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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作者:洛东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厉兵秣马


    数日后下午,滨湖分局。


    “哎哟喂,大爷,您先回去,我们会放在心上的。”


    小汪嘴上不停絮叨,右手还搀扶着带着雷锋帽的大爷:“那个猫丢了啊,不能算是绑架案子……”


    “怎么就不算了!”大爷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手里拐杖咚咚咚敲着地面,“那我当亲儿子样的!那丢了,找不到了,我找你们110说丢儿子有什么问题?”


    小汪在脑子里大概叹气了几十下,才忍住情绪说:“这个,大爷啊,小猫丢了,我们会放在心上的,我们也会联系对应部门的啊,您先回去。”


    大爷哼哼两声:“你就跟我直接回去找找,搞不好就在哪个房顶啊、电线杆上啊,你爬上去看看不就得了?”


    “不是,这个我一个人爬电线杆?”小汪指着自己鼻子,一脸疑惑,“我是警察啊,大爷,也不是超人,万一被电了怎么办?”


    大爷颤颤巍巍拄着拐杖,回答:“那还能咋办?风光大办!”


    小汪:“……”


    实习警察小汪愣在原地,嘴角抽搐地看着大爷的背影,还没等他那颗脆弱的小心脏被‘风光大办’刺中的伤口愈合,手机就来了个新的电话。


    “怎么了,我的老蒋同志?”


    “邬大勇自首了,在市局。”.


    ——轰隆!仿佛虚空中一道惊雷把小汪还没愈合的心理创伤,给砸得外焦里嫩。自首?市局!?


    “天呐!我们追了那么久的在逃犯人!就这样……”小汪欲哭无泪,拿着手机狂奔进刑侦大楼,大喊道。“自首啦!”.


    晚上八点,审讯室。


    “我赌博,欠了太多钱,根本还不上。”邬大勇他佝偻在审讯椅上,胡子邋遢,头发凌乱,眼睑下浮着两片青黑,像是很久没睡过一个整觉,“我能怎么办呢?还有老婆孩子要养的,确实犯法了,我承认。”


    顾岩隔着单面玻璃坐在监听室里,目光如炬地盯着邬大勇说话的神情。


    “你之前和祁建宏的关系不是很好的吗?他还给你八十万开店,你反倒给人家两个孩子给绑了?”


    今天的主审官是蒋磊,他在审讯前被顾岩喊去聊了一会,身为老刑警很快也就明白了顾副队话里的意思,视线不经意地扫了几眼被封在牛皮色档案袋的东西。


    “没办法,欠了钱,”邬大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干枯的笑,“警察同志,你看着也是有老婆孩子的,那些催债的打给我,找我麻烦怎么都行,但我还有孩子要养活,他得上学啊,断了经济,他们娘俩就要回国,那就要面临这些催款的人。”


    蒋磊继续问:“祁建宏第一次给你八十万,是你问他要的?”


    “是。”


    “那么好的人,八十万不是小数目,你要他就给你?”


    “小时候都是一个村的,父辈都认识,帮帮忙,而且,”邬大勇低头抠着自己黢黑的指甲,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污垢,“他不算是给我啊,他有投资的,拳击馆盈利他也能赚钱的,只是我没用,不会搞那些经商什么的,倒闭了,才亏本的。”


    蒋磊打量着他那副无所谓的态度。


    也是,一个愿意自首的人,就已经想好了后面需要面临的牢狱生活,确实没必要和警察兜圈子,坦白一点,说不定还能轻判。


    “警察同志,前面我也把绑架案子的过程都招了,我还自首,那么配合,”邬大勇嘴角一扯,“能少判一点,我想早点出狱看看家人。”


    蒋磊又问:“你之前第二封勒索信要求在淮海市交易,你通过什么交通方式去的?”


    “我没去。”邬大勇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害怕,我想了想,不管坐什么车都会被你们发现,我就躲在禾丰县了,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害怕,想到自己儿子老婆,整个人都害怕极了,直到今天我才做城际公交到你们公安局自首的。“


    这段解释听着合情合理,站在某些角度甚至不太会深究。在物证、口供、犯人都齐全且完整的情况下,尽快档案一合,递交检察院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从某个层面而言,邬大勇到底有没有去淮海市,这个行为并不值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蒋磊听到这段话,盯着旁边记录员的电脑,一时没说话,他在等,数秒后,耳机里传来顾岩沉声道:“画。”


    “之前我们警方在你住的地方收了点东西。”蒋磊心里一定,立刻把档案袋的绳子一圈圈解开,“这些画,你一定不陌生吧。”.


    邬大勇视线随着蒋磊的动作,看着一张张被摊开的素描。


    审讯室的冷白灯光当头而下,那些画纸上的线条赤裸而刺目——每一笔都像是窥探者的眼睛,无声地记录着罪恶。可每个被刻意隐藏的面容,又让警方无法得知这些被偷窥的主角是谁。


    ——每一幅画,就像是一位缄默的受害者.


    蒋磊盯着邬大勇凝固在脸上的笑意,耳机里再次传来顾岩的命令:“问他哪里来的。”


    “这些画是你从什么渠道搞来的?”蒋磊随便拿起一张素描画举起,“肯定不是你画的吧。”


    邬大勇熬夜无神的眼珠子就那么盯着那张裸体画,一言不发。


    “怎么,绑架案子都认了,这里反而沉默了?”


    片刻,邬大勇垂头大力揉搓了下脸,随即昂头盯着对面的警察,笑了一下。


    记录员和蒋磊皆是一愣。


    只见他带着那样的无所谓的笑意,慢悠悠地说:“大家都是男人,买一些黄色的东西很正常吧?我又没嫖,老婆孩子都在国外,找点东西发泄一些有问题吗?也是人之常情吧。”


    蒋磊明显露出了鄙夷的眼神。


    “我不会画,但是警察同志,这些东西又算什么呢?”邬大勇歪着头,笑容扩大,露出烟熏黄的牙齿,“庐阳市那么大,难道就一个红灯区都没?那些犄角旮旯里一有客人就关门的店少吗?我只是收藏了几幅画而已,难道就要被你们送到扫黄大队判罪吗?”


    蒋磊沉默地把手里的画放下,冷冷地问:“哪里买的?肯定不是正规渠道吧,这些画的画工非常不错,背后的画画的人也是个老手了吧。”


    其实关于画的画工之类的。都是审讯前顾副队特地告知的,这些东西蒋磊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副队长还专门找人调查了这些画。


    邬大勇回答:“随便在路边买的,我哪懂什么画工啊,看着刺激就买了。”


    “哪条路?”


    “不记得了,我哪记得哪天喝多了,想找女人了,看有人摆摊卖这些,我就买了。”邬大勇身体微微前倾,手铐发出轻微地碰撞声,“怎么,抓一个自首还不够,准备再给你们扫黄的兄弟搞点业绩?”.


    询问室陡然陷入安静,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了些许的鄙夷。


    “哈哈哈——”邬大勇看着对面警察的表情,突然发出几声冷笑,嘲讽道,“不会吧?真的天天指望自首的人给你们立功啊?”


    蒋磊脱口怒道:“你——”


    “审讯结束了。”耳机里严肃的指令打断了蒋磊后面的话。


    蒋磊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将一张张画装入牛皮袋中。那些曾短暂展现在众人眼前的不堪之物,又一次被藏匿起来,仿佛刑侦大楼外漆黑的夜色一般沉寂.


    咔嚓一声,蒋磊按下打火机,就着火苗点燃香烟:“这孙子,说话真难听。”


    大楼门前的灯光沿着台阶层层递进,勾勒出一片参差不齐的光带。顾岩的侧脸浸在明暗交界处,烟头猩红的光点随着呼吸忽明忽暗。“难听是真的,“他吐出一缕青烟,“但说的也是真的。“


    蒋磊转头瞅着他,疑惑“嗯”了声。


    “让你去问这些……“顾岩弹了下烟灰,“我在担心。“


    “担心什么?”


    夜风卷着坠下的烟灰打了个旋,顾岩盯着指尖那点将熄未熄的红光说:“这些画每个人都不一样,神态逼真,就像是亲眼所见画出来的,老蒋,你说这些被人画了这种东西的主人公,他们知情吗?”


    蒋磊嘴唇微启,像是答案已经冒出了,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似。


    “你有没有想过……”顾岩对上他的视线,每个字都像是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知情和不知情都一样可怕?”


    蒋磊望向身边人冷峻的面容,心里不知为何一沉,许是又想起了那些不堪的裸体画,男人、女人、甚至还有未成年……从而联想起自己的老婆孩子。


    片刻,他声音发颤地问:“顾副,这些画……你查过了?“


    顾岩默然不语。


    蒋磊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和实习刑警小汪不一样,在基层派出待了那么些年,遇到的案子太多了,什么家长里短也好,凶恶可怖也好。最起码这些人拿起了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可如果有些人被‘欺负’了,因为没有证据又或者是觉得难堪,甚至却连警察的保护都不敢奢求,选择缄默,那是多么的无助?


    “妈的,这些王八蛋!”蒋磊用力把最后半根烟全部抽干净,丢在地面踩灭。


    顾岩见他这样子,也没再说什么。


    他缓缓吐出烟雾,拿出手机,汇报处理了些工作的事情,刚准备锁屏,视线一定停在了【何让尘】三个大字身上,最新的一条微信还是自己发的【可以】,他就这样把手机举着僵在空中,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顾副啊,”蒋磊把烟头丢进垃圾桶,折返回来说,“我先上去了。”


    顾岩把手机锁屏:“嗯。”.


    身后脚步声渐行渐远,这个时间点,分局很多部门都已经下班了,每一层办公室都侵在黑夜中。远处街道却依旧灯火辉煌,庐阳市形形色色的商铺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


    “美女,一个人啊?“巷子口飘来带着酒臭的嗓音,“陪哥哥吃个夜宵?“


    女人斜靠在巷子口,慢条斯理地系好大衣纽扣,指尖在金属扣上轻轻一弹,视线盯着眼前醉醺醺的胖子:“不好意思,吃过了,不饿。”


    胖子把嘴角哈喇子一抹:“可以再吃一顿吗,哥哥请……“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巷子里炸开,女人甩了甩手腕:“滚。“


    “#*%&!……”胖子摸着被打的火辣辣的脸,嘴里骂骂咧咧扬手就要打人,拳头刚抡到半空,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钳住,他扭头对上一双浅色瞳孔。


    何让尘语气冰冷地说:“她说滚,你没听见吗?”


    胖子怒骂:“你是个什么东西?多管闲事?”


    嘭!


    话音落下,只听得一声巨响,巷子里的垃圾堆应声飞起七八个垃圾袋。胖子捂着自己被踹的肚子:“艹他妈的!你小子。”


    何让尘一步步走近:“啤酒是从你脑壳灌进去的吗?”紧接着一脚踩在胖子的手腕上。


    胖子疼得龇牙咧嘴,脸上肥肉一抽一抽:“敢打人!老子报警抓你!”


    “那你试试看。”何让尘双手插兜,微微附身,由上而下地打量着他,“我不介意给我个见义勇为的名头。”


    “调戏个娘们怎么……啊!!!”


    话音未落,何让尘骤然抬脚踩住胖子胸口。近两百斤的躯体就像陷入沼泽的腐肉,缓缓陷进散发着馊臭的垃圾堆。


    “呕……你他妈……“胖子的咒骂被涌进领口的烂菜叶截断。


    何让尘的鞋尖精准抵住他喉结,稍稍施力就让他像只被钉住的蟑螂般剧烈抽搐:“再敢装醉调戏女的,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只留下垃圾堆里的胖子蛆似的蜷起来干呕.


    “谢谢小帅哥,”巷子口的女子乐呵呵一笑,“姐姐请你夜宵啊。”


    何让尘整理好衣服,自然地接过女子递上的湿巾,一边擦着手一边说:“下次先去人多的地方,别和这种人较劲,万一我迟到了呢?”


    “切,你迟到会跟我说的呀,你又没给我发微信,那算着时间肯定来咯。”女子得意地说,“我贾萱萱又不傻,你想吃什么?”


    何让尘微微一笑说:“都行,看你想吃什么?”


    贾萱萱指向马路对面冒着浓烟的烧烤摊:“新开的,听说味道很不错,网上点评五分呢!“


    “好啊。”


    二人并肩而行,刚走到烧烤店门口,贾萱萱忽然想起什么似,歪头看着何让尘问:“对了,绑架案是怎么回事?”


    “哎……说来话长。”


    “那你长话短说,哈哈哈……”


    何让尘推开店门:“行,一边点单一边说。”


    贾萱萱钻进店内,二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面对面坐下。两人谈话的轮廓被烧烤架升腾的热浪扭曲,最终融入玻璃门外流动的光河.


    “这样啊?这算恶有恶报不?”贾萱萱拿着一根烤豆角吃着,“那你后面还去家教吗?”


    何让尘摇头:“不去了,本来想着尽快破案,我还能再去给祁清补习几天,没想到她生病住院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本来也没打算继续干下去。”


    贾萱萱把最后一口豆角咽下去,捂嘴小声说:“那警察有没有发现什么啊?比如你偷摸在祁家……”


    “没有,”说完,何让尘夹起一小块烤茄子,刚准备吃,又放在碗里,“但是遇到一个很厉害,不,我觉得是用很好来形容那个人才是合适的。”


    “哈?什么?”贾萱萱一头雾水,“警察哪有不好的吗,我们这些普通打工社畜,唯一免费的法律援助就是他们那些帽子叔叔了。”


    何让尘噗呲乐了,然后把碗里的茄子吃掉,轻声说:“那个人不一样,最起码在我心里,他不一样。”


    “说啥呢?”贾萱萱后面没听清,立刻追问,“谁住在你心里……”


    “咳咳咳……”何让尘被她这话差点呛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脑子里想啥呢?”


    贾萱萱还想继续追问,只听他话题一转:“我上次看到一些东西,但是我不太懂,我感觉得找个专业的人。”


    “专业的?你学习已经那么好了,都不懂啊?”


    何让尘耸肩浅笑了下;“我是医学生,而且我IT那方面确实不太好。”


    贾萱萱撇了撇嘴:“那什么才是专业的呢?总不能找个理工大的学生?”


    何让尘没立刻回答,稍稍转头视线盯着被水蒸气模糊的窗户,着急忙慌的外卖小哥,拉着小推车摆摊的、站在路口指挥的交警……全部落在他浅色瞳孔里。


    半响,他才低声说:“找个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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