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窃结秘漏扰心悸
翌日,
——嘭!中式装修的书房里传来一声剧烈的摔柜门声,祁建宏眉心紧拧,站在柜门前,语气严厉地质问:“你动我书柜了?”
祁母摇头:“没有啊,你不是说了很多次,这个书柜不能开吗?”顿了顿她看向那个深棕色的柜门,“丢……丢东西了?“”
“没有。”
“那你……”
祁建宏双手撑在书桌上,阳光从他身后刺过来,将他的影子拉长成一道狰狞的剪影,正好笼罩住瑟瑟发抖的祁母身上。
他一字一顿地说:“有被翻过的痕迹!”
祁母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颤颤巍巍地说:“万一被警察发现……要不我们自己交代了吧。”
“交代?”“祁建宏突然冷笑,白森森的牙齿在阴影里一闪,“你不怕警察查下去吗?你对我没感情,不在乎我的死活,难道我真的被警察抓走了之后,你的宝贝儿子和女儿就能过上好日子吗!”
祁母眼眶瞬间就红了,神经质的抓着自己梳好的头发,发丝凌乱散落:“我早就劝说过……前段时间,清清和……”
“够了!”祁建宏厉声打断,“滚出去!别在这絮絮叨叨!”
祁母眼泪一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片刻,祁建宏走进敞开的内嵌书柜内,拉开在最下面最后一个抽屉,赫然只见里面几个牛皮色档案袋叠放在一起,每一个都用火印漆封印,而最上面的一个用黑色水笔清楚写着一串代码——
【#A20F-2K-|评级B.|H4d3a丨BTC】.
“H4d3a……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何让尘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看着之前在祁家书房里偷拍的照片,“BTC又是什么意思……”
高档小区的采光总是极好的,尤其是顾岩住的这栋,堪称小区里的楼王。四室两厅的大平层采用全明设计,南北通透的格局让阳光能在室内肆意流淌。正午的阳光暖融融地穿过整面落地窗,在地板上切出一道光带,将何让尘凌乱的发梢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哎……”何让尘长叹一口气,决定放弃这串完全看不懂的东西,点开手机里的邮箱APP,查看了一封邮件。
——那是他发出去的,里面有个附件jpg。
何让尘点开查看,一张黄色符咒的照片弹出放大,而在符咒的右上角被回形针夹住了一张非常模糊的照片,像是被刻意模糊似的,虽然看不清晰,但隐约可见照片四周都是暗灰色。
“希望能快点修复,不然我这几百块就白花了。”何让尘嘟囔着把手机塞回口袋,保持着盘腿的姿势,歪着脑袋扫视着空荡荡的房间。
顾岩一早就去上班了,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顾岩昨晚在停车场还特地指了指另一辆轿车,意思是如果他下午要出门可以开这辆车,不用挤公交了。
何让尘非常感动,然后拒绝了。
因为他没驾照……
毕竟在绝大部分的高三毕业生在学驾照的时候,何让尘在暑假工,他可没有那个多余的钱去驾校.
何让尘像是一只换了领地的猫,对哪里都有些好奇,又带着警惕和小心翼翼。顾岩这房子装修风格他倒是了解,好像是什么意式轻奢,毕竟之前给那种全屋定制的公司发过传单。
他光着脚,踩在开了地暖的地板上,踱步走进书房。这间朝北的书房宽敞明亮,一整面墙都是通顶的定制书柜,灰黑色的金属框架嵌着茶色玻璃,在阳光下泛着低调的奢华光泽。
何让尘不禁感叹道:“这书房比我卧室都大……”
顾岩看起来其实不太像是会窝在家里读书的人,但书柜却装了不少书籍。何让尘站在玻璃门前,由上而下扫视着,除了一些警用有关的,甚至还有不少那种繁体的老书。
我们‘顾警花’还挺爱学习——何让尘用手指点了点柜门,在心里想。
然后他刚准备转身回到自己客卧里,突然瞥见左上角最高一层放了几本网络侦查类型的书籍。
某个念头像火星般“啪“地炸开。
何让尘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随后举起手机,对着玻璃门拍了张照片发出去——.
照片在手机上被顾岩用双指放大查看。
滨湖分局办公室里,窗帘半掩,顾岩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视线盯着何让尘发来的微信照片,少顷瞳孔微微一缩,眼神落在主人公身上那件白色卫衣上。
那衣服是他昨晚赞助出去的。
——照片里,何让尘穿着顾岩的衣服,微微昂头,赤着脚,看上去应该是刚起床,头顶发丝翘起来几缕。
顾岩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点开紧跟着发来的语音:
【顾警官,你的书籍我可以翻看吗?】
【可以。】他引用回复.
叩叩——
顾岩刚锁上手机屏幕,指节还停留在熄屏键上,敲门声便突兀地响了起来。
“进。“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蒋磊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连门都来不及关严实就扯着嗓子嚷道:“我这月话费算是交代在这事儿上了!“
“查到了?”
“太久了,”蒋磊拽过凳子,一屁股坐下,从口袋里摸出包皱巴巴的香烟,“二十年前的火宅,别说压根就没入档案,就算当年真记了一笔,这些年头了,早就清了!全靠街道快退休的老同僚记忆了。”
顾岩摩挲着下巴,认真听着。
蒋磊吐出口烟圈:“当年听说就是一个意外火灾,那年头家里都是烧炉子的,真有个意外失火其实很正常,主要是因为烧死了个人,才被同僚注意了。”他弹了弹烟灰,继而说,“据说当年是有警察去了解情况,后来也不了了之。”
“何让尘姐姐呢?”顾岩问,“当年没上报失踪人口?“
一听这话,蒋磊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斟酌用词,少顷“啧”了声,烟灰簌簌落在烟灰缸里,才开口道:“顾副支队,有些东西啊,不怪我老蒋说话难听,但我见过太多了。”
顾岩递去个眼神,示意他继续。
“我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算是土生土长的禾丰县人,在我还在村里玩泥巴的时候,就听村里老人经常念叨,”蒋磊面色沉重地说,“女孩子,尤其是在穷苦人家的女孩子,是没有什么地位的,那个年代一个女娃子丢了,被拐卖了,其实有的父母根本就不会在意去找。”
顾岩没吭声。
蒋磊调整了下坐姿,手肘搭在桌面上,想了想说:“不过,我倒是打听到一个蛮奇怪的事情。”
“什么?”
“我听村委会里的人说,当年何让尘的妈妈,叫什么……什么来着?”
顾岩沉声道:“楚江宴。”
“对对对!就是她。“蒋磊一拍大腿,“听说她把闺女送给娘家亲戚了。“
顾岩眉心一拧问:“给亲戚?”
蒋磊耸肩道:“就是送人呗,不要了,然后当天刚送上大客车,趁着司机停下来在路边撒尿的功夫,这何辞盈啊,就下车跑了!“
——跑了?
“后来听村里有人说是看见了,看见小何辞盈站在农田边,眼睁睁看着自家被烧。所以还有人说什么,是小孩子被送走了,生了恨意,故意跑回来放火呢。”蒋磊说完顿了顿,又挠着头补充,“不过,这可信度不高,毕竟那个时候,村里发生大火,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到处乱窜,看错也很正常。”
“我不太相信,”顾岩起身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蒋磊不解:“啥?”
“一个会给自己女儿和儿子用心取名字的妈妈,怎么会在女儿长大后送人呢?”顾岩走到窗边,后背靠着窗沿。
“这也无从考证了啊。”蒋磊双手一摊,“我兜兜转转打了十几个电话,村里记得这件事情的老人都说是楚江宴把孩子送走的,当年吧,何辞盈上大巴车的时候又哭又闹呢,压根没用!还是被送走了!”
——唰啦!
半掩的窗帘被顾岩抬手拽开,明亮的阳光瞬间充满整个房间,他站在光瀑里,目光凝视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问:“当年上门的警察是谁?”
“这个还真不知道,”蒋磊嘶了声说,“我当时问了一嘴,但好像都没人记得了,那些老警察也全部都说不记得了,时间太久了。”
顾岩“嗯”了声,手还没掏出香烟呢,口袋里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
“顾大帅哥!!”方青松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传来,“我可是给你查出来了!说吧,怎么报答我?”
顾岩语气平淡地说:“报告发我手机。”
“嗨!你这人!”痕检办公室里的方青松用脑袋夹着手机,双手噼里啪啦敲打键盘,把测出来的DNA报告发出去,“你这小案子还特地点名要我搞,你得请我喝奶茶,不然我就去你们刑侦办公室偷泡面!”
“谢了,代付发我吧。”
方青松心满意足地盯着被挂断的手机,嘟囔着:虽然挂断电话很冷酷,但代付的时候很热情就行!
于是乎,他选了一个大杯的伯牙绝弦发给顾岩。随后起身把桌面的证物袋拎了起来,里面装的是一个口香糖。
——那是今天一早顾岩给他的,没说什么案子,只说是检出里面的DNA。
这个口香糖明显被人咀嚼过,从上面残留的唾液提取出DNA,对方青松这种行家来说,简直轻而易举。DNA刚被提取,输入信息库,立马就弹出了身份信息。
电脑显示屏上赫然显示的内容——武枰,男,年龄29岁,因盗窃被捕…….
下午四点,审讯室。
“不是吧,警察同志,我就偷个东西,还惊动公安局的了?”武枰被固定在约束椅上,一脸茫然地盯着对面的人,“这玩意不是派出所就能给我办了吗?”
顾岩坐在凳子上,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袖口,一旁的记录员也是一头雾水,区区一个盗窃案,居然要副支队长亲自审讯?
半响后,顾岩才冷冰冰地迸出几个字:“交代犯罪过程。”
“哎哟喂,我肯定老实说啊!”武枰一点都不害怕被带到警局,毕竟他是惯犯了,这些流程他门清。
其实小偷的案子在刑警看来属于比较顺利的一种。
尤其是武枰这种惯犯,他们都知道警察要问啥,反正老老实实地挨罚就行,根本就不会避重就轻,耽误时间,早点结束,早点被送去看守所,再中转去监狱…….
“我是真看走眼了,我以为这男的很有钱呢,哪能想到房子里面那么穷!除了个旧款笔记本电脑和一个破手机外,屁都没!”武枰说着整个人还放松了下来,甚至低着头抠了下鼻子,继续说:
“我当时跟踪那小子走了会,确定了房门,本来想着明天再动手的,谁想到,我正蹲在单元门口抽烟呢,那小子着急忙慌地冲出去了,手里还打着电话,我一听,就知道是和滴滴司机聊天呢!我琢磨着,时机来了啊!就跑到六楼,把口香糖嚼软,塞进锁孔,这种老房子的锁芯这样方法开起来最快了!”
记录员嘴角抽搐地看着对面武枰一脸骄傲的表情,心说:你有这技术就不能去干开锁的吗?
武枰摇头晃脑继续说:“结果好家伙!进去之后真是让我傻眼啊,翻了一圈屁都没啊!最后拿着稍微值钱的笔记本电脑走了。”
顾岩问:“电脑呢?”
“卖了,不值钱,就在那个红星电脑城卖的,二楼商铺。”
……真是完美配合警方。
记录员听完都已经准备结束这场审讯了,键盘啪嗒几声敲打完,看了眼身边的副支队长,等着指令。
武枰得意地说:“怎么样!警察大哥,我这交代的完美不?我出去了?”
顾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你为什么觉得他有钱?”
第22章 窃结秘漏扰心悸【二】
“什么?”武枰愕然道。
别说武枰了,就连记录员都愣了楞,视线跟随者副支队长起身的动作,只见顾副支队长走到约束椅旁,背对着桌面站着,沉声追问:“为什么他会成为你的盗窃目标?”
顾岩面相虽然英俊但透着肃杀,那是经历了无数个大小案件,见证了无数的血腥现场和凶犯中铸就的独特气势,当他这样居高临下地盯着什么人的时候,锐利的瞳孔里渗出的狠厉大部分犯人都扛不住。
“……我就,就是。”武枰下意识挺直了后脊,咽了下口水说,“我听到的。”
“听到什么?”
“我那天趴在快餐店睡觉,然后那个男的撞了我的椅子,给我弄醒了!”武枰说,“然后我就偷听了会他们的谈话。”
顾岩立马问:“他们?他和谁?”
武枰回答:“和另一个男人,看起来不大,顶多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不过肯定是个有钱人!当时啊,我听那个有钱小伙子说‘这个手机是我送你的礼物,我还可以给你租一套房子,也可以后面给你钱还助学贷款’。”
顾岩瞳孔微微一缩,却没言语。
“以我的经验啊,一猜就知道怎么回事!”武枰嘴角扬起说,“肯定是那个有钱人喜欢那个男的,要不就是吵架了,要不就是还没追到手!”
记录员下意识嘟囔了句:“你怎么知道?”
武枰立马反驳:“我看的太多啦!这都什么社会了?男男女女的很正常,尤其是那种长相的男人,被喜欢太正常了,太他娘的俊了!老子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
“他怎么回答的?”顾岩语气异常冰冷地打断。
“啊?”
“我问你!他怎么回答的!”
武枰这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的意思:“回答的特有意思,我当时差点没忍住嘲讽笑了出来……哈哈哈哈——”
审讯室里白炽灯倾洒在单面玻璃上,清晰地映出顾岩有些紧绷的后背。
武枰的毫不遮掩地嘲笑结束后,他带着笑意的声音缓缓响起:
“那小帅哥说‘滚!带着你的东西滚远点,有病就去治,别烦我!’”
“噗呲——!”记录员没忍住笑出声,然后立马捂着嘴,低头假装很忙的样子。
顾岩面色上看不透在想什么,只是眼睫一眨,紧绷的双肩微微一松,随即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了.
分局停车场内人群来往,没人注意到此刻站在牧马人车边的刑侦副支队长的表情,烟雾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却遮不住眼底那抹晦暗难明的情绪。
“呼——”他重重吐出一口烟,青白色的雾气一点点散去,他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却久久缠绕停留。
何让尘昨天撒谎的事情他其实早就猜出来了,分明不在学校,却骗他在学校,这点并不让他烦乱,毕竟谁都有些不愿告知的秘密。
可是,武枰的话就像是尖锐的碎冰投进他心底深处,引起一阵刺骨的森寒,但紧接着整个中枢神经又燃起诡异的燥热。
太奇怪了,他在想。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顾岩这个人一向冷静、泰然自若,有种年轻上位者的沉稳和独特锋芒的锐利感。可眼下他却怎么也琢磨不透自己心里此刻那股奇异、激恼、悸动到底是什么原因?
甚至还冒出了,突兀地竞相念头…….
停车场树叶被风吹得簇簇作响,燃尽的烟头被顾岩弹进垃圾桶里,然后他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打开购物APP,下单了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送到自己家。
嗡嗡——
刚付款结束,就弹出一条微信语音。
顾岩切回一看,瞳孔难以遏制地放大了。
是何让尘。
“怎么了?”顾岩语气平淡地问。
“顾警官,我东西忘在你家里了,”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依旧清润温和,却让顾岩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你能把钥匙给我下,我去拿吗?”
顾岩问:“你在哪?”
“你上班地方门口,”何让尘顿了顿补充道,“对面,一辆红色的现代。”.
滨湖分局大门街道车流零散,梧桐树下一辆红色现代打着双闪停着。
贾萱萱指尖跟着车载BGM,有节奏地轻敲着方向盘说:“其实吧,你住那个顾岩家里挺好的,人家是个警察,多安全啊。”
“那怎么好意思,”何让尘目光越过贾萱萱,注视着分局大门处,“再说了,万一被顾警官发现什么,可怎么办呢?”
“嗯?”贾萱萱立马转头对上他的视线,“那我们?”
何让尘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后自嘲一笑道:“而且,我负担不起房租。”
贾萱萱诧异:“什么?”
“顾警官住的地方一看就很贵,他就算不介意收留个室友,我可承担不起昂贵的房租,”何让尘故意打趣说,“毕竟我后面一年都没法打工了,哎。”
贾萱萱刚想说什么,有人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
顾岩站在车边,目光跟随者缓缓摇下的车窗玻璃,视线短促地扫了眼驾驶位置的贾萱萱,随后便锁定在何让尘身上。
“顾警官,备用钥匙借我下呗,我拿完东西就给你送过来。”
“我没带。”顾岩面无表情地说。
何让尘愣了下。
顾岩家里的门锁是密码的,但是要先刷指纹才能输入密码,所以哪怕他知道密码也打不开,但他走的时候有些匆忙,打包的东西忘带走了,如果不能回去拿怎么办呢?
“那我东西……”
“我马上下班了,带你回去拿。”顾岩打断说,“你后面还有事情吗?”
何让尘下意识:“啊?”
只听顾岩语气不容置疑地说:“有事情也没关系,我顺路带你去就行,然后再带你回我家,你先下车吧。”
——其实他这段话的语速非常快,就像是完全冲动脱口而出的,以至于他说完后,惊觉不妥,自己表情也有些错愕。
但何让尘显然没有察觉那段话里有哪里不对劲,只是疑惑地“哈?”了声。
此刻的他没明白事情的走向怎么变成这样了,眨巴眼睛昂头看着车外的顾岩。
二人目光在空中无声对视,彼此间流转的气流中彷佛有无形的丝线在拉扯.
一旁‘看戏’的贾萱萱大脑里突然一道白光闪过,瞬间明白了什么,随即在虚空里炸出一朵五彩缤纷的烟花,强忍笑意说:“快去吧!让尘啊,我可不当你的免费司机了。”
然后啪嗒一声给何让尘解开安全带,就要给他推下车。
“不是……你?”何让尘隐隐有种被战友‘出卖’的错觉。
“哎哟喂,你赶紧下车啊,”贾萱萱实在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歪着脑袋,强行把视线挤出车外,看着街道的顾岩,调侃说,“你的顾警官都顺路到这份上了——”
她故意拖长的尾音让“顺路“二字在空气里打着转,一遍遍回荡在顾岩耳边。
“……”
街道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微风卷过,顾岩外套的拉绳在风中摇曳不定,金属拉链头晃动着细碎的光,与他此刻极力维持的冷硬面容形成微妙的反差。
第23章 酸火灼引栖
请输入密码——
门锁提示音响起,顾岩就这样毫不遮掩地输入自己设置的密码,一旁的何让尘甚至还‘礼貌’的歪头不去看。
“顾警官,”房门打开,何让尘跟着顾岩的脚步走进说,“你的衣服我给你放在沙发上了,要不我带回去给你洗干净?”
“不用。”顾岩快速换好拖鞋,阔步走进客厅视线一瞥,落在沙发上叠放整齐的卫衣上,在那旁边就是何让尘昨晚拿来的书包。
——他东西早就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顾岩在想。
这样思索着的时候,脑海里某根敏锐的神经倏然一抽,无意间抚平了心底涌出的一种奇怪的失落感。
“你什么事情那么着急忙慌出去?”顾岩看着他问,“你衣服叠好,书包拉好,居然没带?”
何让尘把书包一提:“昨晚预约的开锁师傅给我打电话了,说是在我家了,我一下子着急就出去了。”
顾岩眼神微眯。
“我换鞋子出去的时候就发现东西没带了。”何让尘顿了顿,无奈一笑继而道,“顾警官啊,我打不开你家门嘛,所以就先去咯。”
顾岩沉声“嗯”了下。
何让尘视线在他身上游移了几秒,随后一手拎着包,像只螃蟹走路似,横着迈步往玄关处移动:“那……顾警官,我——”
后面‘走’字还没说出,只见顾岩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小偷还没抓到,你现在回去其实……”
何让尘嘴唇微启,似乎在斟酌用词,几秒后试探性地说:“肯定没抓到啊,没人报警啊。”
顾岩:“……”
“咳咳,”何让尘见对面人一副愣神的表情,立马补充道,“那个……那个!我相信如果报警的话,顾警官肯定立刻就能抓到!”
顾岩依旧没吭声。
“我走咯,”何让尘一点点往右侧挪步,走到门旁,“后会有期,有缘再见。”
“你实习在哪?”顾岩突然开口问。
何让尘疑惑地“哈?”了声,掌心还搭在门把手上。
顾岩语气平淡地继续说:“你后面不是要去实习吗,在哪里实习?你住的地方不太像是会安排实习的区域。”
“那确实,”何让尘松开手,随意往门上一靠,“听学长学姐们说好像是在旧校区那边的附属医院,不过具体也不太清楚。”
“那你住的地方去很远,你不会开车,也没有电瓶车,小区附近也没有地铁,”顾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果你赶上夜班或者早班,公交结束了,你就要打车,但是你没有实习工资,也不现实。”
“……”
这下换何让尘沉默了,嘴角抽了几下,不难猜出是暗自‘骂了’几句顾岩,到底是怎么说出那么冰冷又真实无法反驳的字语?大冬天的让人心里也是凉飕飕的呢……
片刻后,只见顾岩走到何让尘身边,啪嗒一声按下门把手,房门瞬间被打开,他越过还在发愣的何让尘站在了门外。
……打击完,赶人走了?
何让尘努力维持了下礼貌的表情:“那我就先走……”
“把你指纹录进去,”顾岩打断他说,“你可以住在这个房子里出门有地铁,距离你校区也很近。”
“啊?”何让尘一脸震惊,“啥?”
顾岩抓过他的手腕,稍稍发力将其拽出门外,随即一松手,开始低头操作密码锁:“就算地铁停运,前面还有共享单车停放点,如果你也不会骑电瓶车的话,我顺路的前提下,可以去接你。”
“不是,不是!”何让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眼珠子转了一圈,还是觉得刚刚的每个字都像是一个个小音符,组成了一段美好且不真实的童话。
“怎么了?”创造了绚丽美好童话的顾岩看着他问,“还有哪里耽误你实习?”
“……”
耽误?!
这是什么荒谬的话!这诱人的条件是可以报警怀疑诈骗的程度了!
但何让尘如果报警的话,应该是顾岩出警……
几秒后。小何同学想起自己是学医的这个事实,于是乎,他喉结一滚,大胆地把手覆在了顾岩的额头上。
顾岩瞳孔倏而一紧。
紧接着只听何让尘小声问:“顾警官,你是不是工作太辛苦,生病了?或者是老熬夜,导致这个……这个脑子乱了?”
二人就这样保持这个这个姿势,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太阳早已西下了,远处地平线昏黄的光在彼此身上均洒落成一片温和的微光。
何让尘眼睫微微颤了下,见顾岩沉默不语,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逾距。便准备抽离自己贴在额头的掌心。但将将脱离寸许,就被抓住了——
是顾岩。
他猛然抬手抓住何让尘的手腕,然后重新贴在自己额头。何让尘的手掌有些干燥和发凉,这点他很早就知道——在那个晨曦初露的花店,他就感知过了。
何让尘喉结不自然一滑:“顾警官?”
“现在是一月四号,”顾岩抬手看了眼腕表,语气认真地说,“北京时间18点56分,我没生病也没熬夜,刚我给你提出的建议是真实作数的。”
然后他把何让尘的手腕松开,就那么不动神色地站着,但其实如果仔细发现就能感知到肩部线条有些紧绷。
何让尘似乎还有些错愕,眼睫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岩,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无声换了好几口气,就像是在努力寻找飘忽的理智似:“那个,顾警官,其实吧,你刚说的那些条件简直是非常完美了!”
顾岩点头:“所以呢?”
“但是吧,”何让尘垂目盯着地面,“我负担不起房租,对!房租,你这地段的房子,就算你想找个室友,我也……”
“不收你房租,”顾岩打断他。
何让尘猝然抬头:“啊?还不收房租?”
顾岩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还有,纠正你一下,我不是想找个室友。”
“等下啊,你让我锊一下,我是不是犯了什么错?”何让尘难以置信地问,“你把我‘拘留’在你家?”
“那是犯法的,你放心吧,如果你真的犯错了,”顾岩淡淡地说,“我一定……”
何让尘立刻问:“一定什么?”
顾岩眉梢一挑,抬手指了指密码锁,电子表盘反光掠过他英挺的眉骨,他转移话题问:“你录指纹吗?”
“……”何让尘视线顺着顾岩的侧脸一路往下滑落,最终停在了密码锁前方悬停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却没动。
顾岩余光一扫,只见身边的人羽睫半压,挡住了眸底情绪,紧接着他心底无名蹿出一股诡异的情绪。
“你……”他刚一开口,但口袋里手机突兀地震动了起来。
掏出一看,局里打来的?
这个点能打电话到副支队长手机的,十有八九事出了案子,而且不小。毕竟在接警后,事先都会有应急预案,按照预案多长时间通知到分局,多长时间再通知到市局,通知哪些人,都是事先规定好的。
“什么事?”顾岩接起电话,示意何让尘先进房间,随后把房门关上,朝着餐厅走去,“禾丰县?”
——县城的案子?
电话那头的同僚还在继续汇报情况,顾岩的神色却愈发严肃:“好,我即刻过去。”
他挂了电话视线扫了下还站在原地的何让尘,想了想说:“你在家等我,我要去处理案子。”
何让尘好奇:“是禾丰县?”
“对。”
“在我老家?”何让尘试探性问,“是什么案子?”
顾岩穿鞋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换好起身说:“白骨案,我先走了。”
嘭!
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顾岩的身影,何让尘手里的包哐当一声脱离坠地,他望着冰冷的门后,少顷沉沉叹了口气,捡起书包,抱着然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望着窗外的风景不知在想什么.
天穹夜色如墨,月亮高悬。
禾丰县上空警灯闪烁,警戒线拉了一圈,当地派出所孙大队长一脸愁然地盯着眼前的一口井,后面跟了几个民警也都是不敢动。
“怎么能有白骨啊!”“都化成骨了,得多久了!”手下的人窃窃私语,却依旧没人挪动一下,只是站在警戒线边。
这其实不是他们害怕,而是因为派出所是公安机关在基层的派出机构,一旦发生了刑事重大案件,警员只能保护县城,不直接进行勘察,而是等刑警队来后移交才行。
“孙哥!!”远处民警大喊,“分局的人来啦!”
警笛从乡道尽头响起,带头的黑色牧马人车顶闪着红蓝交错的警灯,后面跟着的几辆警车的车灯一起融汇撕破夜色。
刺啦——
牧马人一个拐弯,横停在街道派出所的面包车边,轮胎和地面尖锐摩擦,水泥路瞬间扬起缕缕灰尘在探照灯下萦绕而起。
“哎哟,是分局的兄弟们!”孙大队连忙踩着下坡的草地,冲上去,“顾副队。”
顾岩推门而下,紧接着后面五辆警车也齐刷刷停好,痕检、法医、刑警全部涌下车,跟着他的脚步走向警戒线。
“先让法医和痕检进入现场查看,小汪你带人去录口供,孟婳跟我去井边,蒋磊!”
“在!在!”
“和当地同僚配合疏散下围观群众。”
蒋磊一个立正,但下一秒扫了一圈周边,群众可太多了!无数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闪着幽幽蓝光。
看热闹本就是人之常情,尤其是来了那么多警车,禾丰县至少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来看了,剩下的估计是行动不便在家等着微信小视频同步呢。
“那可真得舌战群儒啊!”他无奈摇头,随即头也不回地走向乌泱泱的群众了。
顾岩脚步不停带着孟婳走向警戒线,当地派出所很大一部分人都不认识这位新来的副支队长,可均是被他逼近一米九的身高和挺拔的身形,以及此刻淡漠严厉的表情里融出的压迫感吓得本能的一个个站得笔直。
“今天下午约莫着六点四十左右,我们接到电话说是在井底看见了骨头,我们立刻就出警查看,”孙大队亦步亦趋地跟着顾岩的脚步,“没想到拿着探照灯一瞅,好家伙!还真是一具人骨!”
顾岩打了个手势给痕检,方青松带队立刻穿戴工具走了过去,随后他才问:“这四周连个房子都没,这口井荒废多久了?”
孙大队两个食指在空中碰撞:“至少十年起步!”
“报案人呢?”
“真奇了怪了,我们来现场的时候也没看见人”孙大队一头雾水地说,“我们当时就打了报案人的电话,结果关机了!”
——关机?
顾岩剑眉一压,凝视着孙大队,语气冰冷地问:“关机?”
孙大队已经是老刑警了,可没想到居然也被眼前这位年轻的副支队长透出的心寒压力惊了一下,两秒后才道:“对,关机了,打了好几遍了。”
顾岩面沉如水。
“也有可能是没电了,”孙大队解释说,“我们县城这很多老人的,手机玩得不是那么……”
“老人?”顾岩打断他,“报警的是老人?”
孙大队摇头:“不太确定,反正是个男的,听声音的话,不像是个小孩子,肯定是个成年人了。”
顾岩没吭声,拿过鞋套戴好,一弯腰转进警戒线。
第24章 井底白骨锁尘谜
警戒线内,废弃水井周围的荒草被深夜染成一片沉郁的黑色。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野狗的呜咽,又被夜风撕碎在旷野中。
案发现场除了痕检同事叮里咣啷的工具声外,没人敢说话发表意见。
“顾副队,我们这边其实没什么好提取的,”痕检主任方青松摘下口罩起身,“这地方脚步杂乱,指纹更是难取,做了血迹检测也是。”说着他用手比了圈,“是零哦~”
这是正常的,一具能变成白骨的尸体年份久远,想在这里提取指纹和血迹根本就不可能。
顾岩沉声“嗯”了下,大步流星走到井口边往下看,强光手电筒的光束刺入井底。腐臭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井壁上的青苔在强光照射下泛着诡异的尸绿色。
他泰然自若地盯着黑黢黢的井底,冷静分析:“这个井口的大小只能一个人下去,容不下两个人。”
方青松也捏着鼻子凑了过来:“那确实,而且胖的还不行,你像老蒋那种都有小肚子的就不行!得找个身材好一点的人下去。”
话音落下,顾岩回头一扫,身后的十几个刑警蹭地一下站直了。他这样面无表情的时候天生就有股锐利逼人的气势,每个人都不太敢与其正面对视,像是课堂等着被点名似等着领导下令安排谁下去。
“——我去吧!”孟婳在一众男警中主动举手,“我身材相较于比较小,我去打捞尸骨最合适了。”
方青松立刻一副佩服的表情哇哦了一下:“不愧是我们分局的优秀女警。”
“陆法医,你在井边配合下,”顾岩吩咐道,“孟婳,做好安全措施,有任何情况拉绳,大喊。”
“放心吧,”孟婳接过同僚递过来的绳索,熟练地往自己腰上系着。
一旁的陆法医也着急忙慌地铺好裹尸袋,一时间小小的井口站满了人,几个男警拉着孟婳的绳索缓慢往下放——
足足过了二十多分钟,井底才传来孟婳沉闷的声音喊道:“我到井底了——”
顾岩在月色下卓然而立,神情严厉地盯着井口,身边的方青松掏出自己的帽子戴好,带手下去周边看看有没有可以提取的东西了-
天穹远处亮起了几颗星星,明月很快被云层遮挡,独留下派出所事先安装好的探照灯在众人身上投下重叠拉长的身影;男警们时不时的发力拉扯声窸窸窣窣响起,紧接着孟婳脑袋就会钻出井口递出一块白骨。
——这个任务其实非常难,不是下去一趟把尸骨拿上来就行了。
井底气味难闻,近乎没有氧气,正常人下去都会呼吸困难,尤其是在这种条件下还要翻找白骨,而且一次性是不可能拿上来一具完整的尸体的,白骨是一块块的,也就意味着孟婳要不停地、反复地、下井打捞.
直到远处的方青松已经结束所有工作,开车回局里准备检测了,尸骨才全部打捞结束。
“咳……咳咳……”
孟婳把最后的一块白骨送上来后,脸色惨白,整个人蹲在地面大口喘气咳嗽。
“辛苦了,你先回车里休息会,”顾岩递过去一瓶矿泉水。
孟婳抬手接过,拧开大口喝了一口,但下一秒胃里翻江倒海,捂着肚子冲出警戒线了。
顾岩立刻吩咐:“赶紧跟着去看看!”
“收到!”
小警员急匆匆离开了,顾岩已经蹲在陆法医身边盯着那堆白骨了,他虽然不是专业的,但也能明确一件事。
这是一个儿童的尸骨。
陆法医端详许久开口道:“女性,年龄预估是在8-10岁之间,根据骨头风化的程度,应该死了十年以上,当然了,但只是个大概,具体的还是需要回去检测。”
话音一落,在场所有刑警面色均变得不好了,尤其是当地派出所的孙大队长,死了十年?在自己在职期间管辖范围内,居然发生了杀了幼童又抛尸井底的案件?
“那个……”孙大队长含混不起地道,“这太罕见……”
顾岩起身,眼角看了他一下,随后厉声吩咐:“立刻去调禾丰县这些年有报案记录的全部失踪案件,或者失联案件!”
“是,还不快去!”孙大队一个激灵转身,给了手下一掌,“现在就开车回去调!”
刚赶回来的蒋磊和孙大队忙不迭溜走的身形交错而过,他一边喝着矿泉水润着嗓子一边嘶哑喊道:“顾副啊,我嗓子都干冒烟了,压根没用——”
说着把最后一口矿泉水咕咚咕咚喝完,嘴巴一擦:“好家伙,那看热闹的大爷大妈们,推着轮椅都来看,甚至养老院的不少人都来了呢,赶不走啊,你们前面刚把尸骨弄上来,我就瞥见有人拿手机放大偷拍了!”
“算了,”顾岩捏了下眉心,“带我去找村委会,让他们一个个上门谈话。”
蒋磊把矿泉水瓶子哗啦一捏:“嚯!那可是个大工程。”
“暂时不能以任何媒体的方式传播泄露出去,不然影响破案。”
“这个我懂,顾副,咱今晚忙完得天亮了吧?”蒋磊说着掏出手机,准备给自家老婆发微信告知今晚不回家了,显示屏上赫然显示已经是五号凌晨一点了。
发完微信,几步小跑,追上顾岩的脚步阔步走出警戒线,二人身影很快就淹没在夜色里.
——吱吱。
两侧田野传来蟋蟀的鸣叫,很快就隐匿在远处草地尽头。
“这小娘们长得真带劲啊!”禾丰县一处空荡民房门前,七八个满身酒气的男人摸着下巴,步步逼近,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身材肯定也好……”
——而他们的逼近的前方,赫然是何让尘还有贾萱萱!
“真烦死了!”贾萱萱被何让尘完完全全挡在身后,她两手抓着何让尘的手臂说,“老娘我穿个黑色大棉袄,他们看个屁身材啊!”
何让尘语气冰冷地说:“他们只不过是纯好色罢了,女的穿什么没关系。”
“让尘啊,跑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啊,那么多人呢。”贾萱萱拽了拽他。
“跑?小娘们过来跟我们玩玩呗!”“就是,带你去喝酒啊,带你回家看看……”“哈哈哈哈哈……”恶心的话语配上那些男人油腻的面容,像是深夜里爬到皮肤上的蟾蜍般令人作呕。
何让尘眼神变得异常阴郁,但声音稳定得没有任何起伏:“好,我喊123,一起跑,你不要停下,一直跑!”
“嗯嗯!”贾萱萱回头瞟了眼身后空荡荡黑黢黢的街道,而再远一点就能看见一处耸立的烟囱。
——那是祁建宏的砖厂。
他们眼前的这个民房就在这个砖厂后方。
她收回视线,咽了下口水,“我准备好了!”
“——1,2,3!跑!”
何让尘话音落下,贾萱萱立刻转身就跑,生怕被追上来,黑色羽绒服摩擦的哗哗作响,伴随着她不停喘息的声音一点点在夜色飘荡。
她都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直到实在跑不动了,才弯着腰:“让……让尘啊,差不多了吧……”
——没有声音!
贾萱萱猝然意识到什么!回头望去,只见何让尘压根没动,他在给自己拖延时间,是想让自己远离危险!
可是这样远的距离,贾萱萱一点也看不见何让尘了.
夜色静谧如水,几声粗粝叫骂骤然撕碎寂静。
“艹!这小子看不出来,还挺能打!”地上男人啐出一口血沫,在月光下泛着暗红。他话音未落,又一个醉汉被何让尘踹得膝行滑跪,后背重重撞上生满青苔的砖墙,发出沉闷的“咚“声。
“弄死他!”
剩下的四个混混一哄而上,黑暗中看不清是谁用石头砸了一下何让尘抬起格挡的掌心,紧接着不知谁骂了句:
“还敢反抗!你打的过我们吗!”
温热的血顺着腕骨滑落,在袖口洇开一片暗色。
但他首先感觉的不是钻心的痛,而是——悲愤。
就像是突然被撕开在漫长的过往尘事里一段段不堪、弱小、孤立无援的伤疤,每道旧疤都像是在脑髓里炸开的,刺激的他四肢百骸都接连颤抖起来,最后才爆发出十指连心的痛贯彻全身。
反抗……
是啊,反抗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这条路他一个人好像已经走了好久,好久……
嘭!
拿起石头的男人被何让尘一脚踹倒在地,疼得倒地不起,嘴里直哼哼。
“砸死他!”
“捡石头,尖头的!”
……
剩下的一个身材肥胖的醉汉忽然拽住何让尘的手臂,反手一拧,站在他身后大喊:“快!按住他了!“另一个大小眼醉汉趁机扑来,却被何让尘左手一拳砸在颧骨上,鼻血“噗”地喷出。
对方刚踉跄后退,何让尘已经反手一耳光扇过去——
完全不给任何反应的机会——啪!紧接着正手又是一巴掌!
“我艹!”大小眼随手抹去嘴角被打出的血沫,眼中凶光更盛,盯着何让尘,“他娘的还挺带劲,我去找个锋利的树枝,你给老子等着!”
“放心吧,这小子跑不了。”
何让尘毕竟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面对身材过于悬殊的人并没有什么优势,尤其是已经和几个人打了一会,在这样寡不敌众情况下,确实没办法轻易挣脱。
他奋力挣扎,短时间也无法撼动胖子的力道。
“不是挺能打吗!”去而复返的大小眼,手里拿着不知哪里捡来的木棍,脸上还残留着被何让尘打红的巴掌印子,“按住他,让我给他一棍!”
何让尘咬死牙关,哪怕木棍已然举起,,面色依旧不畏。
这一棍子发狠当头砸下,足够让何让尘头破血流,他自知跑不掉了,下意识扭头一躲,避免砸中要害。但巨疼没有席卷而来,身侧劲风突至,下一瞬,男人和木棍一起被一道狠力踹飞滚远——
所有变故都发生在眨眼之间,何让尘还没反应过来是谁时,拽住他手臂的胖子发出杀猪般尖叫:“啊啊啊啊!”
那双擒住何让尘臃肿、肮脏的手被人用力一掰!传出骨头错位的咯吱声。
他扭头一看,面色剧变。
——是顾岩!
“顾……”何让尘完全就是无意识地喃喃着,“顾警官。”
“嗯。“顾岩一把将他按进怀里,随后抬眼,目光如刀般扫过那群混混。
“你他妈谁啊——“
顾岩压根不回答,只是紧紧地护住何让尘。
下一秒,巷子口喧哗四起,蒋磊带队冲过来的脚步声惊飞了檐下的野鸽,他刚拐过弯,映入眼帘的只有顾岩坚挺的背影,怀里被护住的何让尘丝毫不露半分。
“顾副支队。”
“这里交给你了。”
“收到!”
顾岩面色沉郁吩咐完,随后在扑棱棱的振翅声里,带着何让尘转身走出.
“让尘啊!”路边的贾萱萱吓得不行,带着哭腔,“你怎么能一个人呢,你带上我啊,我们一起打总是好的嘛!我担心死了……”
何让尘仍处于某种恍惚状态,视线黏在顾岩绷紧的下颌线上。后者正低头检查他掌心的伤,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翳。
“是贾萱萱看到我们带队路过,跑过去大喊我们的。”一旁的小汪连忙解释说,“我们赶紧就冲过来了,尤其顾副支队,那腿跟安装马达似!跑的……”
顾岩语气低沉打断小汪的逼逼叨叨:“你受伤了,跟我去车里。”随后揽住何让尘的肩膀朝着牧马人走去——.
何让尘虽然一直沉默,可没挣脱顾岩这样的举动,被塞进车里后也只是愣愣地坐在后座。直到顾岩不知从哪要来了一些纱布和碘伏折返回来,站在车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顾警官……”
“往里面坐坐,我给你清理下伤口。”
何让尘听话地往里挪动,直到后腰抵上车门,退无可退。
顾岩弯腰探进车内,狭小的后座空间里充斥着他身上淡淡的冷杉味气息。他拆开熟练碘伏包装,随后温热的手指轻轻托起何让尘染血的掌心。
碘伏棉签触碰伤口的瞬间,何让尘下意识地蜷缩手指,却被对方更用力地握住。
车内顿时陷入安静。
没人说话,后座的方寸之地细微流转的呼吸声好像都被放大似。
“为什么来这里?“顾岩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默,手上的动作却未停。
何让尘视线内完全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有些支棱的黑发,和硬朗好看的肩背线条,少顷他喉结一滑,轻声说:“我陪贾萱萱回家拿个东西。”
最后一根棉签被顾岩随手弹出窗外,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细微的弧线。
然后他抬头,黑曜石般的眸子看着何让尘,沉声道:
“这个谎言过于拙劣,我很难说服我自己相信……无视。”
夜风从敞开的车门灌入,裹挟着远处模糊的人声和虫鸣。
何让尘嘴唇微启,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顾岩也不催促,只是不紧不慢地整理着用剩的医疗用品,手臂却始终撑在座椅靠背上,将何让尘困在这个由体温和气息构筑的狭小空间里。
“……顾警官。”
不知过了十几秒又或者是更久,何让尘终于缓缓吐出音节,视线却躲避着顾岩的目光,他低声道:“我可以不说吗?”
顾岩盯着他垂落压下的羽睫,少顷沉沉“嗯”了声。
何让尘猝然抬眼,紧接着只见顾岩神情淡漠地退出车外,他一边整理衣领一边说:“去派出所吧,那几个混混被抓回去了,你和贾萱萱都要去录口供,既然你不愿意在这里说,那就去讯问室吧。”
“我……”何让尘这个仰视的角度从车门外望去,完全看不透顾岩此刻说话的表情。
但他不想去派出所,也不想让贾萱萱被提审,因为他怕……更怕是顾岩审讯,顾警官一定能问出些什么。
“下车吧,”顾岩平淡地说。
何让尘听话走下车,站在顾岩对面。
路边田野里穿来虫鸣,声声悠远,显得冬夜格外幽深。微风从彼此之间穿过,撩起顾岩因打架而有些凌乱的发丝。
顾岩说:“走吧,我带你去。”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又或者是某种微妙却坚韧的信任,何让尘带着创可贴的手一把抓住了将将侧身离开的顾岩!
顾岩太阳穴突突一跳:“怎么了?”
何让尘手指没松,反而稍稍用力些许,就那么紧紧抓住顾岩的两只手,掌心的创可贴还有岁月留下的旧疤和顾岩温热的手背相贴,此刻亲密的毫无间隙。
他用力吞咽了下干涩的喉咙:“我想,我只是想看看井底的白骨……是不是姐姐。”
第25章 身源难溯;惨状骇闻
“何辞盈?”
“是,”何让尘垂着视线说,“你出门前说是白骨案,还是禾丰县的,其实我那时候很想问问你,能不能带着我……”
他开口的时候嘴唇微微战栗,上空月色的光掠过顾岩的侧脸映在他瞳孔,显出细微的光泽。
顾岩问:“所以你偷偷来看?”
何让尘点头:“对,贾萱萱朋友圈有不少禾丰县的人,他们都在朋友圈发了些东西,我一听是个女童,我……我当时脑子就很乱。”
然后他略微昂头注视着顾岩,漂亮的眉眼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悲凉和无助。手指稍稍加重抓住顾岩的力度,这时姿态倒像是有些恳求:“我只是想知道姐姐在哪,哪怕已经被人贩子害死,最起码让我知道,已经二十年了,我也想……也想在祭拜妈妈时跟她说一声……姐姐的情况。”
顾岩面色好像没什么变化。
但如果月色再亮一些,他那瞬间紧绷的下颚线一定能被发现;但他在短短须臾间就恢复了正常,用非常冷静沉稳的声线说:“是,二十年了,我会帮你的。”
何让尘怔愣地盯着他。
“案子在侦破阶段,你姐姐也属于我们核查人口范围内,相信我,我一定会抓到凶手。”
“嗯!”何让尘嘴角微微扬起,坚定地说,“我相信你。”
——我一直都很相信你啊,顾岩。
甚至不知何时起就越过警民之间本能的信任了,以至于变成愈发难以自控的依赖.
“顾副支队!!”
远处小汪大喊着和蒋磊朝着这边跑来,然后在看到何让尘和顾岩的姿势时,默契地愣住了。
外人视线内这幅场景其实有些不对劲。
因为何让尘还在紧紧抓住顾岩的手,导致他结实的双臂半展开,而何让尘整个人贴得极其近;身高差的缘故从远处看过来,甚至会误以为在拥抱,而事实是何让尘确实只要再近半步就真的会靠进顾岩怀里。
这不是正常的社交距离。
如果何让尘是个女的,这幅场景确实非常让人浮想联翩,“顾副支队深夜约会某位大美女”这样的话题立马就能在同僚之间讨论起来。
“哎哟?”小汪惊呼,“这两个人关系发展的不太对劲呀?”
老蒋眼神一眯:“会不会是不是新的审问技巧?”
小汪脑袋蹦出几个问号。
老蒋比较有眼力见地站在原地清了清嗓子,大喊:“顾副支队——我们来啦!”然后给了小汪后背一巴掌,“走。”
听到声音,何让尘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触电般骤然抽回自己的手:“那个……我和贾萱萱还用去派出所吗?”
顾岩剑眉一挑:“你猜。”
何让尘:“???”
紧接着顾岩把车门一关,越过何让尘走了两步,随即回头一看,见那人还愣在原地,他侧身抬手抓住何让尘的后衣领,微微一拽:“走了。”
“哎哎哎?”何让尘一边后退一边转了个圈,“去哪?”
“带你去找你的好朋友。”
“好呀!”
二人并肩而行,迎面汇合似乎在故意放慢脚步的蒋磊和小汪.
半小时后,禾丰县派出所。
“不是,这就是个小案子,”孙大队指了指椅子上的贾萱萱说,“那几个醉汉一口咬定没调戏,就打架了,但是那个叫什么……”
蒋磊提醒他说:“何让尘。”
“对对对!他给这几个醉汉打得不轻,老蒋啊,你也是老人了,你说说看,不能直接就按照最高来处罚定了吧!”
蒋磊没立即回答。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利群,手指在烟盒上轻轻一弹:“走走,孙大队长,去门口跟你聊聊。“
大厅内灯火通明,各个警员加班翻找这十年内的档案。门外蒋磊咔嚓一声给孙大队点上香烟,然后自己也抽了几口才说:“那我们顾副支队的意思呢,就是罚款一千,15日拘留,你就按照这个做呗。”
孙大队立刻反驳:“不是……”
“你先别急吗,”蒋磊给了他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我们顾副支队全名叫顾岩。”
“那怎么了?”
“你再仔细琢磨琢磨!顾岩,他姓顾。”
“我还姓孙呢!孙悟空的孙,他姓顾咋啦?哦,姓顾,我就得照顾他?没那说法,老蒋,我跟你说……”
老蒋立马示意他小点声,随后自己也压低声音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市局大老板的老婆姓什么?”
孙大队呆愣了好几秒,随即他猛吸一口烟,结果被呛得剧烈咳嗽,烟灰簌簌落衣服上。只见他眼睛瞪得溜圆,在路灯下泛着惊疑不定的光:“老蒋啊,不会那么巧合吧。“
蒋磊没回答,只是指了指远处正在给牧马人倒车的小汪:“你现在喊他实习警察小汪,人家再跟副支队多磨合学习一段时间,你还这样喊人家吗?”
“……”
孙大队和蒋磊都是在系统里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人了,有些话不必说透。
蒋磊强忍笑意,他游刃有余地说:“那我们回分局了,你这事千万得自己保密。”
“我明白,你们回去吧,放心回去吧!”
蒋磊心说确实得保密,要是被顾副支队知道他拿这事当令箭,自己铁定挨骂。毕竟顾岩只是让他尽量沟通协调,让这几个醉汉接受较为严重的惩罚;但有时候打工人只要换个方法,圆滑一点呢,三言两语就能把难搞的事情给解决了.
biubiu——
红色现代车灯一闪解锁,贾萱萱说:“走吧,我们回市里。”
“嗯,”何让尘站在顾岩身侧,“那我先走了。
顾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紧接着停好车的小汪摇下车窗,打断他思绪喊道:“走吧,副支队,我们也回局里了。”
何让尘浅笑了下:“拜拜,顾警官。”随后转身朝着红色现代离开了。
顾岩还站在原地,手小幅度地抬了抬,但很快就放下了。
因为他听见贾萱萱问了句“去哪里?”而何让尘回答“民源小区。”
是了,
肯定是回民源小区啊,顾岩在想。
他确实也没答应我提出的意见,再完美、再吸引人也不足以让他动摇。
红色现代尾灯很快便远去了。
顾岩滑动着手机上的物流信息,情绪有些烦躁,指尖悬停在申请售后上好几秒,最后还是没有按下去,退出APP,转身拽开副驾驶的车门钻了进去.
天光未破,墨色如潮。一线橘红自天际渗出,似刀刃划破夜的帷幕。庐阳市在混沌的明暗交界处缓缓苏醒。
滨湖分局。
一O四白骨案的挖掘工作结束了,但整个案子的侦破工作才刚刚开始。
“女性儿童,死亡年龄在七岁到十岁之间,身高在一米一左右,颅骨、胸骨有多处钝器伤,推测为钝器多次重击头部致死,手法粗糙。”案情分析会里,陆法医示意助手切换下一张照片,紧接着幕布上就投射出一小段白骨照片。
她继续说:“受害人是被肢解后丢入井内的,但时间确实太久了,而且只有白骨了,暂时难以分辨到底是什么工具切割的。”
陆法医汇报完后,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投影仪发出轻微的嗡鸣,于此刻仿佛亡魂的呜咽。
众人神色纷纷变得沉重。
一个不到十岁的女童,被杀死甚至还残忍的被肢解丢进废弃的井底,埋藏了那么多年,缄默在不见天日的深处,却无人知晓。
到底是什么动机被杀害呢?
常见的财杀和情杀根本就不可能,仇杀又到底是怎么样的恨意,才足以下此狠手?
“能做面部复原吗?”顾岩问。
陆法医摇头:“这个太难了,本身根据头骨去复原面部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更何况受害人还是个幼童,我确实没办法。”
房间里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
苍白的投影光线将众人面容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半响顾岩看着蒋磊问:“何让尘的头发送去检测了吗?”
“送过去了,但人家市局DNA室金主任说了,要从白骨上提取DNA那可耗时间了,得等着呢,对比那也是后面的事情了。”
顾岩自然明白这事急不得。
要从陈年白骨中提取可靠的DNA,光是检验过程,起码要耗时一个多星期,需要经过处理、提取、扩增等一系例复杂的工序和程序。滨湖分局是没有高端仪器的,只能送去市局请求协助,整个流程稍有不慎,不仅前功尽弃,还会浪费送检的骨骼。
哪怕这个案子刑侦这边再急都催不得,毕竟整个庐阳市只有一位技术过硬可以承担起这次检查的金主任。
“现在还不能百分百确定就是丢失的何辞盈,走访排查还是要继续做下去,”顾岩沉声吩咐,“我已经和吕支队申请了,协查通报发出去了,并且请求相邻市县进行类似的案件报案记录调阅和比对。”
然后他看着小汪问:“报警人联系上了吗?”
第26章 身源难溯;惨状骇闻【二】
“打不通,还是关机的。”
顾岩手肘搭在桌面,用两根大拇指揉着自己太阳穴。
这太离奇了。
一个被荒废的枯井,那么多年都没人发现,偏偏昨晚就有人跑过去了,去那里干嘛?小孩子玩耍?但又是怎么发现井底的白骨并且报警的呢?
如果是成年人,那样的漆黑的井底,不拿强光手电照射根本就难以发现,谁专门带着手电出门?就算各种原因真的有强光手电而且巧合的照了井底、发现白骨、报警……
——为什么关机?
在四号晚上六点四十分报警,就算没电了,也不至于现在已经五号了不充电!
难道说这个报警人在怕什么?怕被警察联系上,因为自己也有案底?还是说埋藏的罪案翻出会牵扯出什么……从而引火烧身?
无数诡异的疑点爬满顾岩的脑海,眼下警方掌握的线索真是太少了。
会议室里的老刑警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们都清楚,这类无名白骨案往往最终都会成为档案室里积灰的悬案。
——一旦无法确定尸源,走访排查没有结果。警方就完全被困住了。
就在绝望一寸寸蔓延在众人心头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就被推开了,方青松举着一段白骨冲进来,渔夫帽还歪斜地挂在头上。
他气喘吁吁地喊道:“我知道了!知道切割工具是什么了!”.
顾岩起身一个箭步冲过去:“是什么?”
“是电动切割机,”方青松自信满满地说,“顾副支队,你看这里有非常极其特别小的黑色痕迹。”
确实很难以发现,顾岩视力已经算是非常优秀的,但肉眼也看不见,他头也不抬地道:“开灯!”
啪嗒!
坐在开关前的小警员立刻起身打开白炽灯,屋内顷刻间变得明亮起来。方青松从裤子口袋摸出一个放大镜递给顾岩:“你拿这个看啊。”
“不看了,你先说原因。”顾岩把骨头小心翼翼放在桌面上。但还是有很多警员好奇往上面偷瞄。
“行,咳咳……”方青松清了清嗓子,把跑歪的渔夫帽整理好,“电锯肢解尸体形成的痕迹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就是有黑色摩擦灼烧痕迹,在切割新鲜尸体的时候,甚至会伴有烧焦蛋白质的味道。但因为电锯转速过大,旋转切割过程中就会和人体组织摩擦生热而产生黑色的灼烧痕迹。”
众人在窸窸窣窣讨论的时候。
顾岩立刻追问:“是家用的还是工厂的?转速达到3100每分钟了吗?”
“厉害啊,顾副队,你懂得很多吗,”方青松说着就要去拍顾岩的肩膀,但被对方敏锐一躲,他差点没趴在桌面上。
蒋磊乐呵呵地一把扶住他:“快点说答案吧,我的痕检一哥哎。”
“不是工厂用的,绝对是小型的,”方青松摩挲着下颚说,“因为我特地上网研究了会,工厂用的都很大,转速很快,功率甚至能达到一千三百多呢,这样的电锯切割速度很快,那它和骨头的接触时间就不长了,灼烧痕迹就不会很明显了。”
小汪顿悟喊道:“也就是说十年前,有人家里藏了个电锯,原来是个电锯杀人魔,我去,电锯惊魂啊!”
“你少看些外国电影,”蒋磊故作发怒,实际暗自提醒道,“人家陆法医不都说了是被钝器敲死的吗?”
小汪立马闭嘴了,焉焉坐下,不敢去看副支队的表情。
会议室里讨论声慢慢停了,每个人都在脑里琢磨案子,以至于每张脸色有些复杂。
片刻只见顾岩两手撑着桌面,后背挺直,窗外晨曦投射在他英挺的眉骨上,在他侧脸上落下一小片金色的微光:
“从这一刻开始,把所有的失踪人口案件全部翻透!遇到年龄相仿的立刻派人上门走访摸排。”
众人轰然应声:“收到!”
顾岩站直身体,抬手指着幕布上惨白的人骨照片:“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这种案子很难,百分之九十都会变成悬案,但是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我们都要认真对待。”
他视线扫过所有同僚,一字一句震耳发聩:
“如果身为警察的我们,都没办法帮助受害者找回身份,还原真相,翻出缄默于黑暗的罪恶,那外面的人还能把希望给予谁呢?”.
窗外旭日东升,远处天边渐次明亮。
顾岩站在刑侦大楼门口,手指夹着未点燃的香烟,另一只手在密密麻麻的内部消息里点开、查阅……好几分钟后才锁屏。但几秒后,他又解锁点开微信,列表往下一滑,停在了【何让尘】的名字上。
应该睡了吧。
顾岩舌根莫名泛出一股苦涩的滋味,随即把手机装回口袋,阔步朝着自己车边走去。
晨风掠过树梢,几只白头鹎扑棱着翅膀从枝头惊起,啁啾声很快便散在微凉的空气里。
黑色牧马人的车灯明灭间,顾岩整个人僵在原地。晨光勾勒出车门边那个熟悉的身影轮廓,让他瞳孔骤缩。
——是何让尘?!
何让尘坐在银色行李箱上,后背懒洋洋靠着驾驶座车门,一条长腿支地,另一条随意晃荡着。
他歪头看着顾岩时发梢扫过眼尾,浅笑着说:“顾警官,我等你好久了。”
顾岩睫毛晨光中快速颤动,像是在确定眼前这一幕是真实的:“你怎么在这里?”
何让尘起身,把行李箱一拽:“你不是让我去你家住嘛,我打包好东西后就来这里等你啦,但是想着你肯定在查案,又不敢打扰你,就在车边靠着躲风等你。”
“……”顾岩脑子极其混乱,但那是完全不同于在案情分析会时的感觉。
好几秒后他才有些含混地说:“你怎么不给我发微信,我把车钥匙给你。”
“我又不会开车,你给我也没用嘛。”何让尘双手一摊,“就只能在车边等你咯。”
“哦哦,对对,”顾岩罕见的有些语无伦次,然后他捏了下眉心,“那你以后就住我家了?”
何让尘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谁和条件好的日子过不去啊?”
话音落下,像是倏地扎中顾岩脑里某处记忆似,那个小偷在询问室嘲讽的笑声在虚空中骤然响起:
“有钱小伙子说’给你租一套好房子……‘”
“小帅哥让他滚!还让他滚远点……”
他眼皮微微一压,沉默不语,像是在认真分析什么。但下一秒只见何让尘主动迈出一步,拉近彼此距离,带着温柔又明媚的笑意:
“当然啦,最主要还是顾警官你提出来的,我怎么可能会拒绝你呢?”
顾岩向来理性、冷静的思维在这一刻彻底空白,他站在那里,浑身彷佛被定住了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全身血液好似紊乱起来,流动乱窜,以至于他心跳都有些失常。
晨风裹挟着初阳的温热与草木清冽的气息,在两人之间缓慢流淌,在四目相对的空气里酿出一种奇特的、令人心尖发颤的浓度。
良久,顾岩嘴角勾出一抹微妙的弧度:“好。”然后他越过何让尘,拉过箱子,朝着后备箱走去了.
——真奇怪?愣在原地的何让尘偷偷琢磨着。
他努力回想着刚刚顾岩的笑意,那英俊无俦的脸上隐隐透出一股很别样的感觉,像是跟什么人PK后胜利似。
但很快何让尘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毕竟在他看来,像顾岩这样那么好,那么完美的人,哪有什么所谓的对手呢?不论和谁在一起都是毫无争议的胜利者,连比较都显得很多余。
———最起码,在何让尘心里,顾岩连“胜利”都不需要证明,本身就是永远且仅有的桂冠。
第27章 陈年疑痂隐伏剜
顾岩随手关上浴室门,磨砂玻璃模糊映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他拿着毛巾擦着半干的头发走进次卧:“我等下要回局里,你在家自己弄点吃的吧。”
何让尘正半跪着整理行李箱,闻言头也不抬地含糊应了声。
“你指纹也有了,密码也知道了,不过我冰箱里好像没什么吃的,等会我喊生鲜超市送点上来。”
话音落下,何让尘噗呲一下笑了:“我住你的,吃你的、还要用你……”说着抬头看着顾岩,嘴唇半张,一时语塞。
——视线内只见顾岩刚洗完澡,上半身裸着,只穿了条灰色的家居裤,发丝滑落的水滴正沿着他精壮结实的腹肌线条一点点往下游走,露出的每一寸肌理都透着精心雕琢的痕迹,连人鱼线没入裤腰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怎么了?”顾岩问。
“……”少顷何让尘揉着鼻子站起来,“你不冷啊?”
顾岩指了指地板:“房子有地暖。”
何让尘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回顾岩上半身,他确实没想过这位顾警官身材那么好,平日里都是冬装,只觉得身型修长挺拔,但眼下脱了衣服一看,还真就属于那种穿衣不显,脱衣有料的人。
顾岩眼神微微眯起:“你看什么呢?”
“咳咳……”何让尘赶紧抬头看着天花板,“你家这灯真不错,真亮啊。”
“现在是白天,没开灯。”
“……”
何让尘尴尬地沉默了会,索性实话实说:“看你腹肌呗,真羡慕,我就没有。”
顾岩轻声笑了下:“有时间带你去健身房。”
何让尘摆摆手,拒绝道:“我跟你又不一样,需要较高的身体要求,”说着他自然把卫衣往上一撩,“我还是很满意现在的自己。”
这下换顾岩愣住了。
何让尘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平坦的腹部:“虽然没有八块腹肌,但努努力,使劲吸气应该能给你憋出两块。”
“……”顾岩久久不语,视线像被烫到般死死钉在他裸露的肌肤上,直到衣摆垂落,那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才仓皇转向地板。
何让尘好奇问:“你看什么呢?看你家木地板质量不错?”
顾岩咽了下干涩的咽喉:“我怕冷,穿衣服去了!”随后头也不回地走进浴室。
等他穿好居家服折返回次卧时,站在门边说:“那个案子有了些初步的进展。”
“是什么?”何让尘一个阔步走过去,“哪些是我能知道的?”
“目前身份还不能确定,其实不一定就是你姐姐,”顾岩盯着他那张焦急的脸,继而道,“确定了死因,是被打死的,而且……”
“而且什么?”
顾岩惯用的冷静而理性的思维在这瞬间爬上脑海,他斟酌几秒后决定隐藏部分细节,比如凶器是什么,再比如尸体被切割的工具又是什么……
少顷,他简单说了句:“被肢解了。”
“肢解?!”何让尘嗓音瞬间变了调,“被打死,还被分尸了吗?那么……那么残忍吗”
顾岩沉默点了点头。
何让尘垂头闭着眼,像是在强忍什么情绪,再睁眼看着顾岩时,眸底依然有些血丝:“她生前被人虐待了吗?被人打过吗……也被暴力殴打过吗?”
最后几个带着嘶哑的音节,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直直刺穿顾岩某根经崩的理性神经,他注视着何让尘发颤的瞳孔,内心不由泛起一阵阵难耐的心疼。
“没有,”他低声回答,“尸骨只有肢解的痕迹。”
何让尘眉眼写满了惊惧,嘴唇半张发颤,最终只是吐出一口不稳的气息,慢慢地咬紧下唇,像默默酝酿、压抑什么。
好几秒后,他终于开口道:“我有怀疑的凶手。”
“什么?”
何让尘又重复了一遍:“我有怀疑的凶手。”
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次卧,落在何让尘后背,又掠过他的肩膀,在顾岩英俊的面容上渡了一层天光。
“是谁?”
“祁建宏。”
顾岩眉梢一抽,下意识用了探究的目光望着何让尘,分明此刻他是逆光站着,刺眼的阳光全被他清瘦而挺直的背影挡住了,可他面色却冷的发白,像釉色剥落的瓷器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漏出隐伏藏着惊心动魄的光泽。
“为什么这样怀疑?”
何让尘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去给祁清做家教吗?”
顾岩没吭声。
只听何让尘继续说:“在我十岁的时候,我放学回家,听见何渭在院子里一边喝酒一边骂人,一开始我听不懂也没打算听,他几乎每天都是这种状态,直到我听到了一个名字。”
顾岩试探性问:“祁建宏?”
“不,是我姐姐的名字!”
——何辞盈。
噼啪!
啤酒瓶在水泥院子里炸裂开来,玻璃碎片四处飞溅。满身酒气的何渭踉跄着站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恶毒的咒骂:“何辞盈这丫头长得那么好看真是可惜了!“
十岁的小让尘轻手轻脚地把书包放在掉漆的木桌上,踮起脚尖挪到门后,将耳朵紧紧贴在粗糙的木板上。
“这狗日的祁建宏也是的,砖厂生意是越干越好了,就忘记我们这些穷同乡了!我那么漂亮的女儿没了,这孙子得负责!”
何渭每个字都沉重地落在小让尘脑子里,他不认识祁建宏是谁,但他知道县城有个很大的烟囱,妈妈说那个就是砖厂,是有钱的大老板开的。
“祁建宏……”稚嫩的男声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是他拐走姐姐吗?”
带着这样的怀疑小让尘第二天放学就冲到那个砖厂,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一个十岁的小屁孩,没人搭理,更不可能让他见到老板,那些人像是赶走流浪猫似,随手一推就把他掀翻在尖锐的碎石地上。
鲜血是瞬间从手臂上流出的,红色的血迹很快就覆盖了肌肤上因为被打,还未完全消退的淤青上。
小让尘放声大哭,真的太疼了!
疼得撕心裂肺,他抬手擦眼泪,可咸涩的泪水渗入伤口带来新一轮的刺痛。更让他心痛的是自己的弱小、无能为力。
要怎么办呢?
我要怎么办才能知道姐姐在哪里呢?妈妈,我要怎么才能知道所有的真相呢?
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巍峨的砖厂在泪光中渐渐扭曲、缩小……最终化作一个小小的土坟。
——楚江宴之墓。
小让尘抱着磨破边的书包坐在坟前,泪水已经干涸。从砖厂走到这里的路上,他已经把所有的委屈都咽回了肚子里。
“妈妈,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等我再大一点就能打工赚钱了,我再厉害一点,一定能找到姐姐……”
“老师跟我说了,等我上了高一就可以住在学校里了……”
“可是妈妈……“他强装的笑意在缓缓褪去,变得哽咽,变得无助,可幼小的手掌却慌乱地抹去眼角泪水,“我真的好想你们啊……“
稚嫩的童声在缄默的坟墓前久久萦绕,又全部被岁月长河里的一阵阵狂风席卷远去,汇聚着禾丰县矗立的巨大烟囱滚出的浓烟——洪流般冲向天穹,涌入市区高档小区窗内。
次卧里何让尘坐在床沿,声音沙哑:“我故意去他家当家教,那是我唯一能接近的办法,那个时候祁建宏夫妻两个经常在外地不在家,我就可以偷偷去翻找,找到一些关于我姐姐的线索……可是我没想到会有个绑架案。”
他偏头看着顾岩:“我那个时候说,我很想案子尽快结束,是真心的,我想你们能赶紧破案,我就能继续回去,但我没想到,祁清生病住院了。”
顾岩问:“那你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何让尘肯定地说,“什么都没有找到。”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寂静,片刻顾岩才认真说:“这不足以让警方去提审祁建宏。”
何让尘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没有证据,就什么都做不了。”他嗓音奇怪地发着抖,像是强压着哽咽,“顾警官,井底埋着的如果真的是我姐姐……”
“不管是谁,”顾岩坚定地说,“我都会让凶手落网。”
何让尘凝视着他,但顾岩说完后便转身走向衣帽间了。他却没有收回视线,像是再也无法离开了.
下午五点,禾丰县。
“我家女娃丢是丢了,那才两岁……”
“去去去,挖出白骨管我们家屁事……”
“真晦气!去别家问去……”
——咣当!
红色大铁门被重重一摔差点夹到小汪鼻子:“哎,这种走访摸排真是太难啦!”
“下一家。”顾岩冷淡地指了指前面那家紧闭的房门。
“顾副队,”小汪亦步亦趋地跟着顾岩的脚步,“你说孟婳和老蒋那边去外市走访会不会也像我们这样吃闭门羹?”
顾岩淡淡地迸出一个字:“会。”
然后在小汪委屈撇嘴的注视下敲了敲最后一户的房门:“公安局的,有人在家吗?”
不一会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妇女怀里抱着个约莫五岁的男童问:“怎么了,警察同志?”
顾岩收回自己展开的证件:“之前你家有个女孩丢了……”
“不是我们家丫头,”妇女突然开口打断顾岩的问话,“井底那个骨头我听说了,我小女儿是丢了,早十年前就丢了,但我大概知道咋丢的。”
“怎么丢的?”
“肯定是被人贩子抓跑了,十几年前很乱的,警察同志,禾丰县又不是没发生过女娃丢的情况。”
小汪下意识问:“那你们没找?”
妇女苦笑了下:“找?怎么找啊?难道我喊一嗓子就有免费的好心人帮助吗?倾家荡产找了一辈子的父母最终没有结果的还少吗?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我还有家庭要照顾,还有剩下的子女要养活,”
小汪刚想继续追问什么,怀里的男童喊道:“奶奶,困了。”
“不好意思,我还要带我亲孙子,警察同志。”
铁门在小汪满是叹息的眼神中再一次被关上,他撇眼看了看身侧的副支队长:“结束了。”
确实结束了。
这已经是禾丰县名单上最后一个符合条件的家庭了。
“我们现在去……”
顾岩看了眼腕表:“去案发现场。”
“啊?”.
刺啦——!
牧马人一个急刹,轮胎在砂石地上擦出刺耳锐响,堪堪停在警戒线前一米处。车门被推开,顾岩长腿一迈,几步跨到后备箱前。
“顾副队,你去拿什么啊?”小汪屁颠颠跟过去,目光一扫,只见吉普车后备箱居然放了救援绳,“你要重新下井?”
“嗯,”顾岩一把拽出救援绳塞进他怀里,“走访没有结果,就重新来案发现场找。”
小汪抱着绳子“哦“了一声。弯腰钻进警戒线时,天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云层吞没残阳,警戒带在渐起的风中簌簌抖动,远处山脊线像被泼了墨般模糊起来。
再一次回到了这个荒废的井边,四周都有民警看守,可此刻站在这里依旧觉得心底有些发冷。
“可是之前孟婳不是都下去捞过了吗?”小汪问,“要是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她肯定能发现的,我这个学姐还是很厉害的。”
“孟婳确实是非常优秀的刑警,”顾岩拿过他怀里的安全绳,在手里颠了颠,“但是人的观察力是有限的,当时我们首要目的就是人骨,她的眼里也只有白骨,就算有别的东西在视野范围内出现了,不被注意也很正常。”
小汪若有所思的点头:“有道理,那么……还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谁下去呢?”
顾岩剑眉一挑,没吭声。
小汪一头雾水。孟婳不在这里,这个井口并不大,比如顾岩这种肩宽腿长的人肯定不合适,难道去临时喊个人手帮忙?
但问题的答案小汪两秒后已经知道了,因为顾岩已经把安全绳放在他怀里了:“是我?”
顾岩肯定地回答:“你猜对了。”
小汪:“……”
小汪欲哭无泪,但顾副支队亲自赠送了一个不容否定的压迫眼神。
“去吧,等今天结束了,我请你吃饭。”
小汪委屈地问:“吃什么?”
“兰州料理。”
“……拉面啊!”
顾岩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井口,那意思是快点下去!
小汪小声嘟囔了句“那我要加一份牛肉”随后一脸苦瓜相往井底爬。井下的空间确实非常逼仄,只能容纳一个人相对自由地行动。
而且空间也不大,小汪打着手电照过去,基本一目了然,虽然现在这里已经没有白骨了,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害怕,而且氧气稀少呼吸困难。
天光从井口透下来,渐渐变成模糊的灰蓝色——云层彻底遮蔽了月亮,只剩零星几点惨白的光斑漏下来。
七八分钟后,顾岩手里的绳子就被拽了拽,他发力一拉,把面色灰白的小汪拉了上来:“有发现?”
“没……没气了要。”小汪上半身趴在井口,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底下真的什么都没了,顾副支队长……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憋死……”
顾岩厉声打断他的碎碎念:“别动!别喘气!”
小汪吓得憋住呼吸。
紧接着只见顾岩一手紧紧拽着安全绳,一手伸到小汪肩膀出捏起一个东西。
那是一张几乎被燃尽的黄色纸张。
“这这什么啊?”小汪颤颤巍巍地问,“我染上了什么?”
顾岩面沉如水,视线从那张黄纸上转移到小汪肩膀上残留的黑色灰烬,他沉思片刻说:“有人在这里祭拜过,这个黄色的应该是那种祭拜的黄色纸钱。”
小汪是真的被吓到了,因为他也看清了顾岩手里拿的东西,几乎是连滚带爬钻出井口:“卧槽卧槽!也就是说我后面都是这些?!”
“不是,”顾岩淡淡地说,“顶多拇指那么大。”
“……顾副队,”小汪怕得连安全绳都没忘记解开,“我这衣服得好好洗一下。”
顾岩没搭理他,只是小心翼翼把手里的东西用纸巾包了起来:“去所里,我要找到来这里祭拜的人!”
小汪虽然心里还有些慌慌的,但还是忍不住问:“你看对面山头有不少坟头呢,说不定是人家祭拜,然后风吹啊吹票到这里的呢?”
“不可能,”顾岩笃定地说,“如果是被风吹到这里的,你衣服上就不会沾染上黑色灰烬,能有这样的风力把一张没有烧完的吹到井底,那些灰烬早就随风而散了。”
小汪把安全绳从身上退下来,惊呼:“也就是说有人知道这里埋了白骨!”
顾岩沉思不语。
——谁在祭拜?凶手?又或者是……到现在都无法联系的报警人?
有个非常大胆又恐怖的念头涌上顾岩脑海。在警方完全束手无策的时候,这个白骨案背后隐藏的幕后推手正在注视着警方的一举一动;而凶手甚至也早就知道东窗事发,逃离了警方的控制范围内。
第28章 冥祭留痕;诡踪暗现
派出所。
顾岩要求孙队长谎称在案发现场周围发现了一条金链子,要求当地村民失主前来寻找。
这一手段堪称绝妙。直击人性贪婪的软肋,又完美规避了线索泄露的风险。
夜色融融,派出所大楼此刻灯火通明,所有讯问室都被占用了,分局和当地民警全部被安排询问,即使这样,门口居然还有村民在排队,而只是为了争夺一条根本就不存在的黄金项链。
临时讯问室。
“肯定就是我丢的,警察同志,给我吧……”
“谁能证明呢?你几号去的?看见了什么?”
“哎?怎么还要证明,毛都没看见,我吃完饭遛弯去了!”
“……”
询问的民警面露难色,摆摆手示意下一个,掉了漆的木门开又复关,一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走了进来,屁股还没贴上凳子呢,开口就是:“警察同志,那金链子肯定是我的!”
顾岩平淡地问:“你几号去枯井的?”
军大衣笑嘻嘻一坐:“我四号去的。”
——四号?报案当天!
“几点?看见了什么?”
“当时吧,我刚下早班,下班是两点,我就去喝了点小酒,喝完之后约摸着太阳还大亮着呢,几点真不记得了,”军大衣挠了挠油头,“我本来是准备给俺爸祭拜一下的就路过那边了,结果没曾想丢了个金链子。”
民警低头翻了个小白眼,心说还丢了个金链子?哪有什么金链子?
反倒是顾岩不动声色地问:“谁能证明呢?不能一句话就证明金链子是你的。”
“嗨!我能骗你吗?我是保安,你们是公安,我们可算是半个同僚呢!”军大衣啪叽一拍大腿,“找谁证明?我那死了八百年的老爸?”
“那确实没办法了。”顾岩示意民警把他带走。
“等下!!!”军大衣立马摆手挣脱了民警,“我想起来了!我当时看见了一个女的在路边来着,那娘们肯定能证明!”
顾岩太阳穴一抽:“女的?长相还记得吗?”
军大衣浑浊的眼珠转了几圈:“那不记得了,反正是个女的,哎呀,我当时就瞥了个侧脸。”
民警忙不地看了眼顾岩,但只见对方从容不迫地起身走到军大衣面前:“我们会去找那个女的,找到之后,应该就能证明金链子是你的了。”
军大衣立马笑嘻嘻:“好好好,谢谢警察同志啊!”
顾岩打了手势示意民警给他带走,随后阔步走出喧哗的派出所大楼,摸索出手机一边翻动一遍朝着不远处的小卖部走去:“舅舅,是我。”
“岩岩啊,今天打电话来,是回来了吗?”电话那头传来明显带着喜悦的男声。
“我这几天都不回去,舅舅,我是想让你帮我调个画像师来,”顾岩停在小卖部门口,“我手头有个案子要处理。”
“这都是小问题,岩岩啊,这眼瞅着才十点多了,你现在开车回来其实也来得及……”
顾岩沉声打断:“舅舅,我真不回家,我还有事情先忙了……对了,你和舅妈注意身体,回头等我忙完这段,我回去看看你们。”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几秒,最后只是无奈说了句“你小子啊脾气就是这样,跟岩石一样倔,只要你认定的东西或者事情就一定要得到做到,二十年都没人能劝动你。”
顾岩轻笑了下:“我先忙了。”
“嗯,画像师的事我记下来了,回头给你亲自弄好。”
电话被嘟嘟挂断,顾岩才拿下耳边的手机,面色淡漠地望着远处天际的零散的几颗星星,少顷嘴唇一张一合,像是说了些什么,但最终无人知晓,只是消弭于夜色深处.
“老板,拿包红利群。“
“好嘞!“老板从柜台深处摸出落灰的烟盒,“这烟在咱这儿可不好卖,一年到头也卖不出几包。“
顾岩沉默地扫码付款。就在他低头输密码时,轮椅碾过水泥地的声响突然闯入耳膜。余光里,一个中年男人正用带着烫疤的手递出五元纸币:“老板,走了。“
“老何慢走啊,回养老院当心点。“老板接过钱叮嘱道。
——老何?养老院?
这几个关键字瞬间惊动了顾岩敏锐的一根神经,他视线追随着逐渐远去的轮椅背影,少顷平淡地问:“这人全名叫什么?”
“何渭啊,可惨了这人。”
顾岩付款后,问:“怎么惨?”
“他啊以前可是我们村里的老师呢,画画老师,谁能想到十九年,不不不,一月份了,得有个,”老板手指比了个2说,“二十年了,一场大火,老婆烧没了,女儿还被人贩子拐跑了,就剩下个儿子了相依为命了。”
顾岩弹出一根香烟含在齿间:“他女儿当年被拐跑了,有报警找吗?”
“找个屁!”老板趴在玻璃柜台上,捂着嘴说,“都怪他老婆!”
“为什么这样说?”
“哎哟,这多明显吗,他老婆喜欢儿子不喜欢女儿,把女儿给送人了,谁曾想人家小丫头偷跑回来了,你说说看,要没这一出,能丢吗?”
顾岩没吭声,咔嚓一声点燃香烟,缓缓吐出烟雾。
老板继续八卦道:“这何渭啊也是可怜,就剩个儿子,这儿子啊我听说倒是挺有本事的,考上大学了呢!但是啊,小时候也很惨的!”
“嗯?”顾岩眉梢一挑,“小时候怎么了?”
“掉河里差点死了呢!”
顾岩神情明显变得有些慌张,语速飞快地问:“掉河里?几年前?”
老板却突然笑嘻嘻不说话了,他逡巡了会顾岩的表情,眼底逐渐变得贪婪起来,嘿嘿笑了会:“我好像记不太清楚了呢。”
“你店里剩下的红利群都给我吧,”顾岩把手里香烟掐灭,“再给我四条软中。”
“行行行!”老板点头哈腰,着急忙慌翻找出柜子里的香烟,一边翻找一边说,“我忽然想起来了,好像就是十五六年前吧,反正是寒假的时候吧,大冷的天,水多冷啊,晚上不知怎么就掉我们村口那条野塘了。”
顾岩问:“他一个人?”
老板按着计算器算价格,说:“对啊,好像是走亲戚回来的路上吧,晚上也没灯掉进去了,那小孩当年也就十岁吧,掉下去了,又不会游泳,要不是有路过的好心人发现,真就死在那了……一共这个数,您扫码付款?”
顾岩火速扫码输入金额,拎起一袋子香烟,面色严肃地丢下一句:“谢了。”
“您太客气了,您慢走,有空您常来啊!”.
派出所门口两侧路灯投下一片片菱形光区,风里带着凉意轻拂着顾岩的衣领,他疾步走进大门,店老板说的每个字都在他咽喉一下下撞击着,让他莫名涌出一股非常罕见地念头。
——开车回住的地方。
这确实是非常罕见、奇怪的。这些年的刑警生涯,早就习惯了因为查案在外面过夜,毕竟忙起来没日没夜的加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他是不会为了几小时的睡眠特地开车回去的,随便找个宾馆对付就行,条件再差点在车里也能睡。
顾岩把四条软中往孙大队怀里一塞:“我走了,有什么新的发现及时通知我。”
“哎哟,那么好的烟!您放心吧,顾副支队,”孙大队非常有眼力见地说,“没剩多少人了,几小时我就把有用的口供整理好给你。”
顾岩“嗯”了声,随后抬手给大厅里的小汪啪!打了个响指——.
深夜的城市褪去喧嚣,霓虹渐次熄灭,只剩下零星几栋写字楼固执地亮着灯火。黑色牧马人汇入晚归的车流,打着左拐弯驶入小区停车场。
叮!
一梯一户的电梯打开,顾岩走到自己家门前,又抬手看了眼腕表,23:30,然后无声呼出一口气,动作极轻地按开指纹锁。
何让尘应该睡了吧。
他带着这样肯定的念头拉开房门,站在玄关处望去,屋内灯光并不明亮,只有餐厅方位反射出一片光区,他愣了愣,随即火速弯腰换鞋,走近一看,身体陡然一僵。
“你怎么没睡?”
何让尘正坐在椅子上,右手肘搭在桌面上撑着脑袋笑着说:“我在看书啊,我可是个要考研的人,这才几点就睡觉?”
顾岩视线扫过桌面上叠起来的几本书籍,想了想问:“怎么在这里看?不去书房?”
“哎,”何让尘把手里的(病理学)合上,“顾警官,你家书房好像没有书桌吧?”
顾岩沉默了。
确实没有,他当时想着调来滨湖分局工作,就随便找个中介买了套装修好的房子,硬装看着合眼缘就买了,后面软装都是他姥姥找人添加的。
其实原本是安排了个书桌,但他看见姥姥送来的中式的大红书桌,他义正词严地拒绝了,表示自己不爱看书,这东西暂时不需要了。
“我过几天买个新的。”顾岩一边脱外套一边说,“或者你在网上看到喜欢的,找我付款就行。”
何让尘眉眼弯起:“顾警官啊,你要不是个警察,我真的怀疑你是诈骗哦。”
顾岩走过去问:“嗯?”
“没什么,”何让尘摇了摇头,起身收拾自己书籍,“我给你留了晚饭,你要吃吗?”
“晚饭?”顾岩有些恍惚地又问了一遍,“你给我做的?”
何让尘抱着书,诚恳地说:“对啊,当然是我做的啦,不过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如果不合你胃口的话,你就点外卖吧。”
顾岩刑警干了这些年,头一回加班到家有人给做饭,平时都是随便在喊个外卖打发了,其实大部分时间他也不回来,毕竟空荡荡的房子回不回都一样。
“我不挑食,”他故作镇定地说。
“那就行,你慢慢吃,我去客厅那里看书啦。”
“嗯,好。”顾岩含糊地应着,随后走进厨房,视线在众多电器里扫了一圈,落在了还亮着保温的电饭煲处,他啪嗒一声按开锅盖。
那是一锅色泽诱人的西红柿鸡蛋疙瘩汤。
顾岩愣是盯着看了好几秒,才给自己盛了一碗,嘴里还喃喃着:“还挺香的。”
片刻他走出厨房,坐在餐桌,视线看了眼盘腿坐在沙发上认真看书的何让尘,嘴角难以自控地扬起了弧度。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西红柿的酸甜立刻在舌尖绽放,面疙瘩外软内韧,裹挟着汤汁滑过喉间,暖意立刻从胃部扩散到四肢百骸。
——确实是暖到心坎里的舒服。
尤其是在这样加班回来的冬夜里,有人给你做了一碗这样的晚饭,喝进去,会连带着心里也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屋内灯光明亮,客厅和餐厅都开着灯,两处区域里一个在窝在沙发里看书,一个端着第二碗面疙瘩汤走出厨房,虽然互相没有言语,但却有种奇异的温馨感在偌大的房间里蔓延.
“顾警官,你有充电宝吗?”良久,何让尘把头探出书本问,“我手机没电了。”
顾岩抬手指了指:“茶几抽屉里有。”
何让尘把书放下,拽开抽屉,翻找了起来,还没等他发现充电宝呢,一个红色的东西映入眼帘,他好奇地问:“这里有你的护照哎。”
“嗯。“顾岩的声音混着瓷勺碰碗的脆响,“因为我基本用不上,就丢在那里了。“
何让尘想了想说:“我能看看吗?”
顾岩不假思索地回答:“可以。”
何让尘拿出护照,其实他主要是好奇护照里面长什么样,毕竟他自己没有,而且他还有点小期待,顾岩的证件照是什么样的呢?
页面唰地一翻。
左下角那张和本人没什么差别的证件照落在了何让尘的眸底,他眉梢一挑,心说不太上相,没真人帅,随即视线一扫,瞳孔急促一缩,紧接着用余光瞥了眼餐厅的顾岩。
少顷他假装咳嗽两声把护照塞了回去:“我看好了,给你放回去咯。”
此刻顾岩正站在厨房,拿着手机跟孙大队发信息同步案情,敷衍“嗯”了声。
手机显示屏映出他有些严肃的轮廓,陶瓷饭碗被他放在水槽,眼神一目十行地扫过密密麻麻的口供记录,锐利的在里面捕捉分析出有用的线索。
正当他完全沉浸在案件里时,突然何让尘踩着拖鞋踱步走来:“顾警官。”
顾岩下意识把手机锁屏:“嗯?”
何让尘在推拉门后探出半个身子:“你有打火机吗?”
“有,”顾岩狐疑问,“怎么了?”
“给我嘛,我用用。”
“大半夜你要打火机干嘛?”
何让尘余光瞥了眼顾岩腕表的时间,已经00:00了。他一着急,索性阔步走进厨房:“在裤子口袋吧?”
顾岩眉梢一挑,刚要再次询问什么。突然身体一僵,只见对面的何让尘同时也愣住了,两人面面相觑。
“……”
顾岩完全就是条件反射擒住了何让尘的手腕,力道逐渐放缓却没松手:“你……”
“你不给我,我就自己掏了。”何让尘感觉自己手腕力道一松,抓准时间伸进顾岩裤子口袋摸索起来。
顾岩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哎?没有?”何让尘的手指在裤子口袋里抓了几下寻找,“你给我用用呗。”
顾岩没说话,但双肩线条异常紧绷,他一点点把何让尘的手从自己裤袋拽了出来,提到面前。
两人对视几秒,顾岩终于像是缓过某种微妙的情绪,摸出另一只口袋的打火机递给他,低声道:“给。”
何让尘开心地接过打火机,然后转身出去把餐厅灯给关了,甚至在折返回来的时候把厨房灯也给关了。
周边顿时陷入昏暗,顾岩收回低垂的目光:“你?”
“给你看个东西。”何让尘神秘兮兮地说。
顾岩沉默不语,只是盯着他。
视线内只见何让尘后腰靠在大理石台面边沿,用后背挡住窗户的透出的微光,低声说:“你离我近一点嘛,不然怎么看呢?”
“……”
其实原本两人距离也不算远,但顾岩还是调整身体,转了个半圈,正面站在何让尘面前:“看什么?”
何让尘从口袋里掏出几个橘子皮,然后咔嚓一声按下打火机,火苗瞬间燃起,他把橘子皮紧紧捏着,用力挤压,橘皮汁液溅入火焰的瞬间——
刺啦!
一簇彩色的火星骤然炸开,像深夜猝然绽放的烟花,在顾岩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道绚丽的光痕。
“好看吗?”何让尘笑眼盈盈地问。
顾岩条件反射地启动分析模式:“这是因为橘子皮含有柠檬烯等挥发性有机物,遇到燃……“
在他冷静科普时,何让尘又捏了下橘皮,同步按下的火机中,柑橘气息的焰火余烬像坠入琥珀的流星,映在他瞳孔深处。
“生日快乐,“他笑着打断顾岩的科普说,“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烟花。”
第29章 烟花烬暖顾时悲
顾岩的呼吸滞了一瞬。
何让尘带着明媚的笑意问:“好看嘛?喜欢吗?”
话音落下,何让尘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橘子皮,咔嚓一声点燃打火机,再为顾岩绽放出一个专属的烟花——
——刺啦!
这一次的烟花是最成功的一次,绽放的格外绚丽,随着火苗跳动清晰地落在彼此对视的瞳孔里。
“我是不是第一个祝福你生日快乐的?”何让尘浅色瞳孔蕴着雀跃,“还有礼物,虽然只是个烟花而已。”
确实是第一个。
甚至对于顾岩而言不仅仅是今年,而是在父母离世后的二十年里的收到的第一个‘生日快乐’和‘生日礼物’。
其实父母车祸身亡后的几年内,家里人都在刻意不提,希望随着时间推移顾岩能释怀一点,他也确实做到了,用强行建造的冷静、自律筑起了一面强大的心墙隔绝了悲切。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看似释怀的背后其实更深的凄怆。
人啊,一旦经历过情绪上的一场雪崩,就会对凛冬的残凉隐隐钝痛。
所以他的那面心墙并不完全牢固,看似坚韧的岩石偶尔也会有漏风的时候。
“你确实是第一个,”顾岩缓过内心一阵奇怪的情绪后,冷静地准备解释,“那是因为,我也不怎么过生日这种……”
何让尘打断他说:“我知道的。”
“你知道?”
“是,”何让尘灿若舒锦地笑着,“因为像顾警官这样的人,肯定一天到晚都在忙工作啊,就好像今天明明就是你的生日,你吃饭的时候还在拿手机看案子,但是呢……”
顾岩问:“但是什么?”
“但是这并不影响我送你生日烟花,也不影响我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里,耽误了你工作的那么几分钟,来祝福你生日快乐嘛。”
顾岩愣住了。
“我正式一点,重新说一下。”何让尘把打火机放在台面上,两手撑在身侧,后腰抵在台面边缘,上半身稍稍前倾,略微昂头缩短彼此对视距离。
然后,他一字一顿,温柔地说:
“顾岩,生日快乐。”
顾岩一直高速运转的脑子“啪”的一下断了,捏在掌心的手机微信消息又亮了几次,大概是有新的案件口供需要他去查看分析,又或者是一些无聊的公众号发来的生日祝福。
但他视线、思绪里此刻只能容得下眼前的何让尘了。
——那张俊俏好看的脸上盛满了令他心尖一颤的笑意。
每个音节都像是停在顾岩神经末梢的小火苗,一点点在他身体里燃烧汇聚,他好像听到了另一个更为热烈的声音,“砰砰砰”的跳动着,震耳欲聋。
那是他的心跳声。
当顾岩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这段时间所有无法清晰的情感,强行镇压的悸动,这瞬间全部喷涌而出汇聚在心脏,绽放出一场旖旎、黏腻、绚丽的烟花。
每一秒对视彷佛都被拉的很长。
在昏暗的厨房中,在彼此眼神交织的方寸之地,甚至能隐约听到双方的鼻息。
不知是不是错觉,何让尘总感觉顾岩的眼神不一样了——露出了某种滚烫的、具有占有欲的东西,变得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我很喜欢,”片刻,顾岩笑着说,“很喜欢你送我的生日烟花。”
何让尘莫名有些紧张:“嗯嗯,那就好……你喜欢就好……”
他原以为‘烟花’放完,祝福结束。顾岩就会转身走人,或者拿手机继续忙工作,然后他就自然可以离开了。
可是顾岩没动,彼此依旧保持近距离对视的姿态。
窗外一道车灯扫过,流动的光从窗缝隙间渗入,在二人之间切开一扇金色的光区。
何让尘看见自己的影子正落在顾岩微微敞开的领口处,随着车灯移动,剪影从锁骨慢慢爬上眼前那人滚动的喉结、嘴唇……
他突然有些慌张地推开顾岩:“那我去睡咯,你也早点睡,晚安!”紧接着他一溜烟冲出厨房,跑进次卧,嘭!把房门关上。
“呼……呼……”
他靠在门后,右手贴在心脏处,掌心下的心跳又急又重,努力调整自己不安的呼吸,视线缓缓望向窗外。
次卧窗外灯影浮动,树梢摇曳不定,与夜色中化作晃影投射进床头柜的一张合影照片——
顾岩缓缓拿起相框,坐在主卧床边。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描摹着照片中父母微笑的轮廓,指腹下冰凉的玻璃面渐渐被体温熨暖:“爸妈,我今天……过了生日。”
“自从你们走后,其实我一直在躲避,内疚。家里人也都怕我难受……二十年了,突然有个人闯进我的生活,送了我一个很特别的生日礼物。”
尾音消散在寂静的房间里,他抬眸望向敞开的房门,视线仿佛穿透黑暗,落在次卧那道透出暖黄灯光的门缝上。
那句生日快乐和礼物像是从二十年前的旧时光里飘荡来的。
但顾岩忽然觉得好像并不贴切。
——因为他觉得这份祝福崭新鲜活得能映亮往后,何让尘送出的“烟花”也近乎燃尽过往所有隐悲。那些火星仍在他血液里明明灭灭,每一次心跳,仿佛都让余烬重新绽放起来。
温柔地灼烧着他筑起多年的心墙.
翌日。
天刚蒙蒙亮,何让尘就醒了。
窗外泛着青灰色的光,闹钟还差十分钟才响。他靠在床头,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才摸过手机发了条微信。
收件人是贾萱萱:【上午去找你,把东西给我。】
对面回复的很快:【点头GIF】
何让尘起床穿鞋,刚走出次卧就愣住了,客厅灯光大亮,隐约传来人声。
——是顾岩的声音。
起来那么早?何让尘在心里想。
“嗯……我知道了,你们两个尽快赶回来吧,”顾岩不知几点醒的,但肯定很早,因为已经穿戴好衣服了,从背后看过去发型好像都梳理好了,就那么挺直地站在巨大落地窗前,俯瞰小区内绿化。
电话那头传来老蒋哈欠连天的嘟囔:“真是困死了,我这老年人开车是熬不住,回来让孟婳开了,对了,我听小汪说发现冥币啊?”
“对,拿去提取了,你们开车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们走的乡道,比高速快,这条路我跑好几次了。”
顾岩余光扫了眼餐厅处:“先挂了。”
电话刚按断,他就转身看着正躲得远远的站在餐厅最里面喝水的某人:“早啊。”
何让尘还拿着杯子,但明显停止了喝水的动作,因为他喉结没动,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岩。
——视线内顾岩罕见地穿了件黑色衬衫,警裤利落地勾勒出长腿线条。分明是简单搭配,却被他那张脸和身形衬得像是秋冬高定新款似。
“你发什么呆呢?”顾岩走过去问。
何让尘慌张把水杯放下:“没什么……我在想今天去学校的事情。”
“你要去学校?几点结束?”
“下午去,”何让尘顿了顿才说,“但我早上出门,是要去找工作,看看有没有寒假工之类的。”
顾岩眉梢微挑,走到冰箱旁,打开门:“寒假工?”
何让尘椅子拉开坐在餐桌旁,自我打趣道:“对啊,当然要打工了,我得考虑还助学贷呀,毕竟我上一次刮刮乐又没中,如果中奖了,我就能开心实习了。”
“刮刮乐?”
“嗯,我的愿望就是刮刮乐中奖!”何让尘歪头看着顾岩说,“等我中了大奖,请你吃饭啊。”
顾岩拿出两瓶鲜牛奶,在何让尘面前放了一瓶:“中大奖,多少钱?”
何让尘伸出五个手指在空中晃了晃。
“五百万?”
“啊?怎么可能!”
顾岩想了想:“五千万?”
何让尘认真地说:“五万啊!”
“……”顾岩明显怔了下,随后坐在何让尘身边,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五万?”
“嗯嗯,五万块,我的愿望。”
顾岩表情依旧有些诧异,毕竟在他理解范围内,一般幻想刮刮乐、彩票这种中大奖至少也要五百万起步吧,他觉得五万块还需要许愿吗?
关于这点,何让尘非常‘好心’‘耐心’地用标准的客服腔调解释了:“是这样的,顾先生~您看,愿望、梦想、幻想是三个层面呢,愿望是觉得应该可能有机会实现的,梦想就是有点奢求了,幻想就是天马行空、遥不可及啦~”
顾岩嘴角抽了抽,少顷调侃道:“普通话很标准。”
“谢谢夸奖~我曾经兼职过客服嘛。”何让尘开心地拧开牛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做出标准微笑说,“辛苦挂机后给我好评哦~”
顾岩坐在一旁神情平淡地操作手机,几秒后问:“你手机号码多少?”
“嗯?你要存我号码?”
顾岩点头不语。
何让尘毫不犹豫地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码,片刻他口袋手机里传出一条提示音,紧接着他愣住了。
因为那不是微信的提示音,是对很多人来说非常悦耳的支付宝提示音!
他满腹疑窦掏出手机,心里还在想一大清早的怎么会有转账声音呢?是我昨晚失眠没睡好出现幻听了吗?
解锁、查看……
下一秒,何让尘惊呼:“个十百千万……这位顾某人的五万元转账……”
“是的,是我。”转账人顾某平淡地承认,“记得同意我的支付宝好友申请,五万块,你的愿望实现了,上午别去找寒假工了。”
何让尘:“???”
何让尘还处于震惊中,数秒后他才缓过神,突然转身,双手抓住顾岩的手腕,小心翼翼地问:“顾警官,您说实话吧,你准备给我按什么罪名?诈骗吗?五万块!我要判几年?”
顾岩就这样被他抓住,也不挣脱,凝视着他:“就当是我感谢你给我过生日了。”
“……”
顾岩从容不迫地加了句安抚:“我给你后面补充个‘自愿赠与’?”
大抵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何让尘昂头扫视了一圈自己目前所处的豪华大平层,自己现在吃顾岩的、住顾岩的、甚至还被转账了……
总感觉哪里不对?
少顷何让尘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好人,过一次生日给五万!以后你的每一年生日我都陪你过!”
顾岩眉梢一抽:“每年?后面的每一年?”
“对!”何让尘点头,“顾警官身体那么好,活到一百不成问题,我也努努力活到一百,哇!那我每年都有一笔……”
顾岩打断他说:“那我还要再努力一点才才行。”
“啊?什么意思?”何让尘好奇问。
“你忘记,我比你大了吗?”
何让尘下意识:“咦?”
顾岩嘴角带着笑意:“我要再努力一点,活到105岁,不然你后面五年怎么办?就剩你一个人了。”
“……”
此刻他们距离非常近,尤其是彼此双手还在互相贴合着。顾岩说话的时候身体又稍稍前倾了不少,这个举动不仅缩短了对视距离,也让他们两人的姿势增加了些许暧昧的意味。
何让尘嗓音紧绷:“那……我活到95,不过你身体那么好,一百多肯定……“
顾岩轻声打断:“你95,我100,也行。”
“……”
何让尘觉得心跳有些急促,松手准备起身离开。但顾岩反应极快,右手瞬间抬起按住椅背,将他锁在对视的方寸之地,眼底闪烁着一丝微乎其微的戏谑:“不行?那就我105,你100。”
其实只要不和顾岩较为亲密的接触,聊天,就把他当个画报欣赏,只会止步于视觉带来的悸动。
但当他像现在这样,眉眼含笑,弯腰靠近说出容易浮想联翩的话语时,身上所有完美特征就会糅合出一股难以形容的魅力,顷刻间便让何让尘的心湖涟漪泛滥、翻涌不息。
何让尘勉强镇定:“都行,我没意见。”
但压根没用,他自己都能听出自己声线里的发颤、挣扎和某种克制。
顾岩笑意加深些许,松手起身,由上而下看着椅子上的发呆的人,少顷走向玄关处,一边打开鞋柜,一边说:“我要出门了,学校结束就回家,八点左右有个快递,记得签收。”
何让尘含混应了声。
顾岩刚想在说些什么,口袋手机嗡嗡震动,他掏出一看。
赫然显示【刑侦队蒋磊】
“怎么……”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蒋磊急促的喊叫:“顾副队啊——我们刚把车开到禾丰县的乡道,看见有人运送尸体啊!”
顾岩脸色剧变:“什么?”
“孟婳在开车追!”
顾岩火速穿鞋,抓起外套冲出门外:“电话不要断!我马上带队赶到!”
电话那头不停传来呼啸的风声和警笛声,裹挟着蒋磊慌张的喊叫:“你你……开车注意,哎哟卧槽,这个拐弯——”
哔哔哔!
鸣笛声彻响上空,红蓝警灯在朦胧的晨雾中闪烁。警车呼啸而过,孟婳目光如炬,双手捏紧方向盘;蒋磊一手抓住安全带:“慢点,注意安全!红灯……”
前方一辆白色比亚迪如亡命之徒般冲破红灯!
“坐稳了!”
孟婳眼底寒光一闪,油门瞬间到底,警车引擎嘶吼着超越比亚迪。下一秒,她猛甩方向盘,车身剧烈倾斜,半边车轮碾进泥泞的农田,溅起一片黑褐色的泥浆——警车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漂移,轰然横拦在比亚迪前方!
刺啦——
比亚迪司机惊慌失措,急忙刹车,轮胎在路面划出一道黑色印记。
孟婳一把扯开安全带,车门弹开的瞬间,她的身影已然窜出。
蒋磊勉强跟上,但还未站稳便感到一阵晕眩,毕竟他这个年龄的人,实在经不起现实版本的速度与激情,胃里翻江倒海:“呕……”
比亚迪司机仓皇推门,跌跌撞撞冲向田埂。孟婳眼神一厉,疾步追上,右手扣住他的肩膀,猛地回拽!对方还未来得及挣扎,她左膝已经般狠狠顶上他的腹部——
“呃!!”司机痛嚎一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孟婳反手把他手拧在背后,熟练摸出自己后腰手铐
——咔哒!
银色手铐稳稳落在司机手腕上,她单手按住犯人,另一只手扬起,朝远处扶着膝盖喘息的蒋磊比了个‘搞定’手势。
“牛逼!”蒋磊竖起大拇指喊道。
随后他强压下胃里的翻涌,踉跄着走向那辆白色比亚迪的后备箱,只是站在这里,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腐气息,像是某种陈年的铁锈味混着潮湿泥土的腥气。
后备箱被掀开——
映入眼帘的是散乱堆叠的人骨,但不是寻常的森白,而是诡异的漆黑!
第30章 惊现黑骨噤谏言
法医室。
新风系统呼呼作响,陆法医拿着一个漆黑的头骨仔细端详,一旁的蒋磊捂着鼻子说:“真奇了,要不是我当时尿急憋的不行,下去找厕所,瞥见这孙子开后备箱整理东西,我都看不见里面还有个人头。”
顾岩站在戴着手套正在解剖台上,目光钉在那一堆零散的人骨上,一言不发。
少顷陆法医才吐出一句话:“确实奇怪。”
“对吧!”蒋磊立马搭话,“哪有人骨头是黢黑的?那不都应该是白色的?”
“是这样的,我说的奇怪是头骨少了几颗牙齿。”陆法医把头颅放在最上面,开始拼接人骨,“你们刑侦最近案子一个比一个难。”
蒋磊“啧”了声,但又反驳不了。
毕竟确实难,虽然白骨化的遗骸不用解剖,但鉴定难度更大。
墙壁上分针转了几个圈,陆法医才把这些骨骼重新罗列好,并做了简单的梳理。
头颅骨基本齐全,但上颚骨的牙齿已经全部脱落,牙齿只找到了六颗;四肢长骨一根不缺,肩胛骨、盆骨也都在……足够拼出一副完整的人体骨架了,也足以精确地推算出年龄、身高、性别。
“从骨盆结构来看,可以肯定是一名女性,年龄在20-23岁之间,而且她的脚趾……”陆法医指了指尸骨右脚出,说;“有畸形。”
畸形?
蒋磊和顾岩两人第一反应就是天生?
但陆法医看出他们的疑惑,并且抛出了真相:“不是先天畸形,虽然已经白骨化,也能看得出是后天造成的,比如脚趾受了很严重的挫伤。”
“被人打的?”蒋磊好奇问,“那下手不轻啊。”
“对,这一点其实在医学的角度上是很好辨认身份的手段,”陆法医解释说,“不管是先天还是后天导致的,哪怕已经化成白骨依旧会保留这一痕迹,家人就能通过这点确定身份,算是一个医学常识了,希望对你们有帮助了。”
蒋磊心里一喜:“那太有了啊!”随后乐呵呵看了眼身边的副支队,只见他正弯腰用手摸着尸骨的上黑黢黢的痕迹。
“是碳化导致的吗?”顾岩用白色手套摸了下,但指节一搓发现根本就搓不掉,疑惑问,“不像是碳化,难道是被黑色染料侵染的?”
陆法医否定说:“也不是,我倒觉得像是被淤泥腐蚀导致的。”
“淤泥?”蒋磊一拍脑门,“也就是说这个司机挖出淤泥里的尸体,然后放在这个编织袋里准备运走?”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陆法医拿着一根肋骨仔细拼接,一边耐心解释说,“淤泥是一种特殊土质,里面含有腐殖酸和很多微生物,如果死者生前长时间被埋进去,身上穿的衣服也会腐蚀风化,骨头肯定是被变色的。”
顾岩沉声问:“能推算出埋了几年?”
“不好估计,但根据骨骼和牙齿的风化程度,我估计死亡时间是五年以上了,但是精准的话,我建议还是给这些残留的土壤做个检查。”陆法医顿了顿说,“分局是没有这些东西了,得去市局看看了。”
“老蒋,”顾岩厉声吩咐,“带着这些东西去市局,说你是滨湖分局刑侦支队的,有人协助你。”
“我明白,你放心吧!”蒋磊是个明白人,压根不用顾岩再多说一个字,已经转身去找镊子了。
法医室陡然陷入短暂的安静,没人说话只有新风系统的动静。顾岩单手插兜站在门后,拿着手机不知给谁发着微信,片刻面色沉郁推门而出.
讯问室。
“那具尸体是谁的?”
“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会在你的车里?”
“不知道。”
提审这个司机的齐哥是个老刑警了,虽然工作年份长,但性格依旧古板不如蒋磊灵活,平日里看见小汪这种年轻人包上挂个卡通公仔或者别了个动漫徽章,都要忍不住训斥一句花里胡哨。
“你给我老实点!”齐哥一拍桌面,厉声吼道,“你以为一句‘不知道’就能敷衍过去?你要是不心虚,我们警车追你的时候,为什么跑?”
司机吊儿郎当地笑道:“哎哟喂,警察同志,我哪有跑啊?我当时在开车啊,你们那个女警超车别停我的车,万一我没刹车,我不就死了,哦?警察就能杀人啊?”
齐哥怒火蹭一下就窜出来了:“你小子后备箱里运送人骨!追你不是应该的吗!”
“所以呢?”司机歪着脑袋,一脸讥笑地看着对面的警察,正当他眼底透着精光时,讯问室的门被推开了。
“副队!”
顾岩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随后右手掌心往下一压,示意不用起身让位,只是随意往卓沿一靠问:“抽烟吗?”
司机愣了一秒:“怎么?跟我玩红白脸呢?”
顾岩没吭声,只是掏出口袋的香烟连带打火机一起丢给他。
“哟,这烟不错啊,条件可以啊。”司机忙不迭咔嚓一声点燃香烟,长长地、满足地吸了一口,“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用问我。”
顾岩波澜不惊地说:“你车上的尸体,好像是他杀。”
司机面色瞬间变得青白,指间香烟在空中不停摇晃,烟雾扭曲的盘旋在讯问室里,好几秒后他才颤颤巍巍地问:“啥意思?”
“你是禾丰县人对吧?”顾岩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前段时间我们警方在枯井也发现了一具白骨,你肯定知道。”
“废……废话!那他娘的!不对,这两个骨头跟我都没关系!”
顾岩冷笑一声,几乎是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谁能证明?人骨案本来就难查,我们警方头疼的很,刚好你就运送了一具人骨,太合适了。”
司机害怕地问:“合适什么?”
“你说不出尸体的来源,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们在你车上发现了人骨,你就是第一嫌疑人,原本难搞的悬案瞬间就有了头绪,再加上你保持沉默,极大可能就是凶手……”
“你放屁!”司机怒吼,但额头上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胡扯什么,关老子什么事?你们说我是杀人犯就是啊,妈的,找不出凶手拿我冲业绩啊!”
顾岩身体稍稍前倾,视线穿透还在萦绕而上的烟雾,森寒的面容里透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你说的没错,我当然要拿你冲业绩,你杀人运尸,这案子不小,我往上头一送,卷宗一合,你就在监狱里玩沉默吧。”
“我没杀人啊!我就是运尸体啊!”
顾岩讥笑道:“我不信。”
“神经病啊!老子就是接到一个电话,说给我一笔钱……”
“谁的电话!”
“我老板,祁建宏的。”
顾岩心头一沉,但神情保持平淡:“继续说,”随后转身坐在椅子上,盯着桌子对面发抖的人。
司机颤颤巍巍犹豫了好久,甚至又点燃了一根香烟抽了几口。一旁的齐哥有些不耐烦,想催促,但顾岩给了个眼神示意他噤声。
足足过了半根烟的功夫,司机终于开口道:“昨晚上我老板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后山的野林子,说有个东西让我运,给我一大笔钱,我过去才知道居然是个人骨!”
顾岩问:“你胆子还挺大,人骨你都敢运?”
“不是的,因为我们砖厂最近在搞重建往周边扩建了点,老板说一动工就挖出一具白骨,不吉利,就准备找人给丢了,我心说这也正常,指不定是谁曾经埋的家人不小心被挖了,毕竟我们县城之前都是土葬啊,挖出白骨不稀奇的,谁会到处追问‘这具白骨是谁的?’”
司机把最后一口烟抽完继续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旦被哪家赖上,那你就赔钱吧!几十万都打不住,这就剩个骨头了,谁他娘的能证明是谁家人?而且厂子重建,工资就少了很多,我得养家啊,老板说干完给我一大笔钱,我肯定愿意啊!”
顾岩审视着司机的表情。
——其实他说的虽然听起来荒唐,但又合理。动工不小心挖到坟头,这不罕见,而且站在祁建宏一个老板的身份处理的方式也有逻辑,给司机一笔小钱,就能避免一大笔赔偿。
甚至警方给抓回来,撑死判一个非法处理尸体,但极大可能就被人家律师给减轻了。
司机又从眼前那包好烟里掏出一根说:“警察大哥,我真都招了,”
顾岩沉默打了个手势,示意刑警把他带出去。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司机在被刑警拽出去的时候还在不停重复,“你们去查,我真的不是凶手……”
喧哗人声由近至远很快消散在走廊深处。
齐哥盯着紧闭的房门,想了想问:“副队,我们什么时候去提审祁建宏?”
“不提审他。”
——不提审?
齐哥一头雾水,心说人证物证都有了,按照流程是完全可以提审了的,他诧异地问:“为什么?”
顾岩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卷起衬衫袖口,露出一小节结实的小臂肌肉,语气平淡地反问:“你提审他之后呢?”
“审问啊,问他怎么有个人骨……”
“司机不是回答你了吗?”顾岩打断他说,“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咬死就是祁建宏杀人,无权定罪,而且他这种人会请律师,到时候都不用24小时,律师就会来找我们说‘没有证据证明委托人有犯罪嫌疑,要求立马放人’。”
齐哥有点生气:“那我们去审讯那个施工的工人?”
“祁建宏肯定会事先准备,就算把那个工人找来,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我们就什么也不做?”齐哥立刻质疑,“顾副支队,就算你是领导……”
顾岩沉声道:“不是不做,我会让禾丰县派出所的同僚去喊他询问下,录个口供。”说完起身,拉开房门,刚走出半步,视线转回讯问室里空荡的约束椅,“不急,总有一天我让他戴好手铐和脚铐坐在这里。”
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明亮的天色,上午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往来的刑警肩头映照出一片片光斑.
“您好,我们这边是滨湖分局的,是这样的,您之前有报案一个失踪的女儿……找到了是吗?好的……”
小汪用笔头挠着头发一脸不满:“这些人怎么就不知道销案呢?报案的时候各个同僚忙上忙下的找,也不说一声,基层警力本来就稀缺。”
“可不咋地!”一旁的刑警也嘟囔着,“我同学前几天还在给大妈送调解书,结果非让他给数大鹅,我同学数了说29只,大妈说分明就是30只让我同学赔偿,还要报警抓他。”
小汪立马来劲了:“我之前也是,还被牛踹了额头……哎,学姐,你踢我干嘛?”
坐在他对面的孟婳疯狂给他眨眼,在桌下都快给他小腿踢出印子了,他还用那双清澈的眼神眨巴着问:“学姐,你是不是熬夜太久,出现眼疾了。”
孟婳:“……”
下一秒,顾岩严厉的声音在小汪背后响起:“我看是你太闲,要不给你调去宣传科吧,也别查案了,那么喜欢聊天。”
“!!!”
小汪感觉冷汗蹭一下就冒出来了,身体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大黄似地坐直了,在孟婳无声口型的‘二货’中颤颤巍巍扭头:“顾……顾副支队。”
顾岩冷冷道:“有线索了?”
“我在努力中!我会加油的!”小汪欲哭无泪,唰唰翻动卷宗。
孟婳一脸带不动这个二货学弟的无奈表情,好心扔过去一个档案夹:“这里面有个案件我觉得蛮符合的,你打过去问问吧。”
小汪感激涕零:“是是是。”
顾岩拉了个椅子坐在小汪侧边桌子,神情严厉地翻看内部邮件,从井底白骨的资料再到这起突发黑骨的所有细节,每个部门、每个报告都像是一个个难解的绳扣蜷缩进他的脑海。
他这个人这样认真工作不说话时,英俊五官的每一寸线条都彷佛是冷冰雕刻出来的,眸底的森寒气息让人难以直视,也不敢琢磨情绪。
小汪讪汕给自己学姐发了个微信【副支队长还在生我气?】
孟婳回了个【自求多福GIF】
办公室安静许久,只有唰唰翻动页面的动静和偶尔想起的电话人声。
嗡嗡——
桌面上顾岩手机忽而一亮,是条新微信。
小汪努力偷瞄想看是哪位愣头青在这个时候给副支队发微信,肯定要遭到一顿训斥。下一秒,只见顾岩解锁、查看,少顷抬起手机,清了清嗓子,按下,用堪称平和的语调说:
“嗯,拆开吧,是送你的新电脑。”
小汪:“???”
孟婳一副洞悉的表情偷笑了下。
“看我干嘛?”顾岩发好语音,扭头盯着小汪,语气冰冷,“我脸上有线索?”
“没没没,我打电话,打电话!”小汪慌张拨出号码,“您好,我是滨湖分局的……之前看到有一个报案记录,女性22岁失踪对吗……什么?!好我们马上去!”
顾岩眉心一拧追问:“有头绪?”
小汪点头:“对!而且,这个报警人叫……”
“叫什么?”
“——贾萱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