领,将他生生从冰冷的金属约束椅上提起!手铐链条在挣扎中发出尖锐声响,勒进皮肉,拖出一道道刺目的红痕。


    “你、再、说、一、遍?“


    每一个字都是从胸腔深处撕裂着挤出来,顾岩眼底的血丝瞬间暴涨。


    何渭疼得面孔扭曲,嘶气声卡在喉咙里。


    场面瞬间失控,蒋磊反应极快,已经从观察室冲出来,一钻进审讯室就抬手示意其孟婳等人都先出去,并且关掉监控,在一旁安抚:“副队,副队,别冲动!”


    “你手上的戒指,和我儿子是一对吧?”何渭表情里浮现出扭曲的亢奋,“真是戏剧化啊,我儿子如果知道他的亲生爸爸,害死了你……”


    “闭嘴!你给我闭嘴!”


    第68章 回顾悲恨融尘光


    “——闭嘴!”


    审讯室已经被蒋磊清场,房门咔哒一关,他也不知怎么劝阻,只得不停道:“别冲动啊。”


    话音还未落地,只听——嘭!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颤的骨肉撞击声在封闭的空间内炸开!


    顾岩的拳头裹挟着滔天的恨意,如同铁锤般狠狠砸在何渭颧骨之上!鲜血伴随着断裂的牙齿碎片,溅在墙壁惨白的光影里。


    “操!是你,居然是……”顾岩的声音哑得可怕,每个字都像从胸腔里撕出来的,“那条路……是你设计的……“


    蒋磊拼命拽住他手臂,却感觉自己在拦一头发狂的野兽,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嘭!


    又是一记重拳落下!何渭的脸在瞬间变形,血沫从他破裂的嘴角汹涌而出。顾岩恶狠狠地骂道:“王八蛋!”


    何渭疼得龇牙咧嘴,每个字都浸透了毒液,刺向顾岩最深的伤口:“你爸叫顾振邦,车祸很惨烈吧,我听说你妈也在车上,都死了!”


    简直要疯了,蒋磊恨不得给这个人嘴堵上:“你TM的别说了,够了——”


    就在这仇恨的岩浆即将完全喷发、将一切焚毁之际,顾岩的动作却骤然凝固。他揪着何渭衣领的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开。


    “所以呢?”他居高临下,用一种锁定垂死猎物的目光,死死钉住瘫在椅子上的人,问:“你是在认罪吗?”


    蒋磊愕然顿住。何渭眼中的恶毒瞬间碎裂,被一种猝不及防的惊恐取代:“什……什么?!”


    “你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是觉得自己罪名不够多,再加一个吗?”顾岩眸底血丝一点点消散,嗓音却依旧低沉、冰冷,“还是说,就是想让我把这份恨,转嫁到何让尘身上?让我迁怒他、恨他、然后抛弃他?”


    仿佛最污秽的隐秘被当众撕开晾晒,何渭胸膛剧烈起伏。在对面两个警察面前每一处表情都无可躲避,包括因为慌张频繁眨眼和扭曲在一起的法令纹:“你!你不恨——”


    “恨,我当然恨!二十年来,我一直以为我父母死于意外,但我此刻知道是被你间接害死,我恨不得打死你!”顾岩一拳砸在椅背,钢铁构件发出濒临崩溃的巨响。


    “不过天道轮回,你还是被姓顾的警察送进监狱了,只能在牢里等死了。何渭,你激怒我,根本就不是想让我恨你,而是想让我把这份仇恨转移到何让尘身上,是吧!因为你不想让他过上幸福的日子!”


    何渭血沫狂喷地嘶吼:“我是他爸!亲生……”


    “你也配!!”顾岩双手撑在面板,身体压下,嗓音狠厉又压迫:


    “你忘了,前几天我冒充医院的人给你打电话,你说了什么吗?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啊何谓!当时你听见何让尘病危,你无法遏制的笑声啊!以及你虚伪的哭穷要求医院放弃治疗!”


    他说着猛然起身,抬手用力扯正自己凌乱的领口,随后指着天花板的监控:“我告诉你,你在我审讯室里说得每个字,我都不会让何让尘知道,你在牢狱里等死吧——我会在结案后,陪着何让尘祭拜楚江宴,何辞盈。而你,死在监狱里的通知电话都不会有人接听,你还指望有人给你上香吗?”


    ——嘭!


    审讯室的房门被重重摔上,蒋磊跟着顾岩走进楼梯间,小心翼翼地说:“副队,其实何让尘当时的年龄太小了。”


    “有烟吗?”顾岩坐在台阶上,把脸埋在手心,嗓音异常嘶哑.


    “有的,有的。”蒋磊连忙掏出口袋的香烟,也顺势坐在台阶上,他刚抖出一支烟递过去,顾岩已经劈手夺过打火机,点燃烟头,橘红的光点明明灭灭,映着他下颚绷紧的冷硬线条。


    两人就那么在空荡的楼梯间沉默抽烟,青白的烟雾袅袅升腾,又被无声地撕碎、消散。


    足足过了半根烟的功夫,顾岩才闷声道:“何让尘连当时有警察上门都不知道。”


    蒋磊困惑:“啊?”


    “二十年前大火根本就没有记录,你当时找了半天都没有,对吧。”


    “对,那个时候你让我去找,就压根没啊。”


    顾岩重重吐出烟雾:“因为我爸回来路上就出车祸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去记录呢?档案没有,但我爸爸的遗物有。”


    蒋磊扭头看着他,片刻后,传来一声闷响的叹息。


    其实蒋磊的角度看不清顾岩的脸色,只见他喉结上下一滑,眼神充斥着压抑——再开口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冷静。


    “前几天我为了翻找二十年前的真相,拜托了我舅帮忙,也是无意间得知遗物里有个本子,清楚写了当时我爸跟何渭的沟通情况,他是个很严谨的警察,记录的的确很详细。”


    蒋磊试探性问:“所以你当时在审讯室说得?”


    “对,是本子上的内容,包括当时,我爸问何渭,他的儿子呢?何渭说不在家。”顾岩把烟头掐灭,“也许在学校吧,又或许关起来了,所以何让尘根本就不知道有警察上门,他才多大啊。”


    楼梯间陡然陷入沉寂,只能听到远处走廊偶尔传来零碎的脚步声,又很快被厚重的墙壁吞没。身后高窗外的冬夜,月光穿透布满霜花的玻璃,在地面和两人沉默的脊背上,投下破碎而冰凉的光斑。


    不知过了多久,蒋磊如兄长般拍了拍顾岩的肩膀:


    “要是顾振邦同僚,知道他当年没侦破的案子,被他儿子给侦破了,还抓了犯人,肯定特别开心。”


    顾岩眸底有些微亮的水光,只听身侧的人继续说:“他肯定也很骄傲,要是我小孩未来能像你那么优秀,我都骄傲的要上天了!走路都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


    “……”顾岩用力揉搓了一把紧绷的脸颊,似乎要将那些沉重而悲伤的情绪抹掉,随后起身拍了拍衣服的灰迹,调侃道:“我感觉你好像话里占我便宜呢?”


    蒋磊乐呵呵:“哪有,你别冤枉我老蒋。”


    他也准备起身离开,刚弯腰拍拍裤子上沾染的灰时,只听一声非常轻的“谢谢”响起,他猛地抬头,只来得及捕捉到楼道安全门无声合拢的最后一丝缝隙。


    “这小子,真的是。”


    蒋磊喃喃笑道,伸了个懒腰,准备掏出手机给老婆打个电话,目光习惯性地投向窗外。


    ——玻璃窗凝着薄霜,冬夜里罕见亮起几颗星星,闪烁在天幕,月色穿透乌云混合着刑侦大楼灯光在大厅门口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区。


    何让尘昂头看着天空,眸底映出点点荧光,少顷他转身走进大厅,刚走两步,陡然身体僵在原地。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电梯门走出,那是顾岩。


    “审讯结束了?”何让尘阔步迎上,视线似乎有些躲闪,“何渭是不是要被定罪了?”


    顾岩没立刻回答,而是抓着他的手腕径直走到茶水间,把房门一关,背靠在门后,才低声道:“嗯,等证据提交就行了。”


    何让尘瞅着顾岩说话时候的表情,虽然他这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表情淡淡毫无波澜,但其实相处久了,就是能通过细节发现一些区别。


    所以此刻的顾岩让何让尘觉得不对劲,至少心情并不是很好。


    “你是不是……不高兴?”


    顾岩点头默认。


    何让尘太阳穴突突一抽:“是不是审讯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顾岩摇头,随后抬手轻抚摸了何让尘的眉眼,才沉声道,“可能最近案件太频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那你休息会?”


    这个时间点外面走廊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异常安静。而狭小的茶水间里堆满了泡面箱子,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休息了,两个人也只能这样面对面站着。


    何让尘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蜷缩,心里那个担忧正一点点冲破咽喉,可还没等他斟酌用词,整个人就被揽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顾岩?”


    顾岩这个人,看上去总是冷漠坚硬,哪怕拥抱何让尘的时候也总是习惯用力圈进自己怀里,像是在无形构建什么堡垒,执拗地守护自己想要的宝物似的。


    “别动。”他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何让尘的耳畔,“让我抱一会。”


    虽然用词是强硬的,但顾岩说话的时候用脑袋轻轻蹭着何让尘的颈窝,给人一种犬科动物受伤后在求安抚的错觉。


    何让尘垂在身侧的手终于缓缓抬起,一点点拍着他有些紧绷的肩膀。


    茶水间里只能听见一长一短的呼吸,半响顾岩才松开怀里的人:“警方需要从何辞盈的尸骨上确定死因,所以需要挖掘坟墓,这个是很重要的证据。”


    “我理解,吕支队跟我说了。”


    “嗯,等所有物证都齐全,何渭的案子就正式结案,我会让禾丰县那边的同僚……”


    “顾岩。”何让尘突然出声打断他,喉结一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案子结案了,我的意思是何渭他,罪名……杀人犯对吧。”


    “是。”


    “……那你,”何让尘垂着眼睫,沙哑地说,“就是,你怎么看呢?”


    ——你怎么看呢?和一个这样人的儿子在一起了,心里会介意吧?那也正常的,顾岩确实有足够的资本选择更好的。


    “我看什么?”


    何让尘猝然抬眼,含糊不清地说:“啊?就是,我……何渭是杀人犯。”


    “所以呢?”顾岩语气异常平淡地反问,“跟你有什么关系?”


    何让尘愣住了。


    顾岩自然地抓住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温厚的掌心覆盖上那有些发凉的手,十指紧扣,掌心贴合,戒指摩挲着他指节尾端残留的旧疤。


    然后用一种堪称许诺般的珍重语调说:“你是你,何渭是何渭,在我心里,他做的所有事情说的所有话,都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何让尘喉咙像是堵上了酸涩的硬块,以至于开口时嗓音都有些不对劲:“顾岩,我还是……还是想跟你道歉,对不起……”


    顾岩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我好像确实骗了你很多,姐姐的的身份,二十年前火灾的真实情况……以及今天这次的违规,我都……还有我在想,审讯的时候何渭肯定说了让你不开心的话,不然你刚刚不会是那种表情,对不起啊。”


    “如果是前面那些理由的道歉,我接受。”顾岩另一只手搂过何让尘的后腰,轻轻发力,彼此身体相贴毫无间隙,就连鼻尖都碰在一起,他轻而郑重地说:


    “后面那个荒唐的原因我不接受,你也不许再有那些想法。”


    何让尘眸底深处映着眼前人俊朗面容,然后眼睫一闭,在顾岩嘴角落下一吻,紧接着灿若舒锦地一笑,把脸埋在顾岩胸膛,听着那颗热烈的心跳,回道:“——好。”


    顾岩抬眼看向窗外月色,慢慢的,眉眼间也终于浮现出细微笑意。


    “你等会是不是就要去忙?”


    “或许吧……”


    “啊?”何让尘保持靠在顾岩怀里的姿势,闷闷问,“按照你的行事风格,不是得各个部门跑啊跑,然后等着各种报告之类的。”


    顾岩没回应,只是发出一声轻笑。


    何让尘有些好奇,把头略微抬起,一双浅色瞳孔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然后只听他轻声道:“累了,想休息几小时,明天一早再上班。”


    何让尘问:“那我们回家?”


    “嗯。”顾岩在他额头落下一吻,眼底的笑意愈发明媚,“——我们回家。”【`xs.c`o`m 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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