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备一下,顾警官
“顾副队,这个是另外两个绑匪的口供,和刁伟峰说的情况完全符合,没有什么异常,邬大勇的手机我们追踪了,他名下的号码早就停了。”小汪亦步亦趋地跟着顾岩的脚步钻进办公室,“应该是之前躲避追债的,后面估计都是网络电话,暂时追不到。”
顾岩上下滑动手里的平板:“好,吕支队那边有什么进展?”
小汪支棱一下站直身体。一脸的不满:“别提了!蹲了几个小时,二组兄弟都冻得都感冒了,那邬大勇愣是没露面,你说气死个人!吕支队只能让淮海市的同僚注意着,先带祁清妈妈回来了。”
顾岩“嗯”了声,把平板放好,视线扫了一眼摊在桌面的几张画。
那是之前在邬大勇家里搜出来的。
“这绑架案子算是落幕了吗?严格意义也不算吧。”小汪反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嘴里絮絮叨叨,“邬大勇还在跑呢,得抓到他才行,不过幸好受害人救回来了,没人受伤,对不,顾副队?”
顾岩没接话,只是站在那儿,目光沉沉地盯着那几张素描画。
小汪用脚尖轻轻一蹬,椅子“滋啦”一声滑到顾岩旁边,他歪着头问:“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呢?”
此时已经下午四点半了,冬日的天暗的很快,夕阳晃着窗帘落在桌面上,将那几张素描画短暂地暴露在余晖中,随即又被窗帘晃动的影子遮住。
顾岩把那些不堪的素描画全部整理好,放进档案袋里,默默把心里的某种推测压了回去,话锋一转:“祁建宏和他儿子还在局里吧。”
“不在了,”小汪撑着脑袋,“祁建宏说要带他儿子去医院看看,手续刚办好,就打车走了。”
顾岩眉梢微挑:“知道了,先回去休息吧,大家都辛苦熬夜了。”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哈欠声,刑警们一个个伸着懒腰,嘴里念叨着回家一定要好好补个觉。小汪刚想开口问顾岩要不要一起去“沙县大酒店”吃顿晚饭,一抬头,却发现顾岩的身影早不见了.
叮——
电梯门刚打开,顾岩疾步走出,迎面就撞上从禾丰县回来的蒋磊一群人,一见到顾岩立马脚步一停开始汇报:“祁清这丫头真是可怜了,高烧呢,估计得打几天吊水才行,好在她爸妈安排亲戚接到市区医院……”
蒋磊声情并茂的讲述,顾岩的目光穿过人群,瞥向墙角那个身影。
何让尘坐在凳子上,棉服放在腿上,身体微微弓着,两手拿着手机,不知在刷视频,还是在干别的事情。
几秒后,顾岩收回视线,沉声说:“好,我知道了。”
蒋磊抬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念叨着:准备立马回家找老婆孩子。
“对了,”顾岩突然喊住他。
蒋磊满脸疑惑:“咋啦?”
“你衣服弄脏了,袖口那里。”
蒋磊猛地把手一转,蓝色羽绒服不知何时蹭到一大块黢黑的脏东西,格外显眼,他唰唰一抹,也蹭不掉:“卧槽,这不会是油漆什么的吧?擦不掉啊!”
顾岩看着那块黢黑的污迹说:“我在干洗……”
“没事,”蒋磊打断道,“回家让老婆帮我弄一下,她在网上买的那什么羽绒服清洗剂,一喷一擦,特管用,虽然得挨骂两句,对了,顾副队,你刚说啥?”
“……”顾岩硬生生把后面那句‘在干洗店有充值你可以送去洗一下’给咽了回去,然后平淡地说了句:“哦,那让嫂子帮你弄一下吧。”
蒋磊点着头,带队离开了.
顾岩面无表情地走向大厅门口,像是在刻意压低脚步似,鞋底与地面接触的声响几乎微不可闻。直到停在椅子前时,才低声说:“我的衣服。”
何让尘闻言起身,紧接着浅色瞳孔微微放大了。
夕阳西下,顾岩此刻的站位,刚好让他大半个身子都侵在日暮里,黑色毛衣衬得他肩线笔直,身形刚劲挺拔,眉骨到下颚被晕染出一小片暖黄,近乎完美的五官上丝毫看不出熬夜的痕迹。
“给,”何让尘顿了片刻,将棉服递过去,“我用纸巾沾了点水,擦得很干净了。”
顾岩接过棉服穿上:“谢谢,我请你吃饭吧。”
“行啊,”何让尘揉了揉鼻子,自然地把目光从那张英俊无俦的脸上挪到停车场,“门口随便吃点吧,我等会还要回去呢。”
顾岩把拉链“唰”地一声拉上:“好。”.
还没到晚餐高峰期,农家乐店里人不多,加上他们两个总共也就三桌。所以上菜速度特别快,白菜豆腐鲜香可口,蚝油蒜苔清淡爽口,砂锅里的香菇炖鸡正咕嘟咕嘟冒着金黄油泡。何让尘拿着筷子夹着一根蒜台咬着:“点那么多?”
顾岩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不知道你忌口什么。”
一听这话,何让尘噗呲一声乐了:“我哪有什么忌口不忌口的,我不挑食,什么都吃。”还没等他准备扒拉一口饭,老板娘又端了一盆红烧鱼块。
老板娘热情地说:“菜齐了啊。”
“谢谢老板娘。”何让尘礼貌回道。
“哎哟喂,这小伙子长得真俊俏,”老板娘麻利地把手用围裙擦了擦,视线一扫,“这对面的也是个大帅小子!”
何让尘笑着说:“阿姨,您家菜味道真不错。”
“我送你们两罐可乐啊,我去给你们拿。”
“谢谢阿姨~”
老板娘风风火火往饮料柜走去。顾岩眉骨微动,沉默地看着何让尘游刃有余地应付这些寒暄,直到两罐可乐叮当放在桌面上,才忽然开口:“你性格蛮好的,很会聊天。”
何让尘夹了块香菇丢进嘴里,视线在对面那张脸蛋和那件价格不菲的棉服logo游移几秒后,自我打趣道:“打工打的多了呗。”
顾岩问:“你不是只有家教吗?”
“怎么可能啊,顾警官,我高中的时候就打暑期工了,这些年,我自己都不记得打了多少份工了,经常在不同的地方上班,要是性格高冷,又不爱说话,早就被老板指着鼻子骂了。”
顾岩听得认真,筷子僵在空中一直没动。
何让尘瞅见他这幅表情,想了想,把那盆香菇炖鸡里唯一的鸡腿夹起来,放在他碗里说:“你别多想啊,我没说你,我就是举个例子。”
“……”顾岩盯着自己面前多出的鸡腿,筷子抬了好几下,愣是连鸡腿皮都没碰,少顷索性把筷子放下,“听小汪说,你后面要去实习?”
“嗯,寒假结束就去了,一边实习一边准备考研。”
“那你还继续给祁清当家教吗?”
何让尘轻声“唔”了下,然后继续夹菜吃饭。
顾岩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动作,但一言不发。
“怎么了?顾警官,”何让尘嘴里刚把香菇咀嚼完,有些含混不清地说,“案子结束了呀,我们警民合作的很成功啊,我后面事情还需要报备吗?”
“不用。”顾岩语气平淡地说。
何让尘沉默地点了点头,继续吃饭。顾岩也没再言语什么。
店里不一会客人就多了起来,玻璃门被新来的食客撞得哐当作响,寒气裹着嘈杂涌进来。何让尘倒了些温水在一次性杯子里,喝了一口说:“顾警官,我今天去分局的时候遇到祁建宏了。”
顾岩抬眼盯着他。
“祁叔叔在门口很悠闲的抽烟呢,一点都没有担忧的模样,”何让尘默默把透明杯子放在桌面,垂着视线,盯着温水表面,“还跟我说,你们带队去救祁清了,很自信地说肯定能救回来呢。”
“哦?他这样说的?“
何让尘肯定地回答:“是啊,祁叔叔还去睡了个回笼觉呢,我想他肯定很信任你啊,所以很放心,一点都没有担忧呢。”
顾岩追问:“你几点在分局门口看见他的?”
“应该是你回我最新的‘1’那个时候啦。”
顾岩视线落在对面那人脸上,那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让人很难和欺骗着两个字结合在一起。
——何让尘说的是真的?
——但这不对劲,祁建宏对顾岩的印象并不好,审讯也是不欢而散,甚至扬言还要投诉。
而且站在子女被绑的父亲角度下,是不可能不担忧的,更别说酣然高卧了。毕竟当时就连警方掌握的证据都只有一辆面包车的踪迹,两个受害人到底在不在那里,都不敢肯定呢。
为什么不担心?
难道笃定警方一定能成功,又或者换个说法,祁建宏肯定他的子女一定就在那里!
顾岩大脑飞速转动,但表面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波澜不惊地说:“是了,警民合作。”
何让尘“嗯”了声,没再言语什么。
片刻,只听顾岩突然说:“你把家教辞了吧。”
“咳咳……”何让尘差点被呛着,唰唰抽了两张餐巾纸擦着嘴角,疑惑地看着顾岩。
顾岩继续说:“你不是要实习了吗?既然有工作,也有工资……”
“等下!”何让尘连忙打断,“是这样的,顾警官,我们的实习可能和小汪警官那种实习不太一样哎。”
“不一样?”
“没错,我们医学生的实习也是学习的一部分,”何让尘一副惋惜的表情,“所以没有工资。”
顾岩确实不知道这一点,一时没接上话。
何让尘随意嗨了声:“不过临床医学生不需要毕业论文,这点算是唯一的安慰了,不用为了论文头疼嘛。”
顾岩把最后一口饭吃干净,起身说:“我去买单。”
在他身后,何让尘把碗筷也放下,拿起手机回了条微信,刚把页面返回,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好友列表上那个备注———【顾警官】。最新一条内容,是无趣但却每次都会回应的【1】。
结案了,他在心里想着。
该删除了…….
顾岩扫码付款结束,突然接到一个来电,是他公大的校友:“应该是差不多都是一个人画的,你到底什么案子啊?还接触到这种灰色地带……”
顾岩没打算在这个农家乐饭店正面回应什么,沉默听着,刚一转身,只见何让尘已经收拾好东西,正推着玻璃门往外走。
他目光跟随着,直到那个背影模糊在被水汽洇开的玻璃门外。
然后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抬了抬,想抓住什么似,但手指一攥,只有虚无的空气.
电话那头的校友还在一顿输出:“你在听吗?顾岩啊,你说你放着市局的职位不要,跑分局干嘛?喂?你又玩高冷是吧,信不信我提刀去滨湖找你……”
“有点事要处理,”顾岩打断他的抱怨,“细节问题,我晚上打给你。”
“呸,谁跟你似的,单身汉,我晚上要陪女朋友的!你还想白嫖我这个免费劳动力?”对方哼哼几声,“七点半之后哦,我今天得加班。”
顾岩浅笑了下:“行。”随即挂断电话,推门走到何让尘身边.
“我要回去了,顾警官。”何让尘微笑着看他,“警民合作很成功,案子也破的很成功,我也洗刷嫌疑啦。”
正值晚高峰,马路上车流如织,人潮涌动,喧嚣的车鸣声此起彼伏。顾岩凝视着对面那张俊秀的脸,沉默了几秒后,反问:“你觉得案子成功了?”
何让尘一愣,没听清:“什么?”
“抓人破案、追赃减损都不算成功,只能算是工作的结果。”顾岩沉沉叹了口气,“我觉得对警察而言,真正的成功是没有案子,没有人敢违法,因为这才算是我们守护了城市的安全。”
何让尘目光微微闪烁,一开口却又没说什么。
良久后他喉结轻轻一动,似乎咽下了什么,点头笑起来:“顾警官说得真不错呀,跟我以前打工的主管开晨会喊口号似的。”
顾岩:“……”
何让尘调侃道:“你不能老那么一本正经啊,顾警官,不然你可找不到女朋友的。”
顾岩立刻问:“你有女朋友?”
一听这话,何让尘自嘲地“哈”了一声:“我?别闹了,我又不像你,有钱又有颜,我只想考研,别的暂时不考虑。”
顾岩额角微微抽跳,话锋一转:“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在哪里?”
“不用了,”何让尘摆摆手,“这个点可是晚高峰,你开车一来一回的堵死了,我坐公交就行了,我刚查地图了,都不用转车,直达。”
那瞬间顾岩其实想说‘我晚上回去又不用陪谁’但终究没说出口,只是沉沉“嗯”了声,随后朝着滨湖分局大门走去。
“再见,顾警官!”
身后传来何让尘的声音,他脚步一顿,无声地呼了口气,转身看着那个站在树下的人,然后他眉眼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再见。”.
何让尘站在原地,望着顾岩渐行渐远的背影,脑海里一遍遍描绘着那张笑颜,耳边回荡着顾岩刚才说的那段话,久久不散。
“说得……”他轻声呢喃着,“可真好啊,顾警官。”.
公交车的车门开了又关,车身缓缓汇入车流。车窗外的夕阳余晖洒进车内,碎金般的光线落在手机的屏幕上。
何让尘盯着对话框看了许久,最终发出一条微信:
【报备一下,顾警官,可以不删微信好友吗?】
“啪嚓”一声,锁上屏幕,调至静音,将手机放进口袋,动作一气呵成。像是刻意躲避某个不想要的回复般,何让尘转过头,注视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街景。
会回什么呢?他在想。
是依旧无趣的【1】?还是礼貌的不回,暗示要删除。
或许,按照那个有些严苛的警官的性格,会直接给我删了吧?.
直到公交车拐了个弯,天幕也彻底暗了下来,连最后一丝余晖也都消散殆尽。何让尘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锁屏页面上有一条新的微信,显示二十分钟前发来的。
——那是他给顾岩发微信的时间。
“回得这么快?”何让尘喃喃自语,“是秒回的“1”?还是班味更重的系统表情“挥手”表示拒绝?”
他指尖微微有些发颤地解锁,查看。然后他望着车窗外的天空,星辰和月色都揉碎在他浅色瞳孔里,蕴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尚未息屏的对话框内。
顾警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