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扑——”尾羽急促地扇动,翠鸟悬停在虞承南面前,小小的身躯颤着保持平衡,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哀鸣。
声音很低很低,类似人类的哽咽。
虞承南伸手把它捞进怀里,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拇指轻搓着它头顶像羽冠的竖毛,指腹触到冰凉的液体。
一串泪珠正顺着绒毛滚落。
那双乌亮的瞳光直直撞进虞承南平静的眸子,盛满了人类的焦灼与哀求。
虞承南顿了好一会儿,唇瓣弹开,最终抿成一个淡淡的笑,转手拎起放在凳子上的塑料袋,“小顾,吃完搭把手。”
顾奥放下筷子,“走吧,我不饿。”
虞承南搬了一些灶台边的干枯木枝和稻草,在院子里摞成尖尖的一堆,又问翠莲要了一口旧锅。
这些东西在农村最常见不过。
天幕已沉,但没有完全黑下来,草木堆升起浓烟。
火苗高蹿,又被一阵风压伏,映得虞承南的脸半明半幽暗。
他静静地坐在侧风处,目光被火焰吸住,望着跳动的火星闪烁,神情却不恍惚,仿佛透过火苗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从般潮湖怪潭出去的那天,虞承南回忆起了一段短短的记忆。
分不清那是初雪的天还是雪将停的日子,天边透出一抹极淡的昏白。
风里裹着雪沫子,落在俊俏人儿鸦羽般的发间。
那人身姿绰约,站在原地。
看样子是在等他。
虞承南走过去,步伐比平时慢许多,呼吸声也粗,眼前清晰的雪景和不远处的人有些模糊。
他眨了几下眼,视线又渐渐清晰。
待走得近了,外袍很自然地拢过来,将他完全裹在怀里,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与寒意。
雪松的气息从这人身上漫进虞承南的鼻息,融淡了口鼻里的血腥。
记忆断在这里。
怀抱不陌生,但虞承南更熟悉与这人背部的触感。
“哧啦、哧啦。”
虞承南回过神,用木枝把飘落在火堆边缘的几片茶树叶拨进火里。
叶片慢慢卷曲、碳化,最终变成松软的黑色灰烬。
草木堆中心的温度还在升高,混着淡淡的茶木焦香。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翠鸟雪晶晶的眸光始终盯着虞承南。
“放心。”虞承南把手里的木枝丢进火堆,“我有把握揪出它。”
鸟目一抬。
“没骗你。”虞承南拍掉手上落的灰,“只不过时机到了还需要你帮一个忙。”
细碎的风声在燃烧殆尽的火堆里窜起,翠鸟摇了两下翅膀,飞悬在虞承南面前。
它比某个明早要臭死的人急多了。
“嘿!晚饭吃了吗?”
路灯下,几个眼熟的村民抱了四筐鸡蛋,带头的堆着笑意打招呼,“远远看见你们生火,在烧草木灰吧。”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燃烧后的焦味,夹杂着草木灰独有的香涩。
带头的村民热心上前,探头观察了一下旧铁锅里的灰烬,“记得凉了以后用筛子筛出粉末,你们储物室里应该有吧?”
虞承南点头,“麻烦把鸡蛋搬厨房去,客厅有桌布,铺厨房地上,鸡蛋拿出来平铺开。”
“为什么?”村民不解。
“试试新的办法,”虞承南说,“麻烦你们了。”
“不会,有什么需要你们尽管提。”村民的语气有点怪异,说出了一种怕别人没命享受他们服务的感觉,“就算守护不好我们的鸡蛋,也没有关系的。”
于百元在门口翻了个大白眼:“没关系你们倒是放我们走呀。”
他说话的声音不响,但是带头的村民猛地朝那边一瞪,不友善的眼神跟他表哥的手掌同时落在脸上。
“楚馆长说过,探究文化是一场需要精神耐力的漫长征途。”村民头头是道地劝解,“鸡蛋村的人会全力帮助你们完成文化考察工作,请你们不要辜负楚馆长的嘱托。”
于百元撇开目光,懒得理他们。
等村民把鸡蛋抱进屋子,虞承南朝翠鸟使了个眼色,“一会儿他们走了,你去厨房给每只鸡蛋都做上标记。”
他挼挼翠鸟的绒毛,“数量有点多哦,会有点辛苦。”
翠鸟猛猛点了个头,迫不及待地飞进屋子。
虞承南双手交十架在两膝,思索着那句话,轻声念出来,“镜明则尘埃不染,心明则邪恶不生。”
一道影子投在身侧,慢慢变矮。
顾奥坐到拎来的小板凳上,慢呼呼地打了个哈欠,“我觉得这句话得字面理解,镜子放在最干净的地方,心要正直。”
“鸡蛋村最干净的地方……”虞承南没想出所以然,“水井吗?”
村里大大小小的水井一共有十多处,但是没线索指向它们。
“死马当活马医,明天找找看。”顾奥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住所,“把你家小宝贝支走为了交代后事的话,劝你不要麻烦我。”
“我有点想那臭小子了。”虞承南微微叹了口气,“如果我没出去,你替我去看看他。”
木骆泽离开南彩镇后,虞承南没发过微信,怕收到感叹号。
顾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过了会儿,他拾起脚边的一片叶子,顺着叶脉一点一点剥掉叶面,“懒得,自己去。”
“所以你骗我跟你组队。”虞承南从对方愣怔的表情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忘了自己说的?这次出去,你会忘了这一切。”
顾奥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指甲用力地掐断了叶脉,“你手上有一根不死鸟的羽毛。”
话声随晚风转凉。
顾奥:“只要我能活下来,迟早会碰到有关不死鸟的怪潭。”
虞承南:“你要用不死鸟的奖励救活木槿依。”
顾奥没否认。
“你无亲无故没有牵挂,我想跟你处出感情,求你把羽毛给我。”他不但没否认,还非常坦然地说出自己的打算。
虞承南看着这位少年,仿佛从他眼里看见了那个眼睛圆溜溜的小姑娘。
“你应该向李娇山取过经。”他两掌像烘火盆一样展在铁锅上方,“如果他掌握的信息足够全面,怪潭还没有兑现不死鸟福袋的先例。”
“我知道,我都知道。”顾奥眼眶泛红,深深吐了一口气,眼神却更加坚定,“不死鸟是神性动物中最神秘、力量最强的,触发的怪潭奖励难度很大。”
铁锅里的灰烬温度迅速下降,虞承南拿起提前准备好的厚毛巾,包住锅耳朵,把铁锅往房子门口拖。
“先回去。”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稻田,那儿凝起淡淡的白雾。
田埂变得朦胧,在雾里交错成一道道淡淡的轮廓。
在月色被雾层蒙得发灰的稻穗间,有个黑影一蹦一蹦地跳!
那影子佝偻着腰,衣衫像在水里膨胀开的布条,随风鼓胀晃荡,包裹住消瘦的身形。
雾汽缠住了它,把轮廓磨得模糊。
那身形忽明忽暗,沿着田垄一下一下,跳得又匀又高,每次起落都在搅动雾层。
隔着暮色和雾气,那东西似乎发现有人看见了它。,忽然停在田中央。
透出两点幽绿的光,像浸在水里的萤火。
它缓缓压下佝偻的身体,保持着半蹲起跳的姿势,给人感觉眨眼就会扑进村子。
“那是……”顾奥的声音有点虚,“才六点多,这么迫不及待吗?”
一晃眼,雾里的暗影消失了。
急切的脚步从房子里出来,几个村民小跑着掠过,“辛苦了”,“我们走了”。
好像这幢房子是什么火葬坟场,再多待一会儿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天黑了有一会儿了,我们得加快速度。”
草木灰以不正常的速度冷却了下来,虞承南跑去把筛子拿来筛过之后,在白雾弥漫到马路上的时候关了房子的大门。
还没忙活完。
虞承南叫男生一起把储物室和厨房里能装水的桶、盆子都接了清水,草木灰留了一小半,其余的全泡进水里。
“怎么用你们有数了。”虞承南交待好草木灰的事,又叮嘱起别的,“我觉得仅凭一把桑刀应该不足以让一只脚忌惮,毕竟它还能隐身,一定还有我们忽略了的东西。”
“我合理怀疑一只脚是酸性体。”顾奥把剩下没泡水的草木灰平均分成九份,用粗厕纸包着,“草木灰呈碱性,富含钾元素,适合用作肥料或洗涤用品。”
于百元在旁边翻白眼,顾奥手一指让他包草木灰,“我的意思,明天去村民家里面收集点肥皂、化肥什么的,兴许也有用。”
于百元阴阳怪气地噘嘴,“谁知道呢。”
准备的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大家眼瞅着也帮不上虞承南的忙,各自去不同的地方找线索。
地上,翠鸟翘着尾巴跳到最后要标记的两排鸡蛋旁。
虞承南蹲下轻轻摸了摸它,“啾,我去洗个澡,你受累。”
三楼有人活动,范布拉在她原本住的房间找线索。
见虞承南进屋关了门,她有点莫名其妙。
“一般来说,自己喜欢的人死在同住的屋子,会非常抗拒这地方。”虞承南拉来一把凳子坐在门前,“耳廓狐,你还是不了解人性。”
范布拉没接话,淡淡地看着虞承南,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在她用食指挑开眼镜时,虞承南松了冷淡的语气,“小狐狸,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只想跟你探讨几个问题。”
“你是什么人?”范布拉警惕心很重。
“只是窥见了你的一点小秘密。”虞承南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小纸人,两指一竖,纸人两眼泛起荧光,朝范布拉挥了挥手。
“我知道你们一旦入潭,也必须遵守这里面的规则。你的私事我没兴趣管。”虞承南收了纸人,“我只对两件事感兴趣。你变成人,陪主人进怪潭付出了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