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觊觎你们祖师爷很久了[无限]》 第1章 一入怪潭 见不到人的陌生小镇上,虞承南在找自己那只不爱出声的宠物翠鸟,还有跟他住同一条巷子的小孩哥。 空气里飘浮着很淡的气味,没等人分辨出是什么,先被早春涌动的风冲散了。 风里则传来一阵闷沉的震响,从镇子深处滚来,搅动了居民区的宁静。 震响迅速逼近,是旧车发动机特有的低沉轰鸣,像移动的低音炮,居民楼的玻璃微颤,窗框轻轻作响。 这些声音把那声国粹盖住了。 虞承南蹲在街边的铁皮水桶后面,回头看了一眼,迎面撞上一张漂亮得不像真人的脸。 “你好……”出于礼貌的招呼下意识滑出嘴,“大大大靓仔。” 外墙面与铁皮水桶之间留有一人宽的空隙,那人应该是从街角摸过来的,难怪刚才没被发现。 对方歪头打量他一下,忽然嗤笑出声,食指轻抵唇边,又朝街面指了指。 他微微惊讶到从容淡定不过眨眼的工夫,虞承南的目光不由得顺着那根手指,朝街面望去。 一辆旧车呼啸着冲进这条街。天色阴沉,车头那盏泛黄的大灯照出橙色的暖光,倒映在前方五米处的窨井盖上。 车身半边油漆已被刮花。透过半透明的车窗,可以看见里面坐着三个年轻人。 油门猛地加大,三人一晃而过,脸上都挂着极度的慌张。 “轰——”破车奔出老远,留下一地的焦油味。 下一瞬,伴随重物砸落的震响,一双石脚震起半条街宽的灰尘。 那双石头大脚足有六十多码! 空气里翻涌起呛人的尘浪味,沿街的门窗一齐颤动,从破车里泻出的那股乌气,一下子哄散了。 虞承南第一眼只看见巨大的石身掠过去,水箱临街的一侧发出粉笔刮黑板般的尖刺声。 如果没猜错,石头人尖锐的石指甲划过了水箱的铁皮。 旁边那人半个身子藏在墙面与水箱的夹缝里。虞承南冲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再往自己这边挪一点。 他们与石头人仅一米之隔,谁也不敢保证它会不会嗅到活人的气息。 预想中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虞承南探出半个头,只见一尊三米高的石像手持长刀,一跃五六米,追了出去。 他们是锦鲤,但是坐破车上的三个人就不太幸运了。 车子太老,刚驶出五十多米便开始铿锵作响。 在如此紧张的关头,它却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引擎发出“哐当、哐当”的金属敲击声,节奏越来越乱。 车身猛地一抖,暖橙色的大灯彻底熄灭。车子荒诞地宣告退休。 车内的人反应已经算快了,没等车子完全停住,推开门就往旁边的小巷跑。 可人的速度毕竟不能跟三米高的石像相提并论,那东西蹦一下,地面用力地震一下,仿佛要把大地撞出裂缝。 眼见那驼人形的大石头两个眨眼追到身后,两男一女本能地扯嗓子呼救。 石刀高高举起,无情剁下,要了他们的命。 石像游刃有余地抽出大刀,并不着急继续追,反而再次高高抬起手,大刀砍向还在抽搐的男女。 剩下的中年男人大张着嘴却不敢出声,颤着两条腿跑进巷口,留下两行杂乱的湿脚印。 某个瞬间,那人转身想拐进居民楼,背后长刀一闪,人和刀同时定住。 刀尖穿出前胸,滴落血珠。 石像在那人身体反应过来前蹦了十米远,握住刀柄。 “唰——”男人的身体由躯干位置往上分作两半,脖子上的脑袋像被掰开的红心李子,软蔫蔫的大眼珠子掉地上滚了几圈。 血溅了石像半身。 片刻后,石像身体咯吱作响,在极快的时间内变成正常人的肌肤,冷白冷白,软趴在地上,成了四肢着地的无脊椎怪物。 刷啦一声,一米长的软舌灵活卷走那颗眼珠子,把血和碎肉舔干净。 躲在暗处的虞承南以为它要把尸体啃食掉,却见无脊椎怪物伸展开四肢,皮肉贴地,身体像一滩水一样摊开。 雪白的人皮伸触向三具尸体,严严实实包住尸块、碎肉和鲜血,如餐布包裹住吃剩下的食物,打包遁入地下。 满地狼藉很快收拾得干干净净。 “害怕么?” 虞承南一直盯着怪物消失的方向,头顶上突然落下这么句话,加上充斥街道的血腥味,胃里突然猛猛发力。 他忍着爆发感迅速确认周围没有怪东西,在排山倒海之前跑进屋与屋之间的窄道里,把早饭吐了个精光。 吐完走出来,听见“当”一声。 他们藏身的铁皮水桶因为开了一道裂缝,微微凹进去的表层弹响恢复原样,朝街面的一面湿了一片。 地上形成一股绳粗的水流,汩汩流进街边的窨井盖。 好在虞承南的心理承受能力还算强,没有再吓一跳,但是经这么一闹腾,他对身处的地方更加充满不祥的疑惑。 “大概一小时前,我在发呆。”也许是照顾虞承南的自尊心,好看的陌生男人试图转移注意力,不过,刚才惊心动魄的场面似乎对他没丁点影响。 也可能皮肤太白,掩盖了恐惧的苍白。 他个子很高,甚至越过虞承南一点,说话间转过头,露出右耳的钴蓝色羽坠。 “忽然听见鸟叫声,”他说,“脚下一空掉进一片水潭,从水里出来就这样了。” 虞承南奇怪问:“水潭?” 巧了,他也是。 不同的是,他两脚一空,着陆在一片空白的地面,面向一片水潭,背后没几步远站着一个长发掩面的女人,或者说,东西。 鬼东西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偏偏沿河没跑几米,路被一面隐形墙挡住了,硬是逼的不会游泳的虞承南跳进水里。 他不知道水深,本能挣扎起来,从水里探出头,就在这个陌生的小镇上了。 对了,一起进来的,还有他的翠鸟,以及跟他住同条巷子的酒鬼家的小孩。 可惜找了一个小时,没有一人一鸟的半点踪迹。 刚目睹了一场非正常的惨烈死亡,虞承南交谈的兴致不高,简单自我介绍了下,对方礼貌回应。 年轻男人叫白越寒,如果不是这种情况下认识,虞承南心想,他应该不会吝啬夸奖,人的确好看,名字也周正。 “鸟?”白越寒敲重点,给人感觉他在憋笑。 这总情况下他还有心思笑,虞承南有点怀疑这真的是人么? 对方似乎猜中了他的心思,嗤笑一声道:“你还有心思管一只鸟,你不是怪物吧?” 虞城南微微一怔,很认真回答:“那只翠鸟是我的朋友,对我而言跟人一样重要。” 白越寒看着他,可能不想在这个无关紧要的事上多做讨论,“你脸色不太好,不如边走边说。” “走去哪儿?”虞承南不明所以,他胆子不算小,但在这种随时可能出现怪物的地方乱走,似乎不是明智的选择。 况且这位bro看上去一点也不茫然,话语间显露对这地方的熟门熟路。 让虞承南脚步一顿的除了这层顾虑,还有空气中重新浮现的淡淡味道。 刚来镇上的时候闻到过,这会儿可能被街上的血腥味一冲,嗅觉重新捕捉到了。 浓了一两分,带着点很淡的香,暂时分辨不出是花香、香水还是其他什么。 “前面碰到一个自称进过这种地方的人,”白越寒的表情很坦诚,朝后方的居民楼瞥了一眼,“告诉我现在是排点时间,包安全的。” 他若有所思地观察街道那头,“相对吧。” “排点、包安全……”虞承南噎了一颗苍蝇似的跟着重复。 听白越寒说来,他知道的也就比虞承南多那么一丁点。 白越寒进来的时候在小镇口,那儿立着一个石牌坊,刻了“早镇”两个字。 尽管有一堆疑问,但既来之则安之,他就随便逛逛。 虞承南听到这里,眼尾不自觉抽了下。 没见过这么淡定的人。 逛了没多久,白越寒在这条街上碰到一个壮汉。 那人简单问了两句,说带新人在身边要解释很多东西,嫌麻烦,让他待居民楼里等着,就走了。 简而言之,壮汉只说他得找路去最终的目的地做任务。 至于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去目的地做什么任务、怎么出去,那人没细说,因为他要找线索。 “他怎么判断这里不是任务目的地?”刚问出这句话,虞承南自己就想到一种可能,“因为没在早镇上碰见发布任务的NPC?” 他皱起眉,“当然不是指上来就掏出三米大刀砍人的那种。” 白越寒笑了笑:“挺佩服你们适应力强的人。” 虞承南:“……”凡尔赛王。 “那就到处看看吧,也许刚才那三个人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才……”虞承南顿了顿,回忆起不好的画面,“招来杀生之祸,我们过巷子里穿行,不行躲房里,应该没太大问题。” 听了白越寒说的,他也不太赞成猫在一个地方。 最重要的,小孩哥和鸟还在外面。 刚抬起步子,白越寒突然拉住他,退回水箱背后,冲五米外的地面一抬下巴。 那里,窨井盖动了动。 两人说话一直刻意压低了声音,应该没惊动里面的东西。 “我丢。” 里面传出清脆人声,听声音像小孩子。 井下仰望着外面的两只眼睛缩成两条褶线,片刻后,井盖徐徐挪开,露出一半的洞,里面钻出个小孩哥。 “脏死了。” 小孩哥骂骂咧咧爬出来,一脚就把要两个人抬的窨井盖踢回原位。 只不过随着踢腿转身,看见蹲在他背后的人,整个人僵在了踢腿的动作。 下一秒,他蹦得老高,连蹦好两下。 “虞承南,他们说你神经病你真有病啊!”他的骂声有一大半噎在喉咙里,但表情很脏,“我特么以为鬼出来了!” 气鼓鼓的圆眼从平视到仰视,脖子也跟着提揪了起来,本来就气,对方还高他两个头。 虞承南把他从头到脚、前后左右,过安检似的检查了一遍,急问:“鸟呢?” 一个小时前,木骆泽把玩着他的翠鸟。 不知道从哪儿拉起“灰啾”一声长调,虞承南很确定那是鸟鸣声,接着他们消失在原地。 “你家鸟能藏头发里啊。”虞承南检查完第二遍上手,小孩哥捂紧裤.裆,没好气道,“在下面挂着呢,摸我的干嘛!” “木骆泽,别闹了。”虞承南的话里竟然带了点祈求的语气,“到底藏哪儿了?” “不知道。”木骆泽不耐烦,像成年人一样警惕地望了圈,“你刚才在附近看见死人了吧,我还小还没活够,你要发疯别带上我。” 话刚说完,白越寒从街旁出来了。 前面虞承南说这就是他要找的小孩,白越寒表示到附近看看。 “除了一个讨厌的小鬼,没见到其他人。”他毫不客气道。 可木骆泽完全忽视这句话,乌溜溜的一双眼圆亮圆亮地望着他,“哥哥,你好帅啊。” 虞承南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又问:“快告诉我,鸟呢?” “成天鸟鸟鸟鸟鸟,”木骆泽没好气指向井盖,“下面,烦死了。” 虞承南推开他,撸起袖子就要下去。 “等等。”白越寒叫住他,伸手捞起木骆泽,“做小孩儿,一般皮还能说你可爱,太令人生厌就没意思了。” 后者衣领一紧,勾起上身,反手去抓背后的手,白越寒看着精瘦,却比想象中有力。 木骆泽憋着一股气挣扎了半天,活像只被主人拎住后脖子,没的去夜游活动的丧彪。 他用力努嘴,脖子在前倾的状态下仰起头,望见那双三层薄褶但很净透的凤目。 “算了算了,你好看,我不跟你计较。” “你这话又不对了。”白越寒偏头指正,“他长得也不赖,你为什么总对他撒泼,欺负人脾气好?” 木骆泽不置可否,“我进来这鬼地方手里就没东西。” 衣领上的力道没松,他补充了一句,“实话。” “真的?”虞承南喜出望外。 这样说来,翠鸟很可能没被带进来,也可能流落去了镇上的其他地方。 抬头间,目光落在镇上最高的两幢楼,他说:“去高的地方看看。” 白越寒表示同意,事实上他早注意到那两幢七八层高的楼,太显眼了。 行走在居民区,一派寂静。 早镇的小巷阡陌交错,加上主要的几条街道,真正走去高楼要花不少时间。 有时视线被居民楼遮挡容易迷路,不过白越寒的方向感很好,总能纠偏行走的方位。 穿过几个街区,避开宽阔的街道,他们很顺利到了高楼一层。 大厅简约,前台宽敞,偏一点的角落布置了待客区,墙上挂着多功能电子钟,显示时间、天气、温度和降水预报。 唯一不出人所料的,没有人。 大厅西侧安全通道旁的电梯指示灯亮着,虞承南“啧”了声,“活的电梯。” 木骆泽笑喷了,“虞承南,你真的好神经。” 他一马当先冲过去按下亮键,电梯真的开了,里面洒下清晰的灯光。 “进去么?”木骆泽咽了一口口水。 碍于白越寒无形的威严,他安静了许多。 “既来之则安之。”白越寒打头走进去。 他们坐到最顶层,刚出电梯,虞承南透过窗户看见了人烟。 隔着一片街区,占地面积六百来平米的遮棚广场外走进走出好些人,大多背着乡下干农活用的装米的麻袋。 广场外停满了皮卡和摩托、电动三轮。 城里人或许不清楚,但虞承南常年奔波在这种地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茶青市场。 “看。”木骆泽指着与茶青市场隔了一条马路的树林,小路蜿蜒通幽。 那片林子不大,树木低矮稀疏,能看到进入树林的茶农们的动向。 茶农们开着皮卡或小三轮穿过树林,从边缘位置的山道绕上盘山公路。 之所以注意到他们,因为整个镇子被浓重的白雾罩在中间,只有那个方向例外。 “那里通往你们说的目的吧?”木骆泽合理猜测。 他才十三岁,但没有很害怕,反而有些兴奋。 “去隔壁。” “到另一幢楼看看吧。” 白越寒和虞承南同时开口。 到了一楼,电梯刚开门,虞承南重新嗅到空气里浮散的香味,比之前更浓一点。 “你也闻到了?”白越寒问,说话间他的脚步跨大了些。 虞承南点头,“刚来早镇就有,很淡,那时候闻不出味道。” 两人交流眼神,一同道:“茶香。” 无缘无故进了一个会蹦出鬼怪的地方,这香味肯定不是善良的提示。 两人加快脚步,有那么一瞬间,虞承南有些错愣,他跟这人明明刚相识,但相处得很自然,某些方面的判断和步调也相当一致。 独来独往惯了,虞承南反而不太习惯。 “寒哥。”木骆泽嘿嘿两声小跑追到白越寒旁边,“我这么叫你了哈,你是大学生吗?在哪个城市,出去了找你玩儿去啊。” 白越寒有两秒时间自顾自走着,过了会儿才漫不经心地问:“你有比你大几岁的亲戚么?他们喜欢带小屁孩玩么?” 木骆泽:“……” 帅哥哥冷漠,可少年一旦把某人视作偶像,尤其外放的少年,会像黏黏虫一样甩不掉。 “寒哥寒哥,”木骆泽又追上去,“你怎么这么好看?眼珠子像星空,玫粉色的美瞳在别人身上是灾难,在你这儿只能算轻微的点缀……” 等他吧啦完有的没的一堆,白越寒淡淡回了句:“天生的。” 木骆泽“……” “我没说你医美,真的纯夸,你是coser吗?” “哦。”白越寒全盘接收,已读乱回,反而转头对虞承南说:“天色更暗了,完全黑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地方太阳下山的时间应该不能以常理推断,明明挂钟显示上午十一点半,正值中午,外面却暗得跟黑云压城似的,可天空中没有乌云。 虞承南也注意到了这点,扫了眼一楼,布置跟前面那幢楼差不多,“上去看看。” 七楼也能看见茶青市场的全貌,除此之外,从东边的窗户望出去,小镇外围的一条马路独独没有隐在雾中。 而且那里与茶青市场隔了两片街区和一片农田,一北一东,不一定能在天黑前都去得了。 那个壮汉说过,天黑前如果没等到他,叫白越寒好自为之。 “还有一个选择,回去等你们说的那人。”木骆泽提出意见。 “不现实。”虞承南走回面向小镇北边的窗户,“我们出来这么久,错过了也说不定,一切还是靠自己吧。” 他跟白越寒一合计,决定先去茶青市场,说不定能有壮汉说的线索。 而且东边的路通向山里,他们没有交通工具,即便有,很可能引来鬼怪。 从高楼出来穿街走巷,大约四十分钟以后,终于来到茶青市场。 木络泽呼呼喘气,那两人长得高走得快,时不时跑几步,他腿不短但毕竟才一米六出头,人家快走他跑,人家跑他狂跑,累死个人。 虞承南稍作停歇,看木络泽缓了几口气,从围墙边走去市场大门。 一个背着空袋子的陌生人从身边路过,手里捏着一把钱。 冥币。 木络泽含着声音说:“我丢,这是找鬼窝里来了?” 第2章 排点 好在这些人看见他们没有多余的反应,虞承南暗暗松了口气。 “来都来了,”他说,“我看他们还算友好。” 木络泽:“神友好,你又发神经了。” 白越寒:“我也觉得。” “你看你看。”木络泽找到大部队,数落得更加肆无忌惮,“我就说你又开始不正常了。” “我也觉得到这儿了,”白越寒说,“是人间是鬼域,逛逛无妨。” 他们说完一起走向市场大门,独留小孩哥顿在原地外焦里嫩,他想不明白,上天既然给了这两人姣好的颜值,就不能行行好把脑子一并安进去。 落后一步的虞承南回头问:“真不来?” 木络泽:“……”咬紧后槽牙犹豫了一秒,豁出去了。 说不定发疯能长帅呢,毕竟他还在长身体。 市场里买卖茶叶的人络绎不绝,硬通货全是冥币。 木络泽紧紧跟在白越寒身后,背脊凉了好一会儿了。 “寒哥,他们真的都是那啥吗?” 白越寒淡淡问:“什么?” 木络泽:“……”这时候敢说出口的怕不是傻子。 虞承南悠悠来了句,“除了传统意义上的鬼,兴许还有其他东西也用冥币。” 白越寒:“细说说。” 虞承南:“直觉。” 木络泽本就紧绷着弦,听他这么说,又咕哝了句“神经病”,凑到白越寒身边一指太阳穴:“他这里不好,记不得自己是谁,也记不得以前的事,有时候神神叨叨的,南彩人都知道。” 话声很轻,不过虞承南余光里看那排外的表情就知道小孩在说什么,他从来不在意,今天也一样。 谁知白越寒语调生冷道:“认识你们之前我不清楚,但现在神神叨叨的人可不是他。” 小孩哥讨了个没趣,脚步却一点没疏远,甚至多走半步就会打到白越寒的脚后跟。 他之所以做跟屁虫,除了对白越寒的好感,还因为周围的人个个都在看他们。 “老板,买茶干吗?”有人胳膊一横,挡住了虞承南的去路。 他背后的摊位停着一辆翻斗小车,摊着一车斗的早茶。 虞承南认得,这种茶叫乌牛早,在父母的家乡南彩镇,早春时节刚上市的半个月左右时间,能卖到一百多一斤,可以说,茶农们一年的收入大半来自乌牛早。 “随便逛逛,”虞承南没正面回答,“穷。” “不买也不卖,来这里干嘛?”老板的脸色黑下来,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他,不带眨眼的。 周围的人全部停了手里的事,一双双眼睛直直看过来。 很显然,他们生气了。 拦住他们的人脸色铁青,生气到——左半边脸渐变成石头材质的肤质,这让虞承南想起横死在街道上的两男一女。 同样是三人组合,难道三在这个地方是霉运数字? “哪儿有乌牛早采?”虞承南反问。 空气凝滞一瞬。 “哦,来找活干的。”老板态度忽的转变,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石化了的半边脸恢复成正常肌肤,笑出半脸褶子。 定格住的人群也动起来,仿佛没看到他们三个似的,自顾自忙着,几个脸和手渐变成石头的人也重新变回正常人。 “不知春的茶品相最好,价格美,工钱也高。”老板还真给他们提供起招工信息。 “不知春?”虞承南拢紧宽大的衣领,刮来一阵冷风,倒春寒不是说说的。 “年轻人啊,什么都不了解。”老板手指一挥,指向隔着小树林的山道,“不知春茶园,常年招工,就是,嘿嘿。” 木络泽的脸色早跟着周围人一起铁青,颤着声问:“嘿嘿什么意思?” “招不到本地采茶工,只有外地不知情的才敢去,来一批跑一批,那件事你们总知道吧,一百二十年前,那里的采茶女死在茶山上,到现在没查出凶手。” 老板说着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要下雨了哇,我讨厌下雨,价格得掉。” 虞承南抬头看了眼天空,路上只见天色变暗,这会儿天上却盘着厚厚的望不见边际的乌云,不详的预感愈发浓烈。 “怎么去不知春茶园?”他问。 “镇东边城乡巴士,”老板身子没动,脑袋扭了一百八十度,脖子拧成麻花状。 他话里指向东边,脸却朝向北面,“别怪我不近人情,那条路你们走不得。” “那条路”指的应该是树林那头的盘山道,意思很明显了,他们得去东边没被浓雾吞没的马路坐车。 虞承南默默深呼吸,道了声谢谢,转头看白越寒的意思。 后者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两人拉起僵在原地的木络泽,转身奔向门口。 路边停着一些车,其中有三辆破旧皮卡,掉了半面漆,没人坐里面,车窗开着,钥匙插在孔里。 “五十租一次。” 车尾绕过来一个佝偻着背的阿姨,手里捏着一沓纸币,最面上那张是五十元人民币,人间用的。 虞承南没答,手指一挑便收回,拨起那叠纸币的瞬间,发现除了面上那张,底下的全是冥币。 “租么?”阿姨抬起浑浊的眸子,笑咧到耳根,脚不自然弯折起来。 周围的村民走路歪歪斜斜,有的似乎困到了极点,对着马路来了个深情大趴,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走。”白越寒带头往来路跑。 虞承南拉起木络泽跟在后面,告诫木络泽别再回头。 “我怎么觉得过小树林更快啊。”木络泽的声音在剧烈奔跑中抖成筛子。 虞承南:“要听话。” 他时不时瞄一眼身后,没人追来,但空气中的茶香味越来越浓,他们才跑过两条街,味道已经有些刺喉。 空气湿度也在升高,因为跑得快,裸露在外的肌肤很快潮湿黏腻。 鬼天气,随时可能来一场暴雨。 “要不,躲,躲房子里吧。”木络泽比一般小孩的力气要大许多,但仅限于瞬间发力,耐力他最不擅长了。 “恐怕不行。”白越寒头也不抬地连拐了两道弯,气息重,但不杂乱,“里面有东西。” 一路疲于奔跑,木络泽哪还有力气管其他,呼吸粗重已经够他难受的了。 这还是在虞承南帮他分担了一半吃力的情况下,中考1000米体测都费劲,何况跑好几条街。 听白越寒这么说,他吃力地抬高眼皮,却见原本寂静无人的小镇不知什么时候铺上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居民区的一些窗户映出人影,温馨中透着诡秘。 虞承南拉着木络泽跑得更快了,自己也有些吃力。 冷风里挟着几颗雨滴,打在脸上冰凉沉重,不由人让人倒吸冷气。 他摸出手机,是断网的状态,时间仍旧停止在来早镇后的那一分钟。 下拉到通知页面,显示正在运行的功能——计时器。 定的1小时,现在过去了50分钟。 “降水预报显示的大雨还有10分钟。”他还想说“我们时间不多了”,转念一想没必要在危险的时刻平白给孩子多添紧张,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小心!” 木洛泽拉了虞承南一把。 旁边楼道口突然冒出一个人,四肢半断半连的。 侧方扫来一条腿,白越寒一脚送那人趴楼梯上,末了还不忘鼓励落在后面的两人,“加油。” 掠过这人拐进小弄前,虞承南侧头看了眼,那人顺着楼梯扶手像鱼一样滑走起来,朝他们游来。 又跑过一条街,原本看不见人的小镇陆陆续续出现好些扭曲的镇民,而虞承南三人也回到了三人碰面出发找线索的那条街。 街头和各条巷子里,游鱼们如潮水挤出来,雨也浓密起来,茶香味却没被雨线扑散。 “咔。”一个NPC从旁边的楼上跳了下来,腿折在后背,浑浊的眼珠子直勾勾盯住三人,身体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一步一步游向他们。 木络泽很努力不让自己叫出来,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用了多大的力气卡住虞承南的手。 直到对方说快断了,他才强迫自己收了点劲。 白越寒四下观察,街道深处什么都没有,除了送人上黄泉路的那辆破车。 他无奈问:“赌一把?” “疯了疯了,”木络泽碎碎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他反而跟上对方的想法,“那车不是坏了嘛!” “也有可能档位松了导致熄火。”虞承南补充。 那种老式皮卡都是手动挡,破得经年持久,不是没这个可能。 与车子的距离缩短,虞承南心跳加速,镇民们闻着人味从各个方向以怪异的姿态靠近他们,雨也快要成势,稀疏但大颗的雨水里满是浓烈的茶香。 白越寒抢先一步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拨弄起档位,嘴里还不忘嘱咐:“你们等会儿再上。”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退休破车返聘了。 发动机粗糙嚷着,盖过了其他所有声音。 在车外等的两人没来得及诧异,分别钻进副驾驶和后座。 起步有些慢,所以街道那头重物震地的一瞬,虞承南的心卡到了嗓子眼。 好在白越寒技术不错,换了三次档之后,车子的速度明显提升。 “刀刀刀!”木骆泽屁股一滑,跪在脚踏上。 伴随金属切割的声响,车头猛的翘了起来。 白越寒长腿顶住离合器,左手控制方向盘,右手及时调档。 一脚急刹,接一脚油门,驾驶座一侧的两个轮胎微微离地,漂移躲过刀斩。 “寒哥!”木骆泽喊出再世父母的哭腔,撑在座椅上,仰起头现场播报:“那鬼东西把地劈裂了!” “车尾被切了一截!”他又嚎道。 亏的是辆皮卡,换作其他车,恐怕连后轮也要报废。 白越寒平淡应了声,又一个漂移,车子窜出街道,来到镇子东边他们在高楼上发现的那条马路。 “追来了,追来了。”木骆泽转身抱住副驾驶座椅,喊了好几声妈。 “咚、咚……” 石像蹦起来又高又远又重,很快逼近皮卡。 虞承南被后视镜里的寒芒刺了眼,刹那时,视线里出现巴士候站台。 离他们不过十米远! “咵嚓”一声巨响,皮卡车被拦腰截断,刀面将将贴着木骆泽的后背切下,起落之间刮下大片衣料,刀锋带起棉絮充斥了整个车厢。 石像再一次挥斩大刀,瞄准了后排座位。 木络泽弯腰从正副驾驶座位间的空隙钻到前头,被人用力拉了一把,从副驾驶位置出来。 虞承南拉起木骆泽从变形了的车门边往站台跑,心知肚明跑不过那东西,但出于本能拼命地跑。 没几步,背后刮起一道劲风。 他用力把木骆泽甩向前方,转头瞥见大刀朝他横切了过来,速度快到以人类的速度难以躲避。 差点腰斩之前被人推倒,虞承南倒下时见刀锋几乎贴着白越寒的头顶过去。 两人就势滚了两圈,另一边,石像再度抡起大刀。 “滴滴!” 大刀蓦然停在半空。 刀尖落下一滴雨水,顺着白越寒额前的头发凝成更大的一颗水珠,滚落在虞承南的额头。 两人四目相对,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劫后余生。 被压在下面的虞承南面朝上,连呼吸都忘了。 “咚!” 熟悉的震感再次袭来,不过这一次,石像往反方向蹦回去,顺手将他的利器竖直别在胳膊弯里。 “滴滴!” 这次虞承南听得真切,喇叭声从雾里传出来。 第3章 排点 白越寒起身伸来他劲瘦的胳膊,虞承南借力起来谢过他,转头却见木骆泽两腿外八跪坐在地上,眼里涌着泪花。 “尿了?”他问。 木骆泽摇摇头,鼓胀的泪花朴朴流下,“南哥,我以后一定听你话。” “出息。”虞承南走过去也伸出手,“多亏你车神寒哥,咱们才没被剁成肉酱。” 说话间,从浓雾里钻出来的城乡巴士已经开到站台,三人小跑几步上车。 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学生模样。 很宽敞的一辆小巴士,那两人挨坐在一起,脸色苍白,神情还留着几分惊恐,看样子也经历了不太妙的事情。 坐在过道边的年轻女生戴着大框眼镜,窗边座位坐的男生很瘦,眼里没太多年轻人的神采,两人就这么跟他们三人干瞪着。 这也许是,他乡遇人,又喜又怂。 没人打招呼。 “往里走,关门了。”司机催促。 虞承南跟在白越寒身后,没瞧见收票机,暗自庆幸得亏是免费搭乘的,不然这会儿上哪儿找冥币去。 司机刚才一直没动作,现在转头看了三人一眼,忽然说了句“来啦,坐好。” 五人:“……” 而后大家的反射弧到达彼岸,司机应该只是顺口对乘客一说,并非见到熟人的问候。 白越寒走到那两人身边坐下,虞承南和木骆泽坐在前面一排。 屁股才搭到座椅,窗外雷电哐啷啷上阵,一道惊雷落在不远处,却照不亮雾里的面貌。 “你们从雾里出来?”木骆泽直白问道。 这话好像刺激到年轻姑娘敏感的神经,更挨向身边人,两十个手指头交叉缠得很紧。 “我们刚死里逃生,原来雾里能进人啊?”木骆泽说他的,那两人继续害怕自己的,头都埋低了。 “看得出来吧,我们也是误入这地方的。”白越寒的语气比较柔和,“恐惧求不来生路,咱们谈谈天,说不定还能多点线索。” 长得好看的人本身极具吸引力,何况他过分的好看,那两人同频转过头。 “哈喽,我叫白越寒。” “我叫唐小糖,你好……”女生先开口。 他旁边的年轻男人下巴刺起胡茬,背也弯,手臂跟女孩子差不多细,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祝涛。”他说。 木骆泽凑到虞承南肩头轻声嘟囔:“太屈辱了,就算寒哥是世界中心,小爷我也不至于是甲乙丙丁背景板啊。” 虞承南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回头再把俩 i 人吓得不敢说话。 唐小糖右手握成收拢的猫爪状,把大框眼镜推高,刚要动嘴皮子,目光不自觉抬向车头的方向,又快速收回视线。 虞承南读懂了这个举动,她害怕司机……所以才不敢讲话。 这么看来,现在的确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不过他们既然活下来了,说明经历的事在可控的范围内,倒也不着急知道。 雨点噼里啪啦打着巴士,这个短暂的“庇护所”一摇一晃迎着风雨前行。 窗外亮了一瞬,惊雷炸落,雨幕中,小镇逐渐隐入朦胧雨帘。 “我知道了。”虞承南望着离去的方向,某条街口,几个镇民曲着腿,以一种扭捏的姿态站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墙拦住了出镇的路。 他们的嘴张到不能再大,贪婪地深呼吸,乍一看引空气过肺。 “南哥,你说什么?”木络泽余惊未消,以为又发生什么了。 “正常人呼吸氧气,而早镇的镇民吸食茶香才能活动。”虞承南推测。 “这么说来,茶香味是氧气,我们是食物?” 白越寒欣慰:“孺子可教。” 木络泽刚恢复一点的面色刷的暗下去,“我不太想间接聪明一回。” 他说着表情一顿,下巴抵着食指,露出一点点指头尖对着司机,用气声说:“我们不会也是他的食物吧?” “没有……”唐小糖说话轻轻弱弱的,“就是有点凶。” “哎,我当什么,这么多男子汉在呢,不用怕。”木骆泽满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没再搭话。 虞承南被传染了,上车前走了个把小时又跑了这么久,陡然歇下来腿部肌肉因放松变得沉重,酸软和困意很快占据理性。 暴雨一会儿重一会儿轻地拂过巴士,浓雾从两边吞没过来,前方能见度不足三米。 司机一直没说话,现在却很贴心地提醒大家不要中途下车。 实际上,尽管车里安了逃生锤,但没人会这么没眼力见用它跳窗。 虞承南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仰头靠着座位,眯起眼修整。 即将睡着的时候,身旁掠过一道阴影。 车子刚拐了个弯,白越寒平衡感很好,不用扶座椅也走得很稳当。 这么点时间,他那雪□□致的脸庞消去大半倦容,挂着温和的笑,灿如淬星的眸子却透出审视意味。“师傅,这条路通往不知春吧?” 司机目视前方,半晌过去了也没理他。 “您的车一天当中行程怎么安排?” 司机没答。 杂乱的雨声中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虞承南回头一看,坐在后座的唐小糖睁大了眼,一双眸子颤啊颤。 “让他别再说话了。”唐小糖十只指头互相缠得更紧,额头还沁出细密的汗。 “为什么?”木骆泽不明所以。 “问三个问题,他会不开心,会,会……” “哪儿这么多废话!”她话还没说完,祝涛绷紧消瘦的身体,像给自己壮胆,气势汹汹地走向车头,“让你别问就别问,听不懂人话吗?” 不过他还是晚了一步。白越寒转头看向车外,淡然自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刺耳的刹车声拉得老长,虞承南下意识撑住前座,等缓冲完惯性再抬头,司机的脸怼在摔地上刚爬起来的祝涛面前。 他的头距离身体两米,脖子跟下水管道似的在空中折了一道弯。 “聒噪,聒噪!”那颗头的头顶,湿漉漉的头发冲天竖直,嘴巴大张着占据半张脸的宽度。 “不知春专车,专车懂了没!除非管家呼叫,我是不会出车的!” 唾沫喷了祝涛一脸,看得出来司机师傅没多大耐心,突出眼眶的两颗眼球胀满了红血丝。 不过他的气性来得凶猛退得也快,没等人吓出反应,脖子已经收回去了,当然,还有那两颗眼珠子,也缩回眼眶。 发动机轰轰作响,车子继续前进。 祝涛声都吓没了,带着一脸惊愕,下巴抖落下来,好半天才说出话,“问问题的是,是他,为什么凶我啊……” 他很害怕,更多的是委屈。 白越寒有些同情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我前面对着车头说的话,但你的‘懂了没’冲我俩一块喊的。” 说道“我俩”的时候,他由自己指向司机,“这么算起来,你的问题刚好踩在三个问题的雷点上。” “是吧师傅?”白越寒挂着一抹笑意,没有任何嘲讽,单纯礼貌地笑。 祝涛:“什么?离谱吧。” 话声刚落,虞承南同情地“啧”了声。 就见那颗头重新怼在祝涛面前。“是是是!本来上班就烦,有完没完啊!” 祝涛又踩雷点了,祝涛瘫坐下去了。 白越寒单手捞起他,把人架回唐小糖身边,“有问必答是好事,我想大家的问题应该差不多,我打头,你们有其它想知道的,第二批补充。” “兄弟,不是我打击你。”木骆泽相当同情地拍拍祝涛大腿,“数学不好还胆小,你还是少说话吧。” 虞承南也来了兴致,扶着空座椅走到白越寒身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起。” 车子停停行行,雨点和发动机的启动声成了欢奏的鼓点。 每问三个问题,司机停车发飙一次。 “怎么出去”、“要去茶园做什么”这种问题他答不上来,虞承南也没指望咆哮司机提供太多信息。 但跟他有关的,“这条路叫什么”、“还有没有其他专车”之类的,咆哮司机用嘶声力竭的方式提供得非常详细。 两位高个子翘着二郎腿,你一提我一问,手里拿着车头放置的毛巾,熟练地挡口水。 通过零碎的话语,拼凑出关于不知春茶园的一些信息,甚至还有八卦。 这条路叫沈梅路,不知春茶园主人沈老板出资修建的,“梅”是他爱人的名字。 当然,这是温和的版本。 咆哮司机的原话:“你们连沈梅路都不知道!什么沈?什么梅?啊我要疯了,枕头的沈啊!不是,沈阳的枕啊!” 他被自己气哭了,偏偏情绪跟脖子一样不受自己控制,边哭边咆哮。 虞承南两人之所以整理出了温和的版本,是因为,某小孩哥居然在一声声咆哮中睡着了。 等他醒来听虞承南转述,司机已经答无可答,木呆呆地砸吧嘴唇,继续开他的城乡巴士。 虞承南太困了,仰头靠着椅背小憩,白越寒主动担任起讲故事的老大爷重任。 沈老板的妻子不是本地人,镇上人都传沈老板年轻时在外经商,两人一见钟情。 后来沈夫人有孕,沈老板带她回到早镇,在镇外寻了块宝地修建山庄,雇佣些镇上的人采茶。 沈夫人临盆之际,镇上传出沈老板跟采茶工有染。 那是个温柔如水的女人,脸上总挂着笑,肤如白茶,也是个外乡人,还是个哑巴,大家喊她采茶女。 早镇不小,但地处偏僻,消息一夜之间传得到处都是。 没多久,沈夫人产子,沈老爷很高兴。 过了几年,采茶女在采茶的时候不停作呕,被人发现怀孕了,她不肯说出孩子的生父,大家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沈老板对此讳莫如深,始终也没站出来给女人一个名分。 孩子生下后还没断奶,采茶女和儿子一起被赶出不知春,住在不知春茶山的高山上。 某一年,上山采茶的工人发现一具尸体曝晒在茶地里,正是采茶女,而她的孩子失踪了。 再后来,一直闹鬼。 那之后,司机说他记不清了。 从这条路投入使用他就是城乡巴士专班车司机,往返于不知春和早镇之间,除他之外,还有另外一辆专车。 雨停了,车子拐过一道弯,前方豁然开朗。 路边岔着小道,道坐落一处大院子,门内横着一排景观竹,挡住了院内的景象。 门口站着个穿绒锻套装的男人,五十岁左右。 “到了。”司机哑声道,而后抢在乘客之前讪讪起身。 所有人都下车后,祝涛避到唐小糖背后,目光不敢跟过去,低垂在地面,“怎么还有他的事……” 另一边,穿着暖和的男人迎到司机面前:“八脚早回了,你这趟也太慢。” 木洛泽眼角抽动,能快嘛,十步一停的。 司机投过来一道余光,盛满幽怨,叹了老长一口气,“吴管家,有水么?” 吴管家:“?” 司机:“口渴。” 这俩NPC太像真人,会寒暄,会口渴。 始作俑者充耳不闻,反倒被周边的美景吸引了注意力。 虞承南望向来处,茶园坐落在山间,地势高过早镇,平平无奇的镇子此刻湮没在浩荡烟波中,仿佛不存在似的。 吴管家朝院子里喊了一声“雨点儿”。 沙沙的碎步声落在泥地上,跑出来个比木洛泽还要小几岁的小孩,大冷的天,脚上套着迷彩鞋,鼻头红得像胡萝卜,跟管家一对比,贫富差距相当扎眼。 “拎壶水来,要热的。” 十岁出头的小孩站在风口颤了个激灵,颔首跑回去,不多时捧着个铁罐子出来,外面包着粗布。 司机接过装水的铁罐,走回车子。 “师傅,”白越寒客气地叫住他,“相逢即是缘,您叫什么?” 司机嘴角挂了下来,憋了满脖子的委屈。 白越寒刚要开口,祝涛下意识说:“不重要的NPC怎么会有名字,是吧?” “屁!”放大了的五官一二不过三怼到他面前,口水干了,喷不出唾沫,“你才没名字,我叫长脖!脖子长!” 下一秒收回脖子,司机噙了两汪泪,满眼祈求白越寒别再问话了。 如果虞承南没记错,下车前木洛泽随口问了句“到了?” 木骆泽搀住差点抖成癫痫的祝涛,“我真服,你惹他干嘛。”转头对白越寒说:“寒哥你真细致,连NPC名字这种细小的线索也不遗漏。” 白越寒斟酌一番,还是说出真相,毕竟孩子还小,不能让人学偏咯。 “他辛苦了,值得纪念。” 司机:“……” 祝涛:“……”重新投票,最辛苦的应该是我。 木骆泽仿佛看穿他在想什么,安慰道:“不哭,给你个最憋屈称号。” 祝涛本来努力坚强着,这下真哭了。 第4章 不知春 长脖捂着水壶上了车,人还没坐下,先伸手点火,车门“哐”一声关上。 巴士是旧巴士,司机是老司机,但老司机操作旧巴士,一溜烟跑了,生怕轮子滚慢些,某些死嘴继续问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害他脖子从车窗里撞出来。 “你们是镇上来的采茶工吧。”吴管家出声将大家的注意力扯回来,在院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早春天寒,一路劳苦,其余人都到了,你们也进去歇歇吧。” 他说话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出吵闹声,谁扯着粗犷的嗓子嚷嚷,语速太快听不清内容。 “看来大家对这份工作充满了期待。”吴管家兴奋地望向茶园背面的方向,那里同样罩着浓密白雾。 “是我听力有问题还是他脑子有问题。”木骆泽跟在虞承南身边,踮脚轻声言语,“那声哪跟兴奋沾边,明明是害怕吧。” 虞承南冲他使了个眼色不要多嘴,打头绕过排列紧密的细竹景观墙。 隔着空旷的院子,二十米开外立着一堵约十米长半米宽的石壁,有两层楼高,雕刻了一幅山水图。 八个人聚在那儿,其中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挺着大肚腩,恶狠狠盯着其他人。 “不要搞我啊,出去了老子弄死你们。”啤酒肚挨个指向其余人,“老掉牙了你们,老子不参加什么实验,不玩密室逃脱,不参加素人综艺,快说这是什么地方!” 他背对着大门,注意到有人进了院子,紧张兮兮地后退几步。 其余人看见虞承南这边的五人,有惊讶、惊艳,也有冷漠的。 其中一个冷冷“切”了声,“还没认清现实呢,不就几条蜘蛛脚么,至于吓成这样。”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放我回去!”啤酒肚神情紧绷,随时会崩溃发疯的样子。 “谁拦着你了。”看不惯他的年轻女人不耐烦,脾气跟她的修身裤一样紧,“良言劝不听找死的鬼,你爱干嘛干嘛。” 进了门开始,外头呼啸的风声骤停,一时间只剩下两人不友好的对话。 虞承南见管家的眉骨压低,原本和蔼的面色黑了下来。 “天气不好,确定不留下?”吴管家颇儒雅地走到啤酒肚身边,“新来了五位工友,多热闹啊。不知春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笑容里藏不住的狡黠。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搭话。 全场只有啤酒肚陷入自己在意的事,他微微一怔,“我能走?” 吴管家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腿长在你身上。 此时的院门关了半扇,另半扇掩在一半的位置,啤酒肚手指着所有人,侧着身子,步子加快往外面跑。 中途唐小糖想拦他,对方亮了一手青筋暴起的拳头,给她逼了回来。 啤酒肚刚跑出院子,大门发出沉重的闭合声,如同好戏上演前先敲梆子。 “靠山吃山,不懂事的人会惹怒神明,可不知春没有勉强人留下的规矩,真遗憾。”吴管家说着扬起标准的管家笑容,也不知是遗憾人走了,还是规矩太少。 “各位,房舍备了餐食,吃了请早些休息,明早天亮开工。”吴管家说完一手持身前,另一手背到身后,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屋子。 房子古色古香的,青瓦白墙,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院子一圈间隔着都挂了灯笼。 木骆泽毕竟才十三岁,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朝吴管家离去的方向动了动嘴皮子,然后嘟囔道:“我信他个鬼,难道我们自己想不开跳河,死来这种鬼地方的?” 肚子不争气地蹿响,虞承南本想跟去吃晚饭,听见由远及近传来山风呼啸。 巧的是,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他们还没进门前管家望去的地方。 风声一呼一静,分明巨型飞兽靠近。 有人生怕被那东西当成猎物叼走,麻溜跑去屋檐底下。 一声鸟啸从周遭山林里骤然炸开,急促拔高,像被丝线牵着拽向云端,尾音却骤沉。 看不见的巨鸟如利剑划破林莽,带着排山倒海的锐气,连余音都震颤了湿漉漉的空气。 那东西盘旋在茶园上空,似乎盘算着降落到哪里。 能见度跟二楼的房顶齐平,再往上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这时,石壁上方砸落第二声呼啸,但这次是人的声音。 还没看清人,先砸出骨头脆裂的声响,再是结结实实的重物落地声。 一个人先摔在石壁顶端,又落到地面,四肢以奇异的姿态扭曲,脸和背部朝上,身下淌出鲜红色的一滩血。 那人的五官在石壁顶砸扁了,通过身上的衣服,还有水气球爆裂般摔炸的大肚腩,不难认出他就是刚前不久跑出去的啤酒肚。 惊叫响彻茶园,唐小糖和祝涛抱作一团。 有个小姐姐缩在他们身边,一直没说过话,眼泪争气到现在,终于不用窝在眼眶里了。 她不认识任何人,只能弱小无助地抱住自己。 唐小糖见状,把她拉到身边,两人年纪差不多大,都是清澈的大学生模样。唐小糖分了一只手过去,两人手挽手—— 一起害怕颤抖。 “李逵,我叫你不用这么好心吧。蜘蛛腿挂他脖子上而已,又没吸脑髓,吓得没了理智。”皮衣御姐插着手,数落站在身边的胡子拉碴?男人,“加上早镇失踪那个,又死一个。” 胡茬男人:“其实……” 皮衣御姐:“可惜了,你说那人帅的一塌糊涂,我还没见过。”她说完朝白越寒抛去高高的媚眼,带着明媚的笑意,然后是虞承南。 “有他们好看?” “我说你能拎重点吗?” 那两人像开了结界,聊得旁若无人,特别无视死人。 虞承南脑补出送他们来的巴士司机身体暴涨,伸出八条蜘蛛腿的画面。 别说,经这位大胆姐一描述,恐惧的氛围倒散了一些。 “你姓李,我姓刘。”胡茬刘逵淡淡道,“李御婕,我们真的认识有两年?” 皮衣御姐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死掉的啤酒肚:“记这么清楚做什么,我们这种普通人啊,死了以后,早晚被世界忘得一干二净。” 听她这么说刘逵颇为赞同,拍拍李御婕肩膀:“不要太悲观,其实在早镇的那人没死。喏,帅的一塌糊涂的在这里。” 他的目光直接略过其他人,那是种把别人当成空气的刻意忽略,眼皮朝上抬高三十度,落在白越寒面前。 “闲得发闷逛了圈,”一塌糊涂一本正经地说,“顺路结交了几个朋友。” “看你顺眼的份上劝一句,在这地方交太多朋友纯属浪费感情。”刘逵毫不避讳其他人。 白越寒笑道:“那你为什么让我在居民楼里等,不浪费感情么?” 刘逵从口袋里抽出一包烟,叼着烟头含进嘴尖,努了努鼻头,“你淡定,不是装的那种。我很少见新来的有这份胆力,算个好苗子,如果能出去,私下见一面。” “怎么不抽?”白越寒问。 “你不知道,这里头看着平静,规矩又多又怪,有的地方禁烟,指不定做了他们不喜欢的事,呼——”刘逵轻飘飘吹出一口气,“小命就交代了。” 他说得轻巧,跟唐小糖拉紧手的女孩却吓坏了,两汪泪滚在眼珠子底,天可怜见的。 “嘿,第一次来的。”刘逵用眼神点她,还有唐小糖和祝涛,“多看,少搭理奇奇怪怪的东西,少问问题。” 三个受气包弱弱点头。 反倒虞承南回了个“好的”,打头推开门。 干了半天活,还跑了这么久,午饭没吃呢,他真的饿了。 刘逵跟李御婕对视了眼,后者奇怪:“这么多新手。” 门后连着四方天井,右手边飘来阵阵饭香。闻着味道进了饭堂,一看菜色,饥肠辘辘的虞承南顿时没了一半的兴致。 腌菜冬笋汤,炒青菜,炒萝卜,炒牛角包心菜,炒大白菜。 满满一大桌,各样盛了两大碗。 菜里油少没肉渣不说,连盘鸡蛋都没。 虞承南破防了。 反倒木络泽吸溜一口口水,盖了两大勺白米饭。别人还在懵逼,他已经炫了半碗。 虞承南:“……”之前只知道他有个酗酒的父亲,喝了酒满屋子骂人,现在看来,这孩子平日里过的着实是苦日子。 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虞承南也坐下,就着清汤寡水的蔬菜糊口。 如果不是因为饿,他一口都不想吃。 吃饭怎么能没有肉呢? 其他人也面露失望,毕竟院子气派,门廊端庄,伙食却差成这样。 木络泽炫满满三大碗才抬起头,打圈摸着肚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寒哥,你怎么才吃两口,不合胃口吗?” 其他人再嫌弃也少说下肚半碗一碗的,白越寒却实实在在只啄了两口。 他本人挂着淡淡的笑,“小鸟胃,吃不多。” 闻言,刘逵默默放下手中的筷子。人家吃这么少也能长这么高,还绝好看。对比之下,惨烈,太惨烈。 直到晚饭结束吴管家都没有再出现,但他交代过早点休息,加上啤酒肚的前车之鉴,大家也不敢乱走。 饭堂的对面,天井另一边的走廊里,左右各开了两房,每间一张大床,够两人睡。 二楼还有两间房,每人两间正好塞满十二个人。 几个胆小的,比如跟在唐小糖身边的小姐姐,晚饭唯一胃口大开的木洛泽,宁可睡地板也不跟陌生人住。 木洛泽说这话的时候,很自然把自己择掉了睡床的资格。 两个三间其余两人一间的话,又有一间得分去楼上。 谁都不乐意分到单间去,哪怕有人组队。 所以有的互相之间虽然不认识,也临时组团睡一间,最后一楼的四间填满了,各三人,二楼空着。 虞承南等七八个纠结好半天的尘埃落定,打着哈欠走进靠近天井的一间房,一屁股坐到长木椅上。 够躺大半个他的,膝盖挂在椅子扶手上,或者曲着腿能将就一晚。 木洛泽念着要去嘘嘘,房间里没有单独的卫生间,大家一起看过,走道尽头连着后排宅院的小路旁,有两间干湿分离的卫生间。 门没关,走道里响起祝涛不怎么有底气的声音,问有没有搭伴去厕所的。 “你个大男人还学小姑娘手牵手上厕所?”刘奎粗豪的嗓门给他顶了出来。 i 人吃了瘪,瘦削的身影融在晦暗的灯光下,扭捏又委屈。 他在门口顿了好半晌,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蹑跺到虞承南这间门口。 “走啊走啊。”木洛泽迎上去,“憋半天了。” “快点儿的。”刘奎也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捏了一把老一辈刮猪毛用的薄片小刀,“你们速度,我要剃胡子。” 几串有重有轻的脚步声离开,虞承南也站了起来。 房间里有个洗手池,还有脸盆,虞承南用刚开包装的上海硫磺皂洗干净了,打了一盆水到天井冲干净脚,回来却顿在门口。 白越寒两手撑在床上,身体微微后倾,挂着他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袖管缩在胳膊肘处,手臂瘦长紧实,绷起薄肌。 虞承南忽然就生出一抹尴尬,可能对方太自来熟了让他不习惯。 放好脸盆,他打开开水龙头洗脸,哗哗的水声盖过一点奇怪的氛围。 “你去卫生间洗还是?”虞承南弯腰,随口一问。 “跟你一样。”白越寒说,“椅子我们两个轮着睡。” 虞承南“嗯”了声,继续洗自己的。 房间里响起慢悠悠的脚步声,对方从身后经过的时候,柔软的衣料从身体某个部位轻轻擦过去。 虞承南搓着脸,侧身让开一小步,结果方向反了。“不好意思。” 白越寒嗤笑了声,弯腰从他身下拿脸盆。 两分钟后,上完厕所的木洛泽顺便洗了脚,跟回来的白越寒一起进门,也顿在原地。 “南哥,你很热吗?”木洛泽睁着一双清澈的圆眼问。 虞承南抹掉脸上未干的水渍,手心含着温热,解释说:“皮肤有点敏感,洗脸洗的。” “噢。”木洛泽顺手关好门,还拧了保险锁。 “睡吧。”虞承南率先躺下。 过了会儿身上泛起凉意,他才想起来没盖被子,摩挲着后脑勺的头发起来,对上星辰般的玫粉色瞳仁。 他一怔:“怎么不睡?” 白越寒拍拍身旁叠好的一床被子,“看你什么时候记得拿被子。” 虞承南:“……” “睡觉也不摘美瞳吗?听说眼睛会涩。” “会么?”白越寒刻意用力地眨了两下眼,坐床上把被子递过来。 灯是在这时候黑的。 托房间格局小的福,床靠着窗,椅子靠着床。 有人靠着长椅,虞承南明显感觉椅子那头有股推力,将老旧的木板平移了几公分,连带着他屁股轻晃了下。 他还没接过被子,所以托着被子的那双手一定是白越寒的。 那么背后谁靠着椅子? “好饿啊。” 房间里响起第四个人的声音。 虞承南背脊凉到前胸,因为吹着冷气说话的那张嘴就贴在耳边。 “好饿啊,做顿肉给我吃好吗?” 窗外,院墙上的灯笼在漆黑夜色中映着血色光芒,透过磨砂窗子,将白越寒冷白色的皮肤映得不似活人。 他睁着眼,眼神却是空洞的,出窍的失魂样。 虞承南使劲抠他的手,余光抖着慢慢斜到身侧。 只见一只酱油色的手,皮肉绽开,呈托举状悬在他身边乞求着。 活像锅里煮烂糊了捞上来的。 “好饿啊。”它又说话了,声音却飘在耳边。 虞承南咽口水的劲顶到嗓子眼,沉默不敢出声。 冰凉、满是褶皱的皮肤抚摸他的脖子,虎口渐渐张开。 “Pardon,please.”虞承南想糊弄过去。 “你说什么,人家听不懂。”断手停顿了一秒,继续贴着皮肤摸到虞承南的大动脉,虎口张得更大了,一只手包住半个脖子。 虞承南骂了声娘,一把拨开黏不拉几的臭手,从椅子上跳起来:“请你自重,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断手:“……”这次它呆了许久。 “可是我饿……”连声音都轻了。 “饿去厨房吧,大白菜包心菜……”虞承南把丰盛的素菜宴报了一遍,任君挑选。 “所以你不肯烧肉给我吃。”断手飘高了些,张开五指缓缓逼近。 讲真,如果不是那两个还在房间里,虞承南早踹开它跑了。 他挡在白越寒面前,手背在身后拍他的脸,叫着“快醒醒”,一边冒着虚汗。 “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对你不感兴趣。”虞承南随即补充,“不如你去找卤鸡爪做好朋友。” 说完这句话,“唰——”灯亮了。 脸上噼里啪啦落下什么,虞承南下意识挡开。 “南哥!你终于清醒了。” 模糊感消散去,光线渐渐聚拢。 虞承南看清面前的人,房间里陈设简单,没断手的影子。 他一把推开木骆泽,光脚走到洗手盆前,对着贴墙上的镜子照起来。 脖子上**辣的疼,五个深浅不一的指头印,有灼烧的痕迹。 不过看上去不太严重,跟油滋了差不多,过几天应该就好了。 保险起见,虞承南弯腰抻着脖子,想用凉水冲一下。 “会流到衣服里。”白越寒找了块毛巾出来,垫在他下巴到脖子根的位置,“我帮你。” 他用手接水,淋到灼烧的位置,水量不多不少,能减轻烧感又不至于弄湿毛衣。 十多分钟后,虞承南腰僵了,起身用毛巾擦干脖子周围的水痕。 “刚才怎么回事?”他问。 “不知道。”白越寒微皱眉,“灯一黑你不动了,有只手拍我肩头,问我能不能给它炖肉吃。” 虞承南忙问:“你怎么回答的?” 白越寒朝门上一抬下巴,“甩那儿了。” 虞承南转过头,门上一个烧红了的巴掌印,还冒着热气。 “甩了三回。”白越寒补充。 虞承南:“……好吧。”能动手绝不动口的准则也很适配超自然生物啊。 床那头,木骆泽拉好窗帘,挡住外面透进来的红光。 “你又是怎么说的?” 木骆泽指着自己露出疑惑的表情,嘿嘿两声。 “嘿什么?” “他睡着了,我把他拍醒的。”白越寒淡淡地说。 虞承南:“……”如果没记错,灯黑前的两分钟,小孩哥才躺下去。 一个比一个6。 白越寒见人无碍,捡起掉在地上的被子,拍干净了放到长椅上,“你受惊了,今晚我睡椅子。” 三人互看了眼,打起重重的哈欠。 夜凉如水,灯再一次黑了。 朦胧的红光映在窗帘上,虞承南翻了好几个身,脖子的**感再次袭来,怎么也睡不着。 过了一两分钟,房间里没异样,这回没闹幺蛾子。 小孩哥睡姿奇差,脚挂在他身上。 长椅上,白越寒的睡姿也不遑多让。大长腿伸到床沿挂着,两手曲在枕头边,把头埋在胳膊旁遮住脸,睡得很沉。 第5章 采茶女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吴管家挨个敲门叫人。 “吃早餐了。”他在门外催促。 虞承南身体还行,熬了一夜虽然有点困,不至于爬不起来。他问管家要一件厚棉袄,对方还真送到房门口。衣服对木络泽来说大了一号,其他没毛病。 大家在饭堂集合,气氛比昨天凝固。 一大早的没肉包,豆浆白粥,也没鸡蛋,整了点青菜煮面。 面也算了,还是线面,这东西五分钟不吃完能繁衍出两碗的量。 虞承南满脸黑线咀嚼着,吃到后面,面坨了,连汤也喝不到丁点儿。 刮了胡子的刘逵看上去年轻几岁,但离他自己的期待还有差距,时不时扫一眼他们。 虞承南索性推开碗,“有话说?” “昨夜听见你们房里有动静,有人很用力拍门。”刘逵开门见山道。 “白bro爱好夜里练降鬼十八拍。”虞承南给自己定下嗦最后一根面的目标,先胡乱回了一嘴。 面挂着不沾油的寡淡汤汁吸溜进嘴里,他刚打算认真细说说,被脚步声打断了。 吴管家轻快地从正堂那边冒出来,他穿着厚实的长绒袄子,迫不及待地问:“各位,不知春的饭菜还算可口吧?” 饭堂里安静得像坟场。 “喜欢就好。” 众人脸色瞬间黑了。 吴管家替大家赞赏完,随即抛出重点:“山上的乌牛早春来头一遭,我给你们指路,每人采够两斤的量,天黑前完工,把茶叶带下来。” 见大家不再动筷,他面色一凛,“确定不吃了?” 这句话给好几个人安了发条,立马埋头苦吃。祝涛最努力,刘逵其次。 旁边的白越寒依旧优雅地挑起一筷子,欣赏片刻后,手微微倾斜,面条滑溜回碗里。 虞承南猜测他在现实里大概是位少爷,要么是小明星,他不怎么关注这些,不大认得。 “一定要吃完吗?”虞承南试探问。 “为什么非得吃光?”吴管家有些好笑,“能吃多少吃多少,千万别撑着了。” 撑着还在努力的人:“……” 祝涛幽怨地鼓着腮帮子,如果眼神能杀死人的话,某NPC已经人间蒸发了。 始作俑者毫无共情力,端端正正地走开,让大家吃好到院子里集合。 “前面没说完。”刘逵抓紧时间问,“昨夜发生什么了?” 虞承南使了个眼色,木骆泽心领神会——过了头。 小孩哥化身说书先生,什么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鬼手过后背爬上南哥的脖子,他抓起那卤香手指头甩了出去。 他寒哥也没落下,转身一招飞腿,将弹回来的手踢趴在门上,将那鬼东西治得服服帖帖。 虞承南佩服到摇头,能睡还能吹,现在的孩子还是太全面了。 听完半真半浮夸的叙述,刘逵暗自分析:“据我的经验判断,头一回进来的人占了六个,但是目前为止才死了一个人,任务难度应该蛮低的,大家听话些,完成任务就能出去。” “不止。”白越寒将早镇所见简单提了下。 刘逵的脸色越发难看,下意识责问:“昨天怎么不说?” 木骆泽:“你也没问哪。” “十六个人,死四个了。”李御婕搭话,“一般来说排点期间不作死是不会死的,没有明确的线索指向不能开车,那三个如果是老手,这地方就复杂了。” “所以,早镇的存在有什么意义?”白越寒看向李御婕。 后者一副你问到关键了的模样,但是赞赏里带着几分不耐烦,“这就是我不喜欢结交新人的原因,要解释的东西太多了,你们慢慢悟吧。” 她说完起身往外走,余下的,除了唐小糖和祝涛,其他人也跟出去,反而让人觉出点要把新人择出来的意味。 祝涛的视线跟在那些人背后,喃喃不爽:“他们不打算告诉我们。” “人家死里逃生得来的经验,有不分享的权利。”白越寒从容走出去,“悟呗。” “只要不拿我们当试错小白兔就成。”虞承南大跨步走开,不愿再看破面一眼。 院子里摆了一张长桌,罗列着一些物品。 缝了两根布带条的麻袋十二个,装水的铁罐十二壶,塞了十来个馒头、两把腌菜的塑料袋若干。 吴管家开始示范怎么绑摘茶叶的袋子,其实跟袋鼠的小屁孩儿兜一样,绑腰上,兜在肚子位置,随手采随手放进去。 这套流程虞承南熟悉了五个春夏,闭着眼都能上手。 “原本用篓更方便,可早春的嫩茶不占斤两,卡竹编缝隙里品相也次。”吴管家兴致勃勃地解释。 大家没动作,他伸手请道:“老吴我在山里生活了半辈子,天黑前回来不会碰见山兽,放心去吧。” 他都这么说了,谁还敢留下。 昨天被浓雾覆盖的区域露出真实面貌,山谷如蛇蜿蜒伸向大山,罩着薄霜的路贴着野林子和荒草堆,临山崖曲折通向高山。 路不宽,只够两人并行,一脚下去,枯枝败叶脆生生碎断在霜里,沙沙的响。 打头的男人走了一路,骂了一路,半个小时了,还喘着粗气搁前面碎碎念。 “王八蛋,老不死管家不跟来,老子长这么大没出过二环。” “什么破地方,出去让我爷爷炮车开来炸了。” “得了吧。”李御婕出声压下那人的碎嘴,“出去了哪儿炸去?那套京城公子爷做派在这地方没用。” 然后就听那男的长吁一口气,“总算他妈的到了。” 狭长的田块里,枝条参差错落,青翠的叶芽儿炸开一点口,含着青嫩芽芯。 临出发前吴管家说不用带路,这么一看,地方确实好找。 茶田坡上和坡下的地里也种满了茶叶,不过是别的品种,还没抽出芽。 再高处没有路,野林子连着陡峭山峰,气势压人。 木洛泽拍着虞承南的肩膀假装老大人,“老虞,昨天我以为说说的,没想真干回你老本行了。” 虞承南弹开他的手,抬头望着连天光也破不下来的阴沉天色。 时间还早,但头一遭的乌牛早最难采,从刚才穿戴茶袋的动作来看,这群人甚至不及木骆泽。 毕竟旺季时候,这个小鬼头还会到他的茶山上去采茶。 刘逵路过身边时候说:“还有一点,吴管家说每人采两斤,没提品相,老老实实采还是一把把抓,两种方式的效率相差很大。” “肯定要认真。”虞承南笃定道,“否则用不着一天时间,芽嫩叶小,以新人的手速来说,一天两斤不容易。” “家里做茶叶生意的?”白越寒掐尖揪下两叶一芯,“这样对吗?” 虞承南惊讶地点点头,随即道:“谈不上生意,我父母种了点茶。” “听他瞎说。”木骆泽两只手交替着采上了,动作很熟练,“他家有两大片山头,妥妥的农场主。” “笑死我了。”六七米远的位置,打头爬山的男人重重翻了个白眼,“农民。” “有点素质好不好!”木骆泽抻着脖子回击,“城市废渣。” “你再说一遍!”男人挤进茶坪,气势汹汹冲过来,不小心勾了脚,摔了个狗啃泥,给小孩哥逗得哈哈狂笑。 他咬紧后槽牙,起身的同时挥起拳头,结结实实抡出来却被拦下。 白越寒将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拉,再一推,四两拨千斤,让男人摔了个大的。 “行了!”刘逵拨开枝条从茶坪对面挤过来,“多大点事,都消消火。” 他捞了一把自诩太子爷的那位,强行将人拉到田的另一头。 这片田宽五六米,长六七十米,大家分散到头尾和中间。 带着火气也好,怨气也罢,所有人忙碌起来。 采茶这事本身不难,看一眼就会,难的是速度和耐力。 没采习惯的人动作笨拙,手臂容易酸,加上早春天寒地冻,手指头受罪得很。 半天下来,木骆泽的袋子鼓起小包,虞承南的装了三分之一左右,而大多数人才将将填满底部的空隙。 中午时分,刘逵嗷了一嗓,让大家歇会儿。 腌菜冰冷,面包提前分了捂在衣裳里,但拿出来还是冰,跟田边的石头一个德行。 祝涛把面包撕成两瓣泡进自己的铁罐子里,再用筷子夹了一片辣腌大白菜,哄没胃口的唐小糖吃。 “你喝我的水吧。”唐小糖把自己的水壶递过去。 对方摇摇头,“我不渴,你留着自己喝。” 其他人就没那么讲究了,包括李御婕和另外两个女生,一脸生无可恋地啃着发硬发冷的馒头,嚼几下就一口热水。 幸好铁制水壶的内部有保暖层,要不一个个都要由内而外冻成雪人。 下午的时间过得更慢了,除了虞承南和几个身体健壮的男生,其他人的速度慢下来,一个个手通红,女孩子的手基本冻肿了。 祝涛叫了三次让唐小糖休息,唐小糖摇了三次头。 山上黑的早,虞承南长吐一口气,掂了掂袋子,再去看木骆泽和白越寒的,两人的量差不多,应该够数了,目测绰绰有余。 刘逵拖着沉重的步伐向他走来,回身嚎了一嗓子:“喂,回去了。” 一直待在尽头干活的太子爷好像没听见,背对着他们。 “嘿,这人。”刘逵累得不想多动,叫应离他五米远的李御婕,让她喊人回来。 太子爷定定站着,也不理她。 李御婕没好气地往那头白了一眼,心说钱难挣屎难吃,不情不愿挤在茶叶坪里过去。 刚长开的枝叶很有楞劲,在她手边扒拉开,又刷拉拉地弹回原位。 李御婕想少走两步,结果被横错的枝条拦住脚步。 两秒后,虞承南等人见她急忙掉头跑了起来。脚步重到田里的泥巴溅到裤腿上,顺路拉走跟唐小糖有手挽手交情的小姐姐,叫站在田垄里做着最后努力的另外三个人赶紧撤。 看情况不对,刘逵拔腿过去,跟李御婕打上照面。 “怎么了?” “他被东西迷住了,长头发遮着脸,懂吧。” 刘逵暗骂了声衰神,咬牙继续往前去。 “不要命啦?”李御婕着急道。 “妈的这二世祖还欠我八十万尾款,我老娘等钱治病,你先过去找他们。” 因为紧张,他嘹亮的话声尽数顺风吹到人多的这边。 虞承南忽然明白了,这些人有预谋找来的。 他们一定为了什么诱惑很大的目的,刘逵口中的二世祖听上去不缺钱,那就是金钱以外的东西。 让他们不惜堵上命。 虞承南转头看向白越寒,对方的视线落在右边虚空,也在思考着什么。 “我误入的,没比你了解的多。”他对上虞承南的目光,很郑重地解释。 虞承南:“……我这么挂相?” 白越寒没回答,反而说:“我觉得我们该走了。” 他刚说完,六十米开外的田里传来刘逵凄厉的叫声。 “跑!” 他推开二世祖,“我娘治病的钱——”话还没说完,额头流下两行血注,眼睛睁大到充斥着眼白和血丝。 刘逵身体僵了两秒,而后笔直朝前倒了下去,面庞溅起两行血,洒在田边的茶叶枝条上。 虞承南见状拉起木骆泽就跑。“小心滑。”他提醒,但是胳膊被身后的白越寒一把拉住。 身体顿住的同时,他也发觉了不对劲。 下山必经路上的转弯处,山坡边倒伏着几丛马儿杆,叶片细长,那是种轻触也容易被割破皮的锋利植物。 柔软的白纱拂过锋利叶片却没破,穿着白纱的人,暂时称之为人。 及腰的黑色长发遮住面庞,集优雅、轻盈于一身的纤长身体往前飘了半米,挡在路中央。 她刚才似乎……追过头了。 “妈呀……”木络泽害怕地抖出转音,被虞承南拉到背后。 刚从地里跑出来的几人踩着碎石也急急刹住脚步,几步外比断崖还可怕。 一群人和那东西之间仿佛隔着透明屏障。 白纱女鬼像被丝线吊起的傀儡,又往前飘了半米,那儿到田尖是一块陡坡,套着浅口绣花鞋的两脚抵着坡,卡着没上来。 “她好像不大聪明,”李御婕轻声说,表现出的样子还算冷静,其实心快跳出来了,“我们怎么办?” 道左边是近乎垂直的崖坡,硬跑的话只好从右边田里走。 且不论这儿的田块与田块之间高度落差超过四米,就算跳下去没摔断腿,四阶过后,往下便是高崖深谷。 要下山,只得从小路走。 这时,众人的视线齐齐上抬了一点点。 斜坡下方的女鬼踮起脚,身体微微前倾,足尖刮过地面,绣花鞋头摩擦凹凸不平的泥路,拉出两条泥痕。 一群人屏住呼吸,虞承南从背后的人堆里拉出捣腾着小碎步倒退的二世祖,“刚才发生什么了?” 对方想缩回手,虞承南拽得更紧了,眉峰微蹙,眼神冷峻不少,眼尾捎起冷峭的弧度。 “不说你先出去。” 二世祖的目光迅速游移在女鬼和虞承南之间,半个人后仰却挣脱不掉。“她问我要茶叶,我没给。” 其余人:“……”不理解。 不给会没命,没完成任务也会没命。 虞承南一把扯下自己的茶叶袋,倒了一半进白越寒的袋子递出去:“给你。” 白纱裙飘扬如浪花,丝丝缕缕的黑发随风抽到虞承南的羽绒服上。 两人相隔不过一臂。 女鬼抬起头,垂在面前的长发如黑瀑滑落到两边,仍旧没露出真容。 她伸出惨白的手,接过茶叶袋的时候指甲刮过虞承南的食指关节,像流水滑过。 “你——”虞承南松开手,“发量好多。” 其余人:“……”这是重点??? 胆子小的就地晕了。 女鬼掂了掂重量,一晃眼消失在面前。 顺着白色残影掠去的方向,众人看见白纱盖住刘逵的尸体,慢慢隐入地底。 又死了一个。 回茶园的路上没再遇见奇怪的东西,高山漫起浓雾,从山脚望上去,云海淹没茶田,掩盖了一切,包括死亡。 进茶园前,白越寒拉住虞承南,分了一半到虞承南的采茶袋里。 院门大开,吴管家早早等候,院子里置了一台公斤秤,旁边倒着两个大米袋。 第十一个人走进院子后,等了片刻,吴管家问:“少了一个?” 李御婕脸色铁青,“死了,你说呢?” 吴管家:“遗憾,但这不是偷懒的理由,生活要继续,该完成的工作也得继续做。” 院门发出陈旧的关阖声,把所有人锁在里面。 “我看看,大伙都完成今天的工作了吗?”吴管家没再过问刘逵的死,好像在不知春,死是一件多么稀松平常的事。 按他的要求,采茶袋挨个上秤,索性所有人都过关了,很平均,每人采了三斤左右。 总数33.8斤,管家给四舍五入到了34斤,除去22斤,富余12斤。 吴管家很满意,随即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 “年轻人合该锻炼体魄,吃完晚饭,七点开始,我在厨舍里等你们炒茶。” 李御婕采了一天的茶累了,还没从刘逵出事的阴霾中出来,所以空耳了一瞬。 “什么?”她下意识问,但是遭了吴管家的一记冷眼,立马识趣地闭嘴。 “人是铁饭是钢,走吧。”白越寒丢开采茶的袋子,插兜走进宅子。 第6章 都是人精 晚饭仍旧令人不适,虞承南呆呆盯着浸在绿汤里的萝卜菜,还有白天吃过酸到让人口腔溃疡的腌辣白菜,越发觉得不知春潦倒透了,半天没下去筷子。 “将就下呗,收一收少爷脾气。”木骆泽像个老父亲开导他,连带着捎上没吃几口的白大儿,“不知道的以为你俩来减肥呢。” 虞承南饿过头了,反而过了肚子空空的阶段,掏出手机一看五点半了,他们在山上足足待了十个小时。 “我也没胃口。”白越寒拨弄着右耳的钴蓝色羽坠,挂起他标志性的笑容,“我想到处逛逛,你呢?” 虞承南点头,吴管家没规定说不能参观宅子,昨天到得晚,大伙吃了晚饭忙着挑房间,还没去过后院。 “走吧。”长椅被起身的动作顶开,凳腿在地面拖出噪音,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哥!”一听他们要走开,木骆泽拔苗似的站起来,连饭都不吃了,“我也去。” 他嘴角挂着黏糊糊的辣椒籽,嘴里的饭菜还没嚼巴下去。 虞承南把他按回木长椅,“不急,你先吃。” 木络泽加快速度,一碗下去又盛了满满一碗米饭,两片辣白菜就着下了肚,给两位哥看迷糊了。 汤足饭饱,木络泽打了个饱嗝。 祝涛和唐小糖听他们要去后院,也跟在三人后头,只不过不知春占地面积太大,东看西看的很快走散了。 后院西面的茶室连着书房,里面堪称一个小型图书馆。 虞承南见唐小糖两人没跟上来,放下手里的书,问白越寒:“刻意避开他们有话要说?” “不是我有话说。”白越寒偏头看向茶室侧面不显眼的一条小路,“她跟了我们一路了。” 围墙投射的阴影与黄昏的交界处显露一双皮靴,然后是修身裤,皮衣。 李御婕走到门口,抱着手说:“聊聊。” 白越寒淡淡望着她,意思聊呗。 “跟我去前院。”李御婕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说,“可以让小朋友先待饭堂么?以我的经验,这段时间在那里大概率不会有事,除了那对小情侣,其他人累了没出来。” 她担心小孩子管不住嘴。 “我不是小孩了。”木洛泽蹭的站起来,“上初中了,算少年。” “不行。”虞承南斩钉截铁地否了她,“也不是没有折中的办法。” 少年最后被打发到前院大门的门槛上坐着,两手撑着膝头,托腮犯困。 虞承南三人则在石壁前,李御婕让两人仔细观察。 很寻常不过的一幅山水图,山水为主体,青山怀抱着一片静谧湖泊,远黛淡雅。 近处,亭台楼阁在画的右半部分延展出一角,一个美人斜靠凭栏。 总的来说笔触细腻,色彩写实。 但是虞承南觉得这幅画有点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昨天刚来不知春时候粗粗一瞧,留了个心眼,但没放太多注意力在壁画上。 李御婕解开手机锁屏,她用的防窥膜,调整角度给白越寒看,走近一步,肩膀触碰到他的手臂。 看上去很正常不过的一个举动,只是打开图库的某个瞬间,李御婕忽然抬眼对上白越寒低垂的粉眸,两颊竟然浮上浅浅的红晕。 虞承南目睹整个过程,在识趣走开与假装看不见之间选择拿走手机。 屏幕上显示一张照片,昨天傍晚拍的。 虞承南放大照片,手机屏幕忽然投下一个倒影,轮廓带着恰到好处的棱角。 他下意识抬头,对上美得太过真实,像真正眸子的美瞳。 对方定睛一瞬,眨眼间视线淡淡地落到手机屏幕上,喉结细微地滚动,发出一声疑问。 片刻后,白越寒重新对上虞承南的视线,“好看么?” 虞承南:“……”余光里捕捉到一丝幽怨怎么回事。 他本想给妹子创造撩拨的机会,不知道怎么这位贴他身边来了,关键他还把人家手机拿了过来,有种让对方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奇怪感觉。 “挺好的。”他随意回道,“你发现什么了?” 白越寒微微俯身,指向照片中石壁的边缘,“什么区别?” “画面整体往左动了几寸!” 虞承南对比了两遍,把石壁比作画框来看,整体大小没变,但画面像滚动屏一般活了。 今天与昨天相比,整幅图往左移动了五公分左右。 左边的山林少了五公分的内容,右边多了这么些,但是没多出实质性的内容。 “你们可以再找找,应该没有机关,不存在机关推动的情况。”李御婕说。 虞承南把手机还回去,自己也拍了一张。 “还有件事。”李御婕咬住下唇一点皮,松开的同时像鼓足了勇气,“你们真的是新手?” “嗯。”两人干脆点了下头。 这一瞬间,李御婕的表情僵了一下,目光不自觉抬高,“你们真的刚认识?” “对啊。” “是。” 两人又异口同声说。 李御婕:“……” “算了算了。” 她算了什么虞承南不感兴趣,但是接下来的话让他觉得他们跟过来还不算浪费时间。 “我告诉你们一些事情,我们联手完成任务。” 虞承南没急着答应,谨慎道:“你说说看。” 李御婕明摆着跟刘逵搭伴来的,还有在饭堂里缓劲的二世祖雇主,他们之间有利益牵绊,现在打头的没了,保不齐想利用他们两人达到目的。 这样一盘算,虞承南长了心眼,刚才那出很有可能是美人计,给看上去更淡定的白bro挖坑。 他默默在心里比了个赞,白越寒可能早想到这层了。话说回来,美貌他也不缺,确实不好骗。 思索的片刻,那头也纠结好了,先亮诚意再谈合作。 按照李御婕所说,他们进来的世界叫做“怪潭”。 所有进怪潭的人会先在现实世界里听见某种动物的叫声,她听见的是猫哭,老手们称那些动物为引路者。 一群人听见动物叫声,也不意味着所有人都会被带入怪潭。 入怪潭的人会先陷入白茫茫的水域,那地方有鬼怪、水潭和隐形的墙。 跟虞承南经历的都对得上。 之后入潭者会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根据那地方最突出的特征找到真正要前往的目的地,老手们管这个过程叫“排点”,基本不会死人。 头一回进怪潭的,会在排点期间以各种奇遇的方式碰见老手,这是老玩家们收集大数据总结出的规律。 但见识过早镇石像的威力,李御婕纠正了不作死就不会死的排点规律,目前来说这点存疑。 “也有可能怪潭里的规则发生了变化,变得容易死人了。”她猜测。 排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线索不仅会指向目的地,还会指向最终任务,而且目的地NPC说的话、干的事一定与最后的解密有关。 “刘哥看着糙,心其实很软,昨天在早镇真的回去找过你。”李御婕鼻头泛红,嘬了下微微抖动的红唇,把哽噎咽了回去。 “你们应该在茶叶市场听说了采茶女的故事,”她重新挂起高冷的御姐脸,似乎拾掇好了心情。“加上巴士司机说的,找出采茶女死亡的真相大概率就是我们最终要做的事。” “听管家指挥,还要找采茶女的死亡真相。”虞承南觉得有点难度,“两件事都完成才能出去吗?” “并不。”李御婕把手放进皮衣袋子里,“做完管家要求的事就能回现实,但是完成最终任务有额外奖励,这个我就不细说了,只能告诉你们,怪潭的奖励会让任何人忍不住再进来。” 她顿了顿,再次强调:“任何人。” “那我们的合作,基于出怪潭的层面,还是?”虞承南确认。 “那得看你们的本事。”李御婕说,“不管你们怎么选,我跟刘哥合作了五回,我从没想过他会死在前头,不找出真相,难以告慰刘哥的在天之灵。” 双方最后达成一致意见,一起完成吴管家的要求,至于其他的,看情况。 距离晚上七点还有四十多分钟,虞承南思索着李御婕的话,叫醒靠着宅门打起瞌睡的木洛泽,到后宅四处探探找找。 古色古香的后宅一样古朴肃静,两所古建筑之间躺着一汪池塘,小桥流水,很有诗意。 进门没有天井,格局像古风民宿,四四方方的主堂,楼梯从侧面转了个弯连向二楼。 右手边的茶室连着书房,已经去过了,左边一条走廊连着两扇门,门锁着。 这时头顶的木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过楼上的人没走两步停下了。 接着响起小碎步,应该是第二个人的,停下时压迫地板发出嘎吱声响。 “你们走之后,小糖姐他们一直没回饭堂。”木络泽猜测,“应该是他们吧。” 虞承南不疑有他,“去看看。” 二楼楼梯口旁开了一个没安门的出口,外面是一块露天平台,另一边仍旧是一条走廊,两边各一间房。 其中一间亮着昏黄的灯,一长一短两道人影投在门口,短的那道从发型来看正是留着齐肩短发的唐小糖。 除此之外,两个人的影子之间,还有一本书的倒影。 楼梯和露台的材质是石材,房里的两人看那本书很入迷,轻声说着什么,没发现虞承南他们靠近。 “八、十……”唐小糖在数数,“上边十一个,下边两个,会是巧合么?” “这张留下,那张给我。”祝涛压低声音说。 “不好吧?”唐小糖犹疑道:“还是拿出去一起讨论吧。” “谁都不愿意把好东西白给别人占有。”祝涛说,“别忘了到最后只有三个人能共享成果,你想心想事成就听我的。” 房间里安静下来,过了会儿,祝涛哄着她:“小糖,我从不奢望你另眼看我,但是你一定要相信,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终是唐小糖叹了口气,“回去吧。” 在他们离开房间前,楼梯口的三个人先下了楼,藏身在茶室外的拐角处。 祝涛下楼时棉袄拉链开着一半,手从左胸脯的衣内袋位置抽出来,精明的模样瞬间变了,展现出极度边缘的 i 人形象。 木络泽蹑手蹑脚地跟在两位哥哥后面,穿过茶室重新进了书房。 “他们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他挠着头费解。 “他们看的应该是相册。”虞承南猜测,“按李御婕的说法,其中一张照片的线索应该指向采茶女死亡的真相,祝涛想藏起来。” 木络泽恍然大悟,朝门口张望一眼,压低声音:“李姐姐说的奖励,只有三个名额。” “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奇怪的事。”白越寒翻着桌上泛黄的书页,那是本很古朴的书,宣纸材质,内容竖排,里面全是繁体字。“不知春没有主人家的半点信息。” “对啊。”木络泽两手一拍。 “不仅如此,也没有采茶女的痕迹,从管家的穿着和整座宅子的年代感来看,它并非现代产物。”虞承南说。 “也对啊。”木络泽再次拍掌表示同意。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溜走?”他不解,“刚才直接去抢了完事。” 虞承南弹了下小孩哥的小脸蛋,“不急,那些人都不简单,咱们初来乍到,不要这么快站到某一方的对立面。” 书房里也找不到有用的信息,这让他们对锁起来的两间屋子加重了兴趣。 还剩十分钟到七点,白越寒说回去。 回到饭堂里,李御婕等人围坐吃饭桌一圈,正在讨论什么。 吃饭时一个个萎靡不振的,现在他们的精神好了很多,从一天的疲惫和寒冷中缓过来了。 “你们来的正好。”李御婕招呼虞承南过去,“祝涛从后院找出来一本相册。” 里面夹了三张照片,并排放在桌面上。 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青灰色的烟雾充斥着背景,加上照片本身材质风化模糊了色块,看不清什么地方。 三张照片都大致分为上下两部分,下半部分的颜色泛白得厉害。 其中两张照片,泛白的部分有一些人,准确的说,是扭曲的人影。 一张九个,一张十个。 还有一张,同样的位置只有两道人影,但上半部分跟另外两张的空白不同,有十一个人。 容貌模糊,衣服也像打了马赛克。 那十一人分作两堆,一边四个,另一边七个。除去发型和身材相似的,剩下的不用仔细分辨,乍一看虞承南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个齐肩短发,一个微驼背非常清瘦,最高的两个身形相差小半个头。 而且这张相片没有泛黄的痕迹,显然最近才拍。 “南哥,这好像是我。”木络泽指出照片里比其他人矮一截的那个。 算上泛白的两道人影,不正好十三个嘛。 “底下的不会是……”木络泽看向李御婕,她的表情不太乐观,相片中的内容很难不让人意识到,底部杂乱线条组成的影子,代表着啤酒肚和刘逵。 “在哪儿发现的?”白越寒随口问。 “后院二楼房间里。”唐小糖说。 “哦,刚才我们也去了。”白越寒抬头。 他的美貌并非没有攻击性,只不过跟人说话时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容,显得不那么生人勿近。 所以当他偶尔放下那层浅浮于面的笑意,气势立马涨到个子应有的高度。 唐小糖跟他直视不到半秒,眼神飘忽躲闪起来,“这样啊,我们没看见有别人,那个,我从房间天花板上的暗格里找出来的。” 白越寒眨巴两下眼,饭堂天花板上钨丝灯昏暗的光芒与他时髦的美瞳跨时代地契合,那抹标志性的笑意重新浮现,“还是女孩子心细。” 外头由远及近响起脚步声。 白越寒收拢三张相片递给祝涛,对方半抬着眼皮没看他,抽走了放回相册,他在人前几乎不说话。 吴管家的脚步很从容,节奏不疾不徐。他总是突然出现,没必要现身的时候,茶园里任何一处角落都没有他的身影。 “想必各位饱餐后亟需消化消化。”他掀开灶房的布帘,“请进。” 虞承南动了动嘴皮子,但是没出声。神他妈饱餐,家里农场的猪都比他现在吃得好。 没想到有一天,会想念猪食…… “等等。”白越寒双手插兜站着,“我们还要干多少天活?或者说,采到几斤茶叶。” 吴管家:“你想走?”浑浊的目光凝起两束微弱的光,渐渐发亮,像准备刺出一根银针。 “那倒不是,”白越寒否认,“问问而已。” “不知春很久没参加镇上的品茶大会了,我老头子不中用,正好你们来了,让乡亲们都尝一尝新茶。按往年惯例,至少准备十斤干茶,所以你们每日采摘完,辛苦顺手炒制成熟。” 白越寒呵呵笑道:“你一句辛苦,我们可要提着脑袋干活。” 李御婕目光一左一右地游移,依旧保持着平日里冷冷的飒感,心里却给白越寒比了n颗心。 敢跟NPC抱怨也是没谁了,还有原来可以直接问任务的,以往跟着刘逵,对方是个谨慎糙汉,心比谁都细,生怕惹怒这些东西,不会多过问一句。 毕竟死于话多的也不是没有。 但是白越寒好像笃定了什么,居然一点不紧张。 “不如明天跟我们一起上山,多个人多双手,一起众乐乐。”白越寒笑说。 李御婕差点栽倒,手撑着桌面使劲,替白帅帅紧张。 面对倒反天罡的提议,吴管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重新掀起布帘,“来吧。” 二世祖刚要跟去,吴管家忽然幽怨地转过头,给他吓了一个激灵。 “我讨厌你。”吴管家孩子气地这么来了一句,目光直直落在二世祖面前,给好不容易缓过来的人吓得开始抖腿。 他一把撩开二世祖,嫌人家碍事挡了他的目光。 可能觉得刚才的说法还不足以表达厌恶,吴管家又加了句:“一眼生厌。” “哦。年纪大了容易心梗,慢着点气。””白越寒跟他根本不在一个情绪频道。 不说还好,一说吴管家真要心梗了,捂着心口位置,狠狠瞪了他一眼。 虞承南:“……”白bro斯斯文文一人,怎么会跟NPC结下梁子。 转念一想不对,他们跟怪潭里的人本来就不算对付,毕竟谁家采个茶小命像指示灯悬在头顶啊,一个不小心就要被灭灯。 “来者是客。”吴管家的咬肌鼓了起来,“我不与你计较。” 这回白越寒没再顶他,踱着从容的步子过去了,顺路超绝不经意地拱起手肘,怼开才反应过来的二世祖,给刚走到门边的他又撩到一旁。 第7章 炒茶 灶房里支着三口锅,吴管家建议一个烧柴火,两个人一起炒鲜茶,免得糊了。 但他们有十一个人,灶台前满打满算只能挤下六个人,虞承南盘算着让木骆泽和小姐姐帮忙看看柴火。 “来两个跟我学泡茶,这可是门深手艺,便宜你们了。”吴管家先发话。 他一个白眼略过白越寒,目光落在虞承南身上。 不过没等他开口,木骆泽嘴替道:“南哥得在这儿,不然我保证你的茶叶出不了锅。” 吴管家:“出不了锅是何意?” “没我们虞大茶师盯着,”木骆泽斜睨二世祖,“你指望某些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烂糊把茶叶炒成灰么?” 二世祖刚从惊惧中缓下来,一听这话气得鼻孔滚圆,不过吴管家顺着木骆泽的视线看过去,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立马蔫了。 “你年纪小,你最瘦。”吴管家倒是跟虞承南点到一块儿去了,让木骆泽和那个跟唐小糖一起害怕颤抖过的小姐姐跟他到饭堂里去。 小姐姐自从跟唐小糖有了手挽手的交情,心理上似乎很依赖她,发去求助的眼神。 “没事的,我们都在。”祝涛罕见出声。 话虽这么说,只隔了一层布,但往往眼皮子底下很容易出事。 虞承南不放心,把布帘掀起来挂到门边墙上的钉子上,解释说里面太热了。 新闻看得多,千万不能让孩子脱离视线,尤其特殊环境下。 “他之前没少欺负你吧。”白越寒从门框和虞承南的头之间探看,“还这么护着,圣父啊?” 虞承南:“……” 见他真要解释的模样,白越寒又笑说,“开玩笑的。因为人家未成年?还是因为人家现在喊你哥。” “不全是。”虞承南说,“小孩子顽皮心直口快是天性,怎么说呢,他是唯三对我的鸟好的,还有两个是我已经过世的父母。” 木骆泽家吃着低保,从他的穿着和吃法上就能看出来,完全不挑食,衣服上的污渍洗不干净,到处长球。 他还有个姐姐,街坊邻里传她三天两头辍学,几乎看不见人。 至于他们的混账酒鬼父亲,把人家送给娃的衣服被子拿去当废品卖了换酒喝,看到人送饭菜就掀桌子打孩子,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帮忙。 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甚至胜过大人,虞承南没把这些说出来。 “嘶啦——” 火苗蹿起的声将他的思绪扯回来,转头一看,白越寒手里捏了一撮干稻草。 他不知道怎么点燃木柴,把干稻草塞进烧火的灶孔,“呲”一声,黑了。 “你俩炒茶,我来烧火吧。”自动来跟他们组队的男人实在看不下去,撅屁股坐到矮腿木凳子上。 其他两组也没好到哪里去,首先他们很努力。 祝涛捧茶叶那手法像捧着婴儿,二世祖更厉害,快把自己点着了。 虞承南有些头大,万一做废了不知道会不会受到什么惩罚。 想起昨晚的断手,他叹了口气,好为人师一回。 “你们先别急,我先演示杀青,也就是炒茶。”虞承南撸起袖子洗手,“火不能猛,温温的最好,他一看就是有经验的。” 有经验的那位眼下乌青,不知道昨夜没睡好还是白天太累了,舔了一下嘴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吞下话。 其实虞承南差不多猜到他想说什么,前面吴管家说30来斤的茶叶今天要炒好,这群“新兵蛋子”还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虞承南不想打击他们的自信心。 反复地抛起茶叶抖散,虞承南两手在铁锅里游转,起手落下。 “两个人做当然速度快些,但需要掌握好节奏。锅里温度得有200度,火小,速度快。” 其他几个人跃跃欲试,几分钟后也是终于开工了。 灶房里茶叶翻飞落下,叶片落到锅边沿发出沙沙的声响,很快弥漫开茶香味。 白越寒经过几分钟的练习,逐渐熟练起来,尽管手指头烫红了,脸上却一派的淡定。 虞承南念他是新手,自觉负责起锅边缘的位置,对方觉察到了这一点,有时候在他把手放过去前先伸手去抢着拢,一来二去的难免触碰到彼此。 茶叶的温度很高,顾着抛起翻面,散去不少尴尬。 “你怎么什么都会。”白越寒抢了个空,遗憾地从虞承南手底下挪到另外一边的边缘位置。“收徒么?” 虞承南以为自己没听清:“收什么?” “徒弟啊。”白越寒上下唇无奈抿成一条线,“我还没正当职业呢,到你茶园里当帮工吧。” 虞承南尬笑没接话,看来公子哥对凡尘生活还没体验够。 “唔,你嫌我干活不利索。” 虞承南:“……”怕了他了。 “去去去,保证不让你白去。” “那一言为定。”白越寒舒展一笑,结果烫了手。 他本人没多大反应,反而盯着小指头根红肿一大块的位置思索上了。 虞承南要顾着锅里的茶叶,见他竟然发起呆,大声提醒:“想什么呢!快去用水冲十五到二十分钟。” 四五十分钟后,鲜茶第一遍炒出锅,虞承南教烧柴火的人怎么洗锅,自己忙着揉搓茶叶。 尽管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烘炒,但内里水分还是很多。 大家都是新手,但任务关乎性命,学得格外仔细。 “终于结束了。”李御婕扶着腰,斜刘海杂乱贴着额头,整个人的气势消了一大半。 “这才哪儿到哪儿。”到这份上了,虞承南顾不得他们失望,用下巴一戳饭堂里靠在墙边的烘笼和铁锅,“至少炒三遍才能放笼里烘。” “几遍?”李御婕表情管理彻底失控,“你说几遍?!” 不等虞承南答,她追问:“每一遍都要这么久?!” “其实……”虞承南说出这两个字,见李御婕微微吐出一口气,立马接着下面的话给她紧回来,“夜里还得顾着炭火,第二天一早才算完成。” 除了他和外面的两人,还有在冲水的白越寒,所有人听到这话都愣了。 “不过我们可以轮番守着。”虞承南补充。 “笑死。”二世祖扔了洗锅用的竹篾子,“要不要这么搞啊。” 他好像终于找回点雇主的场子,给李御婕递了个眼色。 后者拖着梆硬的腿去外面找来吴管家。 管家悠悠来了句:“以前的工人我都要求他们炒四遍,直接炒干,第二天封存。” 虞承南两手一摊:“那得到凌晨两三点,明天不上山?” “那不成。”吴管家的眼睛看向左上方回忆道:“不过确实有过劳而死的。” 大家:“……” “算了,人死了没人采茶,按你们说的办吧。”他很自如说出这番话。 “两遍行不行?” “那怎么成!”吴管家眼睛狠狠瞪着跟虞承南一组的,“事微观大节,你这做派,我辈如何振兴华夏!” 人懵了,懵的很彻底,直到虞承南把管家哄出去,他才敢说话,“老爷子串场了?” 锅洗完烘干,茶叶里的水分也揉搓得差不多了,第二遍下锅。 虞承南盯着锅里,渐渐有了困意。 手落回茶叶里,本想快速掀起来,结果握住另一只手,还来了个十指相扣。 “不好意思。”虞承南下意识朝旁边说,然后懵逼了傻眼了彻底清醒了。 白越寒还在冲水呢! “卧草!”他使劲甩手,那只断手两下剥落。 别人听见动静纷纷侧目过来,“卧草”“什么鬼”“妈呀”喊成一片。 可是坚持了这么久,谁都不想半途而废,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大家壮着胆子观望。 虞承南面前的这口锅还冒着白气,亏得烧火的小伙子反应过来把木材夹出来退了火,要不一晚上努力全白费。 断手如绽放的出水芙蓉,一点点冒出茶叶堆,“饿,我要吃肉,吃肉肉。” 它拉出小颤音,好像没肉吃这件事比吓人委屈。 不知道哪个大聪明喊了句“吴管家救命啊!有鬼!” 可吴管家自己是什么东西都还难说。 这不相当于你向语文老师告状说数学老师卷子发太多了,语文老师想她也不能输,高低再加两张。 另其他人意外的是,吴管家嗖的两步窜了进来,过程中从绒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表符,念念有词地按在那支断手掌心。 “啊!”断手凄厉喊着,连同符纸渐渐化为透明。 语文老师居然不卷,反而揍了数学老师一顿,长见识了。 唯有虞承南,因为光凭符纸上漏出的一撇一捺带个勾,他居然看懂了。 脑子里跳出一个词,驱邪符。 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一抹景象,非常非常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梦里见过类似的场景。 木络泽以为他吓傻了,手抬高给他顺着背:“南哥,没事了。” 虞承南眨眼硬把那一抹光景留住,希望能帮助他捕捉记忆,但是太短暂。 “我没事。”他看向别人。 这门手艺活极致消耗耐心和体力,饭堂里的两人后面也来帮忙。 虞承南好容易一拖十上了岸,跟自己组里的另两个人把饭堂里的三支铁锅铺上烧火了的煤炭和煤灰,将茶叶放到烘笼上均匀摊开。 除了他们其他人已经折腾不动了,之所以趴在桌子上是因为还没分配守夜。 刚才的过程还算顺利,但不代表夜里没有危险,但是不管茶叶肯定会烤糊,到时候也是一个死。 至于怎么死,死几个,谁心里都没数。 刘逵死之前提过,基本不会出现死光或一次性死太多人的情况,但有了排点的前车之鉴,加上双重buff,往后怎么个情况谁也说不准。 现在是晚上十点四十,按今早六点起床的尿性来算,他们还有八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虞承南这组的男人提议按炒茶小组分守,他透过窗子望向浓墨般黑的天井,忽然打了个冷颤。 “其实还有个办法。”他说,“饭堂这么大,我们把铺盖卷来睡这里,彼此也有个照应。” 聚堆这档子事一旦有人提了又有人带头应和,就很容易成。 真有两个人要去抱被子的,但是一推门大家老实了。 穿堂风鱼贯而入,湿寒冷气一股涌进来,能睡人才怪了。 门关着又不安全,回头一屋子二氧化碳中毒,都不用劳烦鬼怪来弄死人。 大家一合计,李御婕、二世祖和小姐姐守到夜里一点。 祝涛、唐小糖和他们组的另一个男的从一点到三点。 白越寒和自己组烧柴火的男人,再带上个女孩,三人到天明。 虞承南参照以往经验,差不多到五点多也能好了。 他和木洛泽轮着起床,隔十五分钟去饭堂检查三个烘笼的温度,翻炭火、拨弄茶叶,其余人头一回弄毕竟没经验,免得烘糊咯。 这么一算,他们两个这一夜每人可以连着睡半小时左右。 商量的工夫,大家又不见吴管家的人影,只好摸黑找电灯开关。 那是种类似楔子形状拇指大小的绝缘物体,连着裸露在墙体边的电线,吊在墙面上。 夜色太深了,睡觉的走廊到天井过来不至于漆黑一片。 女孩子们先结伴去洗漱,干了一天活身上的汗湿了干,干了湿。 不知春有换洗的衣服,有人没在这方面细讲究,有的人却不敢穿这里的衣服,洗洗继续穿着臭衣服。 虞承南洗了洗回到房间,闭眼却感受不到身下的床,整个人晕乎乎的像飘浮在太空中。 没多久,耳边传来刺拉拉的闹铃声,他翻起身一看都夜里一点了,身边空的,被子一角卷叠着。 “骆泽?” 风打在旧玻璃窗上,一下一下敲着,听得人莫名紧张。 虞承南扶着昏昏沉沉的额头坐起来,下意识现在扫了一圈房间,包括天花板四个角,没看见奇怪的东西。 门外右手边的正堂在冰凉夜色里透出一股肃杀意,钨丝灯泡一晃一晃,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落在冰冷的地面。 饭堂关了半扇门,一片寂静。 走近了才听见人的活动,已经换第二拨了。 唐小糖披着被子,嘴里哈出冷气,祝涛和另一个男的在帮忙把茶叶从烘笼中间拱起的位置搓到旁边。 桌子上还趴着一个,白越寒把羽绒服脱了披在身上,呼吸绵长地睡着。 木骆泽见他进门,忙的迎上来:“南哥,我看得挺好吧。” 虞承南点点头,摸摸小脸蛋:“怎么不叫我?” “我还不困。”这话仿佛打开了木骆泽身体部位的某个开关,控制不住地大大打了个哈欠。 “去吧,我来。”虞承南顺便叫醒白越寒,让他们两个回房间睡。 仅过了一个小时,两人一前一后又回来了,一起的还有来换班的另外两个人。 虞承南把烧得太旺的炭埋了一半在火灰里,嘱咐轮班的茶叶快烘好了,最后这点时间要看得很紧,经常性地翻一翻。 辛苦了十多个小时不能功亏一篑,他去睡了半小时,把闹铃设置成隔一分钟响一次,成功把自己叫醒。 今夜第二次出门,虽然不知春里几乎吹不进风,不至于被夜风灌一脑门,但虞承南还是冷得一哆嗦,差点没站住。 饭堂里的四个人照看得很仔细,托炭质量不赖的份上,到凌晨四点多基本烘干了。 虞承南抽走大块碳火,铁锅里只留点火星子,把做好的茶干收拢起来。 灶房外的桌子上放着三根线吊个铝盘子的手提秤,他试过一遍才小心把茶干放上去称重。 早春的鲜茶湿度大,加上炒大家不熟练炒废了的,三十多斤的鲜茶叶经过炒制烘干,剩4斤不到的毛茶。 也就意味着,这样的辛苦他们至少得再来两遍。 天气冷茶晾得快,等凉了装好,木骆泽刚好出来,抱着宝贝似的回了房间。 虞承南让白越寒两个人也回去睡,饭堂里他和烧柴火的兄弟一起整理,很快就能好。 喝了口水的工夫,这位大兄弟已经整理得七七八八了。 “你也回吧。”他用布垫着锅沿,动作麻利地把铁锅拉到原来的位置,“一两分钟就能整理好。” “你一个人不害怕?”虞承南拖着深深的困意问。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的样子,”大兄弟说,“现在你比较可怕。” 虞承南:“……好吧。” 他没直接回房间,而是去一楼走廊尽头的卫生间,用热水冲脚保命。 等回到房间门口,饭堂和正堂的灯已经熄了,虞承南半合着眼关好门,像鱼儿入水般滑溜进被窝。 他太困了,以致于明明捕捉到一点不对劲却没深思。 比如饭堂外的地面湿了一片。 在他看不见的门后,灶房里的灯再次亮了起来,一双腿被拖行出两行血迹。 第8章 炖肉 这一觉也没睡舒服,因为梦到红烧肉了。梦里飘起阵阵肉香,顺着鼻孔钻进大脑,淌入胃里,丝丝入扣地诱惑着。 某个瞬间,脚下踩了个空身体整个失重,虞承南感觉自己掉下了云端,猛的惊醒过来。 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他突然意识到肉香味不在梦里,是真的闻到了,于是再无睡意。 另两人睡得很沉,木洛泽撅着屁股怼在他侧腰,白越寒的大长脚无处安放,一只挂在床沿,另一只挂在他胳膊上。 横七竖八的一觉。 虞承南轻手轻脚下床,套上外套,拉开门栓。先开了一条门缝,在视野所及的范围内没看见奇怪的东西,也没听见响动,再确定外面的东西没有变化。这才走出房门。 天微亮,清晖月光与天光相交斜进天井,照出薄薄的雾气,混着丝丝肉香。 味道从饭堂里飘出来。 虞承南循着香味小心靠近,见层层水雾弥漫在灶房门口。 昨晚掀起的布帘没放下,水雾从敞开的那半边漫喷薄到外面,漫着浓烈的肉香味。 “咕噜咕噜……” 滚烫的汁水顶起锅盖,咕咕作响,炖了整整一锅肉,浓油赤酱。 灶台上磊了四个碗,还有炒大锅菜用的长柄勺。 虞承南走进灶房,喉头忍不住滚动,可理智让他不要贪吃,硬咽下喉咙馋出的口水。 “终于好了,快给我盛一碗。” 虽然听出是烧柴火的大兄弟,但他突然出现,声音亮堂得像隔了一片田喊人,还是让虞承南抖了个激灵。 大兄弟走进来,目光甚至没跟他交接,直愣愣盯着锅盖。 “还等什么呢,快开锅吃肉啊。” 声音亮得像在骂人,看出来相当馋了。 “感觉有点奇怪。”虞承南见他失了神智的模样,自己的头脑反而更加清醒,离灶台远两步,“我们还是走吧。” “我不!”大兄弟吼起来,“我要吃肉,吃肉肉!” 虞承南:“……” 妈的! 他捏了一把大腿肉让自己动起来,与大兄弟保持距离,绕到他身边往外走。 “吃肉怎么能不配酒,昨天我看见外面有一壶烧酒,我去拿。”虞承南捏着拳头用指甲抠自己手心,余光盯着对方的动向。 “那你快些。”好在大兄弟没起疑。 虞承南跑到饭堂门口,回头却差点栽倒。灶房门口,平地起的怪风吹起布帘,露出它背后的“绝世容颜”。 那情形——只能用惊鸿一瞥来形容。 大兄弟的头像黏土粘在脖子上,自己捧着自己的头,很容易端下来。 手一松,咕咚咚掉在地上,断口位置齐齐整整,没出一点儿血。 那双手泡发到皮肉涨了几倍,酱乎乎、皱巴巴。 布帘落下的时候,掉了头的身体转过来,除了手,其他部位迅速干瘪,“大兄弟”人皮如纱幔滑落,在地上聚了一小堆。 断手窝着托举在半空,“好饿,快给我喂肉吃,酒呢?” 它从布帘地下钻出来,饭堂门口也卷起一阵风,但是哪里还有人影? “肉肉,”它哭嚎:“我要吃肉肉!” 断手追到门口,被清晨的光线挡住去路,而且祸不单行,因为灶房里传出大口咀嚼的吧唧声…… 临着天井的房间,虞承南插好门栓退到沙发边。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一大一小两头酣睡猪的呼吸声。 “啪。” 虞承南:“……” 他缓缓转过头,垂眸瞄向自己的屁股,那里贴着一只白花花的大掌,五只指头骨节分明,跟断手长得完全两码事。 “你大爷。”虞承南撇开白越寒的手。 “谁家好人拿屁股给人脸遮光?”白越寒很无辜地睁开一只眸子,另一只似乎还在沉睡。 “别贫了,我刚从厨房回来。”虞承南脑子里浮现断头和人皮,“给咱们烧柴火那人没了。” 他把事情经过简要说了下,白越寒眨巴着一双眼,听完了似乎还意犹未尽。 “你什么表情?”虞承南再次看了眼门缝,“难不成我的灵魂飘回来你才觉得刺激。” “拜托,李御婕不是说了么在怪潭里死亡和吃饭一样寻常,前几天死的别人,明天就可能轮到你我。”白越寒穿好鞋子,起身到洗手盆旁抹了一把脸。 除了他们,别的房间也有人醒了。 各个房门打开,吱呀呀响起来,沉重的拖沓声回荡在走廊里,向厕所方向去。 微弱的扣门声响起。 “南哥?寒哥?”祝涛试探着叫了一声,按他这惊动不了一只鸟的敲门手法,还有斯斯文文的嗓门,人醒着都不定能听见。 “干嘛?”白越寒冷回。 门外的祝涛似乎顿了一会儿,好像没料到他们也起床了。“外面好像出事了,我们想去厨房看看,你们一起吗?” 虞承南用嘴巴无声说“废话”,回想起刚才经理的,他没出事就不错了。 但有一点很奇怪,当他跑回屋子冷静下来之后,再没闻到肉香。 两人拍醒木洛泽,小孩哥坐起睁开眼,迷迷糊糊又倒了下去。 第三遍坐起来,他用指关节揉着眼睛,套上鞋子,脚后跟露在外,先歪到他寒哥背后,又差点斜倒在他南哥怀里。 直到门口有人说了句“好浓的血腥味”,他才真的清醒。 正堂的灯一夜没关,在大家路过的时候“啪”一声废了。 饭堂门口的门槛挡住淌了一地的鲜血,两条长拖尾延伸向灶房。 布帘也被血淋了好几串,上头的血已经干了。 没人去掀,但是站在前排的几人已经从两块布的中间竖缝里瞧了个大概。 锅里面堆满了人体组织,他们认识的那位大兄弟,一颗头对着门外的方向,跟二世祖对视着。 血和着肉汤从锅里溢出来,在灶台边沿形成瀑。 心理素质好的一如李御婕,紧紧皱起眉头。另外几人来不及跑去厕所,抢着跑进天井,扶着四周垒起的石头一顿乱涂吐。 虞承南忍着一肚子的难受,脸色苍白地跟出来。 “从前天夜里和这次的情况来看,那东西会迷人心智。”白越寒拍拍他肩膀,“幸好你忍住了诱惑。” “它如果能无所忌惮地害人我也活不到现在了吧。”害怕归害怕,越是害怕的时候虞承南反而更加冷静。“它三次出现,时间在晚上、夜里、凌晨,管家昨天嘱咐太阳下山前得回来。” 他抬头望向不太明朗的天空,“那些东西跟民间传说的一样,怕光。” “我们会不会出不去啊?”二世祖躲在李御婕身后瑟瑟发抖。 “我都不怕,”李御婕没好气白了一眼,“你个经历了这么多次的大男人至于嘛。” 见她不耐烦的模样,二世祖鼻孔张得滚圆,直接跳脚:“我直说了吧,出的去刘逵的尾款归你,如果出不去没你好果子吃。” “你什么意思?”李御婕拽紧了拳头。 “意思如果我不能平安出去,”二世祖狠狠盯着她,“你打给你哥的三十万也得吐出来。” 两人利益纠葛了一番,倒驱散了不少恐怖的氛围。 李御婕甩脸色,一副懒得跟二世祖计较的样子,至于妥协还是隐忍,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其他人也一样,谁能保护我,我给谁五十万。”二世祖自诩大方道。 白越寒冷哼,双手抱在身前:“大方如你,五十万买命钱就想别人为你挡灾,刘逵死得好值得。” 他一番反话敲打着众人,如果没发生这些事可能会有人心动,但是现在,敢死队也不敢护佑不讲诚信的雇主。 说话间,空气里的血腥味散去不少。 不是嗅觉适应之后的麻木,而是原本还很浓郁的血味突然间散去。 李御婕大着胆子推开门,因为刚才出来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吓破胆的掉在队伍最后,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地面白花花像黏了一层洁白的人皮,那是怪物清理现场的标志。 唐小糖几人才刚缓过来,看见白色皮肤组织如菌丝伸触爬满留下血迹的地方,转身又去吐了。 虞承南也终于没忍住,跟木骆泽两人互相推了一把,才没吐在对方身上。 更讨厌的是,大家呕了一堆,还得接水冲掉。 幸亏天井四周预留了浅浅的沟壑,坡度微微倾斜,能冲到地下隐水洞去。 有那么一瞬间虞承南觉得,最初设计的人怕不是预料到了什么。 李御婕见怪不怪,但是她也有自己的顾虑。“从没遇见过线索这么少的地方。” 除了她,还有个人在淡定方面不遑多让。 白越寒:“连按理说闹出这么大动静,何况早到了起床时间,管家早出现了,但他好像忘了还有一屋子的人。” “是啊。”李御婕手肘抵着另一只手的手背,指头托着下巴,“除非……” 两人一对眼,她食指重重地定在白越寒身前,像是想通了什么,“他在什么地方困着出不来,或者不敢出来。” 两人旁若无事地探讨着,如果说李御婕是因为经验丰富,这种事遇见多了,皱皱眉头便能压下恶心,白越寒就是天选淡定之王,简称“淡皇”。 虞承南想到这儿不禁嗤笑出声。 木骆泽:“……南哥,你没事吧?” 虞承南把心中所想悄悄告诉他,惹得木骆泽捧腹哈哈大笑,其他人以为他们吓疯了,一个个的离远。 继续待这里也没太大的意义,大家再次合计,既然祝涛他们能翻出线索,说不定还有更多的线索藏在隐秘的地方。 左右管家不出现,现在回房间也睡不着,全当今天是牛马的休息日。 其实也没法休息,不过用上山采茶的时间拿来分头找线索。 这次所有人没停留在浅尝辄止的阶段,见识了这么多场死亡,大家找得格外仔细,进一间房就跟蝗虫过境似的,就差把地板抠出来翻水泥地面。 只不过所有人都很默契地来到后院,没人愿意在死气冲天的前院待着。 虞承南围着小池塘一圈,搬开石头翻找。 前院对着小池塘方向的屋檐下,白越寒没像其他人火急火燎,反而抱着手若有所思。 等其他人纷纷进了后宅,两间院落的中间地带只剩他们三个人的时候,他不紧不慢踱步到虞承南身边,“你怎么看那御姐?” 虞承南冒出一个问号,“用眼睛看?” 白越寒斜眼,服了你个老登。“我说正经的。” 没想到还有自己被他提醒正经的日子。 尽管和白bro认识没几天,虞承南却冒出这样的想法。也许朋友就是这样吧,看对眼了互相自来熟。 “怎么又发呆了?”白越寒用手肘怼他。 “她的话乍一听很实诚,细推敲起来还是有漏洞。”虞承南一屁股坐假山石头上,“一个跟别人来的头号跟班,头头儿死了,雇主不做人,这时候最理智的想法应该是活着出去。可我听她那意思,反而更看中最终的真相,什么样的奖励能大过生命?” 白越寒仍旧把手抱在身前:“三番两次忍气吞声,因为太想赚钱失去理智?但跟她表现出的冷静不相符。” 除非,她对保住自己的命有绝对的把握,才有额外的心思富贵险中求。 木骆泽挠挠脑袋:“俩哥,你们想说什么?” “昨天炒茶的时候我在想她问我们的问题。”虞承南不想打断思路,没回答小孩哥。 “问我们是不是真的新手。”白越寒朝后宅二楼露台上的几人抬手打了个招呼,脸上挂着青春洋溢的笑容,嘴里却在说,“她怀疑我们这些人里面有装成新手的。” 木骆泽也傻笑:“那不就是祝涛和小糖姐啊。” 他反应了会儿,还是想不通:“但是她这么在意这点,跟最终的谜题有关系吗?” “怕别人抢了她的奖励吧。”白越寒把手插进裤兜,漫不经心说,“第三天了。” “走,去看看。”虞承南见那几个人从露天回二楼走廊,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 “好嘞!”木骆泽往宅子去,余光瞥见俩高个去了相反的方向,屁股一扭转身跟上去,“回哪儿?” 声音颤颤的,他还不想去饭堂。 白越寒提点:“前院。” 早上出了那档子事,他们还没出来看过,又过了一天,前院的壁画果然再次往左挪动了五公分。 最右边从上到下再不是一水的天、山、湖、亭子,亭子里多了一只鸟。 如果不是刻意来观察,又知道前两天的变化,他们也不一定会对石壁产生兴趣。 多出来的那只翠鸟停在靠栏上,碧湖色的鸟目张望着美人的方向。 鸟嘴里衔着一颗宝石,绘出了火彩,但不及鸟目十分之一的精神。 “它眼睛好有灵性啊,像人一样,寒哥,跟你的一样好看。” “你把你寒哥比作鸟啊?”虞承南好笑。 半晌,他开玩笑道:“你寒哥生气了。” “听他瞎说。”白越寒终于出声,他站在两人身后,声音轻轻淡淡地落下来,有点闷。 “感冒了?”虞承南回头问,不过还没完全转过去,就被一只手指头轻推面向石壁。 “好着呢。”白越寒打了个哈欠,“抓紧时间,离开太久容易让人起疑。” 看不出太多东西,虞承南拍照关掉手机屏幕,省电模式开了三天,还剩20%的电量。 上个月换旧手机坏了换新手机,现在看来旧手机坏得好啊。 三人两手空空回到后院,见其他人聚在亭子里,桌上摆了一本笔记本,还有两幅画卷。 他们讨论着什么,李御婕推开其中一幅画。 “真好。”白越寒说,“又可以蹭线索了。” 第9章 不死鸟 不知春内依旧不算冷,庄园把刺骨冷风排在围墙外,阳光难得破开云层,照得亭子里光线明亮。 “闲逛回来了?”二世祖操着阴阳怪气的语气,“找线索的时候不见人……哎你几个意思?” 他被白越寒高挑的身形逼到台阶边缘,接着发出一声鬼叫,惹来众人不快的目光。 虞承南从他脚背上踩过去,站在刁钻的位置,直接把人逼下台阶,摔在亭子外狗趴在泥地上。 “你们!” “聒噪。”白越寒冷冷斜了一眼,那目光把扶着腰爬起来的二世祖直接怼在当场,不敢再放一个字的屁。 “让我看看怎么个事。”虞承南围到祝涛身边,透过两三个头的缝隙观察线索。 只一眼,他就认出画上描绘的是石壁上的那只鸟。 区别是,他的翠鸟没有这么大的体型。但确实是那只鸟,灵性非常独特。 虞承南注意到石壁上鸟喙衔着的那颗宝石不见了。 大鸟从某座山顶腾起,宝蓝色的颈羽还沾着露水,画出阳光下缀了碎钻的效果。 碧湖色的眼睛眺望天空,它望去的方向,窝着一团涡状的云雾,占了整张画卷三分之一的空间。 有几人盯着画的左半部分,表情不太妙。 那儿勾画了一座山,山脚和山上各有建筑。 山上坐落一间茅草屋,门敞着。 把门框看作小画框,上半部分画了半个身子,那应当是个穿破布衣裳的妇女,手垂在门框顶的位置,腿笔直坠着,足跟高于足尖。 画的是妇女上吊,门框框出她的下半身。 地面置着一盆炭火,火盆朝门的方向断了一大块盆边,炭滑落在地面,火星子将灭未灭。 火盆里除了炭,还有鸟。 那是一只翠鸟,半身葬在火盆中,炭灰上落了几片羽毛,被高温炭火烫得抽卷了毛。 尽管这是静态图,但画师技艺奇巧,让人深切感受到小鸟的坚毅。 它奋力振翅,尾羽绷成流线型,羽尖燃着赤红的火光。 虞承南人高,又站在人背后,才不至于让人看出他的惊讶。 去年他在婺城西区动物驿站接收了一只翠鸟,鸟的脚丫子受伤了,扎在驿站附近某居民家的阳台上。 站长知道他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也了解并擅长给这类小动物诊疗,把翠鸟交给他照顾。 那只鸟非常特别,头顶有两撮竖毛,像滤在阳光下淡金色的纱。背部的羽毛是冷蓝色,带着水的润意。 与人们认知中的翠鸟不同的是,它背部左右两边的羽翅各夹着一缕火红色的水彩,与冷蓝撞色相融,却一点不突兀。 它不怕人,不爱鸣叫,但是爱黏着虞承南。 他在动物驿站兼职,休息的日子翠鸟就不肯进食,后来没办法,虞承南只能带回家,慢慢的那只鸟成了家养的鸟儿。 画上这只奋力求生的小鸟头顶也有两撮毛,背后的羽色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画里的鸟儿更小,身体肉眼可见的稚嫩。 虞承南定睛瞧着,就是它,就是他的翠鸟。 想起翠鸟的种种反常行为,比如像宠物一样窝在他肩头两脚朝天的睡觉,陪他一起上山采茶,陪他一起发呆…… 那只鸟他……虞承南难以接受,但是客观分析让他不得不相信这样一个实事…… 有东西从怪潭逃出去了,天天跟他生活在一起。 换言之,他的翠鸟朋友把他带进怪潭,然后玩消失。 也可能它一直都在身边,啤酒肚惹了它,把人扔到石壁上。 “怎么了?”白越寒俯身下来,脑袋凑在他肩头,“鸟比我好看?” 虞承南:“……” 他扯回思绪,抬头却看见两抹视线迅速从自己跟前挪开,来自站在石圆桌两侧的祝涛和李御婕,大约看他不对劲。 多亏白bro,不过再会察言观色的人应该也看不出他在为一只画上的鸟失神,所以不存在帮他救场的可能,多半这位兄弟的皮瘾又犯了。 “都好看。”虞承南敷衍道。 “切。”白越寒不满地别开头。 在虞承南惊讶于小鸟身份的时候,除了什么事都没法让他有太激动反应的白越寒,还有移开目光的两人,其他人正惊讶于画中山脚的场景。 山上的那这家人极度清贫,山脚的建筑却是一派的富贵之象。 虞承南也跟上其他人的节奏,没人不眼熟,山脚画的正是不知春。 另一幅画就更有意思了,没人看得懂。 画上的场景相当抽象。 黑沉沉的天,到处水汪汪的地,空中下着雨。 没了。 “风格不同,但两幅画应该出自同一个画师,色彩和勾勒笔法太相似了,除非有个刻意模仿另外一个。”祝涛说。 唐小糖表示赞同,她指出大地树木的线条走法,如何用相同的积墨法使山川增加厚重感。 “所以你俩是美术生。”李御婕把画卷起来,“你们很专业,但是让我们进行下一步吧。” 她说的下一步当然指桌子上的皮面老笔记本,老干部风的墨绿色,书页轻微泛黄,保存得还算完好。 本子主人书写用的繁体字,串联语句来读不难懂,因为用的白话。 这是本日记。 第一页,庚子年三月初六,天晴。 父亲总去山上过夜,母亲日日以泪洗面,山上到底有谁在啊? 第二页,庚子年三月初十,天晴。 吴管家说不知春历代供奉着神鸟,名为不死鸟,神鸟保早镇的人平安,保这地方千秋万代。可是父亲说过世上没有绝对的不变,小时候他想出门闯,后来生意不好做了回乡继承祖业,他说时代会变,环境会变,人心会变,什么都会变。 所以,他对我也变了。 中间缺了几页,断口潦草,好像情急之中胡乱撕的,也顾不上留下了一些内容。 倒数第三页,庚子年腊月初八,天晴。 父亲外室生的野种弟弟啊,跟他那个挂着鼻涕的妹妹一起,被野女人扔进火盆烧死了。 母亲也死了,从今以后,父亲永远只有我一人陪伴。 倒数第二页,庚子年腊月十三,天晴。 她的东西烧不掉!剪不掉!!撕不掉!!! 肮脏货,下三滥!那些东西总是凭空出现在不知春。 他们住山上,住在神鸟的山上,被下了诅咒,连同我也要遭殃。 尾页,庚子年腊月二十五,雨。 不知春终于迎来了雨天。 原来雨是这种滋味,跟血不一样。 短短几页几句的日记让人联想出不少信息。 “这么说来,以前不知春除了吴管家,确实住着主人家。”唐小糖挨近祝涛,“怎么没一点痕迹,不会就是那些手吧?” “你怎么知道是些,不是只?”白越寒突然发问。 “我……顺口。”唐小糖支支吾吾解释。 白越寒“哦”了一声,下一秒越过两人把祝涛按在石桌上,旁边人吓的吓,懵逼的懵逼。 “你这么能找,藏起来的线索不止一条吧。” 祝涛两只手如被禁锢的羽翼半点动弹不得,脸紧紧被压在冰冷的桌面上。 白越寒把他的胳膊往别扭的方向翻折,再有几度怕是要折。 虞承南拦在他身边,没人敢劝。 “别,我说,我什么都说。”唐小糖想把手伸进祝涛外衣内侧口袋,但后者被死死按着。她用祈求的目光看向白越寒,后者稍稍松了点劲。 “别……”祝涛一努力说话,口水从变形的嘴角流出来。 “你为我好我知道。”唐小糖加快手上的速度,眼里噙着泪花。她对白越寒解释:“祝涛没有恶意,他想为我赢得三个奖励的名额。” “你敢说藏起来的线索跟出这个地方没有关系?”白越寒不想多说,一把扯直了祝涛,“承南,你来搜。” 被点名搜身这种事也是头一回,亏得祝涛把线索放在自己身上,如果换成唐小糖,谁下得去手啊? 虞承南注意到他搜祝涛身体的间隙,李御婕偷偷把画卷放到靠近自己的桌边沿,她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趁着回头“散会”拿走画卷。 说明这三样东西非常有用。 祝涛贴身的秋衣缝着一个暗袋,里面塞着毛茸茸的东西。 他扭着身体奋力反抗,但是白越寒用手绑着他,一点挣脱不出来。 虞承南顺着祝涛瘦弱的身子板把东西抽出来,是片颜色极正的蓝色羽毛,乳白色的羽轴光滑亮泽。 与天然的光泽不同,这片羽毛光滑得像……盘了多年。 意识到这点,虞承南的手僵住了。 “人家盘珠子,你盘羽毛啊?”李御婕捂着鼻子推开一步,顺势把两幅画自然地夹进臂弯。 真正拿着羽毛的人无了个大语,“不是用腋下盘的吧?” 祝涛呼吸起伏得厉害,用了满身的力气抵抗,但是徒劳用功。 除了羽毛,他的外衣内侧口袋藏着一张照片,叠得四四方方,黑白照片上的人五官折进褶皱里,显得扭曲。 这是一张全家福,脸被折扭曲了的是男主人,坐在天井内堂屋的右边椅子,坐他左边的女主人留着时髦的短卷发,旗袍凸显姣好的身形。 她的身边站了个小少爷,头顶抹了发油,一身中山短装,自信张扬的模样。 三人一筐无比温馨,但是女主人下首坐着另一个女人,穿戴粗布俗巾,与一家人格格不入。 从侧脸来看,那是个温婉的大美人,一点不必时髦的沈夫人逊色。 她怀里抱着个婴孩。小婴儿白白嫩嫩,嘬手熟睡着。 如果没猜错,旧相片里的人就是沈老板和他的妻儿,以及采茶女母子。 虞承南的第一反应是,这有什么好藏的,然后眼睛瞄到采茶女的脚上,脑子里陡然浮现贴地飘的那双足尖套的浅口绣花鞋。 “画和笔记本都是从二楼找出来的?” “不是。”李御婕摸出一根铁丝,“在那两间锁起来的屋子里,天花板上装了暗格。” “厉害。”木洛泽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姐姐,回头教教我呗。” 李御婕冷道:“小孩子不学好。” 木洛泽:“……” “我想去山上看看。”白越寒打断他们,“承南,你去么?” 从刚才起他换了个称呼,虞承南莫名有种心头酸滞的感觉,不是因为白越寒这么叫他,是因为称呼本身。 跟昨晚炒茶时候晃过一瞬的画面一样,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仿佛天明了梦醒了。 “好的,白bro。”晃神间虞承南把心里对白越寒的称呼喊了出来。“那个,去哪儿?” 不等人回答,他自己连上断了一瞬的神经,“走吧。” “去哪儿?”木洛泽问。 白越寒的目光越过不知春的房顶,投落在高高山丘。 那是画里茅草屋所在的方向。 “疯啦?”李御婕简直不懂他哪里来的直觉,“管家没有要求我们出门,你知道贸然出去会碰见什么状况吗?” 啤酒肚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怎么没要求?”白越寒冷回。 “准备十斤毛茶的任务还没完成。”虞承南说,“你们可以留下。” 李御婕挡到白越寒前面:“可是画里的年代距离我们现在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山里的一间小茅屋,塌了没塌也两说啊。” 她这么一劝,白越寒真的停住脚步,微笑着伸出手—— 本来想抽出她怀里的两幅画,被躲过了。 “你一个大男人要跟我抢东西吗?”李御婕背靠着柱子,一副你敢过来老娘随时准备跟你拼了的样子。 “人去,画带上。”白越寒冷下眸子,“人不去,画留不下。” 鉴于他一只手把祝涛降服得像个小鸡仔的战绩,李御婕认怂认得很快。“大佬别这样,和谐才能共生。” 木洛泽:“……姐,你变得不像你了。” 李御婕:“膝盖该软终须软,你小孩子不懂成年人的无奈。” 已经走出亭子的白大长腿顿了顿脚步,她赶紧改口:“的快乐。” 第10章 找线索 虞承南两人出门木洛泽得跟,李御婕“快乐”地走二世祖也得跟,还有线索被拿走了,祝涛和唐小糖也要跟上山。 剩下小姐姐和其余两人反而成了少数一方,三人面面相觑。 于是乎,不知春外风萧萧兮众人寒。 除了上山的路,其余地方仍旧隐没在浓雾中,他们无路可选。 李御婕以往跟刘逵走的是谨慎小心的路数,头一回遇见这种路数的。 还是新人! 偏偏说不过也打不过,真好,又是把头敞在风里任人宰割的一天。 她掖紧领口,今天外面好像来了冷空气,温度格外的刁钻。 皮衣挡风却不保暖,两条腿冻得像冰棍。 她拿了十分钟的画,默默超过唐小糖走到虞承南身边,把画递给他,“拿去,老娘不管了。” 态度是傲慢的,手是哆哆嗖嗖的。 虞承南不明所以,接过来“唰”一声摊开两张画,折四折塞进口袋。 李御婕想吐血,冻了十分钟算她傻么?也对,管家没说不能折画。 唐小糖、祝涛两人惊恐得像见了鬼,两张脸无声控诉:怎么能把画拿来折!这是对作者作品的不尊重! 冷风灌了满脖子,两人识时务地缩起脖子,满腔愤怒化为闷头赶路。 白越寒昨天郎朗当当跟在队伍后面,今天带头在前面走,速度比昨天快了一半。 虞承南和木洛泽身体素质好还能跟上,李御婕也勉强,后面的人就难受了,祝涛为爱喊了好几次慢点,白越寒没理他。 他看上去根本不关心别人根不跟得上,只想快点找到茅草屋。 这让虞承南心里生出点疑窦。 但他很快把那点怀疑的苗头掐掉,如果连白bro都有问题,不,就算他有小小的难言之隐,也一定不会害他和木洛泽。 应该不会吧? 如果要去画上的茅草屋位置,肯定不能从茶田过,那边尽是崇山峻岭,当年采茶女还带着孩子,不可能从山上走。 白越寒一路看似走得快,但审视的目光没放过上山路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刚转了个弯他突然停住脚步,目光敏锐地扫一丛马儿杆,落在它背后,大步流星地走进草丛。 他的两条大长腿是最好的开路机,在前面开出千军万马的架势。 木骆泽这才看清楚脚下被杂草覆盖了一条土路,棕色的泥土跟上山的黄泥路不是一个颜色。 “寒哥,你好厉害啊,怎么看出来的?” 比起后面人的不安,他显得兴奋多了,孩子本性显露无疑。 “单独长着一丛马儿杆不觉得突兀么?”白越寒回得不是很有耐心。 虞承南回头越过后面的人确认了眼,他一个常年在茶山上摸爬滚打的人,还真没觉得。 突兀是有些突兀的,但是半人高的一丛草植隐匿在山林里,与野草肩并肩,相当于在一堆“白”字里找“日”字。 比起找静态的字,他人动着,景物被风吹着,又有植物树木干扰,明显难度更大。 这得多细腻的神经才能捕捉到不对劲……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 一想山下是孤零零庄园,山上是吊死过人的茅草屋,另一个方向有踮脚尖的飘飘,前面还有个让人不寒而栗的bro…… 虞承南的心凉了起来。 他下意识拉住小孩哥后领子。 “南哥?”木洛泽奇怪地放慢脚步,“你扯我干嘛?” “走慢点。” 说罢,木洛泽撞在白越寒后背往回弹了一步。“哎哟。” “累了?”白越寒回了个侧脸。 虞承南咽了口唾沫,不知道为什么,这张面庞现在让他觉得有些像从聊斋里走出来的绝世美男。 可他图什么呢? 把人忽悠得团团转再变出九个头,一口一个? 联想到白bro,哦不,白奇怪种种淡定和刻意逗人玩的举动,也不是没可能。 虞承南胡思乱想了一大通,突然对上那双如星辰缩影的眼眸。 不对不对,怪物怎么会戴现实世界里的美瞳呢。 所以,到底是他想多了还是……虞承南陷入无尽的纠结。 “有点。”他心不在焉地挤出两个字,像不得不回老师话的满肚子憋屈的学生。 白越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化成一声催促,“走吧。” 这条小路很窄,只能一人通行,有的地方坎塌了半边,不仔细看路很可能摔下山林。 万一谁这么好运,好处是不会被鬼怪吓了,坏处是可能要成为他们的一员。 经过前面的小插曲,白越寒的速度放慢了一些。 走了小半天,阳光从茂密的树叶缝隙间直射下来,大长腿才停下脚步。 “到了。”白越寒淡淡地望着那座茅屋,一个助跑跳到高处,伸手拉了一把木骆泽,把他从小路尽头半人高的路坎拉上去。 虞承南稍微撑了下旁边的陡坡也跳上去,手给后面的人当牵绳。 拉人的工夫,白越寒走到茅屋门口,淡淡地望着里面。 “什么都没有哇。”木骆泽下意识跨起腿,后领子又被扯住。 “寒哥?” “小孩子在别人的地界别乱跑。”白越寒将他推去最后靠过来的虞承南身边,“咱们可是不速之客。” 虞承南听见这句话鬼使神差地轻吐出一口气,bro说的是“咱们”,而不是“你们”。 “果然不能用正常的思维推断这里的事物。”李御婕惊讶,“跟画上的简直没分别。” 屋子周围甚至没长杂草,仿佛刚从画里抠出来。 门开着,半边木板烂了漏风,瞧这情形应该不是后来腐烂的,有人住的时候就是这副德行。 “所以我们来这儿干嘛?”李御婕还没缓过劲来,手背擦着额头的汗。 白越寒下巴一戳:“喏。” 李御婕冷不丁朝屋内看去,一个大跳差点挂白越寒身上,差点的原因在于大高个躲开了。 “卧槽你大爷!”李御婕几个跨步跑去跟别人缩在一个角落,“你有病啊!” 很明显白越寒知道来会碰见谁,或者说他刻意的,否则面对白纱女鬼不至于表现出兴奋的状态。 女鬼飘在门口,如瀑的长发遮住脸,白纱在风中飘啊飘。 白越寒距她不过两米,一只手插着口袋,反倒像故人拜访。 他呆了半晌没说话,然后幽幽地看向虞承南,“如果我不是好人,你会害怕吗?” 虞承南:“越寒?”你别搞啊。 白越寒一笑:“逗你的。” 丝毫没被逗到反而被吓到的虞承南可没因为后面这句解释缓过来,他咽了口唾沫道:“那请口下留情。” 白bro:“?” 虞承南:“如果你是混在我们当中的NPC,我就放弃挣扎了,麻烦让我死绝了再吃我,当咱们兄弟一场。” “兄弟?” “那……总不能父子一场吧。” 白越寒:“……” 见他还是不满,虞承南心拔凉。 “你别这副见了鬼的样子,”白越寒在那只女鬼面前暂时忽略她,“真逗你的。” 他不紧张,别人替他紧张,更替自己叫苦。 女鬼可能等得没耐心,终于动了,在她踮起脚尖飘上门槛的同时,白越寒掌心朝上向虞承南伸出手,“东西给我吧。” 虞承南恍然大悟,赶紧把口袋里的两幅画拿出来,像晾衣服一样甩开。 将将飘到白越寒面前的女鬼已经露出尖爪,突然顿住身体,直勾勾朝着画飘过去。 她抬手按在画着不死鸟的那卷上,山川、鸟、屋子竟然动起来,整幅画的颜色、线条扭曲成漩涡,汇聚成一片颜色极正的蓝色羽毛。 女鬼歪头飘在空白的画卷前,待了很久。 久到虞承南举着画卷的手酸了,但不敢动,更不敢问她想什么呢这种话。 其他人更不敢动,李御婕挤在唐小糖和小姐姐之间,重心偏向右,脚麻了。 唐小糖头埋在祝涛背后,从手指缝里偷偷看那边的情况。 这样又静止了几分钟,女鬼突然抬起头,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而后指尖迅速点向画卷,在白越寒拦住她之前整个人钻进画里,成了一幅新画。 画中的女子留给别人一道背影,长发及腰,白纱飘逸,端坐在不知春后院长亭里的石桌边,裙底露出浅口绣花鞋,左手握笔作画。 “原来是她画的……”祝涛喃喃道。 “好玄乎啊……”木骆泽跟着喃喃道。 全场所有人的脸都在恢复血色,只有白越寒的脸色很难看,他似乎在极力隐忍某种情绪,眼圈猩红。 过了好一会儿,白越寒收起悬在半空的羽毛,渐渐望向新成的那幅画。 上面显现出几列字之后,再没别的变化。 看意思,是白纱女子的自白,又像刻意给他们看的。 第一列:自月前与君别,朝暮相思,腹中胎儿安好,初尝为母之乐。 第二列:沈家老爷毁吾名声,强纳吾为妾,众人唾我,落笔难辩。 第三列:吾儿年幼,日日盼君归,六载不见君,困于山中难登天。 事情到这儿,大家对采茶女的死差不多能拼出大致的真相了。 李御婕长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 “如果没猜错,她的丈夫应该是传说中的不死鸟?”祝涛还是不太敢相信。 “很明显了啊。”小姐姐愤愤不平,“不死鸟有事出远门,把自己在人间的老婆交给供奉它的沈老板照顾。沈老板见色起意生了歹念,对外散播不死鸟老婆的儿子是他的,强占他老婆为妾。后来可能因为什么原因把他们母子赶来山上,可怜的女人在无尽的等待和日复一日的唾骂声中生无可恋,上吊自杀了。” 木骆泽举手:“不是还有个妹妹么?” “妹妹应该是沈老板的。”小姐姐修订她愤愤不平的版本,“她那死鸟丈夫一直没回,沈老板强行霸占她所以有了妹妹。” “可画里没有妹妹的结局。”木骆泽打勾的手势摩挲着下巴,扮演侦探分析,“准确地说,兄妹两个到底死没死还不一定呢,一个变成鸟,一个自始至终没出现。” 李御婕又长叹气,“都过去多久了,难说什么下场。” 唐小糖跟着别人的话左右转头,等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了,才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奖励肯定有越寒哥一份,剩下两份呢?” “你是指那片羽毛?”虞承南按下心中的不解,假装什么都没洞察到,配合着揭过刚才发生的事。 唐小糖睁着大大的可怜兮兮的杏眼,委屈巴巴点了个头。 “额……”虞承南收起画卷,“如果还有两片羽毛,不由我们任何人分配,你这样看着我也没用啊妹纸。至于越寒的这一片,是他应得的,我不认为女士优先适用在这种情况……” 好嘛,一番话成功把人惹哭了。 有记忆的日子,虞承南没跟几个女孩子打过交道,很不懂怎么劝。 既然如此,虞承南掉头就走,“下山路还长,你慢慢哭哈。” 唐小糖:“……” 虞承南本来想问一片羽毛而已,这么稀奇,就听走在后面的李御婕给他科普。 “同一处怪潭奖励的三个东西相同,它们是AAA的并列关系,而非ABC的随机关系,但是得到A不一定能激发最终的奖励效果。比如那片羽毛,很明显是碎片化的东西,得到它的人在出怪潭时可能获得相应的碎片奖励,也可能什么都没有。不管哪种情况,想要触发最终奖励,必须集齐A关联的怪潭人物的全部碎片。” 虞承南一愣,“怎么知道需要集齐多少碎片呢?而且怎么保证每一次进的怪潭都有那号人物,并且奖励与其相关。可以人为操作?” “这里头的门道很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李御婕压低声音,避免声音顺风吹去后面。“你从祝涛身上搜出来的羽毛跟白大神得到的羽毛应该都属于不死鸟关联的碎片化奖励,我觉得你们可以适当再逼问逼问他。” 虞承南心领神会,眯起眸子朝后面看了一眼,“其实你也不清楚其中的门道吧,不然用不着当人跟班。” 李御婕一时挂不住脸:“大哥,有句话叫看破不说破。” 虞承南:“大姐,命都悬人镰刀上了,要面子干嘛用,对拿镰刀那位黑衣服说你要高傲地狗带?” 说完,他感觉背后凉嗖嗖的,转头见李御婕在用眼神刀他,大红唇努紧了咬牙切齿道:“至少我比你们新人有经验,知道没出现的两个奖励一定有它没出现的理由,说明采茶女的真相还不全。” “哦——”虞承南了解道:“又学到了,所以你报复到我什么了吗?” 李御婕:“……”太可恨了,这个男人太可恨了。还是白越寒好,果然她看顺眼的人不会有错。 回到下山可以两人并行的路,白越寒挤过众人到虞承南身边。 并行下行了一段,他清了清嗓子不经意问道:“刚才……没想多吧?” “想什么多?”虞承南勾着食指抹鼻头,“我就是觉得,我没去过泰国,你也不像,不能是看在咱们母女一场的份上。” 白越寒:“……” 山中寒风大涨,天快黑了,两人带头加紧步伐。 茅屋的位置太高太远了,一行人的脚步交错而有节奏,枯枝败叶簌簌脆响。 当黄昏的最后一缕光辉断在不知春背后的山头,浓雾迅速从山尖倾泻弥漫开。 祝涛跟在队伍的最后,随着能见度降低,神经越来越紧绷。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不对劲,人呢! 前后空空,沙沙的脚步声只剩他自己的一串。更要命的是,什么东西划过屁股,隔着厚重的加绒裤也能感觉到凉意。 他菊花一紧,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交代了。 意识到这点的同时,浓雾从脚边漫了上来,一抹色彩匀进前方的雾里,那是……一截胳膊。 冷白的手在他胸前一张一抓,将他从雾里扯了出来。 “发什么呆啊!”虞承南在院子门口招呼。 白越寒跟唐小糖一人一手,把祝涛拉进不知春。 唐小糖怕祝涛还被迷着,牢牢抓着他胳膊,“你刚才搭我肩膀上的手突然松了,还好我回头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 祝涛也心有余悸,清瘦的脸颧骨略高,勉强挤出笑容的时候把眼睛挤小了。“我没事。” 院门生了锈,推起来很重很费劲,几个男生并排弓着身体使劲。 风挤进院门如同相斥的电场力,不过齐齐发力之下,还差最后半人宽就能关上。 “等等我!”外头隔着几米远的距离,虚弱的人声响起。 所有人一怔,十个人齐全。 雾里传来的,是第十一个人的声音。 “谁?”李御婕嗷了一嗓门。 没人理她。 “关门关门。”她催促道。 但是任凭男人们怎么踩实脚后跟发力,院门纹丝不动。 第11章 吴管家 雾里的人影渐渐清晰,有些眼熟。 只见吴管家迎面从上山的山路下来,哼哧哼哧背了个大麻袋。 他一进来,院门不用人推便自动合上。 寒风和冷意全被格挡在外,众人像从陆地回到水里的鱼,身体逐渐回暖。 吴管家一把将背上别他胖的大麻袋溜下身,叉着腰大喘气,“叫,叫你们等,怎么不等我。” 大家没说话,因为注意力全在他满身挂叮当的破布条上。 绒缎锦衣只有前胸位置相对完整,连帽子上都挂了羽毛。 麻袋里头装满了乌牛早茶,但一行人今天没去茶叶地,满满一袋全是管家的功劳。 差点没从迷雾里出来的祝涛脸色铁青,小声告诉旁边的唐小糖,“我没听见他喊人。” “我也是。”回应他的却不是唐小糖,而是站在两人旁边的白越寒。“倒是白天去采茶女故居,见到身为女鬼的她。” 吴管家的呼吸迅速平稳下来,眼皮垂了一小半,三角眼死死盯着白越寒,“你想说什么?” “她的死,”白越寒特意停顿片刻,走近一步居高临下俯视着吴管家,“你一手促成的。” 吴管家冷笑,“那又怎么样,她……” “我该称呼你为吴管家,”白越寒打断对方的话,满目的凌厉不可逾越,“还是沈家少爷。” 吴管家:“……” “你这傲慢、自私、令人生厌的眼神,与相片里如出一辙。”白越寒以压倒性的姿态审视着本该占据主导地位的NPC,看上去完全不担心会引来不好的后果。 “你到底是谁?”吴管家,哦不,沈家少爷浑浊的眼珠子发着颤。“我叫沈善缘,我们是不是认识?” 来的茶工十多个,沈善缘一眼注意到最高的这人,不是因为身高,而是遥远模糊的记忆中,某种厌恶感因他而生。 可是太久远了,他作为沈家少爷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你害怕山上的女鬼,是么?”白越寒依旧冷言。 这件事其实很明显,虞承南的视线落在敞口的麻袋上。沈善缘需要十斤茶干,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有外来者才能上山采茶,他自己去可能会遭遇采茶女鬼的阻拦。 兴许不止那一个,还有浓雾里的不死鸟。 今天他们十个人去茅草屋,沈善缘发现自己没遇见采茶女鬼,赶紧上山采茶。 可见茶对他的重要性。 “告诉我们你知道的一切,”虞承南说,“如果还想我们继续上山采茶的话。” 他在赌,赌沈善缘不知道采茶女已经对他构不成威胁了。 “不听我的命令,我可以弄死你们。”沈善缘后退了好几步,背靠在景观竹,仿佛为自己找回点主场感到庆幸。 “那就死吧。”虞承南一脚踢翻茶袋,在除了白越寒的八双惊恐目光中掏出灶房顺的火柴。“你等了这么久,我们是第三批来不知春的,你慢慢等,我们烂命十条陪你玩儿。” 李御婕脸色变了又变,心说不作数不作数,他的话不作数,我的命金贵着呢。 “御婕姐,他们这样会不会触发死亡机制啊……”唐小糖感到唇亡齿寒。 “我从没见过这种玩法的,观望观望吧。”李御婕顶着发面馒头般苍白的脸假装淡定道。 “刷啦。” 火柴头蹿出火苗,虞承南挑衅似的对准麻袋,在沈善缘无比惊恐的面色中松开指头。 “不要!我说!” 虞承南见好就收,抬脚踢开那根火柴,火苗在某个湿漉漉的鞋印中冒了会儿黑烟,熄了。 白越寒递来眼神,跟他们预想的一样,沈善缘大概率没有杀人的权力,迄今为止丢了命的人都不是死在他手上。 反而他的某些举动更像在保护他们,比如提醒他们天黑前一定要回不知春,又如不知春能阻隔山雾的覆盖。 只不过因为“老人们”先入为主的观念,不敢违逆NPC的话,所以他假借鬼怪的手要求他们为自己办事,火急火燎地采茶炒茶,是为了在这些人死光之前达成自己的目的。 “我记不得自己活了多久,”沈善缘像个现实世界的人一样说起过去,“我被诅咒了。” “从父亲养的女人吊死开始,不知春的茶工跑了一个又一个,后来母亲死了,管家死了,父亲也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他望向早镇的方向,“我想离开,像父亲那样出去走南闯北。” 沈善缘捂着脑袋,有些痛苦道:“我不记得从何处得知的方法,只记得离开不知春需要十斤干茶,有了十斤干茶去参加早镇的品茶大会,我就有机会离开早镇。可是不知春周围被山雾包围,白天上山的路有那个贱女人守着,我一去就会被撕成碎片,第二天才能活过来。晚上雾里有怪物,也会把我撕成碎片。” 他说,只有外来人才能上山采茶,采茶女会问他们要一些茶叶作为过路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沈善缘在不知春等人来采茶,可连这些人统共不过三批。 他还特意强调,他们来之前他以为不知春永远不会有人来了,距离上两次来人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算不到日子。 “那日天空一声惊雷,后来你们就来了,看到你们呀,我内心说不出的狂喜。” “打住。”李御婕扶额无奈,“我并不太想在这种地方闪亮登场。” 虞承南翻出日记本,把沈善缘阴暗的想法展露在他自己面前。“采茶女,沈夫人,吴管家,或者更多人,他们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真正的阴暗疯批在这种时候应挂出狡黠的笑容,反正虞承南这么想。 但是沈善缘显然非常抵触日记本,一张脸埋在粗糙厚重的手窝里,“我不看,不要给我看啊!” 虞承南掰开他的手,就像掰玉米苞叶那样轻松。“还记得你的灵魂怎么换到吴管家身体里的吗?” 听到这话,处在惊恐状态下的沈善缘眼神蓦地呆滞住,那是种害怕到极点的木讷反应。 他像泥鳅跌滑下去,孩子似的缩蹲成一团,俨然陷入了无尽的迷茫。 李御婕:6,把NPC逼疯了,天理何在。 “话说回来,”她有些头疼,“我从没碰到过难度这么大的怪潭世界,没头绪了。” “别急。”白越寒把沈善缘提留起来,“劳驾哪位把主堂太师椅拖来。” 队伍里的一个男人跑去开前宅大门,白越寒想起什么嘱咐道:“顺带去饭堂把挂墙上的麻绳带来。” “好嘞!”那人一溜烟跑进天井,然后如同录像倒放,倒退着连连跌在门槛上,嘴里吐着珠子般大喊:“鬼,手手手,鬼手。” 虞承南一个激灵,扑上去抓住男人的手,第一时间组织鬼手把他拉回宅子。 一人一手拿人当麻绳拔河,男人痛得龇牙咧嘴。 要命的是,为了手不被拧成麻花,他顺势趴在门槛上,某个敏感的位置硌着简直要命了。 拉扯感、酸麻感、爆蛋感交织,紧接着脚指头的刺痛取代了其他所有感觉。 男人扭过头,发现断手在咬自己的脚指头。 手心张开形似嘴唇的大口子,密密麻麻的尖白牙包裹住脚尖。 “手别捂着弟弟了,给我!”木洛泽也跑来帮忙。 男人一咬牙,手抽开关键部位,立时疼得嘴巴变形。 拉了没两下什么东西飞了出来掉在怀里,木洛泽蹦跳着甩开那东西,冷静下来一看,是男人的鞋子。 “吓死我了,我以为……诶?手呢?” “跑了。”虞承南仔细回想刚才发生的,刚开始他的力道跟断手不相上下,木洛泽来帮忙之后把人拉向自己这边。 男人的脚被拉出门槛的瞬间,断手陡然松了力道。 它的活动范围似乎只在前宅,没在前院和后院出现过。 “南哥!”木洛泽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虞承南:“放心,它每次消失会有一段时间出不来。” “你怎么知道!”木洛泽足尖抵着门槛,“好像是哦……” 两分钟后,沈善缘被五花大绑在太师椅上,他本人对此倒没有太大的反应,浑浊的眼珠子仍旧迷离。 虞承南上下其手搜了一遭,在他上衣贴身的内面翻出一把钥匙。 这是把古法铜钥匙,空心圆柄,长杆兔牙齿,配套古铜挂锁。 前后院的两幢房子没这种锁的房间,虞承南记得李御婕说过,他们连天花板缝都找过去了,说明不知春里还有比较隐秘的空间很难被人发现,诸如密室之类的地方。 他给白越寒递了个眼色,“你来我来?” 白越寒偏头看过来:“什么?” 虞承南:“……没什么” 他尴尬地笑了一声,解释道:“没事。”还以为在这种无厘头的事情上面他们也会有默契。 袖子撸好了,虞承南有限的几年记忆里自己没对谁动过粗,下意识说:“道友抱歉。” “道友?”李御婕眨巴眨巴大眼,“你来的诡秘世界,不是玄幻大陆啊!” 木洛泽指指脑袋,“南哥偶尔会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别见怪。” 李御婕整个人不好了,他们一直跟从的领头居然有间接性精神病?! 这俩大帅兜不会都是神经病吧!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怪不得,连NPC都敢绑。 虞承南再次尴尬一笑,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蹦出那句话,不过不重要,大手一挥先干正事。 耳光声响彻不知春。 沈善缘猛地一惊,连带椅子在地上滑刮出一小段距离,发出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动静。 他回过三分神,带着七分不理解兼幽怨,“你打我。” “别这样看他,又没逼你上床。”白越寒双手插兜俯下身,“告诉我你每天躲藏的地方,要不然……” “往事不要再提!”沈善缘突然大叫起来,“别再问我过去,不要,求求你。” 众人:“……” “我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沈善缘啜泣道,“每到子夜它便盘旋在不知春顶,他问我要老婆孩子,我只能躲起来。” 等他说完密室的位置,一向不出声的祝涛弓着背走到人前,“你刚刚说的它指的是不死鸟吗?那个把人摔死在石壁上的不死鸟?” 沈善缘似乎对不死鸟非常忌惮,被绑在椅子背后的两只手紧握得暴起青筋,头也恨不得埋低到脖子根,迷茫的状态重新浮上面容。 十人稍作商量决定分成两拨,五个留在前院看管沈善缘。 前院相对来说安全,除了天色已晚大红灯笼照得瘆人,其他没什么。 趁着断手消失的时间还不久,虞承南叫上几个男的先去灶房搬来一些柴火还有一口锅,再抓紧时间去后院。 第12章 分头 不知春里虽吹不尽寒风,但晚间温度下降了不少,两个宅子之间的空地在朦胧月色下显得幽深。 虞承南、白越寒两人各提一盏灯笼走在前,木骆泽小碎步跟在他们后面,李御婕和祝涛也跟得很紧。 白天看还算正常的宅子到了晚上特别安静,大堂的钨丝灯快报废了,“滋滋”叫着。 连通屋子之间的走廊的一端浸在黑暗中,仿佛永远望不到头。沈善缘说的密室在后宅其中一间上了锁的房间里。 李御婕开锁的手微微颤抖,具体在抖什么她也说不出来,反正心一直吊在嗓子眼。 “咵嗒。”门开了。 手机电筒亮了起来,李御婕挥手想挡住浮尘,“这间屋子没有灯,白天我们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来吧。”白越寒顺手关了门。 “为什么关门?”李御婕整个人都不好了。 “万一园子里除了断手还有别的东西,”白越寒气不急声也稳地说,“多扇门多个保障。” “越寒你别吓她了。”虞承南没忍住跳出来劝,“讲真,黑叮咚的是有点难顶。” 灯笼和手机的灯光交织汇在同一处,沈善缘说的密室入口应该在两米高的木柜子背后。 两个大高个很容易把柜子挪开,但启动密室入口的机关在柜子里,所以李御婕他们摸得再仔细也发现不了。 “机关应该连在底下,不然挪不动柜子。”李御婕说。 一开柜门,五个人僵了一大跳,包括最胆大的两个。 “月黑风高,”李御婕先开口,“谁家好人提着灯笼大晚上到一个没有灯的陌生房间来啊。” 柜里的全身镜倒映着红晕和五个人,她的脸色苍白了好几分。 “稳住。”白越寒握住挂衣服的横档木杆,由上到下轻松转动,然后再由下到上转动。 明显有股阻力,看来沈善缘没骗他们。 脚下的地面发动震感,墙体内部也有链条转动的声音。 手机电筒的光芒照着柜子背面的墙角,那里簌簌落着灰,缓缓开出一扇门大的入口。 里头黑黢黢的。 “走。”祝涛有些迫不及待。 白越寒在他进门之前把手里的油纸灯笼掷了进去,应该碰到最里面的那面墙再落到地面的,提杆滚了几圈陷入角落黑暗里,灯芯里的烛火倒了。 火舌吞没竹编和油纸的同时,照亮周围一小圈。烛光的边缘位置的地面露出一只绣花鞋,被什么撑着斜斜立着。 那只鞋子属于某具骷髅的。 墙边依偎斜倚着两具骷髅,随着最后一点火星落进地面厚厚的灰里,骷髅也重新湮没在黑暗中。 不管是门口还是火光照亮的范围都没有脚印,这个隐匿在墙里的屋子很久很久没人来了。 铁链声再度响起,速度很快,祝涛被人拉了一把,否则会被挤进屋子,或压成人饼墙。 “这里的确是一处密室,但不是沈善缘的藏身点。”白越寒的音色冷了下来,“他想把我们永远关里面。” “是啊……”祝涛后怕道。 一般人碰见密室肯定先照亮门口,一步一步小心探进去。 如果不是那盏灯笼,他们大概率会活活饿死在里面,那么下一批人进来,会看见七个骷髅。 妥妥的骷髅聚会happy屋。 虞承南回想他们没风化完全的服饰,锻绒锦衣,跟沈善缘的穿着风格属一挂的。死在里面的两人好像不是现实世界的人。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因为其他人还在前院。 “走。”祝涛的语气比刚才要急,唐小糖还在等他。 几人刚转身,李御婕的手机电筒灭了,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只剩虞承南手里的一盏灯笼。 烛火有些暗了照不亮,李御婕试图稳住大家的情绪,“别害怕,应该是没电了。” “寒哥,你别这么用力拉我。” 木骆泽显然被扯疼了,话声格外响亮。 虞承南刚想说别急,急也没用,身体忽然僵住了。 如果拉木骆泽的是白越寒,那站他身边的又是谁?他们和木骆泽可是隔着祝涛两人。 背脊忽的生起凉意,一秒的时间席卷了全身。其他人好像还没发现不对劲,祝涛急着开门,李御婕跟在他后面。 虞承南握紧拳头,用指甲抠进肉里的疼让自己保持冷静。移动视线看向柜子里的镜子,手里提的灯笼缓缓变了方向,看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身边的白越寒是个全乎人,而拉着小孩哥的“白bro”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从镜子里看,那“人”很高,侧脸像打了马赛克模糊一片,整体气质的确像白越寒,也难怪木洛泽会认错。 别人或许发现不了,但白越寒本人也没出声提醒,不过他森冷地盯着木洛泽被抓的那只手,似乎不想在狭小的空间里引起太大惊慌。 这让虞承南脑子里一闪而过的阴谋论掐灭,但转念一想,在房间里乱成一团对他们没有好处,白越寒的做法无可厚非。 门一开,那东西让急着走的祝涛和李御婕先出去,自己拉着小孩哥冲出去就往左边走廊跑。 大堂的位置却在右边。 “白越寒”的力气很大,拉着后面的人没入黑暗。它在走廊尽头没上锁的一间屋子前停下脚步,另有两串脚步声追上来。 看来有两个大聪明发现不对劲了,这东西暗自窃喜,“梆”一声重响关了门。 黑暗中熟门熟路地摸到一处机关,等门开的同时它摩挲了两下孩子的虎口部位。小孩比想象中要安静,看来自己冒充的是他很信任的人呢。 等会儿小孩发现牵他的是一个模糊不堪的人,甚至没像样的面孔,一定会嚎啕大哭。 想到这儿它有些兴奋,摩挲小孩手的动作更重了。 下一秒它发现不对,小孩的手好大,骨节修长,分明…… 是一只成人的。 它猛地抽回手,却反被对方抓住,力道大得它想喊救命,碍于职业道德忍住了。 “好摸吗?” 黑暗里响起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 力气好大,片刻后,“白越寒”的两只手完全被翻折到背后,它发不出声音,紧绷身体跪下来表达痛苦。 “是个不会说话的鬼东西。”白越寒讪笑。 外面的月光一点渗不进来,屋子里墨色凝聚。 “梆!” 门被人踢开,虞承南一手提着大幅度摇晃的灯笼,一手牵着恨不得挂他胳膊上的木骆泽,神情慌张地站在门口。 他脸上映着灯笼的红光,在看见敌我差别如此悬殊时愣了一下。 “越寒?” “我没事。”白越寒接受了他的关心。 其实虞承南不是这个意思,在人家地盘,低弱我强是有可能的,但是白bro这人给他感觉冷静和反制裁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不过白越寒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示意虞承南去照亮进门左手边的密室。 这间密室很小,只有普通人家里的卫生间大小。 木骆泽下意识缩在虞承南背后,却听他奇怪地沉吟了声。他用手指头在虞承南咯吱窝位置压紧羽绒服,挤出一条缝隙。 “什么都没有哇?” 虞承南好笑,“真有什么你又要不开心。” 其实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地面有一些涂鸦,非常对称规整。 白越寒抬起面容模糊的鬼东西的下巴,“会写字么?” 鬼东西摇摇头。 “带笔了么?”白越寒问另外两人。 虞承南裤兜里刚好有一只水珠笔,用来临时记录有事提前离开的采茶工的当日斤两。 “寒哥,它摇头哎。”木骆泽不解。 “画出来。”白越寒命令,“把你前面想干的事用图画画出来。” 他松开了一些力道,鬼东西歪着头观察水珠笔,而后接过去,用四个指头蜷曲抓笔,握法相当生疏。 它不太会画画,说到底根本不会用笔,但是在恐怖如斯的……普通人的命令下,很努力表达意思。 虞承南看他慢慢地拉出歪歪扭扭的线条,居然看懂了。“这东西还挺聪明,用的分步法。” 过了很久很久,得有个把小时,木骆泽都困了,鬼东西用笔左右手换了好几次,从房间的这头画到那头,认真完成了白越寒的要求。 第一部分,一个歪斜的开了一条底边的口字小框,里面一大一小两个火柴人。 第二部分,一个歪斜的开了一条底边的口字小框,线条比第一个还要歪,里面一个小的火柴人。 第三部分,一个歪斜的开了一条底边的口字小框,线条稍微直一点了,里面又是两个火柴人。 第四部分跟第二部分内容相同,这样重复着画了三米,后面的内容有变化。 火柴人不见了,留了个框。 框不见了,画了个房子。 房子不见了。 鬼东西在这儿停顿了好几分钟,笔下仍旧一片空白没画出个所以然。 “前面的天马行空的猜还能看出点东西,它和别人进密室,那人会消失。后面……”虞承南承认耐心终于耗光了,“什么跟什么啊。” 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外面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个出现又不带死亡诱导的东西目前看来与他们要做的事没有多大关联。 “会不会就是一个NPC边角料?”木骆泽猜测,“你们懂的吧,数学题干里有时候会出现并不重要的迷惑条件。” “承南,你到房间角落找找有没有蜘蛛。”白越寒也不解,所以准备直接套公式。 鬼东西摆摆手,然后觉得可能意思表达得不够清晰,猛地摆摆手。 “他不会想说必须人跟人才在密室里才有效果吧。” 虞承南随口一说,结果鬼东西猛猛点头。 “得,白忙一场。”木骆泽打起大哈欠。“不过哦,为什么它变成寒哥你的模糊样,不变成别人呢?” “我如果知道还用让他画?”白越寒也很无语,他对鬼东西暂时没兴趣了。 “还有什么可以画给我们知道,”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问道,“或者有什么东西你知道藏在哪儿的?” 其实随口一问,没抱希望,结果鬼东西指了指门外的方向。 木骆泽:“门外?” 鬼东西摇头。 木骆泽:“前面那个房间?” 鬼东西继续摇头。 虞承南:“前面那幢宅子?” 鬼东西摇头,但是又点了一下头。 白越寒:“前院。” 鬼东西没否认。 这时大厅的方向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来了好几个,听话声应该是李御婕和唐小糖,那祝涛一定也在。 “我们在最里面的这间房。”虞承南一出声就给外面的人吓了一跳,唐小糖当场喊“我的妈!” “还活着。”虞承南又道。 那几人的脚步停住没往这边来,讨论的话声却回荡在走廊里。 唐小糖:“会不会变成鬼怪骗我们过去啊?” 李御婕:“豁出去了,只有白帅帅能制服沈善缘,否则子夜一到还得死人。” 祝涛:“沈家杀人犯也有可能在吓唬我们。” 李御婕:“我不敢赌。” 他们说着又开始往最里面的屋子挪动脚步,大概换了只手机,灯光比之前的还要明亮。 屋子里的三个人无奈等着,李御婕看见三个大活人的刹那明显松了口气。 信息一交换才知道沈善缘给他们下了个套。 前面那间锁着的屋子并不是沈善缘的躲藏地,那里的密室困着他双亲的尸体,一旦密室开启,到了子夜,不知春里的所有鬼怪都会出来乱杀,直到他们再嗅不到活人的气息。 “沈善缘说今年不知春外的风向变了,他们不会是最后一批访客。”李御婕转述着话,“既然惹怒了他,那么我们这些人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我之前就说了……”唐小糖脸上的肌肉拧巴在一块儿,“那样对待NPC会惹来不好的后果。” 她连责怪都像在撒娇诉苦,勾起虞承南不小的罪恶感。 “有全军覆没的先例吗?”虞承南问。 听到“全军覆没”四个字,唐小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顿时陷入回忆,好半晌没说出话。 倒是祝涛接过话,“一般不会,这地方不以杀死所有人为目的。” “既然是奖励,难度比出去要大很多吧。”白越寒淡淡说,“你们不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没有死局。”祝涛的目光时不时停在鬼东西身上,此刻又盯了过去,“只要我们找到沈善缘的密室,说不定能躲过去。” “那要让你失望了。”白越寒看上去满不在意,“这里的密室我们还没弄清楚。” 祝涛“哦”了一声,拉开上衣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把匕首长的细直刀。 虞承南下意识去拦被虚晃逼退,反而挡了白越寒的手。 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祝涛摘了刀套一刀捅进鬼东西身体,然后用肩膀顶着往前推,把它逼到墙上。 过程中,白越寒踉跄了一步。 “怎么了?”虞承南转身扶住他。 白bro脸色忽然变得煞白,扶着自己额头撑在虞承南身上,还咳了两声。 唐小糖一声尖叫,原本被细直刀定在墙上的鬼东西忽而融化成流体,化成一滩水。 虞承南扶白越寒避让开,见那滩水迅速流向门口,途径到密室门口卷向离它最近的唐小糖。 后者猝不及防摔趴在地,被水流拖进了密室。 事情发生得太快几乎不容人反应,祝涛扑过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墙面挡在外面。他疯了般爬起来,却撞在无形的铜墙铁壁上。 那滩水无视唐小糖的呼救,在地面涂鸦上匀成薄薄的一层,紧紧两个眨眼的时间,连带着唐小糖一同消失了。 第13章 复仇 鬼东西算是横生出的枝节,受影响最大的祝涛撕心裂肺哭了好几场,已经哑得喊不出声。 他手里紧紧握着那把直刀,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唐小糖不一定会出事,别人没法劝。 最后还是李御婕说了句“她也许被带去了别的怪潭,以前也有这样的事发生。”算是安慰。 祝涛跪在密室的涂鸦上,眼泪已经哭干了,清瘦的身体还在颤抖,别人手指头一推就会倒的样子。 “我想为她扫除一切障碍。”祝涛自言自语,又像在跟所有人倾诉,“我看它好对付,想先消除掉哪怕一个子夜怪物。” 可是为了少这一点的风险,他亲手把自己最爱的人葬送了。 “离十二点还剩两个小时,走吧。”李御婕自认已经给够他缓冲心情的时间了,在怪潭里没有这么多的理解和宽慰,她看得多了。 何况祝涛手段这么激进是她没想到的,这事一出,她反而对这个人多了一层警惕心。 “其实……” “小糖跟那些自诩天仙的女人不一样。”祝涛的自说自话打断了虞承南,“我追她,她笑盈盈地说有喜欢的人了。” “祝涛,我们还是先回前院。”李御婕不想再消耗同情心。 祝涛扶着膝盖佝偻站起来,“可她喜欢的人进了怪潭没出来,我曾经听某个NPC提到过,不死鸟是怪潭里的神鸟,只要集齐它的奖励,就能复活一个在怪潭世界死去的人。” “她傻乎乎地说不想利用我去救她喜欢的人,对我不公平。我这样一个长相猥琐、性格扭曲的人本来就不配得到她喜欢,是我,是我硬要跟她身边。” 李御婕:“……”她没好意思讲出来,祝涛对自己的认知倒挺清晰。 “你果然也是利用怪潭里的东西进来的。”李御婕说。 “羽毛?” 李御婕冲虞承南点头,“他的是羽毛,我用的别的东西。有个说法是,用道具进入怪潭会增加怪潭的难度,我、刘哥还有那个王八蛋,加上他们两个人,五个人凑一起相当于叠了五层buff。” 这句话再次触发祝涛的泪腺,啜泣声低低回荡在屋子里。 虞承南望着地面扭巴巴的画淡淡叹了口气,“随便凑一起的十来个人,五个有道具,不是道具太容易获得就是你们太招人恨。” “其实能带出怪潭的道具不多,而且只有奖励来的才能帮人进入怪潭,所以一开始我没往这方面想。”李御婕已经走到门口,“活着的人总还要活着。” “对了。”她突然又回过头对虞承南说,“你刚才想说什么?” “哦……”虞承南刚才开了个头被祝涛打断了,重新接上线,“古代的子时从夜里十一点算起。保险点算,我们还剩一个小时不到。” 李御婕:“……” 回到前院,其余人见少了个人,加上祝涛悲痛欲绝的神情,也猜到发生了不好的事。 可大家心知肚明逼问沈善缘问不出结果,就算把他扔出不知春,第二天他也能复活,拿他出气没有意义。 气焰不高,有几个人随便找了块地或院子里的石头坐着,李御婕和小姐姐在院子里四处找机关。 能挪动的不能挪动的摸了个遍,连灯笼都没放过,目前为止还没头绪。 虞承南一页一页细细看着笔记本,最后翻到尾页,停顿了很久。 庚子年腊月二十五,雨。 不知春终于迎来了雨天。 他静下心思考,茶青市场里的老板说讨厌下雨天,他们离开的时候早镇下起大雨,不太正常的镇民们相继出现。 雨,对早镇的人而言似乎是个很大的忌讳。 沈善缘日记里到最后才记录到雨天,整本日记就结束了。 “不知春,被诅咒不下雨。”虞承南盯着沈善缘的浑目,试图从他的反应来印证自己的猜想。 “如果真存在神明不死鸟,你父亲怎么敢觊觎家族历代供奉的神明的女人?”他起身走向沈善缘,“不死鸟有不得已的理由离开,你父亲认为它大概率回不来了。” “下雨,代表它回来了,是么?”虞承南说出最后的结论,“或者说,回来的是它的鬼魂,找你父亲复仇来了。” 沈善缘抬着下巴不失风骨地看着他,一副随你处置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样。 “越寒,陪我走一趟?”虞承南拾起多余出来的麻绳。 “好。”白越寒也不问为什么。 小孩哥见状也跑过来,但这一次被虞承南按住肩膀,“在这儿等我。” 木骆泽知道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虞承南肯定要去做很重要的事,便点头,“我在这里看着臭老东西。” 虞承南摸摸他头顶长长了的碎发,“乖。” 小姐姐主动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虞承南,“听御婕姐说你们手机没电了,用我的吧。” 虞承南谢过她,拎着麻绳跑起来,顺带瞥了一眼侧后方。 别人都带了手机,唯独不见白越寒的。 要么没电了。要么,他没有。 这个人身上的疑点太多了,可虞承南莫名觉得跟他蛮合拍,何况他如果想做什么伤害他们的事,有太多机会。 这样想着,虞承南感觉到炙热的凝视,果真就对上白bro的视线,切断电源般迅速挪开目光。 两人快速回到后宅,关着沈善缘父母枯骨的外房间没锁。 虞承南把麻绳打结出一个能套人的圈,试了试手感,示意白越寒重新打开密室。 两具骷髅相继被套出来,白越寒默默比了个赞。 “不要太崇拜我了,”虞承南用绳子把两具骷髅套起来,“毕竟套马的汉子我威武雄壮。” 以为吐了个好梗,结果白越寒很懵逼地看了他一眼。 这就轮到虞承南纳闷了。 虞承南:“你国籍是夏国的吧?” 白越寒:“怎么了?” 虞承南:“听过套马杆吗?” 白越寒淡淡笑了下,“知道,可我不会抓牛羊。” 虞承南嘴上轻声“哦”着,心里嘀咕,难不成这人值五十万? 如果真的是,不管对方多帅,跟他多合眼缘,他一定会把人按倒送去牢底坐穿。 这么想着手上完事了,虞承南合掌朝俩白骨一拜,“子孙债不该先人抵,可你们那儿子实在混账,两位当教养不善先行受过吧。话说明白了,二位若有怒气朝不肖子沈善缘去撒,莫错怪我和旁边的兄弟。” 白越寒嗤笑道:“你这满嘴鬼话哪里学的?” 虞承南二拜三拜,“这叫玄学,也叫仪式感。” 仪式感满满之后背起骸骨还是有种森然的凉意,虞承南小跑起来,“快走快走。” 从池塘回到前宅,路过厕所进走廊,脚下被什么绊了下差点摔倒,背后的骷髅头抵在后脖子来了个亲密接触,虞承南整个人都不好了。 更让人感觉不好的是,低头看了眼路的工夫,白越寒不见了。 一口冷气从耳后根吹过来,他下意识甩开了背后的东西,但绳子还握在手心。 “咵啦啦。”白骨摊在地上,可耳后根的冷气又吹过来。 虞承南翻身抓过去,摸到一只泡胀了满是褶皱的手。 手机电筒灯光的白点悬在厕所门口的位置,看样子白越寒被迷住了。 “好饿啊,给我炖肉好吗?”断手说。 虞承南稳住心态,心说又来。“你等等,我考虑一下。”他大步流星地往走廊尽头去,抬手挡了下刺眼的光点。 “你要给我炖肉了吗?”断手很兴奋,它一直等待的答案呼之欲出了。 虞承南还记得来不知春第一晚,自己算间接拒绝了它,差点被带走。 那么烧柴火兄弟死大概率因为答应给它炖肉,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死。 虞承南越过断手停在光点旁,果然见到站在原地发呆的白越寒。 “来来来。”他招手让断手靠近。 飘飘忽忽的悬停在他面前,灯光下,酱油色的手心翻开唇形的口子,密密麻麻的白牙严阵以待。 “我现在就告诉你。”虞承南抿嘴成一条线,“滚你妈的!” 他捏了两个断手的手指头,远远朝着池塘扔过去,断手猛地停在水面上惊起圈圈涟漪。 虞承南拉起白越寒就跑,另一手牵着麻绳,大步跨进天井,两具骷髅“咵啦啦”摔响,其中一具直接从衣服里被甩了出来。 “冤有头债有主,是那只破手害你死节不保的。”虞承南先推白越寒出去,顺手抽了他手里的手机。 背后什么东西如离弦箭刺破空气,虞承南闪身躲开,拿手机当平底锅当头给了断手一下。 它像轰不开的臭蚊子,调转方向,手心的口一张一合咬上来,只不过咬的是手机。 虞承南半蹲加一个翻身滚出天井,那手把整个手机吞了,喷着粗气退入黑暗。 “不好意思。”虞承南在一众惊愕脸中起身,对小姐姐说,“出去了赔给你。” 白bro骗人啊,他面上镇定实则埋着怨气盯着人家冷白冷白的侧脸,用凶的手段人家更凶,他头一晚到底怎么赶走断手的? 白越寒很快回过神,在一众还未消下去的惊愕脸中向他道谢。 这个人满身的疑点,但虞承南现在没空研究他,拖着裸·身白骨和还算体面的沈家夫人走向院门。 “不要啊!”沈善缘叫道。 叫了两声他也知道阻止不了,大喊:“扔我妈,留我爸!” 院子大门已经开了,外面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虞承南解开绳子,把裸的那具白骨丢出去。 “你说反了吧。” “爸!”沈善缘用力挣扎起来,脖子被麻绳勒出一条血痕。 “哐当——”太师椅砸下,沈善缘像只翻面的蟑螂仰面倒着,嚷着“爸,爸爸!” “喊爷爷也没用。”虞承南无情地合上院门。 此时,不知春上空如脉波亮了一瞬,紧接着劈响惊雷。 鸟啸与雷齐鸣。 才亮了一瞬的天空重新被墨汁浸染,沉甸甸地压着不知春。夜色中,粗沉的翅膀扇动声如立体环绕声打破园外的寂静。 闷雷叠着巨鸟的哀嚎,明明只有一只鸟,却像百鸟盘旋谁的坟头鸣丧。 有那么一瞬,风声大力地鼓动空气,让人觉得不知春的隔档立马要被摧毁了。 但是片刻后,空气肆虐涌动的呼风之戛然而止,雷声和鸟声停住。 院子周围无风而晃的灯笼也静了下来,烛火不再抖动。 李御婕指着石壁:“那是什么?” 灯笼的光线浑浊昏暗,照出石壁面前簌簌落下的雪沫,仔细看却不是雪,那是灰扑扑的骨灰。 虞承南面前也飘落一片东西,是颜色极正的一片蓝羽。 “看来解开采茶女死亡的真相到了关键的第二步。”祝涛沉沉道,“你帮它复仇了。” “帮谁?”小姐姐还没想透。 虞承南把羽毛收进拉链侧兜,看向李御婕和祝涛,“老手们说是不死鸟。” 就在这时,快速的轻声弹响“哗”一下从景观竹那头传来,像推拉门急速拉合。 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地上还在努力挣扎的沈善缘,他像离了水的鱼一弹一弹,做着没用的努力。 “我找到密室了。”小姐姐激动地叫起来,“你们快来看!” 景观细竹靠院墙的一端,小姐姐的手还搭在竹节上,她兴奋地解释自己怎么发现的。 “我围着找了一圈,这地方很松动能往左边转,我试着往右转,就触发了机关。” “做得很好。”李御婕赞赏地轻拍她胳膊,表情忽然僵住了。 “我叫葛晓晓。”女生替李御婕缓解了尴尬。 入口在地面,一端简短的台阶通向一扇老式木门,门上挂着铜锁。 白越寒下去,把灯笼放在台阶上,钥匙入孔很容易就被打开。 他在门边的墙面上摸找了一下,找到梭子形连着电线的小开关,一间小小的屋子亮堂堂地展现在眼前。 “看来这里就是他的密室了。”李御婕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十点五十二,忙招呼其他人过来。 最先下去的白越寒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到角落里拎了一把修剪枝叶的大剪子出来,还有几个大米袋。 看到大剪子虞承南心态崩了,“妈的真心黑啊,让我们用手,他自己用剪子。” 说着他忽然意识到白越寒的用意,“不是吧?” “我决定上山去,”白bro挑了个眉眼看他,“你呢?” “什么!”李御婕无法理解,“骨头都能挫灰,出去不是找死嘛!你忘了那个大胖子的下场了?” 看得出她走心地在劝白越寒,虞承南不免失笑,这姐们难怪能和刘逵玩儿到一起,都是面冷心热的人。 “你还笑?!”李御婕差点破音了,“有什么事躲过今晚明天再说不行吗?不是你劝劝不行吗?” 白越寒依旧淡淡的样子,抬眼掠向远处。娇嫩的玫粉光色在他的眸子里显得深邃富有穿透力,好像能透过层层黑色望到遥远的地方。 “越寒做这个决定其实不算冒险。”虞承南是这么觉得的。“我才把始作俑者的尸骨扔出院子就得到了第二份奖励,说明不死鸟认同了我帮助它复仇的身份。” “噢!”木洛泽也明白了,“寒哥同理,解开采茶女死亡的部分真相得到奖励,按理也不会对他不利。” “我们面对的不是人。”白越寒少见的解释了一嘴,“躲密室里也未必完全安全。” “就算你们说的没问题。”李御婕又看了一眼时间,还剩最后四分钟。“可得到奖励的只有你们两个人,不死鸟也只认可你们哪。” 虞承南从口袋里抽出两幅画卷,“还有这两样东西,九人分成四组,各拿一样东西应该没有问题。” 他说着打开半人宽的院门,把蓝羽放在掌心,牵起木洛泽的手钻了出去,过了一分钟安全回来了。 “走了三十多米远,倒是听见什么东西蹿在草丛里,不过没找他的麻烦。” 木洛泽:“……南哥,你拿我做实验。” 我不是你最疼爱的小弟了吗? 这么一来就有人心动了,首先是葛晓晓,一步、两步,小碎步到木洛泽旁边。 然后是祝涛,唐小糖出事了他更要争取唯一的一个奖励。 “太冒险了,我不去。”他们中的一个男人往通向密室的台阶靠近一步,“大半夜的去山上冻死,我还是留这里吧。”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虞承南说,“前面出去没想象中冷,好像雾气会帮不死鸟认可的人挡住一部分的寒风。” 面对院门内外截然不同的环境,除了白越寒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应该跟从他的虞承南,以及不管为什么肯定要跟着他俩的木络泽,其余人陷入沉默。 一边是未知的阴霾,一边是有光和床的温暖房间。 “我不确定我的秒针准不准确。”李御婕提醒,“还剩最后一分钟。”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虞承南感觉不知春安静得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白越寒头也不回地走出院门,祝涛拿走一幅画,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跟出去。 虞承南咬咬牙,把采茶女鬼钻进去的那幅画给李御婕,紧紧握着小孩哥的手,也走了。 第14章 子夜 虞承南四人离开后,李御婕心底那点子莫名的心慌逐渐放大,差点忘了把沈善缘一起带进密室。 不然他一指路,大家都玩完。 几个人手忙脚乱解开绳子,把人拖下阶梯。 沈善缘大棒槌一阶一阶边摔边砸被拖进密室,跌得上下牙关撞起嘎嘎响,恨不得吃了这些人。 室内很安静,李御婕心里却在打鼓。 一路来跟着刘逵没单独进过怪潭,曾经以为他是天定选手,没想到会有死得这么潦草的一天。 说不后悔是假的,刚才看见头顶的路面封回去她有跑出去的冲动,但是犹豫了一瞬就来不及了。 她紧紧抱着画卷,背靠墙面闭上眼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好像是潜望镜。”葛晓晓把头埋在墙角和衣柜的缝隙里,“能看到地面。” 另外两个男人推开衣柜,其中一个说:“好阴险,管子从墙边阴影里做上去连到地面,怪不得没发现。” 二世祖也凑了过去,自从受了教训没敢在那两个讨人厌的男妖精面前太有存在感,但是现在他们走了,唯一看上去经验丰富的李御婕又是他的人,重新获得掌控权变得易如反掌。 “NPC的业余生活够丰富啊。”他推开葛晓晓,眼睛贴到观察眼上—— 差点吓出心脏病。 一张人形皮囊从院子那头向院门的方向飘过来,在满院子的灯笼红光下像新鲜刚剥的。 他记得皮囊的面孔,跟两个男妖精一组帮他们烧柴火的。 眼部两个空洞却像噬魂的怪兽,仿佛盯准了他们。 二世祖下意识一个大跳却没敢叫出声,摸着心口自我安慰:“没事没事。” “有东西出来了?”李御婕问。 却听沈善缘冷笑了声。 “笑你妈啊。”二世祖转身把恐惧化作气撒他身上,低骂踹了对方一脚,“要不是弄死你没用,今天就把你砍了。” “我说过,一旦朋友们出来,嗅不到活人的气息他们才会停手。”沈善缘低吟吟笑说,“你们按我要求去做,我们一起离开镇子不是两全其美么?为什么非要逼我弄死你们?” “不过没关系,雨来了,它也回来了,它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跟我一样是个死人罢了。他回来了,进来的人就多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讨人厌。” “那些东西不听你差遣吧。”李御婕塞了块桌上的方布在沈善缘嘴里,一脚踩他手指头上,蹂蚂蚁似的用力,“不然你躲什么?” 毕竟凌晨死了人沈善缘没出现。 没指望沈善缘能吐出什么东西,李御婕踩他身上过去,翻开柜子找线索。 “到处看看,一般来说密室里会藏有重要的线索,他尤其喜欢在边边角角和缝隙里藏东西,天花板四角别漏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番搜查,李御婕发现床尾垫着床脚的圆木垫比其他三个床脚的直径尺寸大了几公分,取出来一看,这东西的外围边缘印着一圈缝隙。 二世祖抢过去拨弄了半天,沿着缝隙打开了圆木垫,是个实木的空心盒子。 里面结结实实塞了一沓很薄的信纸。 有九张内容大同小异,家中诸事需细细担心,服侍好夫人和少爷之类的话,每一封都说了回家的时间,月余回,一月回,半月回,十日回…… 每封都交代隔一日给山上母女送吃食,菜色寻常即可,询问他们的生活,是否有悔过之心。 落款都是沈傲德,笔迹也相同。 只有最底下的一封信字迹不同,娟秀飘灵,但力道蔫蔫的。 信上写道:此信难寄,此心难托,妾身不洁,唯死尔。 信的下半部分批了一个大大的红字:该! 除了信,剩下的是一叠记账记事录。 庚子年腊月初一,少爷、童仆雨点儿给二奶奶送食一盒。 庚子年腊月初三,少爷、童仆雨点儿给二奶奶送食一盒。 隔天记录一次,内容不变,一直到庚子年腊月初七。 经查,童仆雨点儿行盗窃之事,夫人房里的一条大黄鱼遭窃多日,今日终得真相大白。少爷念雨点儿年幼触初犯,罚其回山上闭门思过。 贱人勾引老爷惹众怒,小贼行为不检点该受罚,这是他们应得的。 “一条黄鱼而已,值得对小孩罚这么重吗?”葛晓晓说,“而且鱼为什么要放房间里啊?” “切,无知。”二世祖眯了一只眼重新贴到潜望镜前,倒吸一口凉气之后似乎习惯了外面的场面。“黄鱼就是黄金,民国时期时兴的叫法,大黄金折算到现在也就值个二三十万。” 大家已经习惯这位财大无德的嚣张语气,即便提供了有用的信息也没人理会他。 李御婕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雨点儿就是采茶女的儿子,不死鸟后代。” 日记本最后一页的时间是腊月初八,也就是说雨点儿被打发回山上的第二天,他妹妹失踪了,他被采茶女活活丢进炭火盆。 “我们头天来不知春,你使唤的小奴仆就是雨点儿吧,他人呢?”李御婕拔出沈善缘嘴里的布,学着白越寒审讯的样子怒目压他。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学不出人家自然的气场。 沈善缘面对她的质问不但不害怕,反而眼里凝起恨意,“不知道,不见了。” “你有这么好心给采茶女送吃食?” “没有。”沈善缘倒是答得干脆,“那个人不人鸟不鸟的小杂种,配吃人的东西?” “所以你背着吴管家断了他们的口粮,逼得采茶女杀子上吊。”李御婕给了他一拳,“小小年纪这样恶毒。” 沈善缘却没太大反应,他浑浊的目光聚焦着空气,陷入了回忆。 “下雨了。”他喃喃道,“好大的雨。” 木然的神情夹杂着破碎感,仿佛面前铺天盖地倒来水墙,就要把他们砸入泥里。 李御婕面前的空气突然亮了一抹蓝色,一片蓝羽轻飘飘落下来躺在她手心。 “这是……”东西来得猝不及防,没想到最后这份奖励归她了。 还没收起羽毛,李御婕整个人被盖在一片阴影里。 “你的任务完成了,给我。” 二世祖居高临下伸出手,理所应当得不容别人反驳。 “出去之后再……” 机括声震耳欲聋,打断了李御婕的话,也让弯腰来抢的二世祖在碰到羽毛尖的时候抢了个空。 屋子外的地面石块移动,震得地面下落着单薄的灰。 一个人影扑到门边眼疾手快关了灯,房间里陷入黑暗。 “妈的,这都能找到。”二世祖声音抖得厉害。 “闭嘴,憋气。”李御婕小声命令。 她捂住鼻子恨自己没早想到,如果说鬼怪靠嗅活人气息找,院子里到处都是他们活动的痕迹,其中也包括藏着开关的竹节。 地面彻底地张开了口子,房间里也停止落灰,没两秒钟,听上去隔着台阶的距离,独属于怪物才会发出的粗重呼吸声此起彼伏。 像打呼噜吊着一口气突然抽抽一口,也像断断续续呼麦。 有东西打头动起来。 李御婕甚至能想象到扭曲形态的鬼怪弯着内八字,一步深一步浅,拖着腿朝他们靠近。 她握紧了蓝羽,朝葛晓晓的方向摸去,抬起的腿碰了个空。 本来被按在地上的沈善缘不见了。 就在这时,门销动了动。 “吱嘎——” 门开了,猎杀时刻到了。 一簇火光由远及近如流星划破天际,恰恰当当地坠到阶梯上的地面,也照亮了周围的光景。 盘踞在台阶上的黑影闪开一圈,还有穿着现代服装的鬼怪也退,轮廓被又砸下去的火光映得发红。 那是两捆烧着的柴火。 可是让人汗毛直立的不在那儿而在近前。 门框边软踏踏地爬着一双青灰色的手皮,沈善缘弯着腰正往门后边躲,烧柴火的大兄弟跟他来了个深情对视。 然后如他所说,身体被撕碎成好几瓣。 烧柴火的大兄弟像蛇一样爬到他背后,把整个人抱住,软乎乎的手皮卷住沈善缘脖子和四肢,很轻松把人像玩具木偶给卸了下来。 门后还有两个泡胀的巨人观,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刮进房间,卷着潮湿的霉味。 李御婕紧紧握着葛晓晓的手,两人手心夹着蓝羽,但是怀里的画被二世祖抢走了。 好在巨人观身躯比一般人的大些,两个东西又笨,堵在门口一时进不来。 他们进不来也意味着里面的人出不去,柴火大兄弟把沈善缘断成这么多份之后,很自然地注意到屋里的其他人。 它那双空洞洞的眼眶分明没眸子,但却好像盯着每一个人。 火光下鲜亮的人皮松开残肢,重新舒展成人形,缓缓飘向门边。 刚才去关灯的男人一直缩在那儿,吓得一脚踢过去却陷入人皮。 “救我,救我!” “把画扔给他啊!”李御婕叫道。 “你怎么不把羽毛给他?”二世祖反把问题丢回去。 “你把画给他们一起拿。”李御婕说着喊国粹给自己壮胆,两个跨步到了人皮背后。 羽毛尖碰到大兄弟的胳膊皮,那个部位往里缩了进去,男人的脚也被放了出来。 但是它的右脚腾空卷上男人右手,羽毛碰过去它又趴到墙上游到男人背后。 那人已经吓傻了,爪子僵硬得像中了风,连应激反应都做不出来。 李御婕想把人往自己这边拉,但是对方体格太大一把没拉过来。 片刻的工夫,人皮卷上男人右腿,惨叫声回荡在不知春,血溅了房间一地。 人皮蜷缩成一团定在男人断腿边,任汩汩血流打皮上,仿佛在享受血浴。 李御婕转身从二世祖裤兜里摸出打火机,掀开被子扯下被单点着,“来。” “疯了你!”二世祖一点不敢动,“那东西还在!” “想死的留下。”李御婕必须拼一把,“要出去的别墨迹。” 李御婕一手拎着燃烧速度很快的床单一手拿着羽毛逼退巨人观,它们被逼上台阶。 上面两捆柴还没烧完,身上大汗淋漓淌着臭水,“咕咚咚”化身水瀑布流下台阶,给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出来的几人熏得连连发哕。 墙那边划过一道焰火,呼啦啦的响。 “小心!”李御婕拉了葛晓晓一把,几人侥幸没被新扔来的柴火堆砸中。 那堆柴火滚到密室里,给淋完血浴站起来的血皮卷作一圈,滋啦啦冒出黑烟,尖叫着烧黑了。 密室入口离院子大门不过几步的距离,院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白哥,是你们吗?”李御婕喊道。 “推不开门。”回答她的是虞承南,“你们从里面能打开吗?” “不行。” 里面几个刚看到曙光,又被浇了盆冷水。 院墙有两米高,别说没在园里面见过梯子,就算有,面对朝他们围剿过来的鬼怪也跑不去拿。 橙红色的光舔着木柴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那些东西畏惧火光,纷纷从侧面靠近。 院墙一圈光秃秃的,没任何可以垫着爬的东西。 “来。” 某个方向有人发话。 白越寒和虞承南跨坐在院墙上,像两个神一样伸出援手,李御婕感动得要哭了。 当然,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他们中的一个男人跑到墙边贴着让葛晓晓过去,把她抱起来去够两人的手。 一条细细的长影从灯笼背后游了过去在墙边突起,阴影即将环上葛晓晓腰部,李御婕用羽毛把它赶走。 “你来。”男人叫她。 “不行。”二世祖先跑过去,“我先上去。” “她先。”男人提醒他渐渐围近的黑影和鬼怪,“要么大家都别出去。” 李御婕上去之前把羽毛塞进男人前胸口袋里,冲他挤了个眉眼。 最后留下的二世祖和男人猜拳决定谁先上去,二世祖运气好了点。 被两人拉上围墙,即将翻到外面的时候二世祖用力推了一把,白越寒倒是稳当当的,但虞承南刚要伸手去拉跳上来的男人,猝不及防摔向里面。 本来白越寒的手已经伸过来了,虞承南怕连累他挡开了那只手,幸好左手攀住墙顶,顺带拉住了二世祖的裤腰带,把人拉回墙里面。 然后右手一紧,白bro身体后倾,把他带上墙顶。 二世祖重重摔了回去,刚好砸在一条黑影上。 那东西本来瞅准了另外一个,没想到还有自己送上门的。它微微怔愣了一下,很欢快地把人环绕起来。 “快。”白越寒叫墙边的男人。 男人捡起掉地上的画卷,一个助跑被白越寒稳当当握住手,脚尖抵着粗糙的墙面小爬了两步,上半身挂住墙顶。 “幸好幸好。”男人庆幸,“当兵那几年的底子没荒废。” “救命,救我啊!”二世祖惨叫连连,听声音被拖远了。 不知春唯一一个玩物会遭受怎样的洗礼别人不知道,但院子外的人生不出同情心,这是他自找的。 第15章 上山 白越寒从墙头跃下来,落在杂草堆里发出极轻的两声脆响,目光越过前面几人,落在木络泽后面不太显眼的位置。 虞承南站在那儿,右手托着左手手肘,动作自然到像抱着手,眉心微微拧着。 “伤哪儿了?”白越寒过去问。 “没事。”虞承南不太习惯成人群焦点,但也不至于逞能,“肩头靠后的地方可能脱臼了。” “我帮你看看。”葛晓晓过来让他坐下,“我学医的。” 她用掌根揉虞承南说疼的位置,扶他胳膊上下动了几下,抬起下巴慢慢往后仰。 这下虞承南感觉更不好了,前面只是肩头后边疼得厉害,现在头仰不起来,脊椎连着后背心僵硬到肩膀撑不住力。 左边肩垮了下来,变成了高低肩。 虞承南:“……我不会残了吧。” “骨头没事。”葛晓晓安慰他,“应该是肌肉组织损伤有点严重,我室友之前做瑜伽伤了跟你的情况很相似,自己躺不下床也起不来,你这情况得疼几天,接下去一个月千万不能再剧烈运动。” 虞承南:“……”在这种地方受了伤,跟残了有什么区别,他们还要采茶叶,那可是挺重的体力活。 再一个,今夜不可能在不知春外待着,虽然他们有护身符,但冷风灌肠只是没之前厉害了而已,并非不冷。 “我背你。”白越寒背过身,站到他面前。 “没事不用。”虞承南下意识摆手,经络扯得左肩疼,头沉沉晕起来差点没站稳。 白越寒扶住他,右手平摊问:“难不成要我抱?没那么好体力。” “额……”虞承南庆幸夜色太暗掩了自己的红温,“那麻烦了。” “右手扶他肩膀,左手搭他胳膊上就没这么疼了。”葛晓晓指挥道。 逃生出来的男人和木骆泽帮着把虞承南扶上白越寒后背。 男人非常抱歉拖累虞承南,主动站出来说跟白越寒轮着背。 后者想也没想地说:“不用了,我体力好。” 虞承南:“……”刚不还说没那么好体力吗? 不知春今夜没法住人,他们要找个地方歇脚,只有山上的茅草屋。 祝涛和男人一头一尾提着灯笼,葛晓晓打着男人的手机电筒跟在白越寒后面给他照明。 紧峭的风声总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呼啸山林,山中夜色如浸了墨的棉絮,把除一行人之外的地方捂得密不透风。 虞承南额头的薄汗被夜风吹干,现在又沁了出来。 背越来越僵,他感觉自己快厥过去了,呼吸比背着人的白越寒还要沉,头不自觉搭在他肩上。 一行人每一步落脚,都带起碎石挪动和冰碴碎裂的脆响,偶尔有枝桠挡路被人一脚踩断,各种声响在风里荡开,心理作用下特像有东西在暗处磨牙。 “承南。”白越寒轻轻叫了他一声。 “嗯?”虞承南清醒过来一点,稍微挪动了下脖子,肩膀后面哪根筋收紧一抽,连带整个左后背疼得厉害,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不用应我。”白越寒说,“怕你睡去冻着,稍微醒醒。” “唔……”事实上,虞承南也疼得没法跟他多说话。 其实保持一个姿势也很难受,他紧咬着下唇,直到夜色从墨黑褪成铅黑,才听见一众气喘吁吁中,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到了”。 虞承南闭着眼惊觉,白bro中途没把他放下来休息过。 身体朝上方快速动作,白越寒好像飞起来了,然后听见说谁发烧了什么的话,虞承南的背部再次狠狠抽疼。 当过兵的男人把茅屋内间倒了的房门当床板垫地上,从塌了的木床上收拢起一床棉絮掉光了的破被子。 木板中间掉了一块,被子一动浮起厚厚的灰尘。 勉强用破旧被子把木板铺了一层,男人嘴里念叨:“救急救急,屋主莫怪。” 屋子里土腥味太重,葛晓晓有鼻炎,连打了十七八个喷嚏。 她擤着鼻子把手里的纸巾折面再折面,小小的脑袋埋在厚重的帽子里。 外面太冷了,紧邻着主堂的房间虽然小,至少挡风。 白越寒脱了自己的外套给昏睡的虞承南盖上,自己靠墙坐在他旁边,看上去不太累,也不冷的样子。 “白哥。”葛晓晓跟着李御婕称呼,“你太牛了吧。” 别说背人了,光看他们几个,尤其那个小孩,一天下来就吃了点昨天的剩饭剩菜,还走了半夜的路,已经迷糊得靠墙睡着了。 要不是李御婕拿自己肩膀给他垫着,得滑溜到地上。 谁长这么大吃过这种苦啊,再说白越寒看着也不像穷苦人家出来的。 “休息吧。”白越寒手背贴着虞承南的额头,后者又出了厚密的一层汗。 他们到茅屋已经半夜三点半了,没床没什么的干睡。 葛晓晓睡了没多久,上颚痒腻腻的难受,屁股硌得疼,又想上小号,迷迷糊糊醒过来。 淡淡的天光从墙壁裂缝处投进来,她眨了两下眼,依稀觉得少了人。 白越寒不见了。没了他,让人觉得那面墙古老斑驳了许多。 葛晓晓累得差点没站起来,脑袋晕乎乎的,手脚并用爬了三步到虞承南身边。 大帅哥烧退了,睡得很沉。 她扶着墙站起来,出门左拐到主堂,被宽门缝灌进来的冷风吹了个大哆嗦。 屋后一平方米大的小泥房里有个旱厕,年深日久的早堵满了泥。 葛晓晓不敢走远,在旁边灌木丛一块空地上解决了晨尿。 睡意也在这个过程完全消散,她放松地打了个寒颤,眼里落下两朵泪花,因瞌睡而朦胧的山景逐渐清晰起来。 余光扫到十几米开外一棵树,葛晓晓愣住了,因为那棵树发着莹莹的光亮。 脑子里第一反应,此地不宜久留。 她赶紧提起裤子,但是站起来却看见发亮的树木背后站了个人,在她的位置只能看到那人侧脸,但是很好辨认,正是白越寒。 葛晓晓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她悄悄走进几步,随着视线变化,又看见个人,发光的就是那人。 雨点儿。 对面比他高出两倍多的白越寒神情有些许痛苦,慢慢的,雨点儿身上的光越来越亮,他变成水样的透明人,只剩个轮廓支撑着身体。 然后,像喷洒开的水一股脑钻进了白越寒的身体。白越寒的气色即刻红润了,一个抬眼看了过来。 葛晓晓:“……”完了完了!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大懒腰,假装自己还处在早起朦胧的状态,没看见白越寒。 转身就走。 “救命啊救命啊。”葛晓晓心里嘀咕着,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葛晓晓?” 步伐顿住了。 “醒了?” “寒哥。”葛晓晓笑着转过身,眼里却转着不争气的泪水,“真巧啊,你也出来……WC?” 白越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把那双不争气的眼泪直接看了出来。 “怎么哭了?”白越寒幽幽地问。 “吓的。” 白越寒的眼神打了个问号。 “不是。”葛晓晓笑得更僵了,“那个,早起风吹的。” 空气凝固了般。 短短的一秒对视仿佛从人间看进地狱。 “回去吧。”白越寒先动。 葛晓晓难以掩饰惊恐,屏着气祈求他不要伤害自己,居然真的愿望成真。 短短的一小段路,走得两腿酸软。 “刚才看见什么了?”白越寒停在茅屋门口,她差点撞人家后背。 “什么都没看见!”葛晓晓下意识否认,死嘴颤抖着扯出一条缝,挤出“我完了”的笑法,又不争气地笑出两颗泪。 白越寒:“……”他思索片刻后不再说话,转身进了屋子。 葛晓晓紧绷的神经丝毫不敢松懈,颤颤巍巍跟了进去。 跑也没用啊。还是回去睡觉吧,没什么是睡觉忘不掉的。 结果一觉醒来太阳高空挂着,大家都醒了。 虞承南似乎刚醒,被白越寒推着背转向右侧,起得相当痛苦,一个不对就疼得五官扭在一块儿。尽管这样了他也怪好看的,病娇别有一番滋味。 “他的背比昨天严重。”白越寒投来求助的目光。 葛晓晓却不敢直面接话,借着起身的动作避开视线,控制不住身体的拘谨,明知有虎不得不去地靠近。 她蹲跪在白越寒背后,抬手用掌根慢慢加重力道,“忍着点,帮你按摩。” 十分钟后,葛晓晓交待背部僵硬或者疼得不行就跟她说,她会帮忙缓解。 没等虞承南说谢谢,一溜烟挨到李御婕身边去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摧残,个个眼下挂着青色,她举动反常也不会惹人生疑。 “趁着天还亮,去剪茶吧。”男人提议,“工具都带来了,剪肯定比采要快。” 没人反对。现在让人迟疑的只有困和累,所有人都清楚一点,早点炒制完成十斤毛茶才能早点出去。 虞承南走了一段路,半小时不到就有些坚持不住,被白越寒一路背到茶叶地。 沈善缘藏起来的大剪子是专门修剪茶叶的,用来剪茶再合适不过。 虞承南忽然就想到一个问题,“说起来沈善缘想早点凑齐十斤毛茶,他为什么要藏工具?” “手采的品质更好?”李御婕猜测。 “不排除这种可能。”虞承南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昨天刚开始讯问沈善缘还很害怕其他NPC,那种状态不像演的,怎么突然给了个假线索,就算想弄死我们等下批人来,也用不着放出不知春所有的鬼怪,有的是其他的办法。” 比如找个由头把他们骗去早镇,让镇民对付他们,或者损毁茶叶。 实际是,他抓紧一切机会采乌牛早茶,突然改了主意,行为非常矛盾。 他这么一说,别人也觉得不对劲。 “有没有一种可能,”葛晓晓不自觉瞄了一眼最高的大高个,“沈善缘的身体里有两个意识。” 木络泽举手:“真正的吴管家?” “有可能。”祝涛接上话,他的身体状态没那么紧绷,比之前放开多了。人到了生死关头,什么 i 什么 e,统统是浮云。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他要我们采够斤两,一边又藏着工具。” “等等,如果是这样——”木络泽的表情像是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我们该完成沈善缘的任务,还是吴管家的,还是两个都要?” “试试就知道了。”当过兵的男人把着大剪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剪,这地方待够够的了。 虞承南作为技术指导,教他怎么下手才有用。其他人也没闲着,一人一个袋子忙活起来。 才用了两个小时,还是在挑挑拣拣的情况下,攒了三大袋。 早春茶细,一片田猪啃了一般嚯嚯完了,再要仔细摘只能在断枝残叶里面翻找品相好的芽叶,效率会很低。 虞承南没办法上手称量,肉眼估计差不多总共**十斤。不算上一次炒制的,这里应该也够炒制出十斤毛茶。 大家一合计,下山,炒茶。 山路反反复复的走,什么地方怎样的路况大家走出经验了,该大步跨过还是小步挪过去都很有数。 沐洛泽调侃:“你别说,我都走出感情了。” 虞承南趴在白越寒后背嗤笑,抽疼着道:“那你还是对我家的茶山生点感情吧,我还给你工钱呢。” “等等……”说完背后的痛连着麻了侧脸,他叫住白越寒。 后背比昨天还要敏感,痛起来趴着僵痛,站着也难受,什么姿势都不得劲,葛晓晓再次帮忙按摩。 茶叶地距离不知春比茅屋要近太多,路上才用休息一回。 白越寒的脚步比昨天还快,才过去二十分钟就到了山脚。 茶园依旧隐在雾里,在山上俯瞰不到里面的面貌。 虞承南在别人的帮助下滑下白越寒后背,万分抱歉地道谢。 亏的是他,换作别人有同情心也爱莫能助,他昨天可能凉不知春外了。 院门轻轻一推就开了,男人和祝涛打头进去,呆呆站在门口。 “不对就退出来。”李御婕被他们堵在门外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祝涛让开一步站在两米高的门边,显得他更清瘦。昨天发生太多事,今天也算故地重访,悲伤的情绪瞬时涌了上来。 正对着院门的地下密室敞着,偏西的太阳光正好照进里面。 屋子里的床、被子、柜子全部烧了精光,但是没留下一点灰烬,更别提那张人皮和他们中男人的尸体。 空旷旷的,留下了黑焦的墙面,无声提醒着大家昨晚发生的事。 院子里地面上的其他地方也一样恢复了平静,灯笼也自行灭了静静地挂着。 墙角甚至卷起零星的藤蔓枝芽儿,好像在画满园藏不住的春色。 昨夜的诡异恐怖竟然消散了。 经过这么多天的折磨,原本淡然的人更加淡定,情绪波动大的也很难因为这种程度的环境改变感到惊诧。 微微驻足停留,李御婕说还是关了它吧,启动机关,所有人带着三大袋茶叶前往饭堂。 “你们怎么想到用火逼退那些东西的?”李御婕好奇问。 “寒哥想到的。”木骆泽莫名骄傲,“刚出去他就让大家拾柴火,时间太仓促,只捆了三堆。” 他处事冷静,又确实带大家找到关键NPC,情况紧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能精准想到火攻,肯定不是从影视剧里来的知识吧。”李御婕真是越来越崇拜这人。 白越寒没答,反而抛了个眼神给虞承南,因为他一点也不好奇,“你也早发现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自然地划过莫名紧张的葛晓晓,又自然地收回跟虞承南对视上。 虞承南一愣,可以说深深一愣。这人对他的察言观色胜过现实中认识的人,比如木骆泽。 “烘茶死人那天早上,饭堂地面血迹被清理得很干净,除了一个地方。”虞承南还是顺着他的话解释,“留有炭火的铁锅,残留着火星子的灰烬上留血渍。” 李御婕自愧不如,“你们有这份观察力,闯什么怪潭都容易成功的。大神求抱腿。” 虞承南:“……姐姐你不是御姐人设么?” 李御婕:“经历生死后微崩,问题不大。” 虞承南:“……” 穿过院子,他想留意一下石壁上彩绘的变化,刻意留步到人后方。脖子没法自如转动,要看那边得整个人转过身体。 刚僵硬地转了身就听背后一声轻笑,后背敏锐感觉到别人的靠近。 “反正奖励拿全了,走过去看吧,你现在的样子比偷偷摸摸还要鬼鬼祟祟几分。” 被白bro无情地嘲笑,虞承南无奈全盘接收,要整个人转180°过去跟他顶眼,左后背容易抽抽疼。 他轻叹了一口气,“AABB成语积累不少。” “刚给你当完粗使小弟,嘴上也不肯让我一下么?”后面人的语气透着几分委屈,实际却是讪笑。 虞承南噎住半晌,无奈叹出第二口气,“你帅,你怎么都有理。” 李御婕的身影出现在余光里,嘟了个嘴,人设更崩了,而其他人已经走去前宅门口。 壁画果不其然又整体向左挪动了五公分,展出右边新的内容。 天色与左边泾渭分明,黑沉沉的,空中尽是淡淡的雨线。 跟看不懂的那卷画差不多的意思,太抽象了,让人一头雾水。 前面进门之后,当过兵的男人把那幅画还给了虞承南,画肯定是很重要的线索,但具体指向什么,大家没一点头绪。 另一边,祝涛还没使力推门,门缝两边的狮面衔环晃动起来。 他下意识后退,迎面对上开门人的目光。 “今天这么早回了?”沈善缘惊讶地问。见他们背着三个大袋更惊讶了,最后才看见男人手里拎的大剪子。 “从哪儿找出来的?”他指了指,“一早放在饭堂里不见了,我找了好久,真是辛苦你们了。” “你是……”祝涛略微犹豫了下,“吴管家还是沈善缘?” 也许受别人影响吧,以往谨慎的他大胆到鬼使神差问出这么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家少爷名讳!”吴管家的反应不似作假,现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沉睡着。 “老爷夫人少爷……”他明朗的面容忽的阴了,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老爷夫人少爷……”吴管家重复一遍,“他们做什么去了呢?” 他呆呆地杵了良久,而后自己给自己找了个话圆回来,“没事,老爷有时外出忙事,夫人和少爷也会一起跟去。既然茶采回来了,趁新鲜快炒制吧。” 这样对比起来,其实不难区分他和沈善缘。 吴管家的话语和行为更像一个标准的NPC,要么怀念过去给出信息,要么直接给出任务,没事的时候滚走。 “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他突然反应过来,吓了路过的木骆泽一跳。“我家少爷与我年岁相差两轮不止,容貌也不相像。” 祝涛胡乱解释了一嘴,进门就往后院去。 他说他脸盲。 白越寒也跟去,没两分钟回到饭堂。从祝涛落寞的申请就能看出来,唐小糖真的消失了。 “我顺路回了趟房间,茶干还在。” 白越寒的话让大家安心不少,意味着今天**十斤的茶不用全部炒制出来。 从炒茶那晚的情况来看,吴管家能制服断手,他既然出现了,大概率现在不是断手出没的时间。 话虽这么说,要炒制的鲜茶却比上次的足足添了一倍。 从下午四点开始到晚上九点,除了伤员虞承南在旁协助,其余人热得满脸通红。 期间匆匆吃了两顿饭,但是再没人说饭菜不可口了,都跟死猪投胎似的猛猛炫了几大碗。 拿不住碗,也没法跟平常一样低头的虞承南也老实了一回,慢慢的吃了两碗。 “今天的萝卜好美味啊!”木骆泽由心感叹。 “今天的芋头煮萝卜叶子也超棒的。”葛晓晓暂时忘却清早见到的怪事,而且白越寒的所作所为没有半点对他们不利,最重要的是她不敢向任何人提。 两人你夸我赞的,给在旁的吴管家吊成翘嘴好半天挂不下来。 除了病号,所有人莽足了劲干活,直接将鲜茶一步到位炒成完成品。 结束之后新的问题来了,没人敢去休息。昨天出现的那些东西今天还会不会出现没人知道,至少夜里十一点前他们没法入睡。 而且炒完茶之后吴管家又不见了,很有可能轮到断手出没。 大家把各自房间里的被子毯子都搬到院子里,轮流休息望风,等子时到来。 虞承南的待遇跟两个女生一样好,躺在饭堂吃饭的桌子上,身下垫着一床被子。 他躺下就没法自己起来,逞能望风是做不到了,老实听从白越寒的安排,闭眼睡觉。 当过兵的男人等新制的茶干晾凉之后,把所有茶叶分成两份,装进吴管家准备的能装五六斤茶叶的铁罐子里,放进袋子随身拎着。 “带身边才放心。”他牢牢抱着,跟李御婕、祝涛坐在一起望风。 晚上十点十分,白越寒先醒过来,给李御婕看呆了。 他没有起床气,也没有睡眼惺忪,说休息就安安静静地躺下,起来一点不会难受的模样。 “小孩子长身体,别叫了。”他说,意思给木络泽继续睡。 这么一来,到十一点之前,望风的就只有葛晓晓和他。 旁人不明所以,打着哈欠睡进被窝。李御婕瞅准了白越寒起来的位置,勾着嘴角侧躺下了。 葛晓晓靠着竹排坐下,一双手紧紧抱着曲起的腿,不敢看走过来的人,看不了一点。 她紧闭眼把头埋到腿上,心里默念放过我啊放过我。 “我不会伤害你们。” 葛晓晓拧紧了的心骤然像停止跳动,差点没缓过气。 “我就是我,身体里没有别人。”白越寒又说。 听他说完这句话,葛晓晓感觉身体舒展了一点点,她贴着膝头露出一只洁亮的眸子,小心甚微地望向旁边人。 眼皮不听使唤地抖落下来,一秒时间抬抬落落,始终没敢直视过去。 “不过你……”白越寒欲言又止。 “我什么都没看到。”葛晓晓福至心灵回道,“白哥你是好人,大大大大的好人。” 葛晓晓头一回把好人卡当保命卡用,“我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去,哦不,我已经忘了。” 她小声的,一遍遍保证。 “嗯,我信你。”白越寒结束了这场对葛晓晓来说该死的对话。 两厢无话坐着,白越寒盯着熟睡的某人,心里盘算该不该告诉他。 十一点快到了,他把睡着的人叫醒,大家等在摆好了桌子的院墙旁边,等昨夜的不速之客。 好在今夜幸运,无风,无事,可安眠。 第16章 品茶大会 按分好的组轮值,每两个小时换一班。 第二天清早,吴管家看见院子里的桌子、被子、椅子,甚至还有原本放房间角落不用了的痰盂,差点惊掉下巴。 “外面不冷么?”他实在不理解这些茶工的癖好,“做什么睡院子里?” 祝涛眼底发青,一点不想理他。 木骆泽睡饱了,半开玩笑地说:“睡外面吸收日月精华,才能跟茶叶一样长得强壮。” 吴管家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直到院外响起喇叭声,才不走心地给小孩哥比了个大拇指:“现在的年轻人真有活力。” 他打开院门,脸上挂起标准的微笑,“美好的一天到来了。长脖兄弟来接你们去早镇参加品茶大会,相信各位期待已久了吧!” 李御婕眼角一抽,哄孩子似的说:“好期待呢。” “各位昨天忙了这么久没洗漱吧。”吴管家好心提醒,“为了给不知春争个好面子,烦请去洗一洗。” “还好意思说。”木骆泽低声咕哝,“要不是你跑得比落山的太阳影子还快,至于熏你嘛。” 被白越寒扶起来的虞承南眼神示意他不要多嘴,提议女生先去。 等李御婕她们出来,五个男的先后走进天井。 男人,挤一起洗洗就完事。 另外那两个囫囵冲了下先出去了,唯一有点麻烦的虞承南顶着羞臊的脸,被木骆泽和白越寒摸了个遍。 不比北方,南方的男人也没有一起洗澡的习惯,刚才来时候在女生面前多有排面,这会儿光身子淋水就有多尴尬。 这么想着他觉得失忆前自己应该也是个南方人,不然不至于这么害羞。 “方便转过来么?”白越寒在背后说,话声怪柔的。 “随便冲两下好了。”虞承南知道自己的脸红温着,不想给人看。 他不转过去,不代表人家不能到前面来。 于是,虞承南又被嗤笑了。 在一个恰如其分的薄肌高个子面前,虞承南的脸皮碎了一地。 木骆泽长长的惊叹,“刚才你站里面我都没注意,寒哥,你腰好窄,皮肤好白,肌肉线条好好看,怎么练的啊?” 白越寒手指揩过虞承南侧脸从头定顶冲下来的洗发水泡沫,细心帮他挡住眼睛,再用淋浴头外围力道最小的水柱冲。 “小屁孩,看归看不许摸。”他薄怒道,表情却是坏笑着的。 某人因为他的这个表情脸快熟了。 “教教我呗。”小孩哥开始撒娇。 “天生的。” 水声戛然而止,白越寒拿干净的毛巾先帮虞承南擦干,再翻了个面给自己擦。 虞承南:“……” 白越寒轻挑眼角,“什么眼神,你有皮肤病?” 虞承南:“……没。” 他们各自挑了吴管家拿来的秋衣裤和毛衣,除了样式老气别的没毛病。 外套穿自己的就好,至于内裤,不穿了。 虞承南骨头没伤到可以抬手穿衣服,三个人墨迹了十多分钟,顶着半干半湿的头发出去。 洗过之后精神焕然一新,虞承南算是见识了什么叫追星的眼。 他自动走到一边,把白越寒周围的空间让给那两个口水快流出来的女生欣赏,免得连带到别人掺了杂质。 路过李御婕身边,她忽然说:“虞哥你别自卑,你也是出挑的好看,不用怕被白哥比下去。” 虞承南发出一个问号,然后反应过来什么。“我没有比较,额,单纯不习惯别人盯着我看。” “你长这么大不被人盯着看?怎么可能。”李御婕一副你好凡尔赛的样。 虞承南:“……”以前的事不记得了,五年前到南彩镇,天天接触的女的不是阿婆就是阿姨辈。 他们夸人好看的话哪能作数,而且一个连往事记不住一点的人,不看重这方面。 吴管家在院子门口喊他们快去,七个人相继出门,过小路去马路边,那里停着熟悉的城乡巴士。 “你的美瞳一直不摘,真的没事么?”虞承南小声问白越寒。 “今天稍微好些了?”白越寒反问他的身体状况。 两人都没回答对方。 前挡风玻璃映出司机的脸,一行人有不认识他的自顾自上了车,个别人心理阴影极重,弓着身子自觉坐到最后一排。 “又见面了。”白越寒意味一笑,给长脖大叔笑得猛猛咽了一口口水,给人感觉上回嗓子烧了还没润回来。 “还记得我吗?” 他一问问题,长脖见了鬼似的赶紧发动车子,重重地说:“坐位置上,系好安全带。” “这荒郊野岭的还要系安全带啊?”白越寒喉头轻轻滚动俨然在憋笑。 虞承南提醒没坐过这趟车的另外三个人,没事不要问司机问题。 葛晓晓好奇为什么,木骆泽坐到她身边,叽里咕噜说起来。 车门即将关上的时刻,吴管家跑出来伸胳膊拦了一下。 长脖打开车门,语气冷冷地问:“怎么了?” “想起来有点事,我也去。”吴管家直接上了车,坐进车前头的副驾驶位子。 长脖看他上车到坐下,表情很难解,说不上惊讶还是什么。 “你怎么会去镇上。”他很意外。 吴管家淡淡“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路程还算顺利,下车站台跟上车的不在一个地方,巴士穿过一片桦树林,停在茶青市场斜对面,连正经路牌都没一个的马路牙子边。 吴管家一下车就像蜂蜜罐子丢进蜜蜂堆里,引得镇民们热情围了上去。 “恭喜恭喜,不知春重新营业。” “沈老板外出还没回啊?” 不知道谁起了个头停止了单方面的寒暄,开始争相请吴管家上自己的摊位喝茶。 也有好些人看到后边下车的,叽里咕噜议论,内容大差不差,说这次的茶工比以往要多。 人群里,有人说记不得多久,反正好久没有从不知春重回早镇的工友了。 吴管家在在一众拥簇中走进茶青市场,招呼后面的人跟上。 头一回来的时候,虞承南记得收茶的老板们把翻斗车、三轮车什么的车屁股朝里停在各自的摊位格子。 这次,敞开式的收茶摊位居然上了门板,一格没落下。 每家门口挂了牌子,从右手边这排看过去,“早镇特供”、“龙谷好茶”、“丽香高山茶”、“文峰茶尖儿”等牌子相当夺目。 最里端的牌子与其他不同,横穿过道架在左右两边的门店之间,与其他花里胡哨画着各种品茶漫画的牌子不同,上面写了四个字。 茶王争霸。 佣着吴管家的人一半散开走进两边的摊位忙活去了,一半将他引到那块牌底下右手边的门店里。 这里比其他店铺要宽敞,两面墙打通,三间合作一间。 中间的店面算主堂,上座供着一张香案,供奉的木像不是别的,正是那只代表不死鸟的翠鸟,鸟目蒙着黑缎纱,还没进行请神仪式。 左右各坐了四个老者,长长的麻花辫的辫根按在锻帽下,生人勿进的模样。 但是吴管家进门后,雕塑般的四个老人转过头来颔首微笑,算是打招呼。 不用别人说大家也看出来,这四个就是品茶大会的评委。 除了吴管家,其他人不够格坐主堂的位子,被人引到右手边紧凑摆着六张四方小桌椅的屋子。主堂的另一边也是相同的布置。 三声锣响就算开始,四个评委合掌捏香,虔诚拜了三拜。由一名童子摘掉黑缎纱,鸟木还算有灵韵,但也只刻出三分气质。 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可见茶文化在早镇有着不俗的地位。 每张桌子旁站着一名青年,在评委们示意后,从堂上各自取一个托盘,里面托着四方格玻璃盒。 青年们示意每桌参赛的人将茶干拾掇四小撮到小格子里,端给四位评委品鉴,并一一记录评分。 虞承南让当过兵的男人把上一次纯手摘的茶干拿出来,挑拣了一些参赛。剩下的全部交给在场收毛茶的一位指定人员。 接着点茶,限时十分钟。 镇民们瞧着只会干粗活,一个个用起工具熟能生巧。 木络泽拿出吴管家给的茶末,毛遂自荐说:“我来吧,管家说我学得不错呢。” “先别急。”虞承南站起来,整个人转向主堂另一边的方向观察一圈得出结论,“打个沫短短几分钟,最讲究经年累月的功夫,那些都是老茶道了你斗不过。” “我来。”他环顾了一圈揽下活。 “可是你的背。”木络泽把工具抢过去,“干不了这活。” “等会儿辛苦晓晓帮我按摩下。”虞承南放低声音,“不知道比赛名次对我们有没有影响,到这步了,小心为上的好。” 白越寒给木络泽递眼神,“给他吧,死不了。” 虞承南:“……您真是我好兄弟。” 其实也对,在生死面前,这种程度的伤不算什么。 虞承南拧着眉开动,竹制茶筅捏在掌心,白皙的手腕微微下压轻旋转圈,将细密竹丝裹住茶汤,拢住跃动。 直至茶面逐渐打出满层的细白泡沫,轻抽出茶筅。 茶碗里的白泡很多,经久不散,站他们这屋的两个评委捋着胡子称赞:“上乘,上乘。” 泡茶时讲究直线注水,可惜虞承南提不起水壶,检查过水温,让白越寒代劳。 好在白bro的手非常稳,反应也快,几乎在虞承南说好了的同时,泻着白气的水柱即刻就断。 四位评委回到座位,结合茶样,对外形、香气、汤色、滋味、叶底进行品评。 经过反复比对,其中一名老人宣布茶王争霸的结果。 评出三组茶霸,两组茶仙,没有不知春。 虞承南放下心,那结果就很显而易见了,对自己的技术还是有信心的,不至于没名次。 果然就听老人说他手中那杯茶汤色透亮,香气浓醇持久,碗中叶底肥厚、匀齐,是茶王的不二人选。 说完,他抱手恭喜吴管家,“不知春经年不出,一出惊人,恭喜。” “老实说,一群NPC在有模有样地过日子。”葛晓晓给虞承南按摩着,哭笑不得地说,“好梦幻啊。” 门边锣声又三响,老人再次宣布:“接下来,为茶霸、茶仙、茶王授奖。” 三组茶霸获得茶青市场中心摊位免费使用权一年,镇民们欢呼鼓掌。 两组茶仙获得一年的茶叶收购优先权,优先把他们制作的毛茶推向早镇以外的地方。 轮到茶王,周围安静下来。 不是在评委示意的情况下陆续安静,而是镇民们不约而同骤然停了所有话声和举动,给还在揉搓虞承南背部的葛晓晓吓得停住动作。 空气仿佛凝固了。 老人背手揪着自己的辫尾,缓缓露出阴森的笑容。 七人:“……”没人说发奖励要在恐怖氛围下啊。 “作为茶王,你们的奖励是死一个人。” 七人:“???” “时间不等人,请推选一位。” 七人:“???????” 虞承南僵僵地转过肩膀,“如果我们比的结果是茶仙、茶霸,你们奖励什么?” “多推选一两位。”老人的苹果肌顶到眼底,露出两派黑黄又亮的尖牙,“去死。” “照你这么说,”虞承南说,“如果没混上名次,不得全死?” 没想到老人欣慰地说:“后生聪慧,便是如此。” 李御婕眼角抽抽,可算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存活率这么低了,从前面镇民话里的意思来看,还有不少全军覆没的。 合着对镇民来说这的确是一场茶王争霸赛,但是对他们来说,这是淘汰赛啊,拿命淘汰。 这时天空应景地一声巨响,高照的艳阳顿时收了光彩,风没来由地呼啸。 门外又恢复热闹,开张了的抓紧速度收拾店门口的茶摊,把桌子搬进屋檐。 整片天极快地被染成锅底色,招牌被风抽得哗哗作响,雨线清晰地落到地面。 下雨了。 “下雨了下雨了。”老人突然急躁起来。 不止他,在场除了虞承南七个,其他人都像脚踩着热锅,不是两手做作地抓着头,就是没头绪地乱动。 “快死一个,”老人还不忘发奖励,“品茶大会好结束了。” 给他这么一催,葛晓晓也紧张了,她提了个相对公平的办法,“要不我们石头剪刀布吧。” 祝涛:“只能这样了。” “不是,你说的倒容易。”当过兵的男人没忍住顶嘴回去,“我们偏不去死怎样?” “咚——” 一座石像从半空砸了下来,不等他们回答,大刀朝站最外面的男人横挥去。 他下意识后退,却被四五个镇民挡住活路,原本慈眉善目的他们完全变了样子。 男人在生命的最后盯紧了那把刀,脑子一片空白。 第17章 出潭 没腰斩,也没血溅三尺。 男人的心在确信身体还全乎的情况下重新砰砰跳动,风中,一张宣纸飘荡发着蓝色的光芒,载着采茶女的那幅画卷居然挡住了石像的劈斩。 虞承南的余光里,白越寒还保持着扔画的姿势,他重新站直,万分淡定地去收悬着的画,“试试而已,没想到有用。” “咚——咚——”石像蹦开,每一下都比之前还要重地砸在地面,好像生了大气却又无可奈何。 “等等。”虞承南叫住收画的白越寒,“画里的人动了,她,她不见了。” “嗯。”白越寒表情木然地回应,手上动作却没听,“总要给一条命,或者,代表生命的东西。” 他说着转过身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虞承南觉得他背影万分悲伤。 其他人没发现他的变化,因为外头惊雷滚滚,好像在炸天。 店外的青石板渗出细流,很快漫过那些人的脚踝,镇民们一哄而散,个个逃命似的跑开。 没两分钟,店里面也漫起水。木骆泽几人淌着水到门口一看脸都绿了,茶青市场外的马路被水淹没,门口汇成了一条暗绿色的河流。 货担、竹筐、麻袋,还有细细碎碎的茶叶在水上打着旋漂出市场大门。 镇民们大声呼救着到处跑,爬屋顶的,顺水游去外面的,往市场后门跑山上的,各种自救的都有。 洪水如猛兽过境在此刻具象化。 “我靠,涨大水了!”木骆泽攀着门板稳住身体,“南哥,完蛋了。” “别瞎说,你南哥好好的。”白越寒已经收好了画,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状态,纠正他道,“这应该就是我们的结局。” 其他人:“啊?” 虞承南恍然大悟,“没错,我们已经完成任务了,也找到了采茶女死亡的真相,按理说够到出去的条件了。” 他说着,身体随着目光转向主堂,那里还有一个人没跑。 吴管家背对他们坐着,手里还捧着一杯乌牛早茶,放了几分力气在翘起二郎腿的膝盖。 “沈善缘,你走不掉的。”白越寒一边说话,一边把手背到身后,示意别人往隔壁店里去。 “你是不是忘了,”他放慢语速,手指却一下一下猛戳空气让人快走,“以前也有两批人来过不知春,他们完成了任务,也有人出去了,你却没走成。” 沈善缘垂下眸子,在清澈的茶面看到一张脸的倒影。不属于吴管家,这张脸来自遥远的时代,熟悉又陌生。 他看见过,在家中的西洋镜里,在父亲的眸光里,在……一望无际的水域里。 父亲外出谈生意前交待他与雨点儿好好相处,他做到了。 那个温和的早春,某天,他哄骗雨点儿的妹妹,碧玉般的女娃娃到不知春,他把人交给早镇的人贩子。贱女人下山来找,被一众茶工轰走了。他在贱女人离开前告诉她了小女娃娃的下落,结果如他所料,贱女人带着满身的伤滚回了山上。 这一切,雨点儿不知道。 吴管家如常要给贱女人送饭,他也如常抢了这个活让雨点儿送,反正食盒里装的石子,他们想吃多少吃多少。 小女娃娃失踪的第二天下午,有人说在那破屋子的对面山上看见雨点儿被扔进火盆,贱女人上吊自尽。 多么痛快啊。 后来……沈善缘盯着越来越熟悉的倒影,想起他作为人的结局。 父亲回来了,对母亲勃然大怒,母亲一向以丈夫为天,受不了一句句让她去死的恶毒诅咒,投进后院池塘溺死。没过几天,父亲调查出真相,活活吐血气死了。他把双亲藏进不知春用来躲避战乱的密室,这样母亲能长久陪着父亲,父亲也能长久陪着他。 临近年节,不知春迎来雨天。 父亲说过不死鸟回不来的,可它回来了,怒意化为暴雨,山洪淹了整座早镇,不知春也没能幸免。 汪洋无边的水填满山野,他在水面上看到自己无措的脸庞,脚被淹水下的吴管家死死拽着,一同沉入水里。 再次睁眼,他却回到了不知春,和吴管家共用一个身体…… “你,永远也出不去。”白越寒的声音离他远了些。 沈善缘松开手,任由杯子翻倒茶水泼身上,流进没过膝盖的洪水中。 供桌上的香炉倒在水里,从他身边翻涌过去。 既然离不开,一起陷入循环死局吧。可是刚想起来的清晰记忆像被诅咒了般一点点流逝,他扑腾入水,潜到底游向隔壁。 白越寒钻进店门,把最后一块门板卡进缝隙,顺着水流淌进后屋关上门,很快内外会形成水压,而且与外界隔着一间屋子,再想出去也不可能了。 “我们真的要把自己淹死吗?”李御婕刚才不理解但照做,但是死到临头她突然害怕起来。“也许我们该找几块木板浮上面,等洪水把早镇淹了。” “大姐,你看过灾难片吗?”虞承南表情痛苦地扶着自己的手,“你以为泳池换水呢慢慢上浮,还是说你想漂去哪儿就能去哪儿,回头没等镇子淹没你先卷水里没了,或者撞哪儿拍成血饼。水上世界之类的游乐场去过吗?那点子水浪卷起来都不由自己控制。” “可是镇上有那么高两幢房子,等淹完得什么时候啊。”李御婕越来越觉得不靠谱,可是门打不开了,她很后悔,话里带着哭腔。“到时候咱坟头都立起来了。” “那个年代哪有电梯,也没这么高的楼呀。”虞承南缓缓靠住墙,“镇民只在老城区出没,放心,要不了这么久。” 人即将浮起来,他不会游泳,受浮力影响,肩膀痛得不行。 白越寒两下游到了跟前,环住虞承南的腰把他托起来。“别动。” 刚想动的虞承南老实攀住他,千尬万羞化成一句“麻烦了”。 外头的水搞不好已经没过了房顶,里面完全淹没只是时间问题。 屋子里本来空荡荡的,但是家具什么的一浮起来就多了很多东西。 老旧家具不经晃荡到处磕碰,满抽屉的螺丝老虎钳钉子在水里浮散开,唯一□□的墙边那张有棚顶的中式木床也颤巍巍地摇动着。 白越寒捞着虞承南对墙一脚,灵活躲开迎面荡到面前的木桌。 “一、三……”李御婕点人头,“祝涛呢?祝涛!” “哗——”祝涛扑腾出水面。 “怎么了?”见他心有余悸的样,李御婕问。 这么会儿功夫,水面又上升了不少,祝涛撇开面前的钉子螺帽死死盯着水下,试图在水泡间看清下面的景象。他憋气浮潜到水面下不深的位置,片刻后露头抹掉脸上的水,“刚才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脚踝。” 李御婕跟葛晓晓抱在一起,御姐的门面快碎泳池里了,“你应该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脚,太敏感了。” “真的!”祝涛强调确实有东西抓他脚,“细细软软,自己会动。” 话声刚落,漂在屋子中间的四方木桌被什么东西拱起,随着水浪移到一旁。 两只脚底板对着虞承南,差点贴到他鼻子。 泡湿了的绒缎衣衫在水里鼓胀,吴管家趴在水面,脸部没冒出气泡,俨然断了生气。 “底下真的有东西。”葛晓晓看见了。 贴近地面的位置,一道长条形的阴影打圈游上来,只有影子没有实体,在水里搅动发出咕噜噜的闷响,拖出破碎的白痕。 水开始变浑浊并快速上升,葛晓晓“啊”了半声,脑袋没入水里,没几秒又露出来。 然后是祝涛和李御婕,三个人地鼠出没似的一颗头起起落落。 当过兵的男人紧紧抱着摇摇欲坠的床杆,大喊道:“我看见了,那东西碰到人自己也会受伤,一抽一抽的。” 水面晃荡得厉害,白越寒推开吴管家的尸体,突然脚踝一紧被拽入水里。 长条影子好像结束了小打小闹要认真搞事,环着脚的一圈发出烙铁般的热光,裤脚立时烧没,但是脚没事。 “不!你妨碍不了我!”是沈善缘的声音,“我要他们作陪!” 白越寒拉开腰侧口袋抽出羽毛,蜷起身体去拂影子,阴影竟然逐渐透明,它嚎叫着扭曲地环上白越寒的手,然后是脖子,最后难以忍受什么力量如白纱入水全然松开。 咕噜咕噜…… 耳边尽是气泡,白越寒冲出水面,在起伏的人头之间找人。 “承南!” “寒哥。”木络泽指着他背后,“南哥在呢。” 虞承南趴在吴管家的尸体上,单手拽着他的大腿,“没事,刚才我幻听了?” 白越寒环住他腰托起,这才有空调整呼吸,鼻息急促道:“沈善缘从管家身体里出来了。” 水位攀升到距离天花板最后半米的位置,屋子成了浑浊的废墟。 靠近门的位置打着漩,祝涛和李御婕被拉进水里,沈善缘的痛哭声夹着水浪拍打,某个时刻呜咽声戛然而止。 两人浮出水面,李御婕被谁狠狠拉了一把,以为又是影子,一拳差点呼木洛泽脸上。 等能看清周围的情况,麻意从头皮灌到脚指头。 跟她一起上来的祝涛变了一副面孔,不是形容,而是写实,真真切切换了一张脸。 苍白的,森然的,高傲的,他们在某张照片上见过的孩子面容。 那张脸的周围一圈还是祝涛原本的肤色,像贴了一层白墙底色的人皮。 祝涛的身体没动人还浮着,他像一根柱子悬在水里,缓缓转了半圈,目光恶毒地盯着白越寒。 “令人生厌。” 祝涛的声音,沈善缘的语气。 那张脸拖着祝涛的身体漂向白越寒,嘴巴大张露出细密的牙齿,而后整张脸烧了起来。 此刻还剩最后一点空间勉强露头呼吸,他那张脸给了特效般格外瘆人。 “什么鬼?”木洛泽又冷又怕。 “诅咒,”白越寒说,“他解脱不了。” 几乎是洪水淹过头顶的片刻,虞承南脚下却一空,坠落进水里。 可他刚刚就在水里呢。 试图游起来却发现不用自己努力,什么东西托着他上浮,也没有水灌入身体的难受感。 上方,一只手浸入水里,薄肌贲张,水面光和影交错,倒映在那只冷白紧实的胳膊上。 那只手捞了个空,第二遍下来捞的时候虞承南举起右手,结结实实地与对方合掌握紧,对方的掌心像燃着一团火。 脚底有无形的力量托着,上面有人拉着,很快上了岸。 “白……”虞承南半跪在河岸边,咬着牙起来却没看见人影。 他长长“嘶”了一声,无边的地面,汪洋纯净的水潭,这不是初进怪潭的地方么? 这么说……虞承南僵硬地转过身。 虽说有心理准备,但是掩面发瀑映入眼里还是相当有冲击力的。 与女鬼不过咫尺距离,她不动,他也不敢动。 虞承南:“美女,你……发量挺让人羡慕的。” 女鬼:“……” 虞承南呼出的气吹动了面前的发丝,“老实讲,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女鬼微微抬起头,依旧没露出面容。当然,虞承南也没胆子大到敢去掀她头发。 他默默退后:“你不是来找我聊天的吧?” “请出潭者选取福袋。”女鬼说话了,萝莉音与她的气质不太相符,给虞承南听得一愣一愣又一愣。 直到女鬼面前悬起两个锦囊,也就是她说的福袋,虞承南才反应过来,合着这位不是出来吓人的,她在派发出怪潭的奖励。 她的一绺黑发像章鱼脚一样弯曲起来,指向右边第一个福袋,“珍爱生命,远离怪潭。” 然后是左边的,萝莉音夹道:“恢复一段记忆,期待再次相见。” 虞承南本来想也没想就去拿第一个福袋,在女鬼说出第二个奖励后手蓦地顿住了。 “请出潭者选取福袋,十、九、八……” 女鬼倒数三的时候,他做出了选择。 一个没有来路的人最渴望刺破记忆的茧,哪怕有点裂痕,或许以后也能像隔壁大爷一样,在阵雨过后的阳光下,拨弄门口水洼里的积水,突然回想多少年前发生的事。 事无大小,重要的不重要的都可以,那是生命的斑驳,来时的归属感。 第18章 平常生活 虞承南握住其中一个福袋,忽然陷入一片白茫茫的亮光之中,刺得他抬手捂眼。 夸张的亮,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灼瞎的时候,眼前的光芒却柔和下来,恢复到可以接受的亮度。 再睁眼,没有任何不适。 模糊的景物一点点汇聚,整齐排列的绿坪、飘着碎瓣的桃树、手上捏的茶芽儿。 没错,进怪潭那天,他确实在山上采早茶。 天光从东南位置照过来,满山头忙着捏茶的姨婶和叔伯们依旧在他们各自的位置。 对了,木骆泽也应该在的。 鸟鸣声响起时小孩哥正在玩弄那只翠鸟,两人一鸟同时跌坠,只不过一两秒后分开了。 “南哥!” 小孩哥从侧面抱上来,“我们真的回来了啊。” 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惊动别人,“呜——吓死我了。” “没事了。”虞承南低下头肩膀又抽疼。 木骆泽的反应和自己的伤痛在提醒他这几天发生的事并非幻想,也不是梦。 唯一奇怪的是浑身干爽,完全不像从洪水里泡了逃生出来的。 口袋里的手机没湿,只不过没电了。 除了手机,还有羽毛和那幅未解谜的画,好好的一张画被他暴殄天物对待,折得像厕纸。 “我出来时候没见寒哥。”木骆泽有些失落。 听李御婕他们几个的口吻应该是北方人,天南海北的再要碰面应该很难了。 虞承南轻轻摸着小孩哥的脑袋,“没事。” “哟,大白天见鬼了昂。”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老爷子招呼别人看过来,“木家小子居然抱起小南来了,你是不是又打他什么坏主意。” “才没有呢。”木骆泽略略略做了个鬼脸。 “小南啊,你脸色这么差,不会中暑了吧。”老爷子关心问。 “不至于,这才三月份,今天……”虞承南努力消化了一下他还在离开茶山当天的这件事,“今天太阳也不大。” 不过从刚才起,他的确不太舒服。 脑袋里好像进水了。 那种感觉很难说清楚,好像清澈的湖水里涌入奶白色的棉絮,搅的脑子浑浑噩噩的,还有点刺疼。 “你先回去吧。”老爷子劝道,“我们互相监督,不会多你斤两的。” 虞承南不跟他客气,由木骆泽扶着坐上一道来的茶工的电动小三轮,下山回镇上家里。 刚进门脑袋嘶啦啦的响了两声,虞承南扶着额头摔坐在门边,给木骆泽吓了一跳。 他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刚才这一下不是不舒服,而是脑袋里真的多了一段记忆。 “南哥?”木骆泽瘦瘦的手贴他额头上,“你好像有点烧,我扶你去睡一会儿吧。” 外套拉链一拉尴尬了,里面的秋衣秋裤不见了踪影。 虞承南也不管了,脱了小心坐床上,反正在不知春洗过澡,在早镇还泡过全浴。 躺床上那下疼得飙泪,忽然怀念起白越寒扶他起睡手里的温度,也许孤独太久了,渴望交新朋友吧。 窗边的栖息架空空的,他的小鸟儿啊,搞不好死在怪潭里面了。 它该有多无助。虞承南眼角落下一颗泪,“是爸爸不好。” 木骆泽抖了个激灵,“南哥?” “骆泽你别回家。”虞承南迷迷糊糊说道,“过一个小时叫我起床。” 经历了漫长的不舒服的梦乡,醒来天黑了,屋子里黑晕晕的,唯窗边浸进一小团清晖月光,跟往日一样。 因噩梦而生的桎梏感在熟悉的环境中一点点消散,虞承南叫了几声木络泽,没人回应。 他咬牙转向右侧,手肘硬撑起上半身,尝试四五次才坐起来,出了一身虚汗。 “砰!” 窗户碎了,一片玻璃飞溅到手背,割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臭崽子出来。”没碎的另一扇窗户上跌跌撞撞凑近一个人的阴影,步声踉跄拖沓,嗓门粗得像含了一堆石子。 虞承南一听就知道是谁。 “袁酒鬼,你欺负人小年轻,不怕挨雷劈啊!”听声音,隔壁邻居庄伯站在阳台上开骂,“你家小子天没黑就回了,别来这里找事,再吵吵我报警,抓你去吃牢饭你信不信。” “放你妈的狗屁!”袁酒鬼又扔了一块石头在窗边,砸在满地碎玻璃上。“臭崽子不出来也成,把他今天的工钱给我。” 虞承南缓过抽痛的劲,穿上小孩哥提前放床边的毛拖鞋,打开墙角的衣柜抽屉拿了一百块钱。 走到窗边他特意将手里捏的钱亮在月晕下,也看见外面的人。 原本就瘦得脱相的袁酒鬼比之前更瘦了,皮包着骨勉强维持一副人样,提着比他胳膊要重的黄酒瓶,整个人散发着发酵了的酒腥味,邋遢又油腻。 袁酒鬼从防盗窗伸进手捞了个空,空洞麻木的双眼立马变得凶恶,“给我!这是臭崽子铮的钱。” “木洛泽平时会去哪里?”木洛泽冷问。 “不知道。”袁酒鬼狠狠盯着他,目光时而落到他手上,“我老袁家生不出外面野的猫子,给我!” “等他回家你让他来找我,这张就是你的。”虞承南退回房里,“外面安了监控,再砸我就报警。” 等他换了身衣服,把手机充上电,打电话给镇上五金店老板定上门换窗,再去前门院子里拿来扫帚簸箕,袁酒鬼已经走了。 虞承南清理完屋子里的狼藉,扶着肩膀坐在床边,空落落地望着鸟架。 鸟跑了,刚跟他关系缓和的小孩哥也跑了,又回到孤零零的生活状态。 “小南!”隔壁庄伯还没进屋,“小南睡了吗?” 虞承南走到张着大洞的窗户前应道:“没呢庄伯,谢谢,我没事。” 养父母为人和善,周边没能力找班上的老人中年人,还有些孤寡老人都在茶山采茶,价格很公道。因此他们过世后虞承南得到友邻右舍对他的关心,养母曾说这是他们留下的最好的遗产。 “那就好,别因为别人发疯生气,不值当。”庄伯喊话,“对了哦,这里有个小伙子找你啊。” 虞承南一愣,除了镇上的还有人认识他?还是个小伙子。 “我过前院出来。”他回道。 一个念头升了起来,出门的脚步不自觉轻快。 在怪潭里木洛泽私下跟白越寒提过他们是南彩镇人,又说了具体的街道名,加上姓虞的人少,家里采茶的,他又是养子,要找来应该不难。 木洛泽还问过白越寒哪里人,他当时含糊过去话题,虞承南以为他不想跟他们有深交,就没再提起。 “有朋自远方来,”他哼着小调,“不亦乐乎。” 在院子里就看见庄伯领着个小伙子站在镂空铁大门外面,高高瘦瘦的,面孔陌生。 肩膀突然抽了个大的,虞承南站在原地缓了得有半分钟,打开院子里的灯,叫了声庄伯。 “就是这小伙子找你啊。”庄伯笑脸盈盈道。 虞承南更笑不出来了,保持生硬的礼貌,“你是?” 庄伯看看身边的人,又看看虞承南:“你们不认识?” 小伙子朝他挥了挥手:“哥哥你好,我是木槿依的朋友,她托我给你带封信。” “木槿依?”虞承南打开小门,“木洛泽的姐姐?” “对,记得明天晚上再看。”小伙子把信塞给他,说完再见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小跑几步,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俩孩子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哦。”庄伯深深叹了口气,“妈死得早,爸么那种德行,今天还听我家孙女说槿依星期四五两天没去上学,不会辍学了吧?” 他们家的事也不算新闻了,木妈官二代,家离这儿隔了一个市,不顾家里反对嫁给贫苦的同校同学,也就是袁酒鬼,生完弟弟没两年病死了。 袁酒鬼从他们妈走的那年开始转性,工作没了身体也不好,每月拿点低保,天天黄酒不离身。 其实他们家的情况跟虞承南的养父母挺像的,虞爸爸跟家里闹翻娶了不会生育的虞妈妈,两人背井离乡到南彩镇落脚,一待就是三十多年。 五年前收养了他这个来路不明的养子,还把镇上的这套别墅,郊区的老自建房和茶山都公示让他继承。 “小南?” 回过神来的虞承南也跟着叹了口气,“希望没有吧。” 见虞承南脸色不佳,庄伯让他早点休息,自己也回家了。 虞承南点了个外卖,回一楼给宠物房里的白刺猬、仓鼠、荷兰猪换了水和吃食,找了块纸板挡住自己房里窗户上的破洞,拉上窗帘。 “嘶拉——”虞承南打开木槿依让人送来的信封,毫无心理负担地展开信纸。 小孩子才搞定时启封那套。 抬头称呼南哥。 后面写到:你好呀,我是木槿依,随小洛称呼哈。给你送信的是我同学,叫顾奥。南哥,如果你按照约定时间打开这封信,我们没有见面的必要,说明你是个遵守约定的好人。如果你提前打开这封信,请第二天傍晚六点到婺清道院,咱们聊一聊怪谭(三点水)。 对啦,小洛在我这里。 虞承南给看笑了,姐弟俩一样的鬼灵精,而且写个同音同半边的字,标注三点水是什么玩法。 难道他跟小朋友们有代沟了?明明二十多的长相,不至于吧。 虞承南收好信件,憋了一股气顶住痛躺下。 管它怪谭怪潭,不如睡一觉来的实在。 第二天一早被手机铃唱醒,爬了半天床才半死不活地起来,虞承南回了挂掉的电话,是之前帮忙料理过茶山生意的虞爸爸好友,两人午饭约见。 鼓起勇气忍痛躺下来,五金店的人电话又来了,说白天安装师傅临时有事换到晚上。 虞承南索性再打了个电话,把茶山托人再看两天。 中午跟虞爸爸好友谈妥事情,从镇上的酒店出来,虞承南打车去了动物驿站。周二、周四晚上和周日下午是兼职时间。 除此之外如果有突发情况也需要过去,比如某只翠鸟撞居民楼里,脚丫子受了伤。 生活平静地回到原来的轨迹。 “你终于来了。”站长远远在门口招呼,愁眉舒展开一半。 虞承南看了眼时间,以往他都早到半小时,今天去医院按摩肩膀,开了两副镇痛消炎的凝胶贴膏,所以才卡着点到。 “那只鸟满屋子乱飞不让人碰,我实在没辙。”站长挑眼看向头顶的方向,发尖一抹白色油漆状的鸟屎已经干了。 “看见没,”他连连吐苦水,“还给我来了泡,脾气老大了。” 虞承南进门消毒,然后换工作服,戴上专用饲养手套,“生了一窝宝宝的那只鸟妈妈,还是上周撞自己窝上晕了的那只燕子?” “都不是。”站长递给他一盒鸟食,“你领养走的翠鸟早上飞这儿来了。” “什么?!”虞承南昨晚睡醒好好琢磨了一番,那只翠鸟既然属于怪潭应该是没出来,还一直祈祷希望它没出事。 站长得到救赎飞快溜了,留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凌乱。 接待室的后门连着休息区和观赏区,休息区不对外开放,鸟类栖息的动物小屋在右手边走道尽头的玻璃房,虞承南带着一肚子疑问到小鸟之家的玻璃窗外。 如果鸟能说话,他此刻一定会握着鸟肩疯狂摇晃它。 你到底是什么玩儿意? 难道跟不死鸟没有关系? 一只鸟跑出怪潭是他臆想的? 可它只是只鸟呀,可爱的小鸟呀。 虞承南满肚子的疑问和莫名的怨气泄了气,“对不起,是爸爸没照顾好你。” 落地窗的里面,翠鸟隔着玻璃悬飞对着他的脸,冷蓝色羽翅夹的火红水彩若隐若现,顶着两撮竖毛歪着头看他。 不知道心理作用还是怎么,虞承南跟鸟眼睛一对视,居然感觉到两分不羁,两分嗤笑,剩下的是你小子怎么才来的幽怨。 果然它把头一歪,斜了一眼到门口,好像说还不开门等我开啊。 “我是不是该去看看心理医生……”虞承南居然被一只鸟支配了。 门一打开它就撞到虞承南怀里,头窝在翅膀里面—— 睡了。 虞承南:“……” 因为翠鸟朋友,动物驿站的鸟类虞主力今天根本没法上班,鸟类易惊,每回来得先耐心靠近,抚摸它们增加熟悉感。 可虞承南一对其它鸟上手翠鸟就醒来啄他手套,飞身边捣乱。 照顾其他动物它倒不闹腾,换笼子里的东西,喂水喂吃的,带出去溜达,它都乖乖陪着。 要么歇门口,要么飞在虞承南身边。 生了一窝小baby的鸟妈妈斜眼出“死绿茶”的眼神,站里除了他只有站长能靠近鸟类,所以站长今天疯了。 中午刚洗的头又淋了两遍“白油漆”,五点下了班,站长坐驿站外的小方桌旁嗦方便面,一口下去还愤愤的吐苦水,“我出钱盖的屋子还当免费劳动力,这些个鸟一点不尊重还拉屎拉尿的,我这站长当的,算个什么啊?” 虞承南:“算你有钱。” 站长:“……滚。” 虞承南拎着鸟架连面也不嗦了。 “喂,开不起玩笑啊?”站长脖子探到屋檐外,“下星期还来吗?” 这位可是佛爷啊,站长可怜巴巴望着灯下的人,虽然年纪比他小半轮,却是动物驿站唯一一个坚持干了四年的,还把工资拿来补贴那群不会说话的没良心东西,动物保姆兼医生。 谁懂啊,400多只流浪狗、60多只流浪猫,还有其他数量稍微少点的小动物,规模还在持续扩大,在老爸公司里薅的那点羊毛都拿来这里了,实在发不出高工资啊。 两分钟后,虞承南坐上喵滴车走了,站长的手机提示音响起,收到一条信息。 鸟妈妈南:我的鸟饿了,不爱吃你的干草。 当保姆的金主:惯的。(生气表情)下次可以把它放家里吗?醋性太大了吧。 鸟妈妈南:自己飞出来的。 当保姆的金主:6。 鸟妈妈南:工作服忘脱了,穿回去洗了还。 当保姆的金主:客气客气,等会儿我把店里剩下的十来件一起带去你家洗? 鸟妈妈南不回文字了,回了张图,附文:拉黑中…… 第19章 赴约 喵滴开到婺清观台阶脚,司机看虞承南往台阶上走,好意叫住他,提醒说山门里的三宫五观五点半关门,只剩不到十分钟,玩一圈加烧香请愿还愿的最起码小半天,不如明天再来。 虞承南说他是动物驿站的志愿者,来给观里受伤的小鸟上药。 司机笑说怪不得他手上拎的鸟这么乖,还热心地指路。从山门进去,左手边最矮的开放式长殿是工作人员活动集中的区域,小吃特产也在那块。 虞承南谢过司机,脱了红色背心反穿,戴上红色鸭舌帽,还有提前备好的口罩,拎着翠鸟拾级而上。 山门不高,他的速度不用五分钟就到了。 下山的游客和香客断断续续的,上山的没多少人,其中几个应该是道院里的工作人员,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袋装零食、道士服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 门口没有检票点,但有个高高瘦瘦的中学生男生抱手斜倚在最边的位置,戴着黑色鸭舌帽,眼睛没盯着手里的手机,反而懒懒地看着进山的人。 那种闭上眼就能睡着的盯法是不容易惹人注意的,虞承南认出他,昨天晚上送信的高瘦男生,木槿依的同学,顾奥。 虞承南把安静歇在鸟架上的翠鸟放进志愿服松垮的袋子里,反穿着马甲,刚好藏在胸口位置。 他跟在进道院的工作人员后面,在靠近门口的时候自然跟人攀谈。 “姐姐好,我是白天婺大来的志愿者。” 昨天看了信之后,虞承南随即搜了婺清道院的信息,顺手关注了公众号,在活动版块看见今天的活动预告,婺大的大学生志愿者来参加道院的文化节。 拎着两袋道士服的阿姨转头,见人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很自然就被吸引,眼神默默移到他戴了口罩的脸上。 “有点感冒,怕传染别人。”虞承南自然解释道,顺便走进山门,“白天我同学的志愿服落里面了,他家离这儿远,我帮忙来取。” “哦——这会儿换班时间,可以去后院休息室问下。”阿姨很热情,两人热聊着,就像工作人员和她的儿子。 跟着工作人员穿过道场,虞承南发现最矮的中式长殿、还有它背后规模更小的后院一间屋子还亮着灯。 矮长殿内摆满了纪念物、有几间吃饭的店面,装修得非常古朴。 其他人都往矮殿里去了,他谢过阿姨,从殿外侧面的走廊绕去后院。 风一吹,走廊外屋檐下繁多的风铃晃起铃浪。 “这里风景不错,你到处飞飞玩玩。”虞承南捧出怀里的翠鸟。 它侧着脸眨巴两下眼睑,听话地翘起小屁股飞走了。 亮着灯的屋子正门在走廊尽头右转的位置,虞承南从侧面的的石阶下了廊道,绕到那间屋子的背后,躲在中式镂空木门边,板板正正坐在外面的石头墩上。 “奥哥,你们伙食这么差吗?”说话的是木骆泽。 “你不是不挑食。”这个声音有少年人独有的沙哑,又透着颗粒的质感,是昨天那个送信的学生,也是此刻在道院门口蹲守的那位。 两人应该在通电话或是打语音,顾奥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闷闷的。 木洛泽咀嚼着食物,顾着腮帮子囫囵说话,“不代表摘了味觉神经好吧,我跟你们说,以前南哥带上山给大家吃的饭菜,味道没的说。” 说到这儿,后门外的男人唇角微微翘起。 “姐,我们用这种方法把他骗来真的好吗?”木洛泽又说,“南哥救过我的命,在那地方一直保护我的。” 虞承南动了动嘴,无声道:“算你还有良心。” “又没把他骗来噶腰子。”现在说话的应该是木槿依。虞承南对她的了解很浅,没法对她这个人有评价的浅度。 仅限于街坊邻里和采茶时节别人嘴里的只言片语,跟庄伯的孙女一个高中,哦还有,她上周四五没去上学。 但有一点大家知道,姐弟两个都在学校住宿,只有周末才会出来。 今天是周日,昨天木络泽跟往年一样去茶园采茶补贴家用,但是她姐没去读书的话,宿舍没人难道校方不管? “小道士要确认他是不是我们可以找的那种人,”木槿依又说,“毕竟关乎生死。” “活着有做不完的试卷,死了也有睡不完的觉,无所谓。”顾奥同学闷闷的声音又从他们当中某人的手机里传出来。 他跟同龄人很不像,有种怕多说一个字就会把自己耗空的感觉。字里裹着点凉,软乎乎的没什么棱角。慵懒的语调很平,像一汪快干的水洼,像经历过社会打磨的人才会有的半死不活感。 “姐,你胸露出来了。” 木洛泽极为平淡地说出这句话,虞承南却下意识转头,后背抽了个大的,屁股差点没放住。 “这样才对。”屋里响起第四个人的声音,“就是要露外面才有意思。” 虞承南:“……”不是,这对吗? “先脱了吧。”那人说,“还没到吗?” “嗯。” “小道士,看来你说对了。弟,你看走眼咯。” “不可能,南哥肯定不会按套路出牌的。”屋里响起什么东西放在不轻不重落在桌子上的声音。“他不会已经偷偷跑进来了吧?” 虞承南也不知道该为他们的话先震惊完,还是该得意,就又听第四个人,也就是木槿依叫他小道士的男人说:“你确定从诡境出来的时候,他还记得里面发生的事?” 木络泽嚼巴完食物,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肯定的,他还安慰我,而且我问起在那地方遇见的人,他也没问我那是谁。” “我说过的,不管平时看上去多么淡然的人,都抵挡不了第二个选择的诱惑。”小道士故作老成地说,“你看就连顾奥,也舍不得忘了发生的一切。” 听到这里虞承南脑子里再次浮现起那双戴了美瞳的精美星辰眼,不禁想他会怎么选择呢…… “喵呜——” 身后门内,一只猫软糯地溜叫,不是警惕的嚎叫声。虞承南不确定它有没有发现自己,毕竟猫比人敏锐。 “它刚刚……”小道士一字一顿吐出话,“叫了?” “对……”木槿依也懵懵的,然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大叫,“完了完了,完啦!” 她一直重复着“完了”,屋里响起跳脚声,“这么快又要进去了。” “弟,记得到排点区最显眼的位置汇合。”木槿依语速超快地交代着,“小道士的符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能用,用了立马跑开原来的位置,记住了没?” 木骆泽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懵懵地回应着。 “如果我们没碰上面,别傻傻待原地等,一定要去目的地。” 木槿依喋喋不休地交待,还提到排点和目的地,好像下一秒就要去怪潭里了。 虞承南对那只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喵呜——”隔着门它轻轻软软地又唤了声,像含着半口棉花糖,泄出甜甜的小奶气。 虞承南手痒痒的,这猫很让人稀罕啊。 “什么情况,我们还在道院里?”木槿依问了一句显而易见的废话,但屋子里没人因为这个无厘头的问题有任何反应。 “我知道了。” 这个声音属于小道士。房间里同时有人轻微地走路,朝后门方向来。 “诡境中的动物除了在拉人进去时会发出声音。”小道士的语气冷下来,他似乎蹲了下来,与坐着的虞承南仅隔了门上刻薄了的木雕。 “还有一种可能,它同类在附近。”他得出结论。 “你是说除了小糖水,还有别的诡境动物在附近。”木槿依惊讶得重复了一遍。 有人拉着门发力,弹起后门缝的灰尘。虞承南握拳捂着鼻子,刚站起来,差点被关门弹起的灰尘呛到。 “怎么了?”木槿依问。 “后院这么大,松鼠、燕子、蚂蚁、蚯蚓,动物多了去了,没法找。”小道士的声音跟随脚步飘远,“何况糖水已经不叫了,如果刚才那东西不肯让别人认出来,我们找不到的。” 木槿依遗憾又庆幸地“哦”了声,声音很结实地“蹲”了一下,应该是坐下来了,似乎才从前面的虚惊一场缓过来。 “我记得你以前提过。”她说,“诡境里只有拥有强大气量的动物才能到外面的世界来,即使出来了也要与气量强大的人待在一起,比如你。” “没错,这是我们祖师爷传下的话。”道士说,“糖水是跟着祖师爷出来的,在我们的世界已经活了一百二十二年,实际活了多久根本没人知晓。从祖师爷到师公,再到我,说是神宠,其实我们更像它选择的奴仆,它在那里面应该算极具神性的生物了。一百多年前,我们华中道观群的祖师爷第一个能自由出入那地方,靠的就是与这类神宠建立的亲密关系,其中最具神性的是不死鸟。” “噢!”木骆泽恍然大悟,“这才是你盯上南哥的目的。” “你不是说那个茶少有一只鸟成天黏着他,不爱叫,看人的眼神比人还像人。” “喂。”顾奥还没挂断通话,“还剩一分钟,没人上山,我要去值班室看看有没有事忙。” 也许刚才小道士的话需要点时间消化,也或许在等人的最后关头下意识不爱出声,反正几人安静地渡过了漫长的一分钟。 屋子里安静得像撤了人,虞承南倒不急着现身,定定坐在屋后,欣赏扇了两下翅膀再次飞远的翠鸟。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鸟,越瞧越喜爱。 夜色完全笼罩下来,它一点儿也不怕,隐进暮色,时不时出来一下,告诉虞承南它还在。 哪怕它从别的世界来,又怎么样呢? “小络,看来你南哥挺循规蹈矩的。”木槿依打破安静,“等他晚上拆了信赶来,我们可要上强度了。” 她好像拍了拍木骆泽的肩膀,“别怪姐姐欺负他。” “姐……” “走吧。”小道士说,“留一个人在屋里,门锁上,另外两个去山门口等,我叫外卖。” 木骆泽说他不忍心骗虞承南,而且他吃饱了,主动请缨留下。 过了十分钟,虞承南却听他不舒服地“嘶”了一声,,夹着小碎步跑出了屋子。 虞承南脱了红马甲,把鸭舌帽堆在屋后的凳子上,轻盈大步地从侧面走廊走到屋子的正面。 门上挂了一块“员工休息室”的牌子,果不其然门锁了。 他遗憾地绕回屋后面,本来想省点力气,还是得爬窗。 这里的中式窗户没上锁,稍用力一脚就踢开了。 窗户上挂了什么东西,一道影子因他飞踹晃荡开,然后顺着窗户滑溜溜地挂了回来。 虞承南虽然胆子不小,但是猛然看见掩面长发,披着白袍的人皮还是抽抽了一下。 还好借着月光能看清露外面的两只脚,硅胶质感,不是真的人皮。 “大爷的。”他无声骂道,“拿中式恐怖二次元玩你南哥。” 木栓断的那截掉在窗台边,虞承南扶着肩大跨步从人皮脚边爬了进去,看见不少类似的“宝贝”。 扫了一圈没看见监控,他蹲下关好窗,心想小年轻总归是小年轻,保护工作还不够到位。 调按手机亮度,虞承南给站长发去信息。 鸟妈妈南:老板,下班了吗。 当保姆的金主:哟呵(惊奇表情),这声老板叫得我通体舒畅,干啥干啥? 鸟妈妈南:你喜欢去游乐场的吧,鬼屋怕么? 当保姆的金主:吼吼,去年跟我姐去了趟富士急鬼屋。 鸟妈妈南:不知道。 当保姆的金主:就是被吉尼斯世界纪录认证为最恐怖的鬼屋,那里第三层曾经吓过死人。 站长跟以往一样,一触碰这方面的话题就开始滔滔不绝。 虞承南的重点当然不在这上,他发去:我朋友这里有个还没开发的中式恐怖体验屋,想叫认识的人来玩,对你来说挑战太小了,算了。 当保姆的金主发来星星眼表情:我跟你说,一般的还真入不了我眼。 鸟妈妈南:婺清道院,中式,工作人员来了两个,哭着出去的。你如果来,我们玩点不一样的。 跟站长说完话,门口映出一道人影,由远及近,虞承南藏身到披着帷幔的木格栅后面。 门一开,语音发送的提示音随即响起。 “放心吧姐,我上厕所时候把门锁了,有人进来我倒立喊你妈。” 二十来分钟后,屋门又被人推开,有人跑着小碎步回来,还有个步子很稳但速度也不慢。 虞承南放轻脚步,过木格栅后面两人宽的窄道走到靠近门一端的角落里,本意想看下进来人的样子,却先被角落里的一盏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把骨扇,跟寻常的不太一样,两端的扇骨上对称画了两道符,隐隐发着鲜红色微光。 看到这东西的刹那,脑子突然刺疼了一下,心里涌起淡淡的悲伤,很模糊的图像从尘封的记忆里挤出来。 这东西应该罩在鲜红色的绸缎里的。 虞承南扶住墙,好在这阵不舒服很快过去。这个间隙,外头的一女一男进了屋。 第20章 来真的 先进门的木槿依跟她弟弟的五官非常相似,一双圆圆的大眼雪亮亮的。 后面进来的男的二十多岁模样,端正秀气,边走边脱下身上的道服,动作急而不乱。 “真来了,顾奥引完路,人过来了。”木槿依兴奋地脱下外套,把衣服扔到进门另一边的角落。 小道士顺手拎起门边架着的木栏上的鬼服,边套边往角落走来,看样子要取那把扇子。 虞承南右手握住左肩头,一溜烟从墙边隐到进屋的窗户旁。 他们准备了两三分钟,正门上倒影出一个身形纤长,戴着口罩的男人。 “笃笃笃。” “在吗?”站长彭洋敲门问。 “啪。”屋子里的灯灭了。 “搞这出,我早免疫了好吧。” 彭洋推开门,迎面飘来一副硅.胶人.皮,他顿住脚步,清了清嗓,“挺逼真。” 下一秒,软黏黏的人皮抬起手握住他,把人往门里一带,飘走了。 木门“吱呀呀”自动合上。 彭洋:“……”用什么办法吊住的应该,还可以。 月光从正后门边的两个窗台洒进来,在地面投射出格子形的幽光,其余地方淹没在黑暗中。 这么多年的鬼屋经验让彭洋生出敏锐的嗅觉,越想往光明的地方找,越有大惊喜等着。 他放缓脚步,悄么声摸着墙后退到黑暗里。虞承南说过这里还没装监控,没人透过夜视镜头盯着,这种感觉有点刺激。 随手摸了个东西丢去窗户下晦暗的月光里,就听沙沙的声音响起,那个位置突然亮起殷红色的光芒,只照亮一平方米的区域,一张青灰色的脸悬在半空,脖子下方布头娃娃似的白布罩着整个身体。 扮鬼的人扑了个空,在原地顿了半晌,“啪啪”拍了两下手,偌大的屋子平地炸出橙红色的焰苗,照亮了整个屋子。 前面摸着墙走了二十多步才到底,彭洋心想这地方确实大。 他顺势躲到旁边被什么风吹鼓起的大红帷幔下,帷幔够厚不至于透光,靠着木格栅松了口气。 不知道哪里飘来一阵白烟,带着什么东西烧糊了的味,还没散去又一阵风,裹挟着热浪。 彭洋:“……”真烧啊? 就听屋子的另一头滋滋作响,眼前被风鼓扬起的帷幔突然掀到了天花板上,随之而来的热浪打了他一个满怀。 彭洋想跑开,后背却紧紧粘在木格栅上,什么人用手指头一下一下戳着肩胛骨。 “不玩了?”背后的人夹着甜甜的声音说话,轻飘飘的,是个女生。 屋里的温度升高了不少,彭洋有些冒汗,他转头对后面的人说:“你们得帮我洗衣服。” 然后一个圆乎乎的小脑袋穿过木格栅从右手边探出来,一双圆圆的眼睛望着他,张嘴喷出一股凉气。 “没劲。” 声音回荡在屋子里,非常缥缈虚幻。 接着,那张脸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到了后面,后脑勺也是一张脸,模样跟另一半的完全一个天上一个地狱。 五官扭曲在一起,分不清眼角还是鼻子挂着血痕,下巴断了耷拉在脖子根,满嘴的血。 彭洋更热了。 “你……”他没来得及说出后面半句“能转回来吗?”脖子下的部位硬生生从镂空的木屏里钻出来,胸前的肌肉绽成花,贲张着血管突突跳动,滋着血柱。 确实不像活人,更像泡发过度的腐肉,在殷红色的暗色光里泛着油光。 另外一边飘来个人,彭洋看得清楚,那人没任何线吊着,真的是飘过来的。 他嘴巴一张,将手里一块血肉淋漓的什么东西整个儿扔了进去,咕嘟吞下,鲜红湿润的长舌朝彭洋伸了过来,对着他脑门深情地舔了一下。 那触感,那形状颜色,分明是真的舌头! “这次骗来的食物不错,烤香了分食。”他还能说话! “好啊。”头顶上挂下来一个面目全非的,烧糊了的头,舌头像黏在牙床上,话声含糊。“一个月前,我也是被这么骗来的,终于有新人来陪了。” “一个月前?”彭洋生出不祥的猜测,一个月前,有桩失踪案闹得沸沸扬扬。 新闻第一天说找到失踪者的碎牙,过了几天又在婺城的另一端找到失踪者的斜挎包,里面装了一截断指,经检测属于同一人。 至于正主,到今天为止没找到,那段时间老爸都不让他出门。 旁边的鬼脸也贴了上来,“烤香香。”缥缈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屋里。 屋子那头,二十多米远的地方,一簇簇火浪升了起来,从底部的橙红色渐变到顶端的青色。 彭洋再次反应过来,好真实的炙烤感。 也才反应过来,特么真的来真的啊! 人在挣扎的时候能使出毕生最大的力气,彭洋硬生生把后背的木格栅断了下来,挡开再次伸来的舌头,不敢回头,跑到门口。 那团伙像活的一般追着他跑,好在他的速度更快一筹。 “吱呀——”门开了。 门上趴了一个高度超过上门框,像魔鬼鱼的东西,它弓着身体挡住了去路,一双流着血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彭洋,“急着走?” 至此,惨叫声不绝于耳。 彭洋被人拉回屋子里,他感觉自己要被烤熟了。 贴着墙嚎到没力气,哭着跪了下来。然后眼睛瞪住了某个方面,合掌猛磕头,“求,求大仙们饶命。” 门口的魔鬼鱼指着他磕头的方向使劲点着,围着彭洋的三只鬼缓缓转身。 “一、二、三、四。”木槿依点人头,“五……” 她颤着声,抖着手指向第五只鬼,那是一只很高的僵尸,黑裤腿收在黑皮靴里头。“小道士,你叫来帮忙的?” 至此,一个人的惨叫变成了五个人的鬼哭狼嚎。 彭洋不明所以,最后竟然跟舔他额头的飘飘抱在了一起,两个人一对视,又炸开了,面积偌大的房里撞出层层叠叠的回音。 被火光照耀的墙面上忽的蹿过两串长爪,光看影子就凶烈无常。 彭洋差点厥了,以致于忽略了影子掠过墙面时惊闪的三撇须毛。 直到矮殿那头不知道谁拿扩音喇叭跑近了喊:“顾奥你发什么神经!大晚上的叫鬼啊!”才盖过这边的连连惨声。 他们之中吓得最重的那位呼吸都有些急促,加上热浪裹挟,忙把口罩摘了。 “等等!”刚才还抱着长舌鬼尖叫的,胳膊上绑了一个人头的小鬼把彭洋下巴抬起来,“你是谁啊?” 彭洋:“?” 半晌他才回魂过来,“我丢,真的是体验啊?” “不是,你是谁?”拎了个头的小鬼又问。 “不是你们让人来体验鬼屋的嘛?” 长舌鬼跟两面鬼面面相觑,前者挥衣袖,一道黄符从他袍子里飞出来,屋子里的热浪瞬间消失殆尽,火光最热烈的地方也熄灭了。 “啪嗒。”谁开了灯。 所有人的目光朝大红帷幔的尽头看去,最后一簇热浪掀起幔布一角,那个僵尸扒掉身上的硅胶皮,伸出手朝他们挥了挥,“哈喽。” 拎头的小鬼闻言激动喊道:“南哥!” 虞承南右臂一挥,像古时道法无上的人掀开道袍,走出来弯起一双月牙眼,把地上的彭洋扶起来,顺便对其他几个处在懵逼中的人做了个嘘声手势,把人送出门。 彭站长使劲地清了清嗓子,转头回到一半,终究没再往屋子里看,“中式恐怖,挺好,挺好……” 他打了个电话,“喂,张叔,你上山来接我下。” 司机不明所以,“彭少没事吧?要不要叫几个兄弟来。” “没事。”彭洋瞪着眼,脸部的惊恐还未完全收敛,“天黑了,工作一天眼睛花。” “我陪你去山门口。”虞承南说。 “哎哟多大点事。”彭洋插着口袋大步流星地走开。 路过挂满风铃的走廊,欣长的背影在一阵风带起的风铃声显得弱小无助。 晚上外面路灯还算亮堂,虞承南看着站长转过墙角,但是影子暴露了他。 捂着胸口大喘气呢在那儿。 亲眼见彭洋司机把他节奏虞承南才转身回屋,另外四人已经把身上的服装脱卸干净了,并排站着,茫然且心虚。 虞承南坐到门边的木质栏杆上,“所以你们整这出,不是为了测我的胆量,是想看看有没有怪潭里的动物跟着我,出来保护我。” 这点很明显不过,小道士正顺着胳膊弯里的喵咪,一下一下捋顺它炸起来的毛。 糖水一双眼睛冒着腥红的凶光,还没完全消下去。 但是除了他,另外四个人听见“怪潭”这个词的时候表情明显变了一下。 木槿汐和木骆泽最明显,眼里带着几分惧意。顾奥像半睡着的人平地醒了一瞬,而后又陷入半睡的状态。 至于小道士,垂眸轻抬手,从喵咪的背部捋到它耳朵,最后提醒:“你最好别那么心直口快提到那个地方,它知道,毕竟选了第二个奖励,你不会想承担后果。” “哦?”虞承南淡淡地望着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小道士问。 “你们什么人?”虞承南问。 两人雪亮的眼神在灯下交锋,小道士始终牢牢抱着糖水,没放它扑出来刺挠,所以虞承南决定跟他们坦诚聊聊。 在互相试探的过程中,虞承南得知了怪潭的一些信息,有的他已经知道了,有的也才听说。 他们笃定虞承南会来,因为如果选第一个福袋,他会彻底脱离怪潭,记忆也会被洗刷掉。 入过怪潭的“老人”从不在外说“怪潭”两个字,如果运气好在没进去过的人面前提,很可能第二天就失去相关记忆。偶尔在梦里想起来某些惊险过往,也只会认为自己做了个梦。 所以他们统一称呼为诡境,即便被人听去,也不懂具体的含义。 至于今天小道士牵头弄了这一场,把虞承南骗来确实如他猜测,为了引出跟随他的怪潭动物。 在怪潭里具备神性的动物会出逃,不过对它们而言,在外面的世界生活需要气量。 用木槿依的话说,气量这东西就玄乎了,有说磁场的,有说情绪的,也有说两者皆有之。 情绪论者说“气”包含了高兴、伤心、惊惧、得意、激动等等,量自然就是一个人承载这些气的多少。 “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小道士说,“回头能合作再说吧。” 他捋顺了糖水的毛放它下地,那猫一下就溜没了影。 “前提是,我把我知道的十之五六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该回报点。” “是么?”虞承南好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在哪里修道。” “我来自汉中道观群,慕星观第325代传人。”小道士顿了顿,“的小弟子,唤我开元道长就成。” “他叫李娇山。”木槿依躲开小道士捂嘴的手,“江山如此多娇,那个娇。” 虞承南沉吟了声:“挺娇的。” 李娇山:“……” 诚然,虞承南不可能把鸟供出来,他说自己的那只鸟是真的不爱叫,在茶山上听见的鸟鸣不过是巧合罢了。 至于别人信不信,他不在意。 李娇山说糖水最近偶尔躁动,这是入怪潭的先兆。在难度这么大的世界带多人活下来不容易,希望虞承南加入他们,虞承南表示考虑一下。 顾奥要值班先去前面的矮殿,其他人走之前,木槿依拎起木骆泽的耳朵:“倒立喊。” 木骆泽:“姐……这样对妈不敬。” 木槿依冷哼,扯他耳朵:“下次再让你看家我喊你妈,家被人偷了都不知道。” 第21章 白bro 刚到家,五金店的人也到了,虞承南开了门,顺手把鸟架放玄关处,扶着僵硬的左肩去烧水泡茶,出来一看翠鸟又不见了。 这种情况不是一两次他倒也不慌,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鸟越来越野了,以前晚上不出门的。 力气好像被抽空了,虞承南扶着玄关处的鞋柜发呆,但是房间里的拆卸声又把他从疲困中硬提拎起来。 扶着左手手肘到房间坐下,等五金店师傅换窗户,跟彭洋聊着天。 当保姆的金主:他们会飘我能自圆其说,用线吊着,鬼步对吧,毕竟大环境不好了,我老爸的公司都缩水了。但是,灼热感怎么回事啊? 这个问题虞承南也问过,要说弄什么灯啊,桑拿啊,精力成本太大了。 反正李娇山说他是正统道士,会很多普通人没见过的小手法。 鸟妈妈南:他们在墙壁里装修了灯,后门你没注意的位置,有人用热水浇桑拿石。 当保姆的金主:哦,这么说也解释得通,我觉得他们生意应该可以的。好意提醒,得买保险。 鸟妈妈南:替朋友谢谢你。 过了会儿,他又发去: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晚安,老板。 当保姆的金主:晚安晚安,还有,拜你所赐,今晚我家猫失宠了。 虞承南看着空落落的鸟架,他也失宠了。 现在正值翠鸟这个动物群体的发情期,它又是雄鸟,搞不好看上哪片林子的小雌鸟了,跑什么岸边凿穴筑巢等人上门呢。 玻璃窗硌打窗框吵不停,某个时间忽然停住。 “外面好像有人喊。”师傅转头说。 “小南。” “哎!”虞承南靠到窗边,“不好意思庄伯,吵到你了。” 两家后墙对侧墙,庄伯每每叫他吃饭嚎一嗓子的事。 “不是为这事找你啊。”庄伯站在二楼阳台喊,“有个小伙子找你啊。” “啊?”稀奇事了,天天有人找,还都是小伙子。“昨天那人?” “没看清,可能是吧,高高的。” 虞承南给师傅添了茶,披上外套出门。跟顾奥他们约好两天内答复,还是等不及么? 院子外的树影里站了个很高的人,虞承南想果然是那样,可能李娇山的猫又有新征兆了。 在外面忙活了一天,还爬了窗台,躲暗处穿紧身的硅胶服,后背僵僵的,某根筋时不时抽一下。 虞承南打开院子小门,没什么精神地走出去,却对上一双星辰般的粉眸。 后背到全身彻底僵住,整个人钉在原地。 晚间的月光斜斜切过他半张脸,照出高挺的眉骨和鼻梁,尤其那双眼睛,没人比他更适合玫粉色的星空美瞳了。 “怎么?”白bro好笑道,“出生入死时候是好兄弟,回到现实就变成陌生人?” 虞承南愣了好一会儿,这对他来说确实有些魔幻,那感觉就像电影里的人跑出来了。 树影给白越寒的五官打了浓厚阴影,显得他人更神秘。 因为要仰头看比自己还高的人,脖子根连带后背疼,虞承南想退远两步。 恰好白越寒伸手来扶,身体被他后退的动作带着往前倾,脸擦着脸就这么不经意的窝在对方肩颈窝。 轻薄的呼吸吐在肌肤上,虞承南怕痒地缩起脖子。 对方轻笑出声,“这么容易害羞,以后怎么找女朋友?” “你怎么找到我的?”虞承南朝右后方退开,又莫名想到别的事,“把美瞳摘了吧,对眼睛不好。” 白越寒笑了,往前两步走出树下的阴影,长款绒衣下的腿还有一大截,影子拉得老长。 模样太邪恶了,即便保持寻常那种淡淡的模样也极具侵略性,让人心里不由自主的发紧。 “木小孩说过你们住哪儿,不难找。”他把手插进衣服兜,“我带着全部家当投奔你,收留么?” 虞承南朝他身后的树影下瞄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上下唇抿成一条线,思索片刻又松开:“你的行李呢?” 白越寒走近一步:“我这个人,就是全部家当。” 虞承南:“那可真是……好事成双。” 翠鸟宝宝回来了,bro真的来找他耍了,当下还有什么比这两件事更让人高兴的? 虞承南把白越寒领到自己房间的对门,打开门让到一边,“这间可以吗?新的洗漱用品家里有。” “可以。”白越寒甚至没打量一眼房间就满意回答,也没有要参观一下房子的意思。 “方便问下,你一个人出来家里人不担心么?”虞承南说着开屏幕锁点外卖软件,“打算玩多久?” “我是孤儿。”白越寒淡淡说。 虞承南手上的动作一顿,万分抱歉道:“不好意思。” 毕竟这位通身的气质太像豪门太子爷之类的人物,虞承南还猜测过他是没出道的准明星。 “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不住你家。”白越寒垂下眸子,两手一插兜,随时可以滚蛋的倔样。 好一招以退为进啊,虞承南被他逗到了,靠门边含着笑。 不顺着这口绿茶喝,你当如何? “饿了。”白越寒完全没接收到信号的样子,往手机屏幕里的蔬菜沙拉一指,“想吃这个。” 虞承南会心一笑加进购物车:“还有呢?” 白越寒:“可以了。” 虞承南:“……”果然小鸟胃,怎么长这么高的。 “对了,”他回房间拿来昨天的信,坐沙发上边拆边说了下原委。 白越寒脱了外套坐到他左边,顺手捞来茶几上的药袋子,骨节分明的手撑开袋口,取出镇痛贴。 前后看了几秒,白越寒转头将视线落在虞承南身上,伸手帮他拉外套拉链。 “帮你贴。”白越寒朝他后背瞥了眼,“不然你自己来?” 虞承南白天光想着去看病,倒忘了这回事。 贴身的秋衣脱掉露出半边身体,他突然觉得太神奇了,认识不到一周,他就在这人面前裸着洗过澡,现在还半裸上药。 “啊——”后背损伤的部位被手跟揉压着,虞承南疼出声。 “忍着点,帮你按摩。”白越寒说,“经络舒展开就舒服了。” 这样安静了将近五分钟,白越寒稍微加重力道,嘴上说:“白天我要找工作,再做个兼职,天黑回家,总不能白住你的。” 他这次说的无比诚恳,全然没有以退为进的意思。虞承南明白,男人嘛,某些方面自尊心强得不行。 “行,下个月再给房租吧。”他应承道,“还有,我习惯荤素搭配,晚上你回来吃就行。” 后背又痒又热又麻,完全盖过痛感,虞承南折好信,“你没任何想法?” “我该有什么想法?”白越寒笑道,“欢天喜地抱着你说太好了有人带我们打boss闯关?” “你……”虞承南犹豫了片刻,吞了后面的话。 他想问你为什么没选择第一个福袋。 “你没选,说明你也有难解的心绪不是么?”白越寒却好像看透了他的想法,像在解释,又像回答。 他的性格给人感觉冷硬,行为又很清爽,大大方方地找过来,大大方方地说起连木骆泽那俩孩子都回避的话题。 “不管我们因为什么选择不忘记。”白越寒的掌根绕着肩胛骨边缘轻轻打圈,带着穿透力,一点点往肌理深处钻,把虞承南没那么酸胀的肌肉彻底揉开,留下酥麻的暖意。 手忽然顿住。 虞承南正享受着呢,忽然发觉自己太贪心了,这样按谁都会累的。 “舒服吗?”白越寒从侧面探出头,像调皮的宠物猫炫耀技术,顺带邀功。 “好多了。”虞承南提起滑在肩头下方的秋衣和毛衣,“谢谢。” 心里却痒痒的,背后那股温热让人很上头,现在却凉下去了。 “那再按会儿。” 这一次,虞承南没再假客气,如果对方愿意,他可以天天点这号技师。 白越寒很懂得顺着身体的纹路,把紧绷的经络和肌肉哄着松开。 “我就是担心。”虞承南终于说出自己犹豫的原因,“熟人局意味着亲眼看自己朋友步入死亡的可能性增加,不论出于感情还是理智,心理崩盘的概率也相应增加。” “所以你还没那群小鬼看得开。”白越寒的笑气轻轻喷薄在虞承南后颈,“死亡这东西不论年龄大小,他们比我们经历的多,这方面也比我们看淡得多。” 虞承南回想顾奥说的话,倒真像这么回事。 按摩结束,两人道了晚安各自睡了。 虞承南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这几天发生的事,恢复的那一段记忆让他对自己的过往充满疑惑。 也许心思太重,所以夜里梦见了那段记忆。 他从水里爬出来,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长袍,从山林里走到一处人家。 男女主人穿着粗布麻衣,好客心善留他吃了饭,还给了他一身衣裳。 他踩着草鞋,继续走,没有目的地,脑子里有个方向,一直往南走。 记忆里外面的世界跟现代社会完全不同,青瓦泥路,挑担行走,路上偶尔经过轿子,女人们缠着足。 时间朦朦胧胧过去了,虞承南也努力融入外面的世界,这一段也非常模糊,几个晃眼过了几十年。 他找了片山林自给自足,某一天突然感觉不太舒服,就往山外走,走啊走,到了一片种满茶的山头,栽倒滚下了山。 脚下失重的一瞬,虞承南醒了。 翠鸟扇着翅膀飞在头顶,好像在叫他起床。 “你回来了。”虞承南很高兴,虽然出去找女朋友,好歹没忘了还有个兄弟在家。 它睫毛上沾着一点潮湿的白,虞承南轻轻上手抚掉,起床弄了些鸟食。 小爪子牢牢扣着木杆,背羽随呼吸轻轻起伏,享用着家用鸟架上的素食。 没错,这小东西居然不爱吃小鱼和昆虫,毕竟翠鸟是肉食性鸟类。 虞承南顺着翠鸟的翅羽,静静望着它吃东西。 “啾,你能听懂我说话对不对?” 它明显顿了顿,但是没给反应。 “你要是能听懂,可以抬下爪子吗?” 翠鸟于是停下进食,抬起脑袋往前凑了凑,微微一歪,碧湖色的瞳孔里落了两颗星星,不仅不躲虞承南落下的手,反而主动凑到他手心里,用头顶的两戳竖毛挠他。 虞承南微微叹了口气,披上外套走出房门。 白越寒住的屋子门开着,但是人不在,床头柜留了张纸条。 “晚点回,晚饭不用等我。” 今天照旧约了按摩,虞承南安抚好翠鸟,备了吃食和清水就出门了。 先往医院跑了趟,之后去了动物驿站做了两个小时义工。毕竟昨天把站长坑了,今天算补偿他的。 一天下来没别的事,回家顺路逛了一圈菜市场,买了一道自己爱吃的肋排肉,剩下的全是蔬菜。 吃完晚饭,虞承南闲着无聊坐沙发上看综艺,平板放在茶几上,下面垫了几本书。 中途躺下睡了会儿,也许给潜意识让自己注意门口的动向,所以门锁响起的时候他立马清醒了。 这会儿已经夜里一点四十了。 白越寒背了个昨天来时没有的长形乐器包,看见灯亮着喊了声虞承南的名字。 “给你留了饭菜,我热一下。”虞承南起身进了厨房。 等把菜端出来,白bro已经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了,头发半湿,腾着水汽。 “不吹干容易感冒。”虞承南把碗筷递给他,“电饭煲还热着。”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白越寒盛了饭出来。 “我以为你跑了。”虞承南照实讲,“谁家好人大冷天的半夜还在外面啊。” 白越寒勾起嘴角笑了笑,低头咬了一口西兰花。 桌子上除了一碗笋煮排骨,当然笋也是素菜,其它更素,但是味道比不知春茶园里的强了不知道多少。 “承南,”他用眼神一指放沙发旁地上的东西,“等我工作稳定了,白天可以在家。” “你找了个夜班啊?”虞承南本来没想过问太多,既然他自己提了,揪着好奇心问,“盒子里是什么?” “唢呐。” 虞承南冒出一个问号。 “听说过送灵人么?” 虞承南再次冒出一个问号,大大的。 “我知道很多人忌讳这个,”白越寒垂下眼皮,一双粉色眸子隐没在睫毛铺卷的阴影里,“如果你害怕,我换个……” “你连这都会。”虞承南惊叹得摇摇头,“太厉害了吧!” 白越寒呆呆望着他,噗嗤一笑。 第22章 二入怪潭 白越寒没想到当个送灵人也能帅到虞承南,笑了笑没说话。 他吃饭不快,一筷子一筷子地挑起饭菜,纯纯的斯文,所以虞承南很难想象他半夜在送灵队里拱着唢呐吹奏是怎样一个形象。 “之前在孤儿院跟人学的。”白越寒起身收拾桌面,“我不喜欢晒太阳,怕热,以前有个算命的说我三庭归阴,阳火却旺。” 可能怕虞承南听不懂,他特意补充道:“命硬。反正生老病死的事天天发生,这份工作还算稳定。” “夜里出门会不会很累啊?”比起其他,虞承南更关心这个。 “白天可以睡。”白越寒拿着碗走进厨房,顺手给洗了,出来坐在侧沙发上,“明天的活跟今天一样有点远,我得提前出发去人家村里,会有地方睡。” “那你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小心。”虞承南从靠背后面抽出一个盒子递去,“今天出门带的,就当给房客的见面礼。” 认识这么些天没见白越寒用过手机,虞承南感觉自己应该没猜错,他就没有。 “哪天有空去营业厅办张卡,身份证记得带上,得你本人刷脸。” 白越寒打开盒盖,盯着手机看了一小会儿,拿出来说:“那就谢了。” 虞承南弯起了眼,“睡觉吧!” 他先进房间,今天躺下后背没前几天痛,望着空空的鸟架出神。 下午回家那只小东西就不见了,但是家里的门窗明明锁得好好的。 也许它真的听懂自己说的话,索性不装了。 问题是,为什么自从他从怪潭出来,翠鸟总是白天出现,夜里失踪,以前它的生活习性不这样。 虞承南又陷入那个承载着记忆的梦里,他清楚知道自己活了很久很久,却还是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为什么能活这么久。 这次梦境到最后,失重感到来前,后背痒痒的给他痒醒了。 猛地起了个身,扯着筋疼,肩膀上落下热乎乎的手。 “别怕,是我。” “越寒,”虞承南松了口气,“大半夜你在我屋里干嘛?” “我以为你没法自己贴药,来看看。”听白越寒的口气丝毫没有困倦,他走去开了灯,抱歉道,”看你睡得深,就没吵你。” 虞承南抬手挡住光线,眯着眼迷迷糊糊道:“右肩没事,谢了兄弟。” “睡吧,晚安。”屋里又暗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翠鸟老样子站在窗台前的木架上进食,完事飞到床上,蜷在枕头边缘,把脑袋埋进颈羽里,露出一小截银色的喙尖,均匀的呼吸声很轻很轻。 隔壁的白越寒跟它作息完全相反,才六点钟又不见了人影。 早上去医院之前,虞承南特意转去木骆泽和木槿依就读的中学,曲折打听到他们都在上学。 这几天没听见巷子传出嚎骂,换作以前,袁酒鬼一天不闹两天也要一大闹,总归周围一切都怪怪的。 回家以后整理家务,给木槿依发了条“进去喊我”的微信,烧了饭菜,再没别的事。 小东西睡到傍晚,他出发去动物驿站还没醒,但是等下班回来又不见鸟影。 白bro比昨天早了半小时回家。 没有别的事做,所以虞承南的注意力全在他俩身上。 一天天过去,整个星期他们都一早一晚交替现身,从未同时出现。 虞承南心底隐隐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周六夜里一点半,白越寒照旧吃完夜宵洗了碗,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玩手机。 虞承南提起茶园,还有草莓园和农家乐民宿,“一起承包出去了,五年的合同,所以我现在也是个无业游民。” “也好,养养伤,做点你想做的事。”白越寒说。 “手机卡办了吗?”虞承南把一张A4打印件放在白越寒面前的茶几上,“没的话身份证给我,今天出门我问了,说可以代办,委托书上签个字就成。” 平板里的综艺嘉宾大声喊了句“你是卧底!” 另一个说:“骗的就是你,怎么滴!” 白越寒瞥了一眼委托书,淡然对上虞承南的视线,“我没人需要联系,不用办。” “那我呢?”虞承南认真地盯着他,“你天天往郊区村里跑我也不放心啊,大半夜的公交都停了吧,万一碰上送灵队的人不回城,我好去接你。” 白越寒歪头听着,“也好,但是身份证丢了。” “去补,被有心人捡走怎么办,现在盗用身份的不法分子太多了。” “好,有空去。” “别磨蹭了,就明天,我陪你去。” 白越寒抬眸深深看了一眼虞承南,松弛一笑,“好啊。” 综艺里的嘉宾又喊:“我什么身份关你什么事!家住天上啊?比住海边管得还宽。” 另一个说:“你什么身份关乎我今天夜里能不能活,你个狼人。” 虞承南点了好几下屏幕,有点卡,暂停又播放,播放又暂停。 “早点睡,晚安。”他抱着平板低头进了房间。 深夜,什么东西扣响窗户。 虞承南心里有事本来就没睡沉,没几下就被玻璃震动的声音吵醒了。 那可是新换的! 他爬起来,心里骂着没完的袁酒鬼,拉开窗帘却看见一张不算太熟,但认识的面孔,还有他身后高高瘦瘦的顾奥,眯着眼,站着就能睡过去的样子。 监控灯自动亮着,李娇山右手举着圆滑的石块,左手抱着糖水。 木络泽和木槿依从他和顾奥背后探出脑袋,手指弹钢琴似的朝屋内打着招呼。 大冷天的,两个人脸上挂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给虞承南看得瘆得慌。 他指了指前院,“什么事进屋说吧。” 这时房间里又响起敲门声。“承南,我听见你这边有动静。”白越寒在门外问。 “没事,我出来。” 虞承南刚转身,窗外李娇山连连说道“糟了糟了……” 然后窗子被什么东西扑得震响,“喵呜——” 脚下一空,比从梦里失重突然醒来的感觉还要强烈,这次虞承南很快反应过来即将要发生什么,没过分紧张。 短短一两秒时间,房间消失了,眼前的景象像电影切换画面,变成白茫茫的空间。 虞承南站在原地深呼吸一口气,转身还是惊了一下。 这回不是上次那个女鬼了,换了个男的,还是个僧人,披着金红相间的袈裟,握着紫色环顶的禅杖,行单手礼朝他慢慢走来。 僧人脸上突着浑白的眼球,没有眼珠子,眼下一双乌青呈细长的倒三角形,一直到颧骨下方的位置。 “师傅等等。”虞承南抬手叫住靠近的鬼僧,尽管对方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只好给自己找台阶,“我自己来。” 虞承南捏住鼻头,屏住了呼吸,很爽快地自己跳进水潭里。没有胡乱挣扎,所以水下无形的力量很快将他托举出水面。 潭水迅速消失变化成陆地,眼前出现一条平直的长路,路两边围墙高耸,没有任何裂缝或开口,墙根暗绿的青苔湿乎乎的,空气中漫着潮湿的味道。 路尽头是一片波光闪动的湖泊,来路淹没在黑暗中。 路旁的木桩上绑着一艘木舟,板身爬满霉点,霉得发黑,旁边还绑着一艘类似景区漂流用的皮划艇,虞承南扯了一把固定在艇身侧面的麻绳扶手。 断了。 木舟和皮划艇里各躺着一支木质和塑料材质的船桨,木质的断了半截,塑料的布满了黄斑。 还有帽兜朝天的安全帽,发黄发霉的救生衣。 还没琢磨出这是要干嘛,虞承南耳朵尖微微卷了一点,黑暗的长路那头“咕噜、咕噜”的,像什么在暗处缓缓翻涌。 偏头仔细听着,虞承南被脚底的冰凉感拉回注意力。 路两边的围墙底缝正往外渗清水,顺着地面的纹路流向各处,墙边的青苔很快被水浸没,绿绒花般的藻叶凝起细密的水泡。 “哗——”黑暗深处的声音重了,漫起的水流爬上脚脖子,带着猛烈的冲劲。 几十米远处,昏暗的天光下,一道水线卷着浮沙往前涌,围墙间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鼓涨,很快就没过了虞承南的腰线。 他终于明白这两艘船的用意了,另人犯难的是不知道选哪艘。 水声轰轰的闷响,水质也逐渐浑黄,一浪一浪带着蛮力推来,人很快就会站不住。 早镇洪水的经历让人心有余悸,虞旱鸭子套好了救生衣,右手一撑翻进橡皮艇,把两艘船的绑绳都解开。万一选这艘会触发死亡条件,那捎上木舟也算有备无患。 墙被浑黄的水漫了一半,橡皮艇被水流搡往湖泊,闷沉沉的水声变了,哗哗地汇进更敞亮的水面。 皮艇晃动得厉害,从湖口白沫翻卷的浪里入了湖,逐渐平稳下来。 视线一片开阔,河岸边矗立着几幢老式民房,灰白色的房顶露在水面上。 “喂!救命!”浑厚有力的呼救声从其中一个屋顶传来。 入了湖水流反而不急,湖水呈现温润的碧色,虞承南抄起船桨,桨叶翻着水花,带着一人两船慢慢靠近。 那人趴坐在屋顶,头顶戴着斗笠,鞋子没了一只,裤脚泡湿了。 虞承南离他还有一米远,那人趴到漂他跟前的小木舟上,上身用力,整个人翻进船身,喘着大气道谢,然后开始自言自语,“水涨得太快了,幸好我跑得快……肯定是他,邪神又发怒了。” 听这话,这人不像入潭的,更像NPC,虞承南没搭话。 “你看着不像阿鲁海的人啊?”斗笠下的脸黝黑粗糙,但眼神锐利。 “对,我是……” “噢!你是来供奉上香的!” 虞承南:“……”得,身份都给安排好了。 “你说是就是吧。”他淡漠地笑道,“不过,我不太清楚要去哪儿供奉和上香,还有,阿鲁海是这片湖泊的名字吗?”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啊!”这人拧出裤腿的水,惊讶地问。 虞承南一脸黑线,表情在说我有的选? “阿鲁海是这一带的地名,这片望不到头的湖啊叫般潮湖,我喏,是住在般潮湖边的渔民。”渔民大哥两手挎在独木舟两侧,松弛得像出来摸鱼的,“用我们本地导游的话说,这里也算物产丰饶,生活安逸。反正喏,我爷爷是渔民,我爸妈也是,我们习惯了打渔,卖特产。” 如果不是洪水泛滥,虞承南还以为自己在度假,包船听渔民讲故事来的。 “都怪那个和尚!”渔民大哥握拳砸在木舟的船板上,胳膊鼓紧的肌肉让人担心他要徒手把船砸咯。 “你们不知道,三个月前,湖心岛住下个外来的妖僧。后来发生了点事,总之都怪他惊动了般潮湖里的鬼怪,时不时起一场洪水,大部分人都跑了,只有我们这种靠水吃水的舍不得走。”渔民大哥重重叹了口气,目光很凶。 “救命啊!这儿!” 朝来声望去,呼救的声音来自稍远处的另一处屋顶,灰蒙蒙的衣服跟灰扑扑的瓦片撞色,很容易忽视掉求助的人。 虞承南用眼神一指木舟里断了半截的船桨,“帮忙。”靠水为生的渔民划船技术应该没的说,哪怕手里的桨断了一截。 “那不是疯诗人嘛。”渔民大哥抬高一点斗笠的帽檐,“你要去救吗?” “都是人,为什么不救?”虞承南活动了下左肩,刚才划动船桨,有点牵动后背快好的伤。 渔民大哥没说什么,表情有些拧巴,在左前方几十米外的疯诗人连续的呼救之后,才不情不愿地握起了半截船桨。 有了他的帮忙,一舟一艇在湖面上拖起两道细长的箭头形状的水痕,绕过被洪水淹没的房区,到了疯诗人待的屋顶旁。 这人给人第一感觉,是个标准的疯了的文化人。 发顶三根毛支棱起额头顶全部的发量,洗旧的白衬衫领口泛黄,疲倦的双眼里却窝着一团火,好像只要给个火苗子,就能用目光把世界点着。 他挪着屁股,一下一下从屋顶的那头到这头。虞承南伸手拽了一把,将人拉到皮艇上。 “你看着不像阿鲁海的人啊?”疯诗人瞪着一双眼,眉眼挑得出奇的高。 虞承南:“……对” “噢!你是来供奉上香的!” 虞承南:“……”词儿都不带换的。 “多亏了那位僧人!” “是啊……”虞承南想也没想地附和,划桨的动作突然一滞,“什么?” “噢,你不知道。”疯诗人的食指摩挲着下唇,一双眼也不知道为什么望向天的方向,嘬着嘴说,“三个月前,湖心岛住下个外来的僧人,后来,般潮湖时而起洪水时而又平静,多亏他在岛上为阿鲁海祈福,镇压了湖里的鬼怪。” 虞承南回头默默看着渔民大哥,“我没记错的话,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就见渔民大哥和疯诗人电光火石般地对上眼,一边是鹰一般尖锐的审视,一边是着火的芦花般炯炯有神的回击。 “你乱说什么话?”渔民大哥咬牙切齿地质问,两手撑着木舟尾巴,胳膊上的粗筋突突跳着。 “我说的是事实。”疯诗人两手撑在皮艇上,半个身子探出去,脖子上的青筋绷了起来。 大眼瞪小眼,木舟的皮艇随波浪起伏也没能影响他们较劲。 两人同时伸手,往湖中心的一点翠绿狠狠一指,嘴型都像倒立的饺子,“去湖心岛!” 虞承南:“……”吵架还不忘指路,那很敬业了。 第23章 矛盾的线索 洪水渐渐停止泛滥,湖面上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浑茫,船沿的水珠被风舔干,又被浪花打上水痕。 浪潮声中,疯诗人和渔民谁也说服不了谁,虞承南揉揉耳蜗,把桨递给疯诗人,“我救了你,划个船不过分吧。” 一个猛浪把疯诗人顶回皮艇里,他“哎哟”一声摸着屁股,一副你好哇塞居然使唤我的模样。 虞承南靠着皮艇,指尖垂入湖面,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兴许你及时的报恩能换来一个支持者。” 渔民:“……” 十秒钟后,他弓着背发力,回桨带起碎银子似的水波,“你不能相信他,我是这里的原住民,我会骗你吗?” 虞承南:“你说的也有道理。” “啊!”疯诗人抄起桨,手臂打着圈划动,嘴里起了吟唱的调,“般潮湖,初夏夜,沿岸金光漫天。禅杖劈开湖水,亡灵得以安息,美好的生活诞生在浮屠塔边……” “美你爷爷!”渔民嚷嚷断了疯诗人的诗,“就你这水平还不如我们的歌谣。” 虞承南半躺下,眯着眼欣赏湛蓝的天,白花花的云跟画上去似的,听着渔民念起的歌谣。 “深蓝色的湖水爬上来,挽住阿鲁海人的腿,渔公赶跑了邪神,也安抚了湖水。深蓝色的湖水爬上来,挽住阿鲁海人的手,渔公赶跑了邪神,也安抚了湖水。” 可能怕虞承南听不懂,渔民特意又唱了一遍,才很自豪地解释:“渔公才是抚平般潮湖怒火的人,那个妖僧就是邪神,来祸害阿鲁海的!” “他不是妖僧!” “是!” 两人的嘴型又吵成倒立的饺子。 木舟和皮艇载着他们,晃晃荡荡地往湖心岛漂去,身后是渐渐远了的、只剩屋顶露在水上的沿岸城市。 后来两人吵累了,默不作声地划船,直到离岛近了,虞承南估摸着至少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木舟在皮艇前面,但是在靠近小岛的时候突然转向,沿着河岸漂去东边。 那里搭了一长排的圆木浮台,每块大概一平方米不到,间隔一米左右,从湖里较深的位置连到岸上。 “果然啊。”渔民见怪不怪,“阿鲁海的人上不了岸,得把你放浮台上。” 在距离渔民口中的浮台一端还有几十米远的时候,从别的方向靠近的船只突然出现在视线里。 可能对于别人来说,虞承南也是突然出现的。 延伸在湖里的浮台尽头站了三个人,虞承南的皮艇没法从侧面靠近,被水流带远,也漂向他们。 那三个人都很眼生,但是前面看见的船里的人还算眼熟。 李娇山先爬上浮台,上面有人拉了他一把。 他上气不接下气,狼狈地打量着虞承南,把他从头看到脚,“从湖那头划船过来,你一点不累吗?” 虞承南刚跳上去,渔民和疯诗人两位NPC哼哧哼哧划远了,咕嚷着什么“这地方不能待。”船只很快被缥缈的雾气湮没。 他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他们离去的方向,无辜道:“还好吧,对了,没有人帮你划船吗?” 李娇山:“……” 先到的三个人表情也噎住了,但是他们很谨慎,没弄清楚情况前,谁都没有多嘴聊起来。 很快李娇山就发现不对,别的入潭者也是自己划船来的,在十几分钟内陆陆续续靠近,从不同方向划来湖心岛。 离岸最远的四块浮台上站了十三个人,但始终没人跨过第六块浮台,因为五、六块之间的水面浮着一层绿色的水雾,要跨过去腿会沾到雾气,哪怕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也不敢贸然过去。 湖面上缥缈的雾气浓了,可视范围逐渐缩小。李娇山直道糟糕,“这就是排点结束的信号吧,怎么还不见小顾他们的人影。” “如果一百个没选择远离怪潭的人同时听见某个动物的声音,不可能一次性同时进来吧。”话虽这么说,虞承南也有些担心。 “还有一种特殊的情况,我们分散进了不同的世界。”李娇山背对着别人,右手两指一挺,变戏法似的抽出一张黄符。手指一曲一送,那张黄符嗖的一下飞了出去,贴着水面隐入雾里面。 “觅影。”虞承南脱口而出。自从上次从不知春出去,记忆就像裂开了一条缝,经某些东西刺激,时不时出来点。 李娇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差不多这个意思,不过这张符的名字叫好能追。” 虞承南:“……那助消化的符叫好能吃?” 李娇山眼睛一亮,“恭喜你,会举一反三了呢,以前叫助食符。” 虞承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无语的情绪,反正不想再跟他说话了。 脏耳朵。 “你什么表情?”李娇山莫名其妙,这时食指一抖,他沉下声说:“来了。” 水面上的可视范围只剩十几米,雾面传来一下一下“哗啦哗啦”的声响。 船桨划动带着小船前进,每个人都对这种声音很熟悉了,毕竟听了一路。 一艘皮艇载着三个人靠近,船头戴着斗笠的渔民弓着背卖力,后面坐了两个虞承南熟悉的面孔。 “嘿!南哥!”木络泽热情地挥手,皮艇晃悠悠的。 然后听取“哇”声一片。 原本悲伤着的两位姑娘收敛了泪意,激动地握拳抵在嘴边。 虞承南扶额,又来了,白bro到哪儿都很难不成为世界中心,他反而不想那么早打招呼。 皮艇靠岸,李娇山一脸黑线地伸出手:“你们怎么也不用自己划?” 渔民似乎很忌讳待这儿,尤其听见李娇山的话之后,翻了个巨明显的白眼,“上香的供奉者到齐了,请各位即刻登岛。” 船桨呼呼地抡起浪花,一溜烟没了影。 “那个渔民伯伯说我们是上香的人,寒哥说他没兴趣,可渔民伯伯非要把我们拉来上香。”木络泽眨巴着圆圆的大眼说,目光却略过李娇山,跟正在发送星星眼的两位姑娘挥手打招呼。 “你们好呀。”他热情地替某人回应,再挨个指向旁边的人,“他叫木子山,他叫南哥,他叫约翰·白。至于我,你们叫我泽宝吧。” 他说完嘴皮子轻轻动着,用很低的话声对虞承南解释:“娇山哥说在这里面最好不要用真名,能免掉很多不必要的事。”虞承南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边的俩姑娘经木骆泽这么一说,尾收敛的泪完全收了回去,给她们旁边的中年男人看的一愣一愣。 “你们不悲伤了?” 其中一个姑娘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做出委屈吧啦的表情,“嗯哼哼”地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好害怕。 “不怕不怕。”木骆泽两手插腰差点把李娇山顶下浮台,“弟弟我来带给你们引路!” 李娇山:“……小朋友,你是否热情过了头?咱们这是生死局,不是少年情感启蒙趴。” 从头至尾,这群人中只有一个姑娘一把泪接一把泪地嘤嘤,问这是什么地方。 刚才说话的叔叔辈的男人说他叫余光全,问悲伤姑娘来这个地方前有没有听见动物的叫声。 悲伤姑娘回想片刻,惊慌不安的面庞浮现起恍然大悟,“铁子平时很安静的,今天突然嘶嘶地叫。对了,我叫叶初。” “铁子?嘶嘶?”余光全尽量与女士保持距离,他和同样非常茫然的另一个中年男人几乎站在了浮台边缘,那人身材有点肿,两人尽量不挨到悲伤姑娘的衣角。 “什么动物嘶嘶叫啊?”余全光问。 “我的小蛇,它不见了。”叶初悲伤万分地说,“不知道有没有淹死。” 余全光表情立马僵住,看了一眼李娇山,“这把不仅是生死局,还是开眼界局。” 浮台这头聊着有的没的,与那头交换线索的紧张感完全不同。所有人都知道了两个相互矛盾的线索,但是目前讨论不出个所以然。 “我们是不是要想办法上岸?”叶初柔柔弱弱问道,完全不像敢养蛇的模样,虞承南摇摇头,真是人不可貌相。 “废……”李娇山硬吞回后面的“话”字,“当然,没听NPC说么水里有怪物,不上去难道投湖喂食吗?” 所有人望向第五块和第六块浮台之间的水域,绿光莹莹的雾气更浓了,问题很显而易见,他们该怎么过去? 有的人平衡感不好,也可能是心理素质不行,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把周围一圈人吓够呛。 十五个人挨挨挤挤的,不管谁有大动作都可能牵连到别人。 “喂——” 大家循着声音望去,岸上有人朝他们挥手,戴着斗笠,袖子和裤腿卷起一半,“那边的!还有半小时要涨潮了,小心被湖水卷走!” 没人回应,岸上那人又招手,“村长等你们很久了!” “废话么,谁不想过去啊。”李娇山无奈吐槽。 湖上陡然起了一股风,塑胶板面在浪里打趔趄,像有无形的手抓着浮台的边缘用力摇晃。 虞承南脚底下的板块突然倾斜往下沉,身体很不受控制地往外围倒。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落水的时候,后腰传来一股沉稳的力量,将他稳稳托了回来。 木骆泽的手胡乱抓空的手也被一只大手拽紧了,整个人被拎回浮台中央。 在不知春的城乡巴士上虞承南就见识过白bro惊人的平衡力,稳得让人安心到姥姥家。 “噗通、噗通。” 湖里溅起水花炸弹,同时刚平稳下来的浮台又狠狠地晃动起来,虞承南踉跄了一步,不忘和一起拉住滑到边缘的李娇山。 “哗——” 人群中某个深水炸弹溅起的浪花打了下来,但虞承南只被溅到了一点小水花。 挡在他面前的白越寒从头到后背湿了一大片,他本人波澜不惊地微微低头,两三颗水珠从发沿滴了下来,落进虞承南的领子里,从脖子根流到胸口,冰冰痒痒得一哆嗦。 虞承南听见一声熟悉的嗤笑,抬头撞上那双玫粉色眸光,正饶有意味地观察他,带着几分把玩。 “啊!”李娇山缩起上半身,“你掐我干嘛?” 虞承南:“……怕你掉下去。” 李娇山:“??” 风大了,四周完全被白雾包裹,水面被一阵一阵的风撕出细碎的白浪,抖起小碎波,一波接一波的撞着浮台边沿和底部,发出沉闷的敲击声,好像有人在水底下“扣门”。 掉水里四个人,其中三个已经被拉上浮台,还有个余光全,他好像被浮台边的漩涡吸住了,别人差点被他拉下水也不敢再伸手。 余光全在水里被迫转了个身,被冲向第五、六块浮台之间,他无比害怕地盯着那边,眼里全是对死的恐惧。 半途,原本跟他站在同一块浮台上的胖子大哥想伸手去拉,被人一把挡开了手。 他不解地回过头,背后站着那两个给白越寒发送星星眼过的柔弱姑娘。 “你干什么!”他对伸出魔掌的那个咆哮道。 “让他给咱们引引路。” 虞承南没记错的话,那个姑娘叫霍岚,她抱着手冷漠地看着余光全,“不然我们一个都别想上岸。” 第24章 浮台 余光全狠狠盯了霍岚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潜到水下,两下扑腾不见了人影。 霍岚没料到这点,气得跺了一脚,然后震天响地长长“啊”了声,别人眼疾手快让道,她像条鱼一样滑向第六块浮台,等身体停下,上半身趴在绿雾里,下半身还在第五块浮台上。 叶初拍拍手,回头谢了白越寒。后者像提拎老鼠一样抓着霍岚的同伴,站在她背后淡淡地说:“姐姐,乱动的话你也一起去探路哦。” 老鼠缩起脖子,心虚地移开目光,又不自觉地偷瞄绿雾那边。 霍岚慌里慌张地爬起来,两只手抖筛一样拍着自己的身体。 刚才所有人都很清楚地看见,在她趴出浮台之后,弥漫的绿雾瞬间散开了,没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极大概率不是好事。 两块浮台之间的水面咕噜噜冒着泡,余光全从水里钻出来,大口喘了两下,又钻到水下,然后才探出水面,拂了好几遍脸上的水,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爷爷的,海,海带成精了!”余光全一刻也不想在水里多待,“快拉老子一把!” 另一个中年男人白了霍岚一眼,让她滚远点,在敌众我寡的局面下,霍老鼠不得不灰溜溜让开身位。 同样伸出手的还有白越寒,他本来就白,被打湿了以后水润润的,整个人白得发光。 “我丢,他什么时候过去的?!”李娇山才刚反应过来。 他们站在离岸最远的这端,到第五块浮台得十多米,他就这么轻飘飘的不惹人注意的过去了。 现在没太大风浪,但是水面荡着一圈圈的波纹,台面沾了水,面积又小,能站稳就不错了,好几个人半蹲半跪着免得又掉湖里。 不是第一次见识白bro的超绝平衡力,虞承南见怪不怪,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霍岚身上。 她看上去没什么不妥,就是表情呆滞,眼神也有细微的变化,死盯着空气像在想什么事情。 “谢了兄弟。”余光全抱着自己发抖,像出水的哈士奇一样甩掉头上的水,然后狠狠瞪着霍岚,过了几秒,眼皮紧闭了一瞬,眼里的杀意退去一点。 “谢了,约翰·白。”余光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把目光从霍岚身上挪回来,好像暂时冷静下来了。 站他身边、湿了半身的白越寒似乎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冷,不冷不淡地点了下头。 这个漂亮的大高个身体随浮台一上一下的,却站得非常稳,看上去他只是鞋底沾着台面,其实重心在空中。 某个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不经意地略过虞承南的视线,又垂眸将视线收回。 虞承南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白越寒此刻有点点伤心?这个想法没一点根据,单纯这么感觉。 那头的余光全稍微缓了几口气,指着两块浮台间的水面,“水下飘了一大团会发光的海带,会动。” 说到这儿他又燃气怒意,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我刚才想着宁可淹死也不便宜了这臭娘们,所以才潜到水里。下面也有暗流,我就被卷到那些海带旁边,它们像毛毛虫一样弓了起来,一下弹就没了影。” 说完,外八字跪着的霍岚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喂,你又想干嘛!”余光全咆哮。 “我,啊秋!!”霍岚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身体颤抖得不行,“我错了,我给你们带路。” 她踉跄了两步站起来,哆哆嗦嗦地跨到第六块上面。风将各块浮台吹近了,原本间隔一米左右,现在聚到了一堆连成长长的走道。 白越寒跟在霍岚后面,虞承南三个在最后。 岸上的人还在向他们招手,“快来啊!村长等着你们哪!” “我不喜欢热情的NPC。”李娇山嘟囔,“总感觉自己是食物,在走向深渊巨口。” 被他这么一形容,木络泽还不明显的喉头动了动,贴着虞承南身边走。 “南哥,你刚才怎么不理寒哥啊?” 虞承南偏头低眼:“?” 片刻后,眼里的不解又多了两分:“???” “你没看出来寒哥生气了?” 虞承南低低“哦”了一声,“他应该没有。” 前面人的脚步突然停住,木络泽本想跳起来看看怎么个事,反应过来自己的平衡感没他寒哥的十分之一,老老实实地插空探头看。 虞承南人高,视线越过前面的人,看见霍岚又蹲下了。由于风把所有浮台往离岸的方向吹,原本刚好在岸边的那块现在离滩涂还有二十多米远。 如果不是边上有隐形的隔档,他们早被带远了。 眼前的水色被劈成两半,靠岸的一侧是澄澈透亮的浅蓝,水深丈许,水流挟起底部的细沙浮动。 但是他们所在的水域颜色很沉,墨绿偏黑,本就不明亮的光线在投到湖面下,在很浅的位置被戛然吞噬。 两种水色在交界处互不干扰,但是细看却是互相纠缠的,浅蓝水波试探着向墨绿漫延,却被水浪推回。 光水深就罢了,问题浮台周围的水面下略过长条形的阴影,所有人都发觉了。 还不止一条,深深浅浅的,像水蛇或鳗,也可能是海带。 “南哥,背后……”木络泽因为看不到前面的景象,无聊四处看看,朝身后一瞧结果发现不对。 “我们走过四块吧,怎么只剩三块了?” 虞承南刚才也发现不对劲,水下的东西刚才一出现,被薄薄的白雾就开始覆盖湖面,从四面八方轻飘飘的笼罩过来。 当湖面上升起的薄雾完全盖过某块浮台,那块台面直接消失了,就像被吞进了雾里。 “卧槽南哥!” 木络泽的声音和另一边的余光全重叠,余光全说的是“我就知道那娘们有问题!” “雾会吃人!” “台子飘走了!” 两人的声音再次重叠。 一时间,有人探头探身看前面发生了什么,也有人转身看后面什么情况。除了落单的老鼠,大家互相搀扶着保持平衡。 虞承南的视线越过前面的人,很清楚看见发生了什么。 原本霍岚和白越寒在同一块浮台上,那块靠岸最近,但是现在那块浮台正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自行漂向湖边滩涂。 当然,在它离远之前,白越寒一个跨步跳回了第二块浮台,顺带把还处在懵逼中不自觉退后的人推到前面,这样一来,第二块台面上载了趴着和跪着的两个人,也漂走了。 虞承南跟明显回头来找他们的白越寒一对视,从对方眼里读到了不妙,除此之外,玫粉色的星辰眸子里添了丝促狭的光,带着琢磨意味。 在两人即将挪开视线的时候,白bro的眉梢轻轻挑起漫不经心的弧度,那是他一贯独有的玩味笑法,像是窥见了什么有趣的小秘密。 “不想喂鱼就往前走。”白越寒催着别人,自己却一派轻松地返回深入湖水的方向,顺便把人拉到身后的浮台上,在一众慌乱的身影中如游鱼自得。 回到最后方,他伸手点了小海哥脑门一下,“下次激动别乱喊。” 木络泽:“?” 李娇山:“什么时候了你还搁这儿教育孩子,跑啊!” 不过白越寒如履平地,不代表别人也能跟上节奏。大家很想登上“诺亚方舟”,可是慌乱之中四肢更加不协调,歪七扭八的占了很大空间。 已经漂出去的一方浮台迎上卷起的一墙矮浪,“噗通”一声巨响,当即有人摔进湖里,溅起一大丛浪花。 那人却没第一次落水的几个来的幸运,几乎没来得及挣扎,水面以下的身体被一堆密集的长条阴影包裹了起来,额头到太阳穴、一直到脖子,青筋、紫筋交错着爆起,殷红的血迹在水中晕开,染红了湖面。 短短几秒,水面余下不断翻滚的血泡,唯一剩下的那颗头也被什么拖进湖里,片刻之间连头发也啃食干净。 那块浮台上,侥幸逃过一劫的其余两人连滚带爬地聚拢,像连体婴儿一样紧紧抱在一起。 虞承南没空后怕,他们背后的浮台全被白雾吞了,前面还拥簇着五个人,加上他们四个,一共九个人。 浮台还剩三块。 转眼其中一块又要漂走,站在上面的余光全急忙伸手,“快,再跳上来两个,凑三个!” “再去三个。”白越寒说话的时候一手拽住木络泽,一手挽住虞承南,“起初的那团绿雾恐怕是分界线,我们脚下的这块在绿雾这头,不会漂去岸边。” 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那头的浮台一块块漂走了,这头的却被白雾吞噬,总有所区分。 “那我们岂不是要五个人挤一起!”站在他们前面的人直觉不妙。 最后变成了六个人挤。 本来要去余光全那里的一人被陡然起伏的浪吓得没敢抬腿,错过了过去的时机。 六个人挤在大约一平方米都不到的浮台上,其中不乏两个胖子,在平地上都余不了多少空间,更别说在湖面上,站不安稳掉进湖里,连骨头渣都不剩,人生一键爆灯。 木络泽被两个大高个塞到中间的位置,李娇山捏了一张黄符念念有词,声音压在喉头。 “有保持平衡的符干嘛不早点拿出来?”虞承南站在边缘的位置,手被谁拉着。大家挤在一起,很难分清谁的手搭在谁身上,长发糊在了谁的脸上。 “嘘!”李娇山朝周围看了眼,发现其余人都只顾着“安身立命”才放下心,“不是我不帮你们,鬼怪大肆出来的时候如果给他们发觉谁用外界的力量抵抗,那个人会成为集火的对象你懂吗?” 虞承南:“你自己用就没事?” “嗯呐。”李娇山往右边偏了下身位,把滑向边缘的另一个人顶回去,“这点小把戏还不至于让他们发觉,再说了,这是我画的符,气量起于我身循回我身……哎呀跟你说你也不懂。” “气量不外泄,符与人相合。”虞承南冒出这么一句话。 李娇山上身一歪再次给后面的人顶回去,“你怎么知道我们道观群的秘密口诀?!” 虞承南锁眉沉思了会儿,“记不得了。” 李娇山:“……” 浮台离滩涂越来越近,就要跨过湖水深浅明暗的分界线时,一个浪头打过来,湖水猛的晃荡了一下,整块浮台倾斜起来,虞承南几人正好处于下沉的一端。 李娇山翘起屁股顶住木络泽,一手捏紧符纸,另一手连手指头都在用力抵住某个姑娘的后背,实在分身乏术。 虞承南半个身子往后倒,在失去重心前腰部被人搂回来,保持着十几度后仰的姿势,丝滑一转身,被带到浮台翘起的一端。 余光里,另外两个差点滑到水里的后脑袋被人一扶一推,趔趄回原来的位置。 这丛浪过去了,居然没有人掉下水。 水下的那些阴影不停撞击着台侧,力道不至于大到把他们撞下水,但虞承南的脚有一小半露出了台面,前脚掌底有轻微的震颤。 就像在浴室洗澡时洗发水泡泡还没冲,突然看见地上扭着一条蚯蚓,明明泛恶心,但是没办法走开,得死死盯着。 “别怕,掉不下去。”白越寒个子很高,宽阔的肩膀挡住别人挤压的力道,手臂继续搂着人,恰好圈住腰线。 被搂着的那个目光从水面收回来,后腰感受到白bro手心传递的温度,脊背不由绷紧。 “烫着你了?”白越寒漫不经心地问,那语气仿佛在聊一会儿吃什么,眼神却像细密的小钩子,锁住虞承南泛红的脖颈。 白乎乎的脸一下就红温了。 虞承南站直转过头,下巴却抵上刺挠挠的一团头发,属于另外一个男人的。这人发质很硬,还出了不少汗,反正坚持了两秒他就转回头,不争气地继续红温。 “南哥。”木络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挤到外围来,小脑袋抵在虞承南身前,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你热?” 南哥不语,用手背把小孩哥的脑袋推回它原本的朝向。 湖风渐渐平息,五方浮台顺着水流搁浅在河岸边,十四个人先后跳下来,朝仍旧在卖力挥手招呼的渔民走去。 河滩上落下大小不一、深深浅浅的脚印,湖面风平浪静,来路的惊心动魄也很快揭过。 “见了鬼了,什么时候排点期的难度这么大了。”余光全拧着簌簌落水的衬衫长袖撒气,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地方,除非把他扔进烘干机。 “就是说啊,线索也很奇怪。”旁边有人附和,“看来以后不能随便浪了。” 大家说着话,目光时不时瞥向霍岚和她的老鼠姐妹,霍岚目前看上去没什么事,只是被别人孤立了而已。 前方,渔民乐此不疲地朝他们挥手。 第25章 渔公庙 一行人走近,在岸边河堤上等了许久的渔民扯出尴尬的笑脸,终于放下他那看上去不会泛酸的胳膊。 “我是湖心岛上的岛民,我们这里的人喏捕鱼为生,但是现在没人敢出湖捕鱼了。”渔民打量着他们,有些不解地问,“上个岛而已,怎么弄的这么狼狈喏?” 李娇山一摊手:“湖里的鱼太热情,差点把我们留下当鱼饵。” “怎么会呢,般潮湖里没有食人鱼啊。”渔民挠挠斗笠思索了片刻,“天哪!难道你们被湖里的怪物攻击了?” 李娇山扬起一个你反应好快好聪明的诚挚笑容:“是呢,这都被你发现了,麻溜的,带我们去找村长吧。” 他一刻也不想与这个脑容量不足正常人百分之一的NPC说话。 乖乖带路的渔民还在自说自话,双手合十朝远处在山林里冒了个头的中式建筑拜阿拜:“哎呀呀,真是一天不上香都不行,渔公伯伯啊,你可要保佑我们。” “岛上有干净的衣服吗?”湖上灌涌的风渐渐重了,把余光全吹得像只在风雨中失去了鸡妈妈羽翅的小鸡,“我想换件衣服再去。” “阿秋!”霍岚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喷嚏,不止她,大家身上多多少少沾了水,有些经不住风吹。 只有白越寒的背湿透了,却像没事人一样面不改色的。 “不行不行的。”渔民再次朝那处建筑拜了拜,“总之,先跟我去见村长吧,他等你们很久了,我们不能没有礼貌,你说呢?” 余光全:“……你当我放屁好了。” “那怎么能行。”渔民两条竹竿一样的瘦腿没停下,“你们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上香的,回头见了村长,他会带你们去住宿的地方。” 他在前面引路,带人从岛沿穿过人口较为集中的居住区和活动区,大家对湖心岛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是一座面积不小的岛屿,风貌单一。 岛周围的水面上,渔排连缀成网,木板铺就成纵横阡陌的水上走道,作业区域似乎闲置了很久。 除了渔业,这里似乎还发展旅游业,不远处的湖边停着摩托艇和脚踏游船,但是过了厚黑的湿泥,可能坏了。湖边木屋的屋檐下挂着一大块牌子,上面写着“游船58/人,摩托艇98/人,潜水588/人。” 与丛林里冒头的古建筑遥相对应的,是另一个方向沿岸矗立的一座青灰古塔,漫出沉静的古意。 除了这两个一眼望去就让人记住的地方,其余就是简易的房屋,还有一个手指头数得过来的超市商店,错落分布在绿荫间,四条主车道和蜿蜒的步道顺着地势串连起家家户户。 一路上没见着除带路渔民外的其他人。 他嘴里三句不离的那位村长据说五十岁,但是坐在台阶上等人的样子像古稀老人。 怀里斜斜抱着一根木仗,戳在地上,指节不自觉地颤抖。 村长倚着木仗,望着偏西的一点不刺眼的暗淡日头,沙哑地叹了一口气。 从侧面看去,他嘴角的皮肤比眼角的还要松垮,只剩一层粗糙的皮肤垂着,没有一点胶原蛋白。 天际线晦涩,村长好像终于忧郁好了,他太早衰了,起身时某个骨关节发出弹响,浑浊泛黄的眼睛动了动,“我是这里的村长,我叫吉穆棱,你们来供奉上香的吧。” 声音像干枯的树枝,没了鲜活感,他咳了两声,“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先随我去换身衣服吧。” 余光全两手一拍:“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村长看着应该是个步履蹒跚的人,半个身子倚着木杖,走路却出奇的稳健,木仗化为他的一条腿,快步带人到一处生活点。 旧篱笆破破歪歪地围了半个小院,爬了几行蚂蚁,房子通体白墙绿漆,外墙面斑驳不堪,就像危房。 “你们各自分房,柜子里有干净的衣服。”村长说完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仿佛花光了所有的力气,呆呆地盯着篱笆,忧郁得好像下一秒他就要变成蚂蚁。 虞承南和白越寒默契地走向看上去最大的房间,这次怎么也得让自己睡舒坦。 木络泽和李娇山也跟了进来。 厕所在外面,锅台灶碗也在外面。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上下铺的床,一套木桌椅,墙角挨着三角木柜,妥妥的上世纪**十年代风。 屋子里充斥着经久不散的霉味,不照光的两处墙角湿了一大片。 “咦呃,还没到梅雨天就烂成这样。”李娇山捂着鼻子推开窗,从柜子里取出几套衣服,“哟呵,居然有新毛巾。” 可惜几套衣服凑不出一套尺码合适的,白越寒两片润红的唇瓣抿成一条线,把手里的小脚黑裤扔回床上。 每件衣服肩胸处都太紧,腰部太松,裤子太短。 “会感冒的。”虞承南也难挑出合身的衣服,还好湿身不多,坐椅子上卷起裤腿,用纸吸着鞋里的水好笑道,“脸在江山在,身体健康最重要。” “而且寒哥,你背后这样不是明摆着出去勾……那个不让别人专心么?”木络泽紧急改了个口。 进来的时候正值半夜,白越寒穿着睡衣,白色上衣料子不厚,后背湿了贴着皮肤,匀称紧实的线条若隐若现。 不过般潮湖和岛上的气温比现实世界要暖和许多,有了春夏之交的温热。 人高脚大,虞承南问到别人的房间也没找出适合他和白bro的鞋子,白越寒也只好找了几张纸,吸了一些鞋里浸的水。 “你们好了先出去。”他说,“顺便四处看看。” 虞承南正有此意,出门到各处转了转,整排房子呈L形,一排四间,折角那头一间,门都朝着院子,背临别的住房,不过都空着没人住。 花了两三分钟附近转了一小圈,没什么特别的。虞承南回到住所,见村长还忧郁地坐着,上前搭话道:“吉穆棱村长,这里的岛民都去哪儿了?” 村长没理他,可以说除了眼里的两团忧郁,没任何表情。 背后响起其余人的脚步声,虞承南回头一看,差点没忍住笑。 他们一行人中除了两个中年大叔,其余都是年轻人,现下换成了跟村长一样的渔民服,妥妥的都市丽人爆改变形计主人公。 要说最爆改的,当属那位套着藏青色渔家背带裤的bro,整个人的气质忽然可爱地拐了个弯。 大概是第一次穿这玩意儿,背带没在背后打叉,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金属搭扣随着走路声音叮当作响。 对别人来说可能耷拉到脚跟的直筒裤愣生生给他穿成了七分裤,露出腿部白皙的皮肤,跟黝黑的渔民和村长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身说不搭吧,偏偏白越寒身形修长有料,生出种奇异的和谐——像一向不正经的坏鸟突然换了身规规矩矩的白色羽毛。 虞承南帮他把背带解开在背后交叉,在把扣子一端从肩上递过去,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把人转了过来。 白越寒茫然地望着他:“穿得丑了点你就对我这么粗鲁,你这个颜狗。” 虞承南无奈白了他一眼,“你的眼睛……” “不是说总戴着美瞳对眼睛不好。”白越寒当什么事,嗤笑道,“不漂亮了吗?你要对我更凶了吗?你这个颜狗。” 虞承南:“……我说半句话你能自问自答一天。” “各位换好衣裳了。”村长突然连上网,“你们也看见了,岛上除了我和接你们的岛民再没有别人。我们这里被邪神诅咒了,每天必须给渔公上香,他才能镇压邪神,不让邪神出来作祟。” “要一直上?”李娇山常年撸猫,即便糖水不在身边也会下意识两手交叠在身前,右手窝着空搭在左臂。“什么时候让我们离岛?” “七天之后有船来接我们,期间每天正午十一点半必须由外来的人去渔公庙上香。为什么不能是我们去上?” 李娇山脖子往前一抻,“好家伙,寄几问寄几啊。” 吉穆棱突然转身跪下,动作丝滑得像跪了几千几万遍,他双手合十,朝隐没在樟树林子里的古建筑拜伏下去,起身再拜伏。 第三次起身之后,他额头抵着手指尖,闭着眼说:“阿鲁海人会引来邪神报复,你们不一样,虽然自愿牺牲自我来助阿鲁海脱离苦难,但有逃生的机会。” “牺牲自我?”余光全不安地问。 “还有二十分钟涨潮,今天的香还没点上,快随我来吧。”吉穆棱支起第三条腿,把人往樟树林里带。 小路蜿蜒通到林子深处,在靠近沿岸的位置,匿在林间的古建筑露出全貌。 朱漆大门褪了色,牌匾上的字黑沉沉的发亮。 渔公庙。 吉穆棱站在殿前空地外的林子边缘,特意介绍那是用黑金书写的。 自打靠近这个地方,他一直合掌颤着手拜阿拜,这会儿更是离大家五米远。 殿外到处散落着断香,他似乎很忌讳,目光跟着脚尖提防,免得沾到断香和灰烬。“我就带你们到这儿了,赶紧去上香。” “还有,你们当中有姓吴的吗?”吉穆棱突然想起什么,非常忌讳的神情里又浮现出关心的模样。 “怎,怎么了吗?”颤声的是霍岚的同伴,那只老鼠蔫蔫的,可能生怕别人还在记恨,说话也怯懦懦的,“我姓吴……” 村长长长的“哦”了一声,深深的盯着她,“怪不得前面湖上不平静,奉劝你小心,渔公不喜欢姓吴的香客。” “啊……”吴忧优的声音颤得更厉害了,“那我可以在外面等他们吗?” “你的意思是,你不进渔公庙上香?”吉穆棱很为难道,“那你也就放弃被接走的机会了。” 一席话仿佛奠定了吴忧优的结局,她一脸惊慌地望向霍岚,后者也没办法,朝她点头。 “我会去的。”吴忧优紧贴着霍岚,“岚姐,你说过会保护我。” “渔公伯伯保佑我们风调雨顺,不被邪神侵扰,他虽然不喜欢姓吴的人,但是只要你虔诚上香一样会保佑你的。”吉穆棱似乎等不及了,不想跟她继续墨迹下去,“你们记得每天中午十一点半一定要来渔公庙上香,一定要虔诚,没事不要去浮屠塔瞎溜达。” 他说完朝朱漆大门空攘了下,意思快去。 众人于是看向朱漆大门,门环上的铜绿裹着很重的潮意,下方刮着干了的铜锈水。 吴忧优吓坏了,缩在霍岚身边瑟瑟发抖,后者温声劝道:“以我的经验来看,往往刚开始不被看好的人能活到最后。” 经她这么一开解,吴忧优看上去安心了不少,可虞承南清楚瞧见在吴忧优低眉的瞬间,霍岚脸上的温柔秒消失,嘴角立马回到自然下弯的弧度。 距离十一点半还剩五分钟,余光全路过两个女人身边狠狠地盯了她们一眼。 他在门前驻足了片刻,深呼吸一口气,推开如同老渔翁咳嗽沙哑般的旧门。 庙里面,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断香,露天的院子中央摆着一个圆鼎大香炉,里面插着的香芯不太多。 “我去,这里人流行把香点了扔地上?”余光全被难以下脚的庙院震撼到了,“诶?既然要上香,打火机和香总得给我们吧。” 转头却见村长原本站的地方只剩空气。 “供案上什么都有。”吉穆棱的声音已经远了,从林子里回荡出来。 余光全:“……丫跑得真快。” 他在门口捡了块石头扔进去,想看看压到那些断香上面会不会引发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见旁边掠过一抹高高的身影,毫不避讳地走进庙里。 白越寒踩着满院的断香直直走进半敞开式的庙里,从供案上拾起三根香,抽出火柴盒,嘶啦一声点了火。动作之麻利,下手之快让人觉得他原本就是来上香的常客。 其余人也跟了进来,地面全是被卡在鞋底又掉落出来的香烬,落成鱼鳞状的泥点。 庙内光线昏沉,供桌上圆盘大的青瓷碗盛着满满的清水,倒映着梁上悬着的旧渔网,像渔民们祈愿挂上的。 在荒无人烟的岛上的一座庙里,这种装饰不仅极具特色,而且非常瘆人。 天气太潮湿了,墙面上挂着水渍,晕开深浅不一的痕迹,与角落里堆着的蓑衣、斗笠相映。 神龛上的渔公像泥塑斑驳,右手握鱼叉,左手缠渔线,左眉眼半垂,案上的小香炉里积着厚厚的香灰。 “嗯?”白越寒拜过三拜,插了两遍香芯没成功。 炉里的香灰不像想象中的密软,反而结实到像被水浸泡了多少遍之后瓷实的程度。 “是不是要插到外面的大香炉里?”余光全额角紧张出了汗,还剩最后一分多钟就到十一点半了。 虞承南出去试了试,也失败了。 明明炉里堆积的香灰看上去非常细软,他还上手抹起了一些,但是香芯一碰,就像着了什么道变得坚硬异常。 一圈下来,只剩霍岚和吴忧优没试。 吴忧优本来就害怕,头都没敢抬一下,被霍岚鼓励着,紧闭着眼往香炉里一戳,碰到了十分坚硬的底座,当时就扑扑落下泪。 有人手里握着一只怀表,据说在怪潭世界里得的,手机显示不出怪潭里的时间,那东西可以。 距离十一点半只剩最后半分钟,大家面如死灰,死死盯着霍岚手里的三炷香,没人对她抱有希望,所以脸色一个比一个青,连白越寒也不例外。 更有人在香案底下,还有各个角落四处翻找别的香炉,结果一无所获。 十秒钟之后,吴忧优一声惨叫,吓得霍岚抖了个大的。 第26章 挑衅 不止霍岚,几乎所有人被吓了一大跳,除了注意力在香炉上的白越寒几人。 “鬼叫什么!”跟余光全一般年纪的胖男人骂道,然后也发现不得了的事。 霍岚的三炷香稳稳地插在了香炉里。 “滴答。”怀表的秒针刚走过数字12,庙里面似乎起了一些变化。 青烟袅袅的香散发着清苦的味道,混着草木的微甘。 但是当火星继续舔舐香身,空气中泛起铁锈似的腥,缕缕香烟变了色,像从什么深潭里捞出来的墨。 腥甜的香黏在鼻尖,像蜂蜜倒在腐烂发臭的叶子上,气味复杂诡异。 “唔——” 庙里突然响起类似呼麦的沉闷低吟声。 大家纷纷抬头,那声音正从渔公像的胸腔里闷闷地滚出来,混着香灰的气息,沉沉的让人很不舒服。 整间庙宇簌簌落灰,神龛上的神像忽然动了一下,眼窝嵌着的石珠亮起猩红色的光,冰冷的杀意扑面而来。 “跑!”余光全大喊,众人就见两道圆乎乎的影子掠了过去。 他身边的中年胖子少说两百斤,身体像按了弹簧,一身膘子肉随奔跑的节奏晃成一团“噔噔噔”往前冲,地面被踩得震动。 旁人也开始往外跑,慌乱中霍岚和另一个人落在最后。 虞承南即将跑到院子门口,回头的那一瞬间看见渔公像威严怒目,高高举起手里的陶土鱼叉,伴随起势的怒哼,腰腹发力往前一送,鱼叉“唰”地从霍岚身边刺了出去,给她吓得一动不敢动。 溅起的血还没完全落下,就见他手腕一拧一掷,带钩的鱼线圈住鱼叉后拽,跑在霍岚前面的男人如同大鱼被叉出水面。 渔公像顺势一提,叉尖上的大鱼根本挣扎不动,血珠顺着泥塑像的手臂往下淌。 不消片刻,渔公像恢复成静止的状态,动作神情与他们刚来的时候分毫不差,眼里的猩红也消退了。 虞承南停在庙门前,虎口被折弯掉落的香灰灼出红点,他总算知道庙内外的断香怎么来的了。 尸体就这样插在鱼叉上,鲜红色的血顺着鱼叉柄流到桌案上,还有一部分低落在香炉内,仿佛在滋养着香灰。 霍岚踉跄着跑了几步,被院子里满地的断香崴了脚,又扶着圆鼎香炉站起来,心有余悸地一瘸一拐到庙外面,直到被吴忧优扶住才敢喘口气。 几十根断香被扔在地上,燃着余烬,虞承南却做了反常的举动。 他双手握香,恭恭敬敬地朝渔公拜了三拜,在台阶下摞了一小抔泥堆,把香插在上面。 见他这样,白越寒和木骆泽也照做。 霍岚缓了好一会儿,看到他们的亡羊补牢,重重的冷哼了声,“我才是被渔公选中的上香人,你们弄这些有的没的管什么用?” 李娇山却很懊恼,他身为道观群的弟子居然跑出来的时候把香扔了,明明人家村长说了一定要虔诚。 他蹲下拾起三根还燃着的香,很认真地朝庙内拜三拜,“不知者无罪,弟子大拜补过,前人莫怪。” 一阵风刮过,差点给手里的香吹灭,李娇山把身体拜得更低,“天地神极,无量玄通。” 庙门“欻”一下关上了。 余光全和叶初见状,也不管脚下的是不是自己的香,捡起还燃着的也跟着拜跟着念。 李娇山拜:“持身端正,不履邪淫。” 余光全、叶初拜:“持身端正,不履邪淫。” 李娇山拜:“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余光全、叶初拜:“爷爷饶命,爷爷……??” 其余人再想照做也不能够了,地上的香不是被踩断就是被风吹熄,可要再推门进去拿香,谁都没那个胆子。 大家整理了一下心情,确定暂时没有危险之后,过樟树林里往住所的方向回去。 路上,余光全随手扯了一根木枝,一下一下拍着道旁的树叶跟李娇山攀谈,“子山兄弟,刚才听你说话怪玄乎,你是神棍啊?” “胡说八道,我们这行要正经学的东西多了。”李娇山紧急辟谣,“包括但不限于方技术数、医药养生、天地人学、心理学……哎总之要学很多很多,从早到晚没什么时间休息。” 余光全一听顿时来了兴致:“那你要正经上学不?” “废话!”李娇山穿着渔民服,但煞有其事的甩了一下无形的袖袍,“我们又不是邪.教,九年制义务教育必经历的好不,还有人边考研读博边学,可不是那些社会上的神棍能比的。” “这么说来你在东方的霍格沃兹?”余光全变着音调扭了两下脖子,“我听说台州有道家学院,你是不那儿出来的?” 眼见老底都要揭了,李娇山打住话头,“没有,我是神棍。” 余光全:“……” 他又兴冲冲跑到虞承南旁边,“南哥兄弟,我看你也是道上的,教我两招保命用呗。” 虞承南刚才下意识那么做了,这段时间确实记起几个口诀啊方术什么的,但这些东西太违背以往的认知,他还在努力消化中。“我只是听村长的话,不知道有没有用,你先别病急乱投医。” “大家,大家等等我!”樟树林里冒出村长吉穆棱,貌似躲在哪里避灾刚出来。 他拄着木杖快步出来,手里用粗麻绳吊着几尾鱼,背上还背了一箩筐的蔬菜叶子。“你们是尊贵的上香人,可不能怠慢了,我趁着涨潮前摸了几尾鱼,我们回去吧。” 这里离岸边不远,视线能穿过稀疏的树木望到般潮湖。 水线像被风揉皱的绸缎,贴着湖面由远至近地缓缓铺展。 浪声高调,潮水撞上岸边的礁石和防波堤,碎成雪白的泡沫,又顺着堤壁退下去。 确实如村长所说,上完香开始涨潮了。 “岛上生活单调,不过该有的都有,缺什么跟我说。”村长一改来时的忧郁,心情一轻松,人也看去年轻了不少。 “对了,哪些人上香成功了?”他看上去不经意的一问,让其余人都停住了脚步。 他一来,小道上弥漫着鱼腥味,那几尾鱼儿被吊得难受,在村长手里死命挣扎。 吉穆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鱼往背篓里一扔,拍拍手说:“前面忘了告诉你们,阿鲁海人知恩图报,凡是上香成功的外来客,当天傍晚等潮退了,有船来接走。” 霍岚立马往前走了一步,她身边的吴忧优犹豫了半晌,也想跟上前。 “没上香成功的人得不到渔公的保佑,”吉穆棱又说,“如果撒谎上了船,半途会被邪神拉到般潮湖底,永远的变成湖怪。” 跨出半步的吴忧优如遭晴天霹雳般缩了回去,像狗皮膏药一般贴在霍岚身边,带着哭腔低声叫“岚姐”。 “还有半天时间,回去了再说。”霍岚这么安慰吴忧优,但她已经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朝别人挑衅地挑起嘴角,大步流星地往来路走。 “真是长见识了。”余光全愤愤不满地看了眼虞承南和白越寒,“不知道怎么选的人,要我说,那臭娘们比颜值拼不过你俩十分之一,比道德素质更是下水沟都不如。” “别这样。”白越寒手插裤兜,“下水沟承担了多少辛苦的工作,你怎么能玷污它呢。” 余光全“噗”的笑出声,然后摆出很正经的表情,“我知道你们不是新手,回头找线索一起啊。” 他那神秘兮兮的表情,明显另有所指。毕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拿奖励的目的线索。 “你们慢慢找。”霍岚路过他身边,“我男朋友呢刚定了游轮度假,我先出去享受海上浪漫旅行啦。” “丫的你个臭娘们,”余光全忍无可忍,“信不信老子把你绑这里让你走不了啊!” 在最前面的吉穆棱陡然停住脚步,脑袋一百八十度转了过来,脸色写实地变成了铁青色。“不可以阻碍他人离岛,不然……” 他话没说完,余光全噗通一下跪地上,“爷爷,我开玩笑的。” 吉穆棱:“……”铁青的脸色立马恢复正常,淡淡“哦”了声,继续走自己的。 李娇山拍拍余光全,“学以致用,是个好苗子。” 后者轻吐了口气,借李娇山的手起来,拭掉额头沁出的汗,“人到中年,背上背着房贷,家里老的体检买药,小的补课旅游,蹲路边抽根烟还要听隔壁老王吹牛,可不得能屈能伸啊。” 另一边,叶初掰着手指头喃喃自语,“假设每天一个人上香成功离岛,一个人被鱼叉叉死,七天之后有一半的人可以出去,那么这个世界的死亡率在50%多一点。” “现在算折损率还为时过早,别忘了这才第一天,后面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霍岚特意提醒她。 “那可真是,非常感谢你的提醒。”叶初抬眼笑了笑,走近霍岚,拽着她的头发给人一顿挠。 村长刚回了个头,叶初冷冷瞪了回去,“又不会弄死她,女人的事你少管!” 吉穆棱一愣,默默转回了头。 霍岚“啊啊”的连叫了一串,等头上的拳头“锤子”撤开,头发窝成草堆,脸上挂着几行指甲印。 偏偏男人们虽然不会对她动手,但是一堵墙一样盯着她,愣是没法还手。 叶初朝指节泛红的拳头吹了口气,女王般从男人们面前走过。 回到住所,吉穆棱把鱼和蔬菜交给他们,在路上还说不能怠慢尊贵的客人,现在又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大家用最简单的办法决出今日大厨——石头剪刀布。余大厨很幸运担任了临时厨师长,帮手有两个。 到了吃饭的时候,吉穆棱村长和留岛的渔民从他们的住处过来蹭饭,他们住得不远,手里捧着碗,非常自然地坐下。 “脸都不要了。”余光全咬牙切齿地低骂。 吉穆棱一筷子下去夹走了半条鱼,给余光全心疼得捂住心脏。 “岛上生活单调,如果你们想解闷,可以去岛东的新潮民宿逛一逛,那里也收集了一些关于般潮湖的故事和老物件。”吉穆棱含糊着说,“让毛雀给你们带路。” 毛雀兄弟夹走盘里的另外半条鱼,嘴巴一圈挂着油渍,点头闷声应和,给余光全香得半张脸抽抽。 村长来还为另外一件事。 “傍晚别出门,你们没上好香不受渔公保佑,会有危险。”吉穆棱看上去全心全意为大家着想,“还有,收起好奇心,别去浮屠塔。” 他都这么说了,谁也不敢唱反调。午饭过后,大家跟着毛雀去岛东。 虞承南自请单独留下,在别人面前脱下湿黏黏的鞋子,挂院子里的竹木架上晾。 实际上就在中午,在渔公庙里,他突然想起一个方术,想留房间里试一试。 试完第一遍的时候,虞承南遵循李娇山的忠告离开屋子,在院子里待着,倒没碰见鬼怪出没。 他顺手取下架在院子里晒衣服用的竹架上的鞋子,刚想拎到屋檐下洗个脚穿,突然顿在原地。 手里的这双鞋子应该左边是左脚,右边是右脚。 但此刻两只鞋子的方向换了。 虞承南头皮发麻,凉意漫到脚底,立马把鞋挂了回去,下意识地踢掉脚上不合脚的拖鞋,光着脚快步往院子外面走,小跑起来。 脚底湿哒哒的,越走越明显,仿佛回到早上排点的时间,水从地下漫出来。 刚跑到院子门口,后离地的左脚后跟一片刺疼,接着感受到血流出的冰凉之意,虞承南没敢停下,继续往渔公庙反方向的居住区跑。 在某个拐弯的角度,眼睛不自觉朝住所飘了一眼,就见院子里的地面长满了鱼叉和刀片,一个人倒挂在晒衣服的竹架下面,一双惨白的脚套在挂反的鞋子里,身上插满了跟地面同款的刀片和鱼叉,两颗眼珠子挂在刺穿了面庞的鱼叉尖尖上,在风中晃啊晃,圆溜溜地瞅着鞋子。 住的房间就更了,试方术前虞承南特意开了窗注意外面的动静,现在透过敞开的窗子,能清除看见里面挂满了从天花板上垂下的鱼钩,此刻嘶啦啦地往上拉。 如果他人在里面,不是像鱼一样被钓起来,就是被剌出满身的伤口失血过多而亡。 虞承南摸着胸口安慰自己,“就知道会失败。” 他躲在转角处观察着,过了一分钟左右,利刃和鬼怪全消失了,泥地上没留任何痕迹,鞋子也换回正常的位置。 虞承南扔了块石头到院子里,没砸出叮铃乓啷的响动,也没溅起半点水花,慢慢走了回去。 第27章 一日体验 天光暗淡下来,虞承南听见院子里响起人说话的声音。 “怎么有血迹啊?”说话的是叶初。 “承南!” “南哥!” 两个称呼同时破喉而出。 虞承南穿着不合脚的拖鞋迎到房间门口,迎面撞进宽阔的胸膛。 那一瞬间,他只有一个感觉。 爆有料! “你没事吧?”白越寒居然捧住了他的脸,从肩膀开始顺着胳膊往下检查。 “没什么关系。”虞承南避开对方的手,奈何没站稳,直接摔进人胳膊弯。 “脚怎么了?”白越寒支起白越寒受伤那只脚的腿,姿势略显糟糕,“外面一路的血是你的?” “看上去有点吓人,其实还好。”虞承南试图从头说起,但是吉穆棱准时到了。 他在外面叫霍岚,“那位上香成功的贵客,请跟我去码头乘船出岛。” 虞承南于是从白bro身上卸下来,瘸着脚坐到床上,麻烦他把门关好。 李娇山站在窗户边,望着霍岚离去的背影说:“起初我是羡慕的,但是现在……总觉得这事怪怪的。” “村长亲口说的上香成功的人可以离岛,总不会有错吧。”木络泽揉着空空的肚子,“啥时候开饭呀……” “再等等吧。”白越寒抱手倚着床杠,“你南哥有好戏给我们看。” 虞承南惊讶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失忆的原因么?” “啊?”虞承南被他没来由的话问的有点懵逼。 白越寒垂眸抿了抿嘴,“你的眼神像在混幼儿园文凭的小朋友。” 虞承南:“……”那不就俗称蠢嘛。 不过他这么一说倒让虞承南想起养母,那是个有点唠叨但是绝对把家里大儿子放心尖尖上的小老太。她曾说虞承南的一双眼看上去格外干净,不经意看向别人的时候能把人看化了。 见他又被逗到,白越寒满意地收敛了笑意,用眼神一指房间角落的垃圾桶,“那些纸人不是你的手笔么?” 既然被发现了,虞承南也没什么好藏的了,弯腰掏出床板下的一个纸杯,杯底盛了一点血。 “你会纸人术?”李娇山倒出纸篓里的纸人,取了一张细看,露出不太妙的神情,“你做的纸人……好土啊。” 笔画随意勾勒勉强有个人形,透着股原生态的简约,太不精致了。 丑归丑,遵循了七寸高的原则,宽度也刚刚好,该有的啥也没缺。 说话间,虞承南把杯里的血点在纸人额头,差一口气就能让纸人活动起来,李娇山两个跨步捂住他嘴,“你要害死我们啊?唤动纸人气量必外溢,会引来鬼怪的。” 虞承南比了个OK你冷静的手势,李娇山才放开手。 “你看我活得好好的。”虞承南说,“等下人走远可就跟不上了。” “我一个正统的道院术士都不敢弄出太大动静,你区区民间土士能有什么办法啊?” “再说一遍。”虞承南其实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抱着手别人看不到罢了。“我没死就是最好的证明。” 食指快速在纸人空洞的眼眶掠过,虞承南轻吐了一口气,纸人唰的一下立起来,一双眼的眼尾飞扬上翘,眼珠子红得似要滴出血。 李娇山惊得“这这这”了半天,坐在床上这个青年除了帅,看上去跟他们道届不沾一点关系,没纸人术需要用的朱砂青石和特质的笔,却把原本平平无奇的纸人点成了精神力十足的灵物,光这一招胜过他十五年学术。 不过师父曾经说过民间能人辈出,走到哪儿都不得小看别人,他这才半信半疑地收了手。 搞定纸人,虞承南两指并拢遮住右瞳,“刚才试了下挺帅的,看看这次能不能成。” 白越寒笑问:“有多帅?” “呼——” 房里忽然卷起一股风,鼓起虞承南上身的外套,他两眼一开,额闪过一抹电流般的幽蓝,整个人像被什么托举着站了起来。 纸人乘着风飞悬在半空,血瞳越发变得有精神,仿佛真的成了小人,而后双手合十,吸着虞承南额头流出气量。 木络泽睁大了圆眼:“哇——” 然后就见虞承南两眼一翻,直直往后倒。 白越寒接住他。 眼见纸人软了半截,回过神来的虞承南两指点在白越寒的左眼,身体又软下去,手指微微颤着但是没松开。 “挺帅的。”白越寒扶着虞承南后腰,另一手托着他手肘,两人顺势坐下。“就是费人。” 虞承南:“……练了一下午,太费精神了。不好意思借用一下你的眼睛,能透过小东西看见什么吗?” “嗯,看到……”白越寒挑起眉说,“两个很漂亮的人,其中一个在逗弄另一个的右眼。” 虞承南:“?”他这才反应过来纸人悬在他们面前呢。 纸张轻薄遇风则动,顺着窗框滑了出去。 房间里,白越寒分享着他看到的一切。 前往码头的路上,霍岚难掩兴奋,两手背在身后哼着小调,步子都是欢快的。 纸人小东西“咻咻咻”地倒腾着小碎步,没两分钟追到他们身后,熊猫上树似的左右晃脑爬到霍岚侧后腰的位置,探头看见浮台尽头停着一艘小渔船。 那艘船的船底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烁着银光,像结了一层晶霜。 船头坐着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船夫,在岸上看不清样貌。 凳岸的浮台停在滩涂边,吉穆棱用木仗一指:“尊贵的客人,去吧。” 等霍岚乘上浮台,湖面上的风带着她漂去来时的路,吉穆棱挥手送别,高声道:“一路走好!” “为什么不是一路顺风?”房间里,木骆泽感觉白越寒转述的话凉飕飕的,“走好这词也太阴间了吧。” “如果我跟你说,小纸人转头看见村长露出了邪恶的笑容,你作什么感想?”白越寒闭着眼问。 木骆泽:“……我丢!他要谋财害命啊!” 霍岚身上有多少值钱的东西他们不知道,但是她现在被送到了连成一串的浮台上,心里也打颤。 船底一圈闪人眼,像镶嵌了一圈钻石,刺得眼睛有点花。 她低头关注脚下,在跨过中间的某块浮台之后,也跨过了湖中的深浅分界线。 湖面泛着青黑色的粼粼波光,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揣着不安的心绪走到尽头,霍岚盯着船侧的绳梯犹豫。 但是船夫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拉起锚链,水腥气从船底冒起的水咕噜里散发出来。 渔船突突的响,船头渐渐偏离浮台。绳梯随风荡起,重重地摔打船壁,似乎在提醒犹豫的人爱上不上,早点滚蛋。 引擎轰响,霍岚大步跨到绳梯上,费了好大的劲爬进船里面。小渔船先是顿了顿,随即慢慢挪移浮台。 船身逐渐平稳,水面被犁开一道航迹,在船尾拖长又合拢,朝着湖面上的白雾深处驶去。 “师傅,你送我去对岸吗?” 湖上刮起大风,一阵半个船高的浪将渔船侧推到另一个方向,但是船夫并没有及时纠偏,反而坐得笔直。 他身板特别直,即便船身随着风浪颠簸也不需要用手扶。 “我这么早就完成任务,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什么奖励?”霍岚站不牢,坐下抱着船板提醒道。 如果说刚才因为骤然起风才打断了她的话,现在却是实打实的被无视。 船夫自顾自坐着,没有任何要与她说话的意思。 大约十多二十分钟后,湖面上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像从魔鬼城挤出来似的疯狂在湖面翻卷,船身猛地朝左歪,又被另一股浪头掀得往右翘,掀起的浪头如水墙一浪接一浪的砸在渺小柔弱的渔船上。 小小的渔船“咯吱咯吱”地哀鸣,霍岚吓得哭了,每迎接一墙水,这船破木头就立马要散架的感觉。 可在这样的颠簸中,船夫仍旧坐得笔挺,这让本就吓坏了的霍岚更心生不安。即便整个人被甩得往前扑,也要死死抠着船舷不让自己倒去船头。 小渔船像极了无根的叶子,在浪涛里被抛上抛下,霍岚攥着船舷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默默祈祷这一切都是见到阳光彩虹前要经历的风雨。 又一个颠簸,霍岚感觉腰快折了,还没等稳住身形,船身猛地被巨浪托起又落下。脚踝一轻,右脚的鞋子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落到了渔夫的背后。 这波浪花打在脸上,哗哗落进船里,睫毛上落下的水柱如雨瀑,她已经看不清周围的景象了。凭着感觉往前摸,一遍遍地去抹脸上的水渍,刚好摸到鞋子的那一瞬间,隔着船板,她看见渔夫被风掀起的蓑衣下的身体。 根本不是活人! 这具身体被一层结痂般的冰晶包裹着,跟船底的一样,下一秒她看出了所以然,那不是冰晶,而是盐霜,只不过船底的更厚更坚硬,看上去更像天然矿石。 小纸人从她怀里钻出来,也看到了船夫的“真身”。 “啊!!!!”小纸人极具灵性,被突然间的惨叫吓了一跳,跃到半空躲开一浪水柱,转身却见霍岚惊恐地盯着自己。 “啊哦——”湖心岛上,白越寒遗憾地耸耸肩,“小东西被发现了。” “我要回岛,我不去了。”霍岚抱着鞋子挪屁股后退,“求你们了,我不走,我要回去,呜——” 她把纸人和船夫认成了一伙,在颠簸中尝试着跪了下来,对着船板猛猛磕头:“我要回去,呜——” 霍岚的嗓子早在路上就嚎哑了,现在呜咽着求他们,没发现浪渐渐平息了,船也稳了下来。 小纸人抱着手看戏,注意到湖里有东西伸触到船舷上,爬上一些长条形类似海蜇的蛋白质物种,慢慢伸触向霍岚。 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完全被这些东西包围了。她狂嚷着用鞋子砸,那些活物居然分泌出湿哒哒的透明黏液。 先是鞋子,接着是霍岚的手脚,最后她整个人都被包裹了起来。 小纸人早飞远了,悬在离湖水两米高的半空,看整条船被黏糊糊的活物拖入湖中,就像冰冻的饺子沉水,最后咕咚一下没入水里。 白越寒“直播”到这儿,安静了好一会儿。 水面平静无波,纸人面前的湖水投下一片阴影,它没看出所以然。阴影越拉越长,小纸人如同真人一般升起不安的情绪,洁白的纸张晃颤颤,抖着转身,还没看清什么东西,发出尖锐的叫声。 “叽——”小小的人形纸张被湖水吞没。 小纸人的呼声被湖水呛断,远在湖心岛的白越寒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被冰冷的湖水灌满了口鼻。 湖水里的景象骤然断了。 第28章 投诚 “越寒?”这次换虞承南扶住对面的人,见他难受地睁开眼,连连对不住。“抱歉,我没及时断了通感。” 白越寒的嘴唇微微泛白,看神情却没太受惊。 “没事,可惜最后没看清湖里的东西。”他遗憾道,“不过我们至少弄清楚了一件事,被渔公选中上香的人可享受不了特殊待遇,提前结束般潮湖之旅也意味着……” “生命倒计时。”李娇山倒退两步,一屁股砸在凳子上,连表情也是木然的。“那我们这批人的死亡率岂不是百分之百。” “你们不是说自怪潭存在以来,全军覆没的死局只听说过一次吗?”虞承南用了太多的精神,靠着床杆,声音低低地问。 李娇山表情不安地点点头,半张了嘴但最终没往下说。他跟白越寒的气质在某些方面有点相像,是那种不出声就让人感觉生人勿近的人,带着一种疏离感。 这样的人往往很有主意,正因为这点,虞承南觉得死皮赖脸问也没用,便不打算言语。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白越寒起身倒了一杯水给虞承南,依旧那副天塌下来大不了死了就死了的样子。 “如果怪潭不以杀光所有人为目标,那么一定有我们没发现的生路。”见虞承南累得连杯子都拿不稳,他拿回来递到虞承南嘴边,缓缓倾斜杯身,“天大地大,吃饭喝水最大,实在不行……” 他没往下说,倒是莫名含着笑。迎着微弱阳光,浅色的瞳线本质是冷的,但勾着的笑折射出淡淡的人情味。“害羞到喝不下去?” 虞承南:“……” “咕嘟咕嘟。”喉结滚动,喝水就着满级颜值还是头一回,虞承南感觉沉重的心情都有所放松。 “其实吧那事也不算鲜为人知的秘密,告诉你们也不是不可以。”话锋一转,李娇山勾起邪恶的微笑,“但是你得告诉我,怎么会失传了的魂断气量纸人术。” “魂断气量?”虞承南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叫法,古不古新不新,半老古董,“还不如下饭符什么的。” “别乱说,这可是我们祖师爷自创的独门绝技,能让纸人成为一个气量封闭的独立个体,有一定的思考能力,能自如行动。”李娇山这会儿非常的一本正经,“气量这东西在现实世界对普通人用处不大,除了我们这些专门研究使用的,一般人只会将奇怪的能量归于磁场什么的。你,究竟是谁?师从何观?学从哪门?” 他步步逼近,势要问个深浅的样子。 白越寒起身去放杯子,擦过李娇山的肩头,微低下头说:“既然那件事不是秘密,我们自己打听,你是不是该去吃饭了?” 虽是问他,语气却很沉,下着不容忍置喙的命令。 “不行!”李娇山往前一步,却被微微侧过身的白越寒再度拦住。 那副身形不用做多余的动作,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截断了他的步子,沉静的姿态把李娇山身上本就剩不多的强势滤没了。 “哎呀你误会了。”小道士见过不去,索性用手背弹灰似的推了一把裤腿,然后单膝跪了下来。 “求大佬不吝赐教!”他抬起手,像古人一样抱在身前行礼,“刚才我问的问题您就当耳旁风,但是大佬,你能不能教我纸人术?” 膝盖舔地太快,虞承南本来快睡着了,半合着眼说:“现在流行这么行礼么?我不还的哦。” 如果不是记忆有损不至于试一下午,换个人还真不一定能行。 “不教。” 他瞧着李娇山的礼倒是行得很好,头与手连成恭敬的弧度,身板也很周正。 但是小伙子一抬头,那种世家子弟的氛围就因他巴巴的含泪眼破碎了。 “大佬,你不肯的话,”李娇山松手站起来,眼珠子左右一转,“那我就……” 就见虞承南又倒了。 但是在倒下之前被人接住了,其实他坐在床上,直直摔下去也没关系,但是白越寒闪出一道白影,非要接住他。 虞承南两条大长腿被收拢托起来,人被抱到中间的位置。 “寒哥啊,你这是言情小说里才该有的反应啊。”木络泽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夸张了。” “对的,他就是累了。”李娇山说,不过前面他刚站起来虞承南就倒下了,未免瓜田李下被大高个记仇,赶紧为刚才的行为解释,“我其实想把全军覆没那个传闻告诉你们来着。” “等承南醒了再说。”白越寒起身往门口走,“络泽你看着,我去帮忙做饭。” 余大厨正在走廊转角处的小灶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哐哐地铲着铁锅。 中午的两个帮手不知道为什么没在,白越寒走近一看,鱼是毫发无伤的,蔬菜是连着根须的,跟中午的饭菜判若两样。 一问才知道做午饭的另有其人,白越寒对大胖子男人有印象,灵活的胖子。 余光全说胖子在民宿受了惊吓,回来倒床不起,到现在没缓过来。另一个帮手比他还菜,在这儿也是添乱。 “我来。”白越寒接过锅铲,余光瞥了一眼银光发亮的鱼,又放下,握起菜刀。 没有专门吃饭的场所,在屋檐下支三张桌子就算饭桌。 大家闻香而出,伸着鼻子找到厨房,把两锅鱼、四大盆菜端出去,在外面分成十多个小盘。 所有人都在忙碌,没事干的也跟着走进走出,至少出力了。 只有无忧优一个人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所有人落了座,挑了个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自从霍岚走了之后她就有些魂不守舍,生怕惹别人不愉快被套上麻袋揍扁。 开动前,叶初夹了一筷子鱼肉给白越寒,“白哥辛苦了。” 白越寒看都没看她一眼,顾自盛了一碗鱼汤,装了一些菜,又往厨房去。 “胖哥还没起来啊?”叶初红着脸问,是个人都看出来她嘴上关心着胖子,实际在掩饰自己的尴尬。“当时你们四个人去了民宿后院,出来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回来就病倒了。” “我们也不清楚啊,不是跟你们说了么?”余光全跟另外两人面面相觑,“民宿背后圈了个鱼塘,我们在渔排上走了一圈,回来以后他说当时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之后就发烧病倒了。” 白越寒找来一个铁托盘,放好两碗饭和饭菜汤,端起来回房间。 “你们去吃吧。”他对李娇山和木络泽说。 房间里的霉腥气到了晚上从墙边和家具间散发出来,像雨天里捂久了的旧书,还带着点潮湿的泥味。 白越寒将虞承南身上的被子扯了点下来,把盖住下巴的被角掀开,轻拍着他的肩膀,“承南?” “唔……”虞承南低低哼吟了一声,过了会儿眼皮微微颤动,弹开一条缝。 “起来吃点饭再休息好吗?” 微带点闷的声线像温温的牛奶拿铁,虞承南下意识点点头。 天不算凉,鱼汤冒着滚烫的热气,白越寒等人醒了一会儿再扶他起来,把枕头立起来给他靠着。 “好香。”虞承南刚醒,顶着半脑袋的乱发,像长了两只小耳朵的牛奶猫。声音比平时粗一点,闷闷哑哑的,懵懵的状态让人忍不住揪脸。 虞承南:“??你干什么?” 白越寒轻一挑笑,“抱歉。” 虞承南:“……你是在逗我吗?” 白越寒嘴角一歪,意思我逗你的还少?他还穿着游鱼图案的围裙,拿碗时眨了一下眼,眼尾的睫毛如薄蝶颤动,投下淡淡的阴影。 吃饭的时间,白越寒说了下李胖子的遭遇,后来木络泽两人进屋,他把凳子让给李娇山,自己坐到床沿。 “一百二十年前一群人进入怪潭,外面的人等了一个月,没等到一个人出去。”李娇山继续之前的话题,“这是进过怪潭的人流传开来的说法。那次之后,至少目前从道观群收集的消息来看,再没人进过怪潭。” 李娇山正要往下说,白越寒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木络泽抢先一步跑了出去,在门外嚷道:“哎哟干嘛呢你!偷听啊?” 他们的房间在最边上,门开在墙边,躲屋外确实很容易偷听到屋内人说话。 “我不是……我有事跟你们说。” 听声音,躲在门外墙后的是吴忧优。 她更像被人窃听了秘密的一方,求木络泽别声张。 “泽宝,外面是不是没人了?”虞承南问。 “对。” “叫她进来。” 吴忧优朝别的亮着灯的房间看了又看,确定没人注意到她才小心翼翼走进房间,脚尖交替着退到门边。 “下午我看到了,那个胖子有问题。”她直奔重点地说,生怕这几个男的给她扔出去,“那时候你们在民宿里,我在门口外的渔具房后面,亲眼看见李胖子鬼鬼祟祟地从后门出来,到民宿的陈列馆去了。我偷偷跟着他,看见他在跟一个……一个人影说话。后来他回去民宿一楼,才跟别人一起去的鱼塘。” 李娇山以为自己听错了,“人影?” “对,影子,很淡,就像影视剧里做了特效的鬼魂。”吴忧优非常确定,“我当时吓着了没敢靠近,就看到个背影,那影子特别高,跟你们两个差不多。” 虞承南跟白越寒对视一眼,与对方想起什么的眼神共鸣了。 “约翰,我能跟着你们行动吗?”吴忧优小声地说明来意,“我保证不添麻烦,我只想活着出去。” “不能。”白越寒秒答,冰冷的眸光似乎在说他很直,直到没听说过怜香惜玉。 “不过……” 吴忧优委屈巴巴的小嘴立马弯成月亮。 “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你,霍岚死了。” 吴忧优:“……”这比独自留下她一人还要让人崩溃,“上不了香要死,上了香还是要死。” “我们也没找到破解死局的办法,你跟着也没用。”白越寒如实道。 “我知道了。”吴忧优像大病初愈被病魔掏空了身体,面色惨淡地走了出去。 木络泽探着头看她走远,又去墙外观察了一圈,确定再没别人偷听,才回来关上门,神秘兮兮地用气声说:“寒哥,南哥,你们还记得鬼东西吗?” “小道士,继续说你的。”虞承南却当没听见木络泽说的话,“你的意思,怪潭封闭了一百二十年,近来才又重新开启。” “没错。”李娇山说,“具体什么时候重开的没人知道,但从目前道观群掌握的消息来看,至少有一年了。” 木络泽噗嗤笑了出来,“小道士哥哥,我听来你们更像情报组织啊。”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晚间的湖心岛陷入墨里,只有他们的住所亮着灯。 谁也不想摸黑跑出去,早早的开始洗漱准备休息。 “在这儿等我,去串个门。”白越寒刚才起一直坐在床边,跟虞承南一起看从民宿带回来的绘本,突然冒出这句话。 “你是要去向别人证实我告诉你的事么?一五一十告诉你了干嘛还要出门打听,信不过我啊?”李娇山的声音干净得像给动画配音的声优,委屈起来比平常人更有感染力。 虞承南扶额:“你怎么比女孩子还敏感,他明显是去找李胖子啊。” 他也作势要起来,最后被白越寒搀去了余光全的房间。 “等会儿我找个机会去探鼻息,是人是鬼一触便知。”李娇山在门口小声密谋。 他们进门没多久,李娇山假装关心李胖子,手刚探到李胖子鼻子底下,突然被抓住胳膊。 李胖子侧脸贴了上去,努了努鼻子,猝不及防地伸舌头舔了一口,然后用脸摩挲了下,仿佛那只手是什么温软的玉石。 旁人:“……” 如果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或者小猫小狗做这个动作,是挺萌化人的。 可他是个中年人,一个……大概率有两百斤膘肉的中年大叔。 李娇山恶心地跳起来:“什么毛病啊!”这手不能要了。 第29章 寒夜 李娇山垂着那只被舔过的胳膊走出去,胳膊离身体半米远,仿佛那是条感染了丧尸病毒的毒臂。 不久,外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两秒后,水流大到好像淌出源源不断的烦躁。 床上的两百斤胖子脸色红润,烧完全退了。他似乎对刚才的贴贴意犹未尽,转身抱住唯一一个没逃远的白越寒。 他使劲努了努鼻子,一声哼唧,将胳膊抛开了。 余光全虎躯一震,“该不会什么玩意上身了吧。” 可惜专业对口的那位不可能再进这间屋子了,虞承南也看不出所以然,由白bro搀着一脚一瘸地回了房间。 院子里的流水声响了十多分钟,湿了的拖鞋发出“鸡嘎鸡嘎”的挤压水和空气的声响,李娇山黑着脸回来,擦干了把手挂在桌子上,黑着脸扭开头。 “看什么?”他有点生气地问,“不许用同情的目光看我!” “道士哥哥你想多了,”木络泽解释,“我其实想笑,没敢笑出来。” 李娇山:“……” 恶心归恶心,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岛上生活让人忍不住犯困,他打了个哈欠,“我们真要四个人挤一张床啊?” “不是两张嘛。”木络泽脱了鞋子,准备爬上铺睡觉,“比我们学校的睡铺宽敞多了,三个人叠一起都不嫌挤。” “你确定这几根铁杠子能承载住两个人?”李娇山脸上的肌肉拧巴在一起,“别半夜把他们压扁了。” 床梯是那种老式的笔直的攀爬梯,中间连着两根横档的接口位置绣到掉渣,就算有螺丝刀也拧不仅。木络泽踩上去,挤得松了的螺丝晃响。 “你我不知道,他不乐意跟别人睡。”虞承南从黄昏睡到晚上,现在比任何人都要清醒,“要不你看看谁那儿有空余的床位,去跟别人搭伙。” “唉,算了。”李娇山关了灯,也踩着晃晃颤颤的横档爬到上铺。 月色清凉,淡淡的月光洒进屋子,在一点一滴流逝的时间中逐渐被黑色吞噬,上铺人的呼吸规律绵长。 隔壁就是余光全他们的房间,呼噜声隔着墙,像从隧道里疾驰而出的火车,调子一下拔得老高,吵得李娇山用哄睡符一下一下拍着自己左后屁股。 “小道士,睡了吗?”虞承南低声问。 “唔?”李娇山发出懵懵的声音,“临门一脚被你喊回来了。” 虞承南借着昏暗的夜色瞄了一眼白bro,他的背浅浅起伏,似乎睡熟了。 “有个问题,一直没找到机会聊。” “说呗。” “糖水带你进来,那它自己呢?” “在现实世界等我呀。”李娇山理所应当地说,“这事说简单也简单,复杂也复杂。这些神奇动物吧,作为怪潭的引路人,把人带进来就完事。它们也有流浪和家养之分,毕竟不是每个从怪潭出去的动物都像糖水,它这么粘人这么可爱,圆乎乎,软蔫蔫。” 虞承南忍不住打断他:“流浪和家养的有什么区别?” “大佬,我猜你问的一定不是字面意思。”既然要攻略人家做二师父,李娇山力求一步到位满足大佬疑惑,大师父怎么说来的,这叫同频共振。 上铺被李娇山咯咯笑得发颤,虞承南抬脚顶了一下床板,“什么毛病?” 李娇山压着声音清了清嗓子,“据祖师爷流传下来的话,自愿跟了人的怪潭动物,能力范围内可以保护主子免受其它动物引路,但好像有限定时间,每隔多少时间必须拉主人入潭,不然会被强行召走。至于那些四处流浪的怪潭动物,他们要想待在现实世界,体内一样得维持足够的气量。” “咱夏国哪儿都是满大街的人,它们也要选气量足的吧。”这点虞承南之前已经知道了。 “大佬你好聪明哦!”李娇山二次元的声音本就像精心设计过的音效,浮夸得赞扬起人来让虞承南后颈发麻。 “入潭,对人和对怪潭动物都是豪赌。”浮夸了一秒,李娇山恢复平静的语气,“反正我们祖师爷传下来说,一旦入潭的人死在里面,怪潭中的虫兽不仅得不到气量,还会白白浪费了引路时消耗的。” “照你这么说,一旦被怪潭动物选中,除非选择远离福袋,不然就会无休止地进入。”虞承南轻叹了口气,“要么,死。” “人有无尽妄念,鬼物贪恋人间,自古以来纠缠不出头的。”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虞承南也不知道他们的对话怎么到了宿命悲伤的程度。 “如果我死了,糖水找下一任主人,我可以接受的。”李娇山竟然真的啜泣起来,那种无法抑制的悲伤一点不作假。 床板随着他身体轻微颤响,簌簌落着木灰。虞承南伸手遮在白越寒头上方,又不好叫上面的停下。 哭着哭着,响起了浅浅的呼噜。 虞承南:“……”天理何在,四人同行,三个睡咖。 他不经转身对着白bro的后背,慢慢的陷入沉思。 夜色沉沉,虞承南却醒了。 白bro此刻面朝着他,胳膊枕在侧脸下。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缩在他的胳膊弯处,轻薄的呼吸吐在他额前,碎发轻微抖动,撩着敏感的皮肤,痒痒的。 但是这点程度的痒感还不足以把人弄醒,他是被屋外院子里的动静惊醒的。 “咚、咔——” 院外的石板路又响了,似乎被人踩着翘起了一端,抬起步子的时候落回泥地,闷钝地砸出些许泥水。 “咚、咔——” 几秒钟过后,走路的节奏忽然变了,步子进了院子,鞋底碾过碎石子“沙沙”的响,但很拖沓,腿脚不太方便的样子。 刚醒来的时候,周围还余留了一点混沌的夜色,那声音进了院子之后,屋里顿时陷入漆黑,连惨淡的月光也退了。 脚步停在门外。 心跳的频率极速加快,咕咚咕咚,几乎盖过上铺的呼噜声。 门把手拉起拖长的呻.吟,一股风从门框的缝隙里钻进来,又湿又冷。 转动小半圈后,门的方向突然爆出手掌长的刺目蓝光,刚还在跟铁锈较劲的转动声骤然暗哑。 虞承南的两只手指头还立着,门上的亮光源自他画的符。下午接的血不用也是浪费,此刻他庆幸自己多么的有先见之明。 如果刚才着急忙慌起床移家具挡门,这会儿他估计被拖走了。 双方似在较劲,转动门把手的蛮力拧得比先前更厉害,金属轴像百年的老骨,每被转动一分,骨头缝里就挤出滞涩的摩擦声。 随着转动把手的力气变大,那声音变调成钝锯啃咬朽木,听得人毛骨悚然。 令人不安的是,光靠符纸抵挡拖延不了多久。虞承南单手一指,那符光迅速暴涨,最后发出轻微的暴击声。 不研究这个的人,只会以为谁睡觉不安分的放了一个大屁。 “卟——”符纸彻底爆了。 什么东西被掀翻重重的摔在院子里,虞承南甚至能听见骨头挤压的砸响。 他猛地从床上做起来,符爆意味着气量外溢,脚后跟的刺疼提醒他下午看见的满屋的鱼钩和一地的刀片。 得抓紧速度离开这间屋子。 手刚摸到白越寒的胳膊,方才乌云遮蔽的月光重新洒下来。像列车驶出隧道,窗户忽的发亮。 一条阴影迅速掠过,伴随尖锐的刺挠声。 隔着窗帘,扭曲的人影散射开。 “我知道你醒着,告诉我,你愿意做本公虔诚的信徒吗?” 虞承南没回答,手也不敢摇晃白越寒了,只因密密麻麻的细线吊着一些东西落了下来,晃出银色的淡光,轻轻地搭在胳膊上。 后脑勺也有东西贴着头发垂下来,冰凉凉的,落到后脖子上。 如果没经历下午的事还得仔细琢磨一番,但是虞承南很清楚的知道,那是用鱼线吊着的鱼钩。 看来不回答他是不行的。 “我没听清。”虞承南感觉全身上下也只有嘴皮子能动了,其余部位似乎僵了。 “你愿意做本公虔诚的信徒吗?”窗帘上漫散的人影转过头,脑袋像木鱼,比肩膀还宽几寸。说话声重重的,异常浑厚。 如果可以保命,虞承南愿意给他跪下。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本宫的地界摔得这般难看?”虞承南紧着嗓子把声音捏细,“再要放肆,定要请那三清道真人前来收你!” 外面的影子突然闪了一下。 “宗教无界,四海之内皆兄弟。信仰无国,你我相聚喝酒放屁。” 鬼影:“……” “你不愿做本公虔诚的信徒吗?”那道影子正在变浓,逐渐放大,快失去人的轮廓。 屋内,鱼线有所收束,钩子相当锋利,饶是轻轻回升也刮得皮肤刺辣辣的。 “咱们是兄弟,你死后我给你上香烧纸钱,便是最有诚意的羁绊。”虞承南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死活不正面回答。 “嘭!”窗框猛烈地抖动了一下。影子聚合成人形,渐行渐远,月色下银色的鱼线和钩子忽然全都消失了。 原来已读乱回并非次次都无效,虞承南拭掉两鬓的汗,躺下来嘟起了嘴,闷闷地用鼻子哼了口气。 如果睡得死能规避许多死亡条件,出去以后他要去配安眠药。 第二天,阳光大好,虞承南因刺目的阳光合回朦胧的睡眼。 “承南,醒醒,外面好像出事了。”白越寒温声说道。 再睁眼,就见漂亮到夸张的白bro背对着阳光,替他挡了刺眼的光亮,自己被框出温暖的轮廓,整个人被衬得如同富有温度的瓷玉。 “你说什么?”虞承南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出什么事了?” “死人了。”白越寒淡淡地说。 第30章 天亮 就在白越寒说出“死人了”这句话的时候,一阵风涌了进来,混着令人反胃的腥味。 进入怪潭的人除了一轮游的,都见过人死,虞承南闻出风中的是血味,立马从床上弹起来。 他扶着白越寒手臂,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出房间,朝走廊尽头的屋子看去。 门口还有血脚印,死的是个年轻男人,上半身倒在离门不远的位置。 尸体的脖子断得只剩皮连着,而那层皮也被剌出一条条的血沟,身体朝内侧躺着,面孔却朝向门外。 那是个还算清秀的小伙子,死状却相当凄惨。一双眼皮被撩翻开,眼珠子掉了出来。上嘴唇肿成了馒头大的血泡,鼻头断了,头皮掀翻了一大片,染了血的筋脉断裂,黏在了下巴上。 从密密麻麻、血肉翻飞的伤痕来看,应该是被鱼钩活活剌没的。 木骆泽从李娇山的身侧偷偷看了一眼,捂着嘴想跑厕所去吐,差点跟面色很差的叶初撞上,后者看到小孩哥的反应,又往回跑,两人双双进去呕了半天。 其他人在院子里围成一圈,视线死死钉着被堵在人墙里的吴忧优。 余光全先发难:“窗外那道鬼影问的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你们俩的答案完全不同?” “他先说的,他不答应做邪神的信徒,然后叫了起来,叫得很惨,我不确定他有没有死,当时房里很黑什么都看不见。”吴忧优断断续续、紧颤着声说完,眼里全是红血丝。 “放你妈的狗屁!”余光全逼近一步,目光凶恶如砍刀,“我们没一个人听见惨叫声,一定是你拿他做实验。人小伙子头一回进怪潭,你骗他试死亡条件。” “不是啊,呜——我真的没有。”吴忧优受不了这么多人给的压力哭了出来,“我真的不知道,他叫得很惨,我只好说我当邪神的信徒。” 叶初推了她一把:“人看你被孤立,好心睡过去陪你,你怎么能……” “他不是。”吴忧优哭得更伤心了,眼见一圈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砸下,她抹了一把眼泪,解开领口的扣子。 一圈泛红的勒痕露了出来。 淤色从颈侧蔓延至咽喉中间,手指按压的痕迹深浅交错,让人仿佛亲眼见到恶魔用力收紧的黑手。 这种程度的伤她本人绝对伪装不出来。 “他想,他想……”吴忧优说不下去了,捂住领口屈膝埋了头,痛苦得哭了起来。 旁人看向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复杂,有观望,有疑惑,有理解她被全世界怀疑的愧疚,当然也有心疼。 “你刚刚说窗外那东西自称邪神?”虞承南给木络泽递了个眼色,后者明白他的意思,把吴忧优扶了起来。 吴忧优仍旧抽泣了会儿才缓下心绪,坐在木络泽端来的凳子上,整个人缩得很紧,“是的,我绝对没有听错。那人该死,我不肯,他差点把我掐死。然后一点光源也没了,门开了,就发生了后面的事。” “其实昨夜,我跟你们有相同的遭遇。”虞承南坦白说,“但问我话的自称是渔公。” 他将夜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只略过符纸小插曲。 同房间的李娇山和木络泽下巴都快惊掉了。至于白越寒,他一向淡定,很平静地听完叙述,但是目光没从虞承南身上移开过。 “真的假的。”李娇山皱起眉仔细回忆,“我什么都没听见,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那是!我作证。”虞承南看向余光全,“你俩梦里商量好的吧,一个唱大调,一个哼小调,呼噜叠着呼噜没停过。” 木络泽挠挠头:“我也没注意。” 虞承南:“你滚犊子。” 白越寒没说话,虞承南抬手让他免开尊口,“反正事就是这么个事,我没听见她屋里的惨叫,她也没听见那东西走路的声音。” “或许死亡机制就是这样的。”叶初苍白着脸说。 “如果渔公和邪神在抢信徒,为什么在你这儿没得到确切答案就走了,而且也没进屋,到了她那边就狂上强度,难道……”余光全放下抵着眉的拳头,“这趴卡颜局啊?” 虞承南汗颜,亏这位还有心思说笑。 不过想想也是,不管见到血和生命消亡的当下心绪激荡得多厉害,常年在这种地方混的人,心理肯定比一般人强大许多。况且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我在想……”虞承南理清思路道,“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招揽信徒,却只有一方成功了,会不会昨夜其实只出来了一个鬼怪。” 余光全恍然大悟:“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邪神先扮成渔公引诱你,失败了之后又去找没睡着的他们,威逼利诱其中一个做他的信徒。” “去年我遇到过类似的难题。”揣着怀表的男人眼神迷离起来,“那是在一个志怪世界,我们中的一员被一只鬼狐害死了,当时不知道,鬼狐掏空了她的身躯,顶着一张人皮祸害了足足六个同伴,找线索的过程中也带歪了不少思路。” 说到这儿,男人的目光收束回来,落在手里的怀表上。 那是只比较独特的怀表,昨天没太在意,今天细看去,虞承南发现了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表壳边缘不像别的旧物件,既没有繁复的装饰雕纹,也不是光面的。 他回头给李娇山使了个眼色,“认得表壳外围的篆纹吗?” 李娇山定定地观察了几秒钟,踮起脚捂嘴道:“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他絮絮叨叨半天,愣是没叨出个重点。虞承南无语,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嘴角往下撇,“到底看出什么了?” “你瞧,那符文如篆又如画,凹槽里还残留着细若丝线的朱砂,诡异走势中透着规整,衬得金属表盘非常神秘。”李小道士分析得头头是道,“定是能工巧匠所铸。” 虞承南:“就这?” 李娇山挑眼,眼神透着未经知识污染的清澈,一副“不然呢”的单纯模样。 “不是朱砂。”虞承南的视线重新锁住怀表,“非自然死亡者魂与血气相依,围着那表周一圈的,是血。怀表的主人用生前血把意念禁锢在表中,所以那表不需要任何动力也能走动,但是只能在怪潭用。而且万一再遇重创,表毁魂灭。” “好深情的一对佳偶,天妒有情人啊!”木络泽前面扶起吴忧优之后回来重新扶着虞承南,竖着耳朵听见两人的话,忍不住插嘴,“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啊!” 李娇山给他脑门一记闷指,“你个小孩懂什么情什么爱,感触你个大圆头。” 这边,虞承南刚一转头,白越寒神色不动地说:“听见了。” “我说你们四个是爆浆肉松面包吧。” 三人齐齐回头,冒出问号。 说话的是围着吴忧优的一人,愤懑不满地指责他们,“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搞小团体,有什么线索一起分享不行吗?” “你激动什么!”木络泽扬起下巴,“我们不过是在讨论,老鼠姐……那个,这姐们都是邪神的人了,中午上香还带她去吗?” 那人一怔,而后松开愤怒的表情,挠着脑袋说:“不好意思,不过你们担心的很有道理,不然别带去了。” 过了一秒钟不到,这人又反悔了,“可是她一个人在这儿指不定干出什么,万一在饭菜里下毒,在谁房间里做点小动作,不也死定了嘛。” 余光全“哎呀”一声,嫌一群人添乱,“后来呢?”他比较关心这个。 怀表男慢慢抬起眼,目光没什么落点,空茫地悬在半空,眼底漫起回忆的潮水,眨眼间漫出了眼眶。 “被鬼狐杀死的是我女朋友,这表还是她找来送我的。”下面的话堵在喉头,他极力咽下满心的悲伤,“好不容易找到线索,人也死得七七.八八,只活了我一个。” 一番推论让处境才好一点的吴忧优又被孤立了,这回围着她的人看待另类一般提防起来,投去的眼神渐渐浮现起另一种含义的不友好。 “可是邪神没说要我干什么啊。”在空无人烟的荒岛上,吴忧优两度被现实世界的人抛弃,几乎处于崩溃边缘,“你们不要这样对我!” “各位早上好啊!” 房子侧面传来吉穆棱的声音,人未出声先到,听上去他今天的心情非常阳光。 恰好这时有人指了指出事的那间房,淌了一地的血迹和飞溅的到处都是的皮肉组织不见了,尸体也一并消失。 “今天喏天气不错。”吉穆棱走近了。 所有人齐刷刷地转过头,不管易惊的还是淡定的,都没心情跟他打招呼。 “怎么了你们?昨夜没睡好?”这位村长今天的面貌精神才像五十多的,手里那根木杖都显得多余。 “什么事,村长?”最后还是由白越寒控了场,毕竟想要活命还得往下走一步算一步。 吉穆棱浑浊的双眼多了点精神,含着长者的笑意,“没什么,提醒你们中午十一点半别忘了去上香。看来你们还没习惯岛上的生活,今天由我老头子管饭,你们不嫌难吃就好。” 说完他朝来路喊了一嘴,听上去应该是岛上的土话,声音洪亮得仿佛明天就要变回二十岁的小伙子。 不多久,另外那位渔民开着小三轮车运来五个果盘大的竹编蒸笼,远远的朝他们热情地打招呼。 车停了,他拉起手刹跳下来。那几个蒸笼冒着石井小巷独有的烟火气,肉包味儿早弥散开了。 这时虞承南才想起来,他们出现的时候,空气中令人不舒服的血腥味也同时散了。 “愣着干什么,帮忙啊。”渔民笑着撸起袖子,招呼大家把桌子摆出来,再把蒸笼端到桌子上,淳朴感扑面而来。 余光全掀开一看,眼里顿时有了光。 “鸡蛋,石磨豆浆,玉米,煎面包片,蒸饺,最吸引人的当属香喷喷的大肉包!”渔民自豪地鼓吹自己的手艺,“你们今天好奇怪啊,别动不动愣着呀!度过漫长的夜晚不饿吗?快坐下吃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余光全的脸色变回早上起床时候的惨淡样。 碍于渔民热情到他们不坐他就保持手提笼盖的姿势,余光全先入了座。 其他人也陆续坐下,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动筷子。 所以白越寒又当了回出头鸟。他简单看了一眼,像有了主意,拿了一把蒸笼里的玉米放到虞承南面前的碗中,意味深长地说:“南哥,你最近消化不好,屁多,别忘了医生嘱咐少吃豆制品和肉类。” 虞承南:“啊哈?啊……对,你下次给我留点面子,这么多人呢。” 木络泽见他寒哥都敢拿吃的给最要好的南哥,也摩挲着手掌站起来,伸手去够笼屉里的大肉包,可半路被一把玉米尖按了回来。 白越寒不光用玉米按住他的手,还把他整个人往座位上按下去,“没大没小,小时候我妈教我食不与老争,他们虽然没有七老八十,但也算你的长辈,你那个牛胃,没十个肉包能塞饱吗?” 他话比平时密多了,但没有停下的意思,像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教训儿子。“大家别介意,小朋友被他哥宠坏了。” 伸手再伸手,小孩哥和李娇山的碗里各架了一把玉米,他自己和虞承南对半分了一把,还不忘安慰木络泽说中午给他多做点吃的。 过程中,也有其他人拿早餐,手也都伸向玉米。 直到装了七根玉米那笼空了,剩下的人才去夹面包片,最后是蒸饺,从始至终保持着默契,没人动最香的肉包。 “这位大哥,豆浆里有渣,你是不是忘记用滤布过滤了?”说话的是李胖子,早上这事一出,虞承南虽然没忘了昨天吴忧优说的话,但是对他确实少了很多关注。 “奇怪,村长,我已经把脑浆炖得很烂糊了。” 李胖子手一抖,勺子里的豆浆水柱般淌回碗里,“什么……脑浆,猪脑?” 渔民摇摇头,“村民们都走光了,湖心岛上哪儿来的猪呀,人脑啦。” “噗——” 拼接长桌的另一头,夹着肉馅蒸饺的三双筷子掉了。 “还没有人吃过肉包,你们谁尝一尝喏?我做得很辛苦的。”渔民背着手弯腰,脑袋搭在还没开动的怀表男左肩上,“你吃吧。” 他都下命令了,怀表男哪还敢不从,哆嗦着取来一个大肉包,转了半圈,在面包皮最厚的部位小小咬了一口。 “你们不吃了吗?”渔民有些失望地扫了一圈。他在观察大家的反应,别人也在观察他的。 “既然不合胃口就算了吧。”渔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浪费可耻,村长,剩下的我们解决了吧。” “好哇!” 说解决是一点不含糊,村长嘴角挂着油星,腮帮子鼓得塞了大口的肉包,牙齿嚼动时露出牙龈不正常的红,甚至滴出血红。 两人烫得嘶嘶吸气,喉结却滚动得格外用力。 其他人见状,不声不响地跑到了院子外面。李娇山好死不死回了个头,看见渔民吃到满足,打了个嗝,嘴角咧成夸张的弧度,露出两排细密的尖牙,满嘴的油混着鲜血。 “别看了,快走吧。” “嗯。”李娇山下意识应了一嘴,然后僵在原地,因为跟他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李胖子。 妈的死变.态!他一个跨步躲开,越过别人朝走远了的木络泽跑去。 李胖子:“……”这一瞬间,眼尾竟然有了泪意。 大家离开住处后去了民宿,昨天虞承南没来,以为就是两间小小的房子,其实地方很大,可以称得上庄园了。 一楼大厅的活动区挂着许多渔网、鱼叉。往大厅东面走到底,陈列着一架水车,底部连着沟渠。上游引流的阀门关着,水车自然没在工作。 另一边停泊着一艘小渔船,被水泥墙体围着,船头顶着的那面围墙上有切割的缝隙,墙边的把手机关对着那块巨石,应该是堵住活水用的。 虞承南在草坪尽头的木质三角屋里找了两本书,跟昨天白越寒拿回住处的差不多,是关于阿鲁海、邪神和渔公的传说。 期间,他和白越寒叫上吴忧优,背着别人去了趟民宿背后的鱼塘,但是没遇见什么人影,给吴忧优吓得不停地解释。 早上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十点多。 白越寒建议今天早点去渔公庙,别人问为什么,他说饿了,早点回去做饭,问他为什么的人一听吃东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路上,除了打头的几个还算有精神,后面人稀稀落落的,脚步声疲惫拖沓,不情不愿地到了渔公庙。 除了吴忧优,其他人进入庙里。 断香卡在鞋底,李胖子一脚一趔趄,他得弯点腰才能看到脚下的路,跟昨天一样,和余光全过河似的互相借力往前走。 风吹得庙里的渔网一下一下扑打着木梁,泥塑神像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老长,渔公肃穆地盯着外来人,庙里的每一寸空间都被不祥的氛围填满了。 流程走得如同殡葬环节,一个个轮流上香,庙里死气沉沉的没人说话。 直到里面最后一个人也失败了,大家齐齐回头,不可思议地望向庙门。 “不是吧……”余光全眼珠子都快惊出来了,他啐了一口痰,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都出去,让她来。” 吴忧优一听要她去上香,一屁股坐在落满地的断香上,死活不肯进去。 别人以为她吓傻了,赶鸭子上架似的把人往里推。 “进去会死的!快说啊!”她大声哭嚷起来,“你们告诉我的,岚姐昨天死了!” 第31章 浮屠塔 大太阳底下,搡着吴忧优的那些人齐刷刷转过头,一排高高低低的眸光泛着酸楚,虞承南仿佛看见了满屏的“不是吧?” 今天还未过半已经爆了两个惊雷,但是惊吓多了人会变得提不起精神害怕,一动就炸的小白兔们麻木了。 “她说的是真的?”余光全睁大了眼,声音却有些木讷。 虞承南点头,“真的,霍岚在出岛的时候被鬼怪拉进了湖里。” 听到消息的众人怔在了原地,有人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没说出话来。 “不对吧。”提出质疑的怀表男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只小手电筒大小的金属物体,在尾部一转一拉,伸展成一只望远镜,“这是我昨天下午在民宿找到的,黄昏时分我跟踪了他们一段距离,后来躲进靠近码头岸边的二层居民楼,亲眼看见霍岚上了一艘渔船。” “那你应该被那艘渔船晃到了眼吧,它朝西南方向进了雾里。”白越寒两手插进裤袋,用下巴一指他手里的怀表,“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怎么?” “上香是每天必须完成的任务,吴忧优,你是被渔公选中的人,不去的话可能活不到傍晚。”白越寒一副好意提醒的样,“如果你想用自己的命赌,随你。” “可是……”吴忧优回头望了一眼庙里,吓得又后退一步。” “你可以继续浪费时间,半分钟后我们去浮屠塔。”白越寒淡淡道。 “什么!浮屠塔?!”怀表男更不理解了,“那里不能……” “劳驾,计个时。” 怀表男一边不理解,一边间断性地垂眸盯着表盘。 庙门口,吴忧优抬着生硬的脚步,混着踩碎香的沙沙声,香灰与霉味的气息立时飘散开。 时间关系,她咬紧了发颤的后槽牙,从共案上抽了三支香,刮火柴的动作略显生疏,三次才打着,火苗颤巍巍地舔舐着香头,香灰燃得很快,最顶端的一点剥离落在虎口的皮肤上,她却不敢松手。 吴忧优走到神像前,慌忙低头拜了三拜,别人看去她的一双胳膊是僵硬的。 三炷香果不其然地插进了香炉,立在昨天那三炷留了香根的旁边。吴忧优却不关注结果,放了手转身往外跑。 太紧张的缘故,脸上的T字区沁出一层油汗,直到踏出庙门那一刻,吴忧优瘫坐在了台阶上,祈求着转过头,看到香炉里飘起的缕缕青烟。 她的面色凉到了底,唰的苍白了下来。 “今天这香的颜色挺正常啊。”余光全奇怪道。 “约翰哥,你心真好。”木骆泽用嘴巴慢慢数都不止三十秒了,“又省了时间,又办了事。” “瞎说,我对时间没概念。”白越寒在虞承南面前蹲下,“上来。” 虞承南微微一怔,活动了一上午,脚后跟的伤口有裂开的迹象,知道白bro观察力细微,但没想到他解决的方式这么有型。 上回背着他走了一夜山路的事还记忆犹新,虞承南犹豫了一秒,手攀上阔挺的双肩。 “这次很乖。”白越寒轻声笑说,把人背得非常稳,如履平地。 见别人还在原地,他回头问:“你们不去么?” 可是村长交待了……”怀表男有些发怵。 “我不知道你居然是这里的原住民,这么听话。”白越寒背着人朝远处的灰塔走去,“别说我不是岛上的人,即便是,信仰成了催命符,我选择背叛。” 不用掰着手指头算,再这么死人下去,不到七天他们这群人全得折在湖心岛。 信仰指引的光明大道不渡人,那就往无间地狱去。 “在想什么?”虞承南还是头一回见白越寒如同寒冰一般。白bro平日里总把天大的事化在玩笑里,此刻下颌线却绷得很紧。 “没什么。”白越寒的睫毛末梢在眼尾投下一小片阴影,藏住了所有情绪。 良久,他没来由地嗤笑了声,步子再次加快,“承南,其实我也记不全自己的过去,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合拍?” 虞承南消化了几秒钟,歪头看着白bro:“你说咱们以前会不会认识?也许是敌对关系,什么杀手组织、非自然现象研究对家之类的,把对方的脑子弄坏了,万万没想到失忆之后成了好兄弟。” 白越寒表情一僵,脚步却没停,“我倒觉得……如果我们失忆前认识,一定是为了保护对方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即使这样的可能性太微乎其微,但虞承南还是爽朗地笑了起来,甚至不知道怎么生出来的心思,拍了拍白bro白皙的侧脸。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就是……”他不好意思道,“你这运气有点无敌,每回都赶上背我。” “难道不是因为每次都跟你混才有这美差?” 白越寒一马当先地在前面赶路,后面李娇山和木骆泽也跟得很紧,其他人本就对此行充满疑惑,落他们一段距离,这段距离中,吴忧优孤零零地不前不后地跟着。 眼见离浮屠塔不过二十来米的直线距离,前路被疯长成片的带刺藤株封住了去路,要绕过去最起码多五六分钟的路程。 赶到也只是第一步,还要进去搜找线索。如果不能在十一点半前找到有用的线索,今天少说又得死俩。 枝桠交错,叶片边缘的尖刺泛着青黑。李娇山回头几步,折了两根粗树枝,拍断藤株,把茎条叶蔓推到两边,硬砸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 虞承南被放下来,扶着白越寒往前走,刺尖刮过衣料发出类似细虫在爬的摩擦声。 穿过这一片带刺的植株,塔前的方形石板路爬满了青苔,青石板缝里疯冒的野草有半人高。 前方不远处就是浮屠塔了,立在这片狼藉莽丛的中央。 塔基厚重,但似乎有点倾斜,经风雨侵蚀,像坚强挺立于多少岁月前的古遗迹。 其余人也到了。李胖子一脚下去踩进了一个腐叶堆积的小洼,前脚掌像陷入烂泥潭,费了点劲才拔出来,带起浓烈的腥气。 “我去!忒壮观了,那破庙跟这塔比起来,就像随手端那玩儿的。”李胖子啧啧称奇。 组成塔的砖缝早被雨水泡酥,露出里头青黑的砖面,有的砖角被磨得圆钝,有的崩裂开,裸露出的茬口参差不齐。 塔身层层收窄,每一层的西面嵌着拱形小窗,窗棂同样蒙着厚尘和腐烂了的植物,透着内里的幽暗。 风从那些口子灌进去,在塔腔里打着旋,随即发出呜呜的哀鸣,听得人心里发紧。 一片鬼哭声中,混杂了清脆的清铃声。 “丁零当啷——”那是风过,檐角飞翘挂的青铜铃漏出细碎的响音。 其实不太符合逻辑。如果没人来清理,青铜铃铛在外风吹日晒,应该早没用了。现在只是外层的绣渣簌簌剥落,与浮屠塔整体古老的风貌不太搭。 虞承南很清楚没有他们打头阵,背后那些人绝对不敢进去,所以他把手搭在白越寒的胳膊上,给他递了个眼神。 后者正有此意,一脚踩下一丛枯叶增加摩擦力,免得被青苔滑倒,后面人跟着他落脚就可以。 底层的塔门朽坏了,木板早蛀空了,勉强被锈变形了的门轴提拎着。 伸手去推时,指尖刚触到木板,摸到湿冷的黏腻。虞承南两人用力一推,门轴挤着铁锈转动,声音干涩得像有人在磨头盖骨。 门板晃了晃,但是稍微用了点力就轻易推开了。 门后的黑暗是那种古遗迹里的幽暗,混杂着尘土与某种难以名状的腥气。 借着从门缝和窗格挤进来的微光,虞承南有些搓楞地站在门口。 地面长满了枯草,但是那些草倒伏在地上,不是长坏了的倒,而是跟塔外的枯草一样,被人踩断的,越往中间位置,草越干枯。 空气中的湿气和霉腥味也不如外面的重,似乎漂浮着一股淡淡的焦味。 “是灯芯燃烧的焦气。”白越寒说,“我去乡下吹曲的那几天,天天闻这种味道。” 虞承南:“……” “对了,瞧我这脑袋。”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但是光源像被什么先进仪器吞噬了一样,怎么都穿透不到里面。 两人无奈,走下两阶石阶,又往深处走了几步,看见了一尊铜像,面貌与入潭时的鬼僧一般无二。 眼下倒着一双三角形的黑影,手里握着禅杖。 塔底的幽暗里,那尊鬼僧铜像的底座陷在一大堆鱼骨中,左右两边和背后各连着一条绣掉渣的铁链,深深地嵌入泥地,称得他像从地底冒出来的恶鬼。 铜锈布满脖子以下的部位绿得发黑,层层叠叠裹着身体,把原本的轮廓啃噬得斑驳不堪,只能依稀辨出褶皱的僧袍。 铜像头颅的部位微微低垂,面庞不着锈迹,五官很端正清秀,唯有双眼的位置凹成两个黑窟窿,深不见底。 右手半抬立在身前,做着僧人标志性的动作,指节处的铜锈剥落得最厉害,露出底下青黑色的铜胎。 他像被高人牢牢锁在塔底的恶鬼,虞承南这会儿也有点自我怀疑,“我们好像有点疯。” “还有更疯的。”白越寒蹲在铜像前三米处。 地面上规整地立着三根残烛,仔细看才能发现,铜线底座的正前方,一根鱼骨挡住了一捆蜡烛,还有一包火柴盒。 这两样东西都是新的。蜡烛还有十八支,加上地上的三支,一共七天的量。 “也就是说,有人秘密供奉着鬼僧。” 两分钟后,余光全挠着脑袋,脸部的肌肉拧巴成了一团,“都什么跟什么啊!” 先进来的两个大高个已经在点蜡烛了,两人分开各点一支,蜡烛没燃。 白越寒握在手里思索了片刻,叫唯一一个站在塔外的吴忧优进来。 “你疯啦?”叶初说,“她是被渔公选中的上香人,你让她进邪神的地盘。” 其实他们又何尝不是,居然违背NPC的“旨意”踏入禁地,无异于毒唯进了cp粉的地盘。 “还有三分钟。”白越寒的声音在塔底回荡,不用多大声也能传出去。 过了一分钟左右,吴忧优挂着两行清泪出现在了门口。 “你别说,我突然挺佩服她的。”余光全说,“没了依靠的人,被其他人排挤,现在生死临门一脚,换作有些人得精神失常。” 吴忧优又在门口纠结了一会儿,咬紧嘴唇,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按虞承南说的开始点蜡烛。 果然不出虞承南所料,这跟渔公庙的点香一个规则,只能同一个人点。 他默默啐了一口国粹,合着他们这些人就是渔公和邪神play的一环。 吴忧优摆好了蜡烛,突然不想动了。别人以为她这么快遭报复,结果人家来了句:“能把生死看淡的感觉真好。” 她笑着,含着泪,这一瞬间似乎有了诸多的感慨。 “南哥、约翰·白,谢谢你们。”吴忧优瘫坐了会儿,拍拍屁股上的泥站起来,“如何呢?又能怎?无所谓了。” 虞承南和白越寒的本意是死马当活马医,其实也是不得已的试验,不知道能不能成。 此行还有一个目的,找线索。 可惜底层往上面去的楼梯腐朽得没法踩人,木络泽最轻,走了一步,半截木梯直接断了。 活动范围被局限在一层,但是手机电筒又没作用。 地方大,又黑,枯草又多,待了两个多小时,没找到任何东西,大家只好打道回府。 除了塔,李胖子突然两手一合:“过了十一点了,兄弟姐妹们。” 余光全:“是啊,度过危险期了!” 这怎么不算一个好消息呢。 第32章 知进退 风吹草泥腥,一行人沿着来时踏出来的草铺成的路,回到尖刺藤株外的林子里。 “用东西挡一下入口。”白越寒重新背起虞承南,嘱咐李娇山。 “对,免得村长他们发现。”李娇山一下get到了他的用意,“你稍微慢点,我随后跟上。” 白越寒“嗯”了一声,果然放慢了步子。 “兄弟,我来帮你。”李胖子把折断的茎叶草须拨到路口,捡起路边的树枝,挑了一些枯枝乱茎丢上去。 李娇山反感他,但不至于因为个人情绪分不清孰轻孰重,只不过全程没给好脸色。 “不好意思兄弟,我听余兄弟说了。”李胖子丢掉树枝,偷瞄了他一眼,“我那什么,养了一只猫,老胖老招人稀罕了,那天我梦到自己变成了它……” 李娇山脚步一顿,转头朝侧面看了一眼,但依旧正面避开李胖子的视线,“你也养猫?” “嗯呐!我家主人……呸!还在梦里呢,呵呵呵呵。我家的猫啊也老稀罕我了,走哪儿都得跟着。” 李胖子像那种你语调上扬一个字,他能跟你唠一下午的东北大老汉,见对方不再那么抗拒自己,一走一蹦的,肚子上的游泳圈晃成了肉浪。 挺开心一人,李娇山想,怪不得爱热闹的大师父常去北方游玩,爽朗得把空气都染上了快活的热乎气。 他们很快跟上白越寒,李娇山刚才起不经意地耷拉着眼皮,也许被李胖子感染,他也直白地表达内心的想法,“我想糖水了。” “子山哥哥,过几天出去你就能见到了。”木骆泽见他情绪低落出言安慰,回头却呆住了,“你个大老爷们哭什么!” 李胖子抹着眼泪:“我也想。” 木骆泽尬笑:“大兄弟性情中人呵。” 李娇山:“你养的什么品种?” 李胖子:“中华田园猫,哎呀就是土猫里最普通的狸花猫。” 李娇山:“我也是!我猫也肥嘟嘟的。”他快把自己说哭了。 李胖子一开口给他拽了回来:“哟!咱们有缘啊。”他说着抬起胳膊,有勾肩搭背的意思,手伸了一半缩回来,嘿嘿嘿地笑了起来,话也不多说了,生怕把细皮嫩肉的南方小哥哥吓着。 二十多分钟后,一行人从林子里回到铺了青石板的路上,再折一道弯就到住所。 空气里飘来了饭菜香,清爽的脆甜漫过来,混着柴火的烟火气。虞承南抬头望去,袅袅升起的淡青色炊烟正从住所飘起。 “岛上居所这么多,要不咱换个地方自己烧呗?”余光全一步都不想走了。 “除了这里,你在别的地方见到过食材?”白越寒把他拉回现实。 “我宁可炒树叶吃……”余光全同情地看向怀表男,“也比早上那些东西好啊。” 最后,大家秉持着只吃米饭不吃肉的宗旨回了住所。 早上摆好的桌子没收,但桌面上的食物残渣收拾了,端放的食物出乎意料的正常。两大盆鱼,五大盘素菜。 渔民穿着那件游鱼图案的围裙,虞承南乍一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到了他身上,变长变窄了两个号。 昨天白越寒送饭穿着的时候,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半截线条分明的小臂……虞承南眼色一凛,摇头晃散了脑袋里的滤镜。 吉穆棱自他们走进院子,眼睛从头一个落到下一个,到最后李胖子身上,表情逐渐疑惑起来。 “放心,香上了。”白越寒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你是不是有点失望啊?” 吉穆棱:“……我高兴还来不及,你说什么胡话喏?” 他脸上深褐色的皮肤绷紧了,脸色明明显露不悦。 白越寒手插着裤兜准备转身走开,别人以为他要去吃饭,下一秒却见他突然转向,左手扣住了对方的手腕顺势往回带,右手同时抵在吉穆棱肘弯处,借着对方退开的惯性一压。 这两天吃得好,村长和渔民肉眼可见地长了肉,何况长期做渔产的身上赘肉本来就不多,绷紧的肌肤组织像老树盘虬的根,回手带出一股紧实的劲儿。 几个姑娘不明所以地退到院子里,就见吉穆棱死死顶着白越寒的手,侧身占据对方身前的空隙,做出过肩摔的动作,但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的力气,脚蹬地借力时面色一僵。 “轮到我咯。”白越寒往后半步,膝盖轻轻一顶对方膝窝。 两秒不到的光景,吉穆棱“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骨磕碰发出沉闷的声音,混着老树被锯断般压抑的痛哼。 忠诚的渔民全程拿着锅铲跳脚喊:“不要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白越寒俯身时轻掠了那边一眼,渔民像受惊的土拨鼠缩起手,头一扭缩进厨房。 指骨分明的右手把吉穆棱两只手交叉着绑在身后,左手握住吉穆棱的下巴向上抬起,让他对上再次俯视下去的玩味的双眼。 指腹碾过吉穆棱因过度用力而沁满了冷汗的皮肤,最终把他下巴一正。 “到底谁是邪神?”白越寒的声音淬了冰,声音不重也不响,但就是让人不寒而栗,包括旁观的其他人。 “又来了。”木骆泽靠在虞承南身边,“你们绑NPC上瘾啊。” 虞承南略微惊讶地后缩了下脖子,“我乖乖的站着,关我什么事?” 小孩哥动着嘴皮子学他的话,然后一声“切”,“反正你俩凑不出不反骨的脑袋。” “你……”吉穆棱努着纵纹很深的嘴,突然低吟吟地笑了。那笑声像砂纸蹭过木头的嘶啦声,听上去喉管破了,嘶哑里裹着血液黏腻的湿意。 浑浊的双眼慢慢变白,直至翻成了全白,脸颊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像宣纸湿了粘在头骨上。 白越寒冷漠地盯着吉穆棱那张失去人形的脸,手一松,退开两步,“别当真,帮渔公试验一下你的忠诚,你可是他最虔诚的信徒,不是吗?” 余光全也不知道拉了个谁,撒腿就往院子外跑:“妈的为什么大佬多死得也多?装.逼过头啊。人家NPC都现行了还能说停就停啊,快跑吧!” “哎呀你松手!”叶初抽回胳膊,揉着手腕把人叫回来,“村长恢复人形了。” 余光全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缓缓竖起大拇指:“能屈能伸,精准抓住NPC痛点,人才啊。” “刚才……怎么了?”吉穆棱本人浑然不觉,他左边的嘴线豁开到耳朵根,正在慢慢修复回正常的模样,说话的时候,浑浊的黏液顺着开口往下淌。 那双苍老的、空洞的眼里浮出茫然的困惑,仿佛遗失了刚才和白越寒短暂搏斗的记忆。 “哎哟——”吉穆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扶着膝盖起来,眼里全是实打实的困惑,“我刚才摔了一跤吗?怎么头也疼,手也疼,肚子也疼……” “啊!那个,您老爷子非要亲吻大地,我们拦都拦不住啊。”李胖子手指点着他,真的在指责老顽童的模样。 他旁边几人僵硬地点头,吓大了的眼睛恐惧还未消除。 “你……”吉穆棱晃荡了一下脸,似乎在适应“缝合”好的唇部,“也是渔公的信徒吗?” 白越寒神色一凛,“她今天要出岛吗?”这个她当然指吴忧优。 “上香成功的人?”吉穆棱反应很快,“当然啊!” 吴忧优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软骨动物一样怎么都拉不起来,以致于她连午饭也没吃,中饭过后也呆呆地杵在走廊上,靠在虞承南他们房间外的柱子坐着。 虞承南捧着从民宿带回来的几本书看,间隙透过窗户观察了吴忧优好几次,见人暂时没有轻生的念头,先由她发呆。 如果她必须死没人拦得住,头都被塞进闸刀口了,就差手起刀落,口头安慰显然是最无用的办法。 虞承南重新把视线投在书页上,左右还支着两个脑袋,白越寒看过这本了,坐在床上静静阅读着第三本书。 三双眼睛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扫了一遍,明白了般潮湖洪水肆虐的由来。 跟一名远道而来的仙姑有关。 书中没写具体年代,说那是个月朗星稀的晚上,般潮湖岸灯火辉映,一对渔民夫妇还在湖边忙着洗衣杀鱼,望见湖心岛的方向出现大面积明晃晃的亮光,如同星河落到了人间。光亮几乎能照亮宽阔的湖面,明朗的如同白昼。 那之后,湖心岛传出话,那晚一名仙姑入凡尘修炼,被般潮湖的宜人景色所吸引,决定定居一段时间。 书中写到那仙姑若罩莹白柔光,眉眼携三分悲悯,素色裙裾扫过地面却不染半分尘埃,若流风扶乘山间晨雾,且善绘画,棋技深,岛民自发为其修建香火庙。 彼时,般潮湖沿岸一带却经常有人失踪。人们请当时岛上的香童在渔公庙请神询问,结果指向那位暂居湖心岛的仙姑,称她是妖狐上身,能幻化成美女书生,把活人魅进了湖底。 香童说她看似悲悯,实则魅惑下作,勾人入湖只为在湖底用阴魂修行,还称自己亲眼所见。 渔公乃阿鲁海人世代供奉之神,阿鲁海人没有不信香童的道理,砸了仙姑庙,毁了她的画,势要将人叉死投湖以告慰死者亡灵。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 虞承南快速地翻完整本书,后面说了些其他的故事,诸如渔公的武器是一柄从外海带回般潮湖的三叉戟、湖底葬着阿鲁海人的先民、湖边的渔民发家致富等等,不像那个没提结局的故事,它们全都有头有尾。 “越寒,你那本讲的什么?” “年代近一点的手账,有一些相册。”白越寒起身走过来,把书册放在桌上,一页一页翻个他们看。 这本不厚,记录了一些般潮湖渔业、旅游业的发展,大部分是相册,少量的文字宣传。 某张照片里,民宿热闹得像幅流动的画。岸边门廊下挂着红灯笼,串成串的玉米荡在风里,小鱼干晒了满地,浓浓的乡土气。 院子里的石板路被磨得发亮,门口的停车坪里挤着好多外地牌照的车,路边也停满了车,有几辆车顶上架着露营装备。这些外来的游客举杯谈笑,有人翻看着菜单,民宿生意如火如荼。 类似这样的照片占了小半本,另外小半本记录了一些民俗活动,湖心岛上香供奉,逢年过节开展庆典什么的。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一张照到了一个僧人的背影,看不出是不是鬼僧,如果是,他跟仙姑一样,那时挺受推崇的。背影前的空地上,坐着一大帮阿鲁海人,他似乎在讲诵佛法。 再往后就是洪水泛滥,阿鲁海人流离失所,大部分人无奈搬离迁走,这里慢慢凋零成人烟稀少的地方。 “这本提到了一个阵法。”李娇山抽出被压在手账下的另外一本阿鲁海传说故事,翻到其中某一页,他说的阵法只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话。 溟渊起卦,滋以镇魂。 第33章 风雨 除了有关什么大阵的这句话,其余内容的大概意思是说般潮湖是个奇特的地方,神明和邪神曾同时居于此,两者为敌,却都奈何不了对方。 后来两人商量留这地方一片清净,同时离开了。 可恶的邪神不遵守诺言,去而复返,害惨了阿鲁海的人。但神明也留了后手。一个普普通通的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渔翁现身,开启神明留下的大阵,赶走邪神,泛滥的洪水重归于平静。 阿鲁海人将渔翁敬称为渔公,一代代人香火不断地供奉他,才有后代富庶的生活。 李娇山的手仍指着那句“溟渊起卦滋,以镇魂”,头顶突然亮了一瞬,成“凸”形的三个脑袋齐齐抬了起来。 半空撕裂一道细微的光痕,三根手指长的须毛飘落下来。 跟不死鸟的羽毛不同,它嵌入了李娇山的掌心,不着痕迹地消失了。 “哇!哇——”木络泽激动得说不出话,但是在音调拔高前,被虞承南捂住了嘴。后者朝窗外挪了一眼,表情在说别往人伤口上撒盐。 李娇山也一顿,“奖励?” “恭喜。”白越寒说着起身朝外走,“我出去透口气。” 隔着窗,虞承南见高挑的身影掠了过去,叩响隔壁的房门。 “约翰·白?”开门的是李胖子,“啥事?” “有点私事,方便聊聊?” 虞承南不知道李胖子在犹豫什么,总之过了很久,久到他以为白越寒可能离开了,才听见胖子应了一声,语调也没了平时的松快,连离去的背影也有点沉重。 “李胖子不会也舔他的手了吧?”李娇山似乎释怀了这件事,探着头道。 “社会你寒哥,他的事少管。”木络泽拍了拍他脑袋,预判到对方回打自己,扭身躲开了。 “昨天我其实还想问……” 虞承南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李娇山皱起了眉,又迅速的舒展开。“抱歉,我耐心不太好。”李娇山很清楚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养了糖水之后,已经在改了,大佬你问吧。” 虞承南:“……糖水把你带进怪潭的话,如果它想,它自己能进来吗?” “你还说那只鸟不是怪潭里出去的!”李娇山一拍桌子,“老问糖水,不就想对标你的小翠鸟嘛。” 虞承南:“……”好嘛好嘛,肚子里那点小心思被看得透透的。 反正死不承认就对了。 “我又不是它,我怎么知道。”李娇山坐了下来,“我的糖水,我想它了。” 一个大男人,虽然是个清秀的大男人,但嘤嘤嘤地总归让人不舒服,虞承南于是借口去厕所走出屋子透气,碰巧看见聊完回来的白越寒和李胖子。 李胖子再没了之前的热情,低着头,脸色阴沉地回了房间。 “那个,我不是想偷看你们去了哪里。”虞承南指着窗户,“子山他又想猫了在里面哭,我给他流眼泪的空间。” 白越寒走近一步:“那你呢?” 虞承南:“嗯?” “你……”白越寒再走近半步,“问我去哪里了、为什么把他吓成那样也没关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虞承南对上白bro难得炙热的目光,浅色的瞳线似乎圈着难以简短诉说的故事。 “你觉得时机成熟再告诉我也没关系。”他认真道,“我相信你。” 白越寒语调上扬地“哦”了一声,微微俯身下来,呼吸灼热地扑在虞承南耳廓,而后偏头错开,额角的碎发撩得耳廓变了颜色。 由于大家从浮屠塔回来已经两点多了,再吃吃饭,各自活动,下午很快过去了。 临近黄昏十分,岛上突然起了大风,排山倒海的扑向湖心岛。 空气里灌了吼声和潮意,没过多久,密匝匝的雨雾搅得昏天暗地,狂风卷着碎雨点斜斜扎向地面,推得人睁不开眼,似乎酝酿着要用暴雨把湖心岛淹了。 吉穆棱顶着风,像弓着身体的虾米在巨浪中艰难潜游,浑身被碎雨打得湿透。 好容易冲出一浪浪的风墙,水珠顺着粗糙的脸颊滴落,他哑声朝屋檐下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吴忧优说了句什么,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明明是吼的动作,声音却被风势吞了,传不进窗子。 李娇山要用肩膀顶住门才转得动门把手,才开了一条缝,风卷着稀碎的鱼线鱼贯而入,连带着他整个人差点掀到墙上。 “哐当!”门拍在墙上震天响。 白越寒按住门,李娇山顶风走出去,正好看见吴忧优砸吧不停的眼皮倔强地抬起来,失魂了一下午的她反而在恶劣的天气中有了气色。 “你再说一遍!”吴忧优喊破了音。 “进去!”李娇山差点被斜进屋檐的偏风带到院子里,拉起她艰难地回了房间,再跟白越寒合力把门关上,拉了屋里的桌子挡门。 风还在敲打窗子和门,鬼泣般“呜呜”地从窗柩和门缝里往里屋子里钻。鱼线浓了,像豆子“噼里啪啦”地乱蹦,屋子里的温度下降了许多。 “可不得了,可不得了!”吉穆棱浑身的水珠串成小水柱,脚下晕开一滩水渍,“姑娘,来接你的船被浪头翻进湖里了,今天你恐怕出不去了。” 其实吴忧优高兴得哭了,两眼盛满了泪花,感激地看向白越寒。 在虞承南看来,如果不是白bro在女孩子面前总冷心冷眼,对方一定会冲上去给他侧脸映下大大的唇印,再次也得来个大拥抱。 想到这儿,他忽然觉得,等bro以后有了女朋友一定会搬出去住,那时没的天天欣赏盛世美颜,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真的吗?真的真的吗?”木络泽朝吴忧优挑了一眼,“那可太遗憾了哈。” “我亲眼看见的喏,还能有假?”吉穆棱说着话,外头突然亮了一瞬。 接着炸起雷声,吓得木络泽跳坐在虞承南腿上,像树袋熊挂住了妈妈。 小孩哥:“……南哥对不起,我把你脚弄痛了不?” 虞承南拍拍他的后背,“有什么好道歉的,我小时候也怕。” 这句话让他自己,还有木络泽俱是一僵,小孩哥从他身上下来,露出激动的表情,碍于别人在,趴在虞承南耳边悄悄问:“你记起来了?” 他南哥遗憾地摇摇头,“下意识知道自己小时候害怕,没想起什么有用的记忆。” 刚才,周身的温度仿佛回升了。很久很久之前的雷雨天,雷声轰隆碾过天际,屋子里昏沉沉的暗,模糊的光晕罩着一老一小两个背影。脑中的画面停在这儿很快又淡化,再没挤出其它回忆。 “没事,不怕。”虞承南扶在小孩哥后背,把他往自己身边搂。 熟悉的感觉又掠过心头,似乎这样的场景在过去的人生中反复出现了多次,才会在记忆深处刻下熟悉的烙印。 门窗依旧“哐哐”的作响,天气坏透了。 吉穆棱也不客气,自己翻开柜子找了一身衣服,当着姑娘的面开始脱换衣服,给人臊得自动缩去窗户另外一头的墙角。 “姑娘,一定是你心善,得渔公保佑,才在上船前赶上了外头的大风大雨。” “是啊,呵呵。”吴忧优随口一回。 “心善的人总会得渔公护佑,他一定在等你去庙里还愿呢。” “呵呵,是啊。”吴忧优敷衍道。 不多时,狂躁的雨点渐渐稀疏,天色重新亮堂。吉穆棱告辞要走,当然了,别人巴不得。 桌子挪到一旁,门一开,浮散起湿润的泥土气息,他朝墙角的位置扯出一抹笑意,踩着湿透了的胶鞋“啪嗒”“啪嗒”地离开了。 “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吴忧优才为结束面壁松了口气。 “对啊,为什么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小孩哥不明所以。 他三个哥于是齐刷刷地也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向了他。 “刚才村长跟你说话,你一口一个是啊。”李娇山实在看不下去了。 吴忧优:“是啊……” 李娇山一拍脑门,“三清在上,真人无语。还愿要做咩也?” “当然是……”小孩哥僵硬地看了一眼吴忧优,“点香。” 李娇山:“恭喜啊你个懵盛盛!我以为你们这点常识都没有喔。” 吴忧优又瘫了下去。 好消息是今天不用被湖里的怪物拉走喂鱼了,坏消息是,被二度锁定为上香人。 叩门声响起。 “居然从天上掉了几条鱼到院子里,我看村长走了,晚上这顿饭我来……”门一开,怀表男看见跌坐在地的吴忧优有些惊讶,随即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你运气不错,多亏了前面那阵暴雨。不过求人不如求己,明天再找找线索吧。” 显然他以为吴忧优走投无路,来讨保命的法子。 虞承南和白越寒对视一眼,从对方眼神里读到了笃定,笃定刚才那场鬼天气来得巧,绝对不是运气那么简单。 “你们不不觉得蹊跷?我们祭拜了传说中的邪神,没人被砍死也没人被接走,可供奉渔公却一个接一个的死。”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怀表男也持怀疑态度,“而且约翰你下午动手问村长的那个问题……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怀疑而已。”白越寒说,“去吧,记得刮鱼鳞。” 怀表男震惊,一副“这不废话么”的样子,让白越寒安心不少。 他的手艺称不上多好,但能下嘴。 摔死的鱼肌理不够软嫩,牙齿得铆点劲才能撕开纤维。 “所以只要每天提前去庙里上香,上完香的人再去塔里点蜡烛,不管轮到谁,所有人都能安全等到五天后出岛的日子。”叶初的语气略带犹豫。 从超出100%的死亡率直降到0%,给人一种太过美好的不安。 不论美好还是不安,白天过完黑夜到来,大家早早的洗漱完,各自回了房间。 吴忧优实在不敢住昨晚的房间,厚着脸皮求叶初收留她,经过同房间的一个叫廖茜茜的姑娘同意,三人住一间。 可第二天早晨,廖茜茜失踪了。 屋子前后、民宿、村长渔民的家……岛上各处活动区域都找了,连个脚印都没找见。 叶初和吴忧优的口吻一致,叶初更慌一些,毕竟失踪的廖茜茜跟她同床同枕。她一直在说昨夜睡前人还在,早上醒来就没见到。 经验丰富的余光全让大家不用再白费力气,怪潭里失踪的人没听说过有好下场的,这么找下去相当于在断其他人的生机。 九点多钟,一行人早早的来到渔公庙。 挂在庙里的渔网被风吹得卷着房梁,绳结断裂了一部分,但地面的断香没吹散,庙里的一切只带着原本的潮意,香炉里的灰甚至都没被雨水打湿。 不出所料,今天被选中上香的仍旧是吴忧优,其余人先上完在庙外等,然后一起去浮屠塔。 泡了一夜的雨水,路面非常湿滑,大家的脚步也慢了许多。 浮屠塔前的荒草地浸泡了不少的泥水,比林子里的路还要软濡。 早上临出门前李胖子很有先见之明地把厨房里的柴刀背来了,走一步,砍一把路边的草铺在前行的地面上。 一步一停地穿过荒草地,李胖子突然呆在了离塔门三米远的地方,“那,那是新鲜的脚印吧?” 昨天傍晚暴雨虽然停了,但是淅淅沥沥的几乎下了一夜的雨,这座被阿鲁海人唾弃的古塔,底层的门板前竟然留着一行格外清晰的脚印,直直通向昨天合不上的半开的塔门。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变得更加不安起来。 这次由李胖子打头阵,白越寒跟着走下塔底的台阶。 那串脚步留下的泥印残留在昨天踩实的枯草上,然后,有人直接吓得坐在了地上,忍不住尖叫出了声。 那具已经失去温度的躯体叉在鬼僧握着的三叉戟上,明明昨天他手里握的还是禅杖。 尸体脖颈部位泛着青紫色的斑痕,面庞失了血色,睁着无比震惊而恐惧的双眼,从面容不难判断廖茜茜死在了最不甘的时刻。 “威胁,一定是渔公的威胁!”摔坐在地上的人尖叫完又开始嚎啕哭嚷,“我们惹怒了渔公,我们应该听NPC的啊!” “闭嘴。”李胖子回头狠狠盯了他一眼,“又不是你爹死了,要哭滚外面哭。” 在一众站在原地的人中,一道消瘦的身影偷感极重地蹲了下去。吴忧优眼眶滚着泪花,半爬半行地翻开铜像底座的鱼骨,有些精神失常般地说着“对不起,我想活。”不停地重复。 昨晚虞承南睡得很沉,似乎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廖茜茜怎么死的只有她本人知道了。 “除非……”虞承南喃喃自语。 第34章 蜡烛 他的话声很低,但没有遮掩的意思。 “除非什么?”叶初的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下了雨,早上出门多加了一件外套,在这种鬼都不来的地方,寒意从领口和袖口往骨子里渗。 “有人故弄玄虚,夜里偷溜了出来。”怀表男轻轻摩挲着表盘,“三个姑娘的脚差不多大,都穿着岛上的胶鞋,谁模仿谁夜里出门走一趟,别人很难察觉出端倪对吧?” 他对自己的推理很自信,让人觉得就差把表盘架眼前,对准李胖子射出真相之针。 虞承南尬笑,其他人也没往下接话,这种漏洞不言而喻的“神之推测”没人费力气去推翻。 “至于怎么做到塔外的脚印新鲜留痕,住所附近却没活动的迹象……”怀表男开始找补,“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方法,说不准邪神上身。” 余光全听不下去了,“闭嘴吧。” “啊!!!” 吴忧优旱地拔葱式的尖叫给余光全喊得蹦了起来,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你他妈有病啊!” 毫无预兆的叫法也虞让承南后颈的汗毛也竖了起来,视线越过吴忧优高低起伏的双肩,才知道她为什么崩溃。 藏在鱼骨下的蜡烛不见了。 那一小方空间敞着,里面空空如也。 他过去翻开旁边的鱼骨堆,也有几个跟着围过来。李胖子嘴里念着“百无禁忌、勇往直前,狭路相逢、百无禁忌”,太岁般一大坨挤在余光全和另一个男的中间。 电筒光穿不透塔内的黑暗,但是近距离照明还是有用的。 一圈人在如同被叉在餐桌上的尸体底下,带着若起若顿的寒意——找蜡烛。 五六个人挤挨着,缩着肩膀,微弱的光柱乱晃,扎进鱼骨间的空隙里,光斑交叠又撤开。 吴忧优急得崴了脚,整个人偏靠在虞承南身上,而后慌乱地躲开。虞承南扶了她一把,继续搜自己的。 铜像脚底与底座的连接位置并不是焊死的,手可以从旁边的缝里塞进去,有点坡度,手指一蜷一探的往斜上方勾动。 “南哥,你的脚没事了吗?”吴忧优似乎在用关心的方式表达谢意。 “好多了,谢谢。”最感谢李胖子,抹了他从前在怪潭里搜到的跌打损伤药膏,匀了半个手指不到,一夜过去,伤口就愈合了大半。 “南哥,我不想死……” “嘘。”虞承南手指尖触到了活动的按钮。“咔”一声,他先把手抽出来。 一声闷响从铜像内部传来,围着底座的六人随声响抬头。又随“咕咕咚咚”的声响移动视线,慢慢低下头。 什么东西从铜像头部的位置掉落,在里面东碰西撞地往下掉,空心金属特有的回响,最后砸在铜像内部的某个部位,从腿部坠了下来。 “咚、啪。”接着响起轻轻的滑移声,这东西从脚掌跟底座的鞋面缝隙里滑了出来。 虞承南两手托在面缝口,接住了两个巴掌大的一本经书。纸面素净,书角砸落时褶了一点。 书面上手写书名《厉行记》,字迹整体藏锋敛锷却暗含筋骨,舒展处又如僧袍拂风,透着功夫很深的书卷气。 所有人聚过来,光柱交叠在面前,炫得虞承南撇开头,“别激动,我建议你们继续找蜡烛,这本东西回去了再细看。” 边上人“噢噢”、“对”的说着话散开,忘了头顶还叉着死得不明不白的廖茜茜。 虞承南蹲久了,扶着铜像起身喘口气,手里却抹了一指黄泥,腕骨微悬,用泥水在左手掌心的黄符上勾画。 大家忙着找蜡烛,没人注意到他。几笔勾勒完,虞承南手掌含住黄符,假意扶着三叉戟,实际裹住了廖茜茜干涸在戟杆上的血,用巧劲一抹,取了些许血渍,迅速把符纸折成三角包的形状,收进了口袋。 “没有哇。”李胖子从围满了人的铜像附近一路找进黑暗处,半路差点把木骆泽撞翻,现在搬开窗柩墙底下的砖石,连半根蜡烛的影子也没见着。 他直起身拍了拍手,黑暗中有人搭上他的肩膀。 “哎……哟。”音调急转直下,如果不是打不过,李胖子肯定给白越寒来一脚,“人吓人吓死人啊。” “你也算人?”白越寒意味深长地问他,把李胖子问僵了。 “有事说事,我跟你很熟的样子。”李胖子看他不顺眼很久了,凭什么这货能把自己变得这么帅,而他只配拥有两百斤的深水炸弹皮肤。 怪潭不公,天理何在! “那件事,可以办了。” “啊?”李胖子凑近一步,光线太暗没注意距离,圆滚滚的肚子结实地顶在白越寒的胳膊上。他僵了片刻,侧身离白越寒远了半步,“你自己想好说辞,还有,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白越寒转身湮没进黑暗,“好的,胖子。” 李胖子:“啊!啊啊啊啊!!”他低吼了一串,恨不得扑上去挠死那只臭鸟。 “什么动静?”铜像那头虞承南不安地问,“尸体刚消失,不会是……” “不是,野猫,哦不,野猪撒泼吧。”白越寒让他不必在意,“还有多少时间?” 后面这句话是对怀表男说的。 “离十一点半还剩半小时,怎么办?” “走。” “去哪儿?” 白越寒没说,给虞承南使了个眼色就往塔外走。他俩一不在,好几个人仿佛重新掉入恐怖的氛围,也跟着离开。 到了塔外天光之下,白越寒才朝穿越湖心岛的另一个方向看去,庙宇檐角从樟树林的浓绿间冒了个头,在跟浮屠塔叫板。 “回渔公庙。” “你遛狗呢?来来回回地跑。”李胖子出口便觉连带着自己和某人也一起骂了,重重地“呸”掉刚才的话,“今天的香已经上好了,回去送死?” “你有头绪?”白越寒反问。 吴忧优在阴阳线上反复横跳,眼见着求生欲和怕死的情绪全磋磨没了,如空荡荡的躯壳,别人给她指了个方向,她就机械地往那边走,走出野草覆盖的范围也不顾,泥浆裹了脚,一步一滑也没反应。 最先出塔的白越寒反而刻意落在了最后,等所有人走入荆棘小道,他拉住虞承南的手腕,喉结先动了动,微微张开嘴,最终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离近些的李娇山回头招呼他们,“怎么了?” “尿急。”虞承南回,“你们到前面等。” 李胖子长见识了,“从来只见姑娘们搭伙WC,头一回见俩大老爷们组团的。” 李娇山刺了他一眼:“这什么地方你心里没数吗?” “我有事跟你说。”塔外,白越寒松了手,垂眸盯着地面轻颤的枯草叶,“但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虞承南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缩出几分局促的模样,连双颊也漫上一层薄红…… “没准备好就再说吧。”虞承南不急着知道什么。 “说的。”白越寒心里建设了两秒,“还记得唐小糖吗?” 虞承南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白越寒三两句话把重点说完,真的在外面留了一泡印记,跟虞承南一起回大部队。 原本宽裕的时间现在剩不多了,大家加快脚步。一个接一个人的肩膀拂过树林里**的枝叶,抬脚被泥水黏着鞋底,鞋子和裤脚溅了斑驳的泥点。 虞承南脚后跟的伤口好了大半,但要在这种情况下赶路显得有点吃力。不过有白bro背着,这些都不算事儿。 小孩哥照旧跟在身边,虞承南斟酌一番,提起他那个酒鬼父亲,“袁……叔叔最近对你们好些了吗?” 木骆泽脚步一顿,毕竟年纪还小,被人勾起心里最不愿提的人,呼哧呼哧赶路的精神劲瞬间散了一大半。 他没抬头,也没回答,踢了一脚挡路的小石子,蚊子哼似的说:“提他干嘛。” “我知道你们八成为了学费、生活费才不停进潭。”虞承南索性敞开了说,“钱的事你们不用担心,出去以后不要再进来了。” “呵。”木洛泽的冷笑比一些大人还要凄苦,“虞疯子你以为你谁啊?这么好管闲事让我做你儿子得了。” “好啊。”虞承南伸手恰好够到他的圆脑袋,“等出去了,我把你老子绑去写同意书,让他交出户口本,把你过继给我。” 木骆泽:“……你又犯病了是不是,好端端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虞承南拍了拍圆脑袋,“开玩笑的,你老子毕竟是你老子。但前面的话我认真的,做哥哥的没说过这么煽情的话,我不是可怜你们,只是拿你当弟弟。” 木骆泽脚步又一顿,随手扯了一根细枝叼在嘴角,“再说吧。” 拢共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回到渔公庙,白越寒让吴忧优去推庙门,她生无可恋地照做。 门开的刹那,她背后,除了白越寒本人,其余的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余下的那捆蜡烛,整整齐齐用细麻绳捆着,摆在供案上。旁边香炉里的“今日三支香”已经点到了根,渔公也没因他们的折返“活”过来。 余光全:“我真的要颠覆对你们颜帝的印象了,不是只会拍拍戏、傍傍富婆啊。” 李娇山:“你偏见症不轻啊,明明最帅的都在干最正经的事,大多数被国家收编了好吧,难得在民间遇见咱约翰这款沧海遗珠,偷着乐吧你。” “你怎么猜到的?”吴忧优看上去惊喜过了头,没急着进去点蜡烛,反而楞呼呼地下意识问了出来。 白越寒放下虞承南,让大家仔细回想前两天的事,“从任务来看,香和蜡烛分别激发渔公和鬼僧的力量,每天都要祭拜激活。民宿的书里写到神明和邪神为敌,却都奈何不了对方,假设渔公和鬼僧分别为神明和邪神的代表,渔公今天把廖茜茜弄去了浮屠塔,鬼僧便会相应的对渔公庙做什么。” 余光全点点头,还不忘提醒吴忧优:“愣着干什么,快进去点蜡烛啊!” “我只是在想……”吴忧优嗫声,“我们要不干脆把香和蜡烛拿走。” “先别了吧。”虞承南并不赞成,“我直觉不能拿。廖茜茜死得离奇,我们还是谨慎点的好。” 东西不能拿,但不代表不能藏。余光全几人在庙门口七手八脚地指挥。 叶初:“藏到渔公看不见的地方去。” 怀表男:“放香案底下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知道了!塔里那位也是这么想的,我真是聪明啊。” 余光全:“不不不,还是藏到更隐秘的地方吧。” 最后,白越寒结束了这场混乱的指挥,“埋香里面。” 断香散了满地却没像死去的人一样被无声清理掉,埋香堆里最合适不过。 第35章 虞神棍 吴忧优把蜡烛放在院子里的香鼎下,埋在垒起来的断香下面,逃命似的跑出了庙。 “咕噜咕噜……”木络泽的肚子咕咕直叫,从早上到现在一口吃的没下肚。有他带头,肚子们争相效仿,不争气地叫板抗议。 回到住所,渔民早早等在院子里,招呼大家进门等开饭。 每当湖心岛上有人没熬过夜晚,第二天厨房就会飘起炊烟。铁锅在灶上烧得泛着红光,锅里的鱼汤咕嘟冒泡。吉穆棱掀开锅盖搅动,尝了尝味道,又洒了几颗盐进去。 虞承南面笑心不笑地说了句辛苦了,进屋锁了门,小心取出口袋里的符。 边缘暗红的血渍抹到的地方,血痕正缓缓伸触成复杂的梵文,隐约能见淡青色的魂气,如微弱的火苗颤动着。 “开饭喏!”渔民在院子里喊道。 “村长啊,明天能换换伙食不?”余光全把泡着鱼汤的饭划拉进嘴,“吃了三天的鱼了,胃里嘴里全是鱼腥味儿黄瓜味儿,你这还不舍得放油,还非得把做饭的活揽了。” 吉穆棱拎来的竹编菜篮里堆着丝瓜、黄瓜,泛着令人生厌的绿意,连咀嚼的声音都是闷的。 吉穆棱:“行啊,明早给你们做肉包。” 闻言,余光全滑跪在他面前,“村长大大,你当我放屁,我爱吃鱼,鱼配黄瓜,怎么吃都不腻,呵呵呵呵。” 两人吃完饭就要走。跟前两天一样,吉穆棱提醒吴忧优傍晚在住处等,出岛的船一到就接她出去。 余光全按部就班地收拾碗筷,盘算着下午的事。无非分头搜搜找找,傍晚前回来,早早洗漱完睡觉,反正前两天都这么过来的。 “吃饱了吧,别急着撤。”虞承南突然开口,“饭后团建,请你们看电影。” 李娇山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电影?” “勉强算悬疑片吧,温馨提示,含惊悚元素,胆小者请自行避雷,前提是自愿放弃亲自见证重要线索的机会。” “老虞,你卖什么黄瓜关子呢?”小孩哥被勾起了足够的好奇心,砸吧砸吧嘴,“少了点什么。” “瓜子!”他和李胖子异口同声道,两人做空嗑瓜子的动作,对着桌子无奈叹气。 “啪。”一张黄符拍在桌子上,虞承南左手捏着一根荆刺,手起刺出右手食指一滴血珠,滴落在纸上。伴随咒语,纸面腾起了微弱的青烟。 一套行云流水的玄妙技法给人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那张符咻的一下飞到空中,青烟越来越微弱,直至细若游丝,最后熄灭,软塌塌地落下。 李娇山:“大神,这难道是……你找到隐蔽空间了?要把我们全部带进去?” 虞承南僵了两秒,两指捏起黄符,在十双注目中细细琢磨了一番,揉成小小的一团废纸塞进袖袋,“不好意思,被鱼刺刺穿了,重新来。” 众人:“切!” “隐蔽空间是什么?”虞承南问。 “这个嘛……”李娇山还想卖个关子,但一对上白月寒冷冷的眸子就完全摒弃了这个想法,“在座想必不少人知道怪潭重开的事,据说一年多前怪潭重新开放之后,有的高难度世界莫名出现隐秘空间,一旦找到线索激活,就能无损伤的把其中一人带回现实世界。但是,出去的人跟通关选第一个福袋的结局没区别,会忘掉在怪潭里经历的一切,以及所有跟怪潭有关的东西。” “就是珍爱生命,远离怪潭了呗。你说过,选福袋一的,永远没有再次踏入怪潭的机会。” 见木络泽都听懂了,李娇山点点头,铁定不用重复解释了。 “在这之前,”虞承南起身,老谋深算地扫视一圈,“我建议咱们先跑。” “为什么?”大家不约而同地问,除了白越寒,他不带一丝迟疑地往院子外去。 “歘——歘——”整齐的切割声来自地底。 所有人跑出住所的范围,眼见房间里如雨线密集的鱼钩一落一抬,院子地面长出刀丛,竹架子上挂下个眼珠悬在脸外的倒挂金钩鬼,又眼见他们消失。 “气量外泄招来的。”虞承南熟门熟路地做科普,“来来来,继续。” 木络泽:“……约翰,我真觉得他犯病了。” “对了。”虞承南回过头朝李娇山伸出手,“再给我一打。” “什么东西?”李娇山凑上去,把人拉一边,“大哥我上次给了你三十六张,三十六张啊,你全嚯嚯完了!这不是普通的符,是要消耗我气量做的、能带进怪潭的符啊!” “快点的,等会儿廖茜茜的气量散了。” 话说到这份上,李娇山还是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从口袋里腰间摸出三四张,“就剩这么点儿。” 这一次,青色的冷焰光燃到了半米高,在咒语的加持下,凝聚成模糊的背景框,展开成普通画像的大小。 “稍等片刻,还需五分钟左右。”虞承南唱完咒语的最后一句“封疆魂来,引尔前尘一炷香。” “他到底要干嘛?”叶初头一回听人念咒,哦不,唱咒这么带感的,神秘,好听,一点儿不诡异。 “廖茜茜死状大冤,且不瞑目,生命的最后定格在了发现什么相当违背她认知的瞬间,又不甘死去,所以我才能捕到萦绕尸体散不去的气量,用特殊的神棍技法重现她死前十五分钟的记忆。”等候的间隙,虞承南闲着没事干,顺道解释一嘴。 “你这不就是记忆的‘最后印记’假说嘛。”怀表男试图让虞承南到目前为止所有的神神叨叨有依据可解,“在生命终止前的短时间内,大脑可能会将当下的感官信息,比如声音、画面、情绪短暂保留,但我记得理论说由于大脑迅速失去功能,这些信息无法转化为长期记忆,也无法在死亡后被读取或留存。” 见虞承南嘴皮子又开始动,他再次提出质疑,“你那套迷信法子真的可行吗?” 虞承南暂停“发功”,“这不叫迷信,这叫玄学。我封住的不是廖茜茜的魂,而是她到死都没闭上眼不甘的气量。” 他取出口袋里的符,指尖掐诀按在上面。 细密的梵文已将廖茜茜的气量血封收紧,空中稀碎的记忆碎片拼凑成完整连贯的画面,“影像”开始播放。 属于廖茜茜的第一视角,所以记忆里没有她的脸,她的目光到哪儿,就出现什么东西。 廖茜茜的视角里先出现窗前的桌子,摆着半杯没喝完的水,纤细的指节拿起杯子,叶初一饮而尽。她脱掉外套,对廖茜茜说:“我们睡下铺。” “好。”廖茜茜的目光一晃,朝爬到上铺的吴忧优看了一眼,自己走到床边坐下,指尖刚碰到枕头套,嫌弃地用手扇了扇风,又翻来覆去拍了两下。 “真是受够了,我讨厌发霉的味道。”她嘟囔着,脱下了身上的毛衣,展开铺在枕头上,仔细捋平边角。躺下之后又把外套盖在身上,被子盖在胸口处,发出吸鼻子的声音,确认还有没有讨人厌的霉味渗出来。 “凑活凑活吧,”叶初也躺上床,“这种地方还指望什么摩托车。” “关灯吗?”上铺的吴忧优小声问。 “算了吧,反正到点它自动黑,关了漆黑,要去你去。”听语气,叶初不太想跟她搭话。 “哎你喜欢约翰大帅哥还是南南大帅比。”床板咿呀响,叶初转了个身。 廖茜茜已经闭上了眼,用明知不可能但愿意顺着叶初的话敷衍的语气说:“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左勾腰右按头,要那两双大长腿给我跳模子舞。不过这么看来怪潭还是有好处的,现实世界碰不到的极品这里一下集了俩。” 廖茜茜的记忆到这儿停住了,因为她闭着眼,画面里一片漆黑。 坐在桌角的叶初抬手捂脸,“我怎么不记得还有这段。”恨不得赶紧快进。 过了两分钟左右,画面里的叶初又翻了个身,“我想尿尿,茜茜,你去不去?” 廖茜茜睁开眼,上铺的床板映入眼帘。她叹了口气,无奈道:“girls help girls,走吧,pretty girl。” 厕所在折角处,死过男人的那间隔壁。 夜风凉骨,叶初立起领子,跟廖茜茜缩在一起,进了厕所,两人打开手机电筒灯,分别走近隔间。 廖茜茜的视线停在厕所门板上,然后是地面,随身体抖了两下。 手机光从门板底缝晃出去,照到外面矮一阶的地面。 本该空无一人的地方,门板倒映下的阴影里,凭空多出一双脚,脚尖朝着她。 尖叫声当场响起,廖茜茜还没穿上裤子,挪着步子后退。隔壁的叶初也吓着了,连连问“怎么了怎么了”。 外头传来一声哈欠,穿着灰色拖鞋的脚尖转了个方向。 “我被尿憋醒了跟在你们后面,这么不经吓。”说话的吴忧优嘲弄,“快点的。” 厕所只有两个坑位,她得等人出去。 “神经病。”廖茜茜骂了一声。 廖茜茜穿好裤子出去,眼前的场景一黑一白,从右眼角的吴忧优切换到左眼的门,应该是狠狠地白了对方一眼。 刚要走出去,却被吴忧优猛抓了一把,嘴也被捂上了。吴忧优疯狂使眼色,手指着叶初的坑位。 大部分的位置隐没在阴影里,只有门板底缝在光源下。 那儿摆着什么东西,视线凑近。 是三根蜡烛。 此刻不止画面里的吴忧优脸色铁青,看记忆的人也默默地转头看向叶初,默默地远离她。 “不是,跟我没关系啊,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叶初辩解。 坐在她旁边的吴忧优一副茫然的神情,“我不记得啊……” 记忆中,她指了指门外,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叶初,我们门口等你。” 两人跑到院子里大喘气,吴忧优回房间拿了外套,递给叶初说:“咱们往其他地方跑吧,叶初肯定有问题。” “那他们……”廖茜茜声音都变了,“肯定要死人的。” “这时候了你还管别人,圣母啊?” 廖茜茜被拉着一路跑,途中滑倒了两次,等到终于停下,手机电筒一照,吓得一屁股扎在了地上。 他们居然跑来了渔公庙。 她害怕地轻声啜泣着,一遍遍问“怎么回事啊?” “今天咱们不是上过香了吗?”吴忧优把她扶起来,“别害怕,稍微躲一躲我们再回去。” 夜晚的庙门肃穆沉寂,打开时发出古老低沉的吼音,廖茜茜缩着身体跟在吴忧优后面,跨过了门槛。 夜色深浓,两束光圈照亮了庙宇,不远处,摆泥塑像的位置空着。 光束指过去,突然,庙门沉重地关合,低低的吟吼声响起,廖茜茜抱紧了吴忧优,吓得说不出话。 “别怕,很快的。”吴忧优用手机电筒照出了自己的脸—— 惨白泡发,勉强能认出模样,一张属于霍岚的脸。 “卧草!” “啊!!!” 符上的气量消耗完,符纸飘落下来。 吴忧优,不,霍岚突然滑到了地上,像鱼一样速度极快地在地面游动起来,蜷起身体绕过拦截她的白越寒,朝岛东方向去。 那边只有一个重点活动区域,民宿。 一行人追到民宿,亲眼看见霍岚“游”进了陈列大厅的一楼,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通向屋后的门开着,李胖子率先跑了出去。 别人追到渔排上,看见一道影子摔进了鱼塘,水里面破出门框大小的光亮。 李胖子从鱼塘里爬出来,喘着粗气,不停地指向鱼塘水面,“刚才我不小心被撞下去了,下面,下面有……” “走。”白越寒拉起木络泽的手,朝后面的虞承南深深的看了一眼,“跟上。” 三人先走上渔排,后面的也跟上。李胖子突然大声喊“小心!” 虞承南崴了一脚,给小孩哥挤到了渔排边缘。 他本该顺理成章掉下去,但不知道为什么,早有预判的抓住了虞承南。 “我不怕没钱。”木络泽沙哑的嗓音低声哭了,眼里滚着泪水,“我怕忘了你们,我不想忘了你们。” 其他人还在往李胖子提示的方向看,错过这个时机就显得刻意了,李胖子着急地用嘴型喊:“干什么呢!动手哇!” “南哥,寒哥。” 虞承南紧紧抱了小孩哥一瞬,连白越寒一同挽在怀里,“我们会记着,就够了。我会找你的,乖弟弟。” 水花溅起的瞬间,鱼塘那片光点亮得刺眼,水中撑开的半透明的小密室里,一个高大模糊身影接住了小孩哥,里面透出模糊却温暖的光晕。 “哥……” 虞承南笑别,“再见,弟弟。” 第36章 历行记 一切发生得太快,木络泽如同被格式化了。 鱼塘里的光芒断了,那方空间也消失了,连水面上的轻轻漾开的水痕也归于平静。 虞承南脑子里的画面像是骤然冻结的冰点,定格在了木络泽被推入水塘的那个瞬间—— 鼻翼因紧张的呼吸扩张,嘴唇下意识张开,唤了那声“哥”再没说任何话,也没法说别的。那双圆噔噔的眼睛噙满了泪,所有的情绪凝固在惊愕和猝不及防中。 在别人看来,倒像他吓过了头没来得及发出惊呼,连哭声都没溢出喉咙。 虞承南下意识去抓的动作停在身前,手指紧绷朝向水面。 旁边的白越寒挡住后面人的推搡,握着虞承南的手臂,在慌乱中给他挤出一小方天地消化这件事。 虞承南垂眸盖住了眼底的红血丝,目光避开混乱的人堆,慢慢聚焦在身后的绷紧身体的人脸上,轻轻说了一声“我没事”。再抬眼时,脸上只剩下淡淡的表情。 “我的妈耶!他被隐秘空间吞啦!”李胖子一屁股坐鱼塘变,懊悔地一拍大腿,“明明老子先到的,给臭小孩儿捡漏了。” 渔排上慌乱的几人见鱼塘再没动静也渐渐安静下来,脚下的木板一踩一晃,挨个回到地面。 “运气真好啊。”怀表男的话里藏不住遗憾,“剩下九个人,还有四天,应该能撑到出岛的那天吧……” “你确定我们当中还有九个……”虞承南顿了顿,“人?” 怀表男:“……” 想到吴忧优一转眼变成了一条人鱼,脸还变成了上岛第一天死的人的,他就要起满身的鸡皮疙瘩。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他咽了一口唾沫,害怕地自问。 “叶初,你上厕所的时候真没看见蜡烛?”李娇山对这事持怀疑态度,“眼见大过辩解,我有点怀疑你的身份哦。” “你们别这样看我,我自己也慌。”叶初说着很用力咬住了下唇瓣,眼神逐渐冰冷起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如果我这事儿没完,我的意思,如果你们发现我失去了作为人的意识,拜托你们杀了我。” 李娇山一怔,“我没坐实你坏人的身份。” “不重要。”叶初抬起右手,手腕婉转,食指轻柔翘起,指尖往上做着挑逗的动作,习惯了小东西盘绕在上面。“我爸妈离婚了以后我一直一个人,直到小蛇出现,我的小蛇活着就够了。” “别太悲观了。”李胖子湿漉漉的袖子抹着湿漉漉的脸,“你一定能见到小蛇蛇的。” “咱们还要继续找吴……霍……那条人鱼吗?”怀表男说回正事。 “找,我还没见过会游路面的人鱼。”白越寒玩笑道。 他的这份从容让人觉得即便渔公、鬼僧双双现身,鱼叉、禅杖当头劈下,他也能抵挡半分。 一群人分散开,怀表男和跟他同屋子的男人去草坪对岸的三角屋,李胖子去鱼塘外的工具房,其他人也各有方向。这地方虽然不小,但里里外外搜了不下三遍,面上来看实在什么也没有。 白越寒的视线落在屋后门口的泥路上,那里没有拖痕。 虞承南也正好注意到,两人对视一眼,重新回到大厅,径直朝尽头陈列的小渔船走去。 “对啊,我怎么没注意到呢。”李娇山挠挠头。 原本分散在各处的人莫名其妙地聚堆过来,虞承南两人趴在围着小渔船的墙上,双双探头往内墙上找着什么,在船头收尖的位置,瞧见了墙角的一滩水渍。船底的水溅上去不久,从慢慢风干的痕迹来看,跟人鱼消失的时间对的上。 李娇山和怀表男从下方凑出头,招呼别人一起来看线索。 虞承南走开,坐在路中间围成一圈的鱼头凳上,拉开外套拉链,掏出那本《历行记》。 这是本线装书,以蓝宣封面,宣纸成册,透着古典的韵味。 翻过空白的第一页,虞承南皱起迟疑的眉头。这一页开始,文字内容丰富,叙事不冗长,也不至于一两句话匆匆揭过,可见记录的人是个有叙事功底的。 奇怪的地方在于,书中写下历行人间的笔画纤细,虽说不柔弱,但大概率出自女人的手笔。 字形也舒展,但与封页如松挺如袍展的刚劲洒脱不同,这字迹像蝶翼轻展,清秀不张扬,收笔时带着极淡的弧度。总之各有各的风格,也是个大家。 虞承南的目光极速游走在字里行间,读出记录的女子行踪敛于世间、心境超脱世外,很有个性。 与很多的俗家弟子游历不同,她没有拜访知名高僧,也不曾游历著名的寺院与圣地。 没有固定的目的地,只顺着山道或河流往走。虞承南特别欣赏那句话,“头顶的云飘到哪,脚步便跟到哪。” 书页翻动,整本下来,记录的人没提自己姓字名谁,出自哪地何方庙,只能看出她确实是个女的,通篇以游历阐述对“人间”的观照。 譬如她行到一处书馆,得了先生的应允,坐到学堂最后边,听哪儿哪儿的达官贵人误入琼林,遇着狐仙。下了课她便寻着书里说的找到了那片林子。“树枝披了雪晶莹洁白,如玉树般,仿若身在仙庭。可惜不见狐仙,了无意趣。” 第二天她又去,还是没遇见狐仙,但碰到一个独脚仙,说要用满山的雪换一支雪玉簪子送她,她觉得太贵重了没要。 回去之后,她把这件事说给学究听,学究非说她梦里去的,因她所去之处在山中高崖之上,那儿从未有人踏足。于是厉行记的主人公懂了,人间人自有人间景,她不能随意说出自己的经历,说了人家也不可能相信。于是,她告别书院,去了下一个地方。 般潮湖便是诸多游历地中的一个。书中写到这地方让人印象最深,也让人不喜回忆。 “跟之前看的阿鲁海传说故事对上了。”李娇山说。 在厉行记的版本里,主人公特别提到如果师父在,一定有办法解决阿鲁海人的苦难,可惜她道法尚浅,为免命丧般潮湖,只得离开。 在般潮湖这篇游历的最后,这名女子特意提到了镇压邪神的大阵。“据我踏岛入湖考究,般潮大阵镇于湖心,开启仍需时日,或需等神明临世。” 虞承南手指掠过这行之后捏着页角,差点被眼前裂开的空气吓一跳。 菱形的光斑亮了一瞬,飘落下三根须毛。虞承南摊开手掌,须毛直直钻进了掌心的纹路,但没有任何触觉。 “看明白了吧,奖励与大阵有关。”李娇山划重点,“既然大阵的位置就在湖心岛,开启它,镇压邪神,平了般潮湖的洪水,这是我们获得额外奖励的任务。” “这么说我们要效仿这位俗家女弟子,踏遍湖心岛?”怀表男觉得这招不靠谱,“这么大,上哪儿去找镇压阵啊?” 余光全:“铁定在NPC提过的地方,要么民宿,要么住所,不然就在渔公庙和浮屠塔。” “那得找什么时候去?我觉得希望不大。”怀表男说,“我们现在连他们到底怎么选信徒的都没搞清楚,活下来再说吧,那奖励……呵,太渺茫了。” 其实虞承南想说还好吧,上一个怪潭他也拿到了……但装.逼易遭雷劈,这地方连台AED都没有,真劈了心脏蔫坏了就完犊子。 翻到最后几页,笔迹重新换回跟书面上一致的,记录的内容却与前面不过。 从换人记录的那页算起,第一页写到这人出自塔庙,那是个无人供奉的山间小庙,他在里面待了长久的岁月。 后开开天智可出山,在山外的饥荒堆里收了个大徒弟,自己把他从三岁娃娃模样带到二十六岁。大徒弟外出游历途中见不得战乱,在一次救人的过程中被炮弹炸得只剩片袖布。 第二页、第三页分别记载了二徒弟和三徒弟的生平,也都年纪轻轻离开了人世。 第四页,记载这位僧人收的一名俗家女徒弟,那是个六亲缘浅,在各项修行上却极有天赋的人,也是唯一在外出游历中活下来的一名弟子。可惜女弟子某日说她的正缘即到,为修正缘,她踏上漫漫之路,从此再无音讯。 因女徒弟的记载,僧人对阿鲁海这个地方产生了兴趣,他知道不往人世走一趟,心魔难除,于是在某个天和日丽的早晨,他携着师父留下的禅杖,到了阿鲁海。 书中的故事到此结束,僧人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并没有记载。 “会是做贼心虚才没写下来吗?”余光全扶着腰坐下,刚才一直俯身看,腰间盘闹腾。 “我记得除了这本东西,其他我们找到的书册全是印刷体吧?”虞承南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嗯呐。”李娇山很确定,“怎么了?” 书页唰唰响,虞承南再次翻到鬼僧的俗家女弟子书写的那页,“这字……有点眼熟。” 先入为主的想法让他拼命往回忆里钻,但是抬头看见坐在身边的白越寒,他福至心灵地想起来了。 这字他在不知春看见过。 准确的说,在不知春背后山上的茅草屋。 第37章 吨位卡阵 虞承南记得李娇山科普过,碍于怪潭机制,认了主的怪潭动物不能每次把主人带进跟自己奖励有关的怪潭,中间至少隔两次。 他们可以在能力范围内替主人规避掉一些怪潭动物的引路,但间隔的那两次必须进入跟其它动物奖励相关的。 所以这次进的这处怪潭一定与不死鸟无关,当时很明显是糖水引路的。奖励也不是不死鸟的羽毛,而像猫的须毛。 这就有点离谱,背景世界的重要人物是不死鸟的母亲……碰巧客串? 疑问从心底浮现到了面庞,虞承南自己纠结着,没敢抬头看某人。 那个想法太疯狂了。 “从头梳理吧。”叶初当虞承南摸不着头绪,这么建议道。 讨论了几句有的没的,最后白越寒开口,才算破开了点口子。 “我觉得第一天夜里吴忧优说的话值得推敲。”白越寒半垂着眸,双手自然搭在膝盖上,目光落在面前的虚空处,浅咖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穿透了什么东西,“心理素质好的人在淫威之下首先可能回避问题。” 他看向离他最近的李娇山,“那心理素质不好的呢?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你的第一反应会是拒绝那个让你产生恐惧的来源吗?” 李娇山摇头,“当时我们以为邪神耍了点技巧,用完全相反的话术问南哥和吴忧优两人,不管他们回答是或不是,都能收获信徒。但如果那夜去的是渔公,或者代表他的人,那么死因是同意做渔公的信徒。” “啊?”李胖子全身湿透,两只手握拳缩在身前,冻得像只淋雨了的流浪猫,“我怎么听糊涂了?渔公要招募信徒上香,为什么同意做他信徒的反而踩了雷点?” 白越寒跟虞承南对上视线,后者先合上手里的书,但手指当做书签夹在某一页,“这要跟另一个问题一起思考,白天霍岚上香成功,为什么他还要叉死人。” “为,为什么?”李胖子上下牙关开始打颤,“那香不是为他上的?” 虞承南:“假设是这种情况,上香实则供奉鬼僧,那么上完香渔公怎么可能打了肾上腺素一样突然‘活’过来叉人。” 他重新翻开书页,目光落在“般潮大阵”四个字上,眼神里的迷茫被坚定取代,“除非上一个不够,第二个另有他用。上香的人可以为他提供短暂的力量,而且是一次性的,用完了人拉去喂湖里的东西。” “这不跟缅国园区似的。”噶完了腰子,一条产业链啊。” “不止。”虞、白二人同时抬起眼皮,又同时停住话头。 白越寒浅浅笑了笑,虞承南才又继续往下说:“上岛那天,霍岚吸了浮台之间的绿雾,我猜测那时候她就被选为渔公的头号信徒了,吴忧优变成她大概率与那诡异的雾气有关。” 余光全长长“嘶”了一声,很努力消化推论,“可我们还是不知道叉死人起什么作用。” “还有哇。”他紧闭了一瞬的眼,“如果那个色.狼禽兽同意做信徒却死了,那么吴忧优回答的就是不同意,既然不同意,为什么第二天上香的是她?巧合吗?” “这就对了。”虞承南说,“若命题非A即B,而渔公的真实身份是邪神,吴忧优回答不同意做渔公的信徒……” 李娇山倒吸了一口凉气:“就是同意做邪神的信徒!” 他翻转着手里的三折叠手机,“真是怎么折都有面,怎么回答都有反转啊。” 李胖子颤着牙关点头:“还顺带迷惑人。” 余光全:“所以我们依然不知道叉死人起什么作用。” 李娇山本来想说什么,余光看见李胖子抖得越来越厉害,嘴唇也渐渐发白,脱了外套递给他。见对方深深的愣在原地,他又往前递了递,“快点的,没工夫跟你墨迹。” 李胖子接过衣服,还没道谢眼眶就红了。 李娇山:“……至于吗?” “你不知道,呜——”李胖子不顾别人看他二百多斤大胖子说哭就哭的异样眼神,“这个世界对胖子的敌意太大了!我,阿秋!我会洗干净的。” 李娇山:“一件衣服而已,不还也……” 或许考虑到李胖子的自尊心,他话锋一转,“好,不急着还。” 虞承南朝他抬了抬下巴,“刚才想说什么?” “昨天下午,吴忧优被村长骗了,答应第二回做信徒。”李娇山续回前面说的,“当时村长说的可是渔公。” “吉穆棱话里的重点在于还愿吧。”虞承南看了眼李胖子,那双肿眼泡含住的眼泪大颗滑落,仿佛被善意的箭击中,温暖的箭头与炙热的血融在一起,再也不想拔出。 人鱼到现在也没再现身,他提议先回住所。 李胖子在墙边的收纳柜里找到一盒纸巾,说去外面工具房里擦干身上的水再穿衣服。 大家等了两分钟,听见乒铃乓啷的响动,鱼塘方向传来李胖子破锣敲开的呼救声。 等他们赶到,工具房里一些杂物翻倒在王胖子身边,他脸憋得通红,牙关咬得死紧,上半身拼命往后仰,双手在地上乱抓,指甲里全是血渍和泥灰。 他身下压着一道圆形的图案,亮着湖蓝色的光,扭曲繁复的符文像牙齿,把他的裤腿腐蚀得破破烂烂。 再不懂行的人也看出那是什么诡异的阵法,一半掩在杂物下,一半被李胖子的横肉挡住了,露出头尾的一些符文。 阵里的拉扯力越来越大,李胖子的后背,还有后脑勺的一小半已经没入其中,一双惨白惨白的手从他后脖子勾了出来,能喊出破锣嗓子的救命声他已经很厉害了。 虞承南没时间多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符,用牙齿咬破指尖,飞快地在符纸上画了道符。 要不是李娇山惊讶喊“煞灭”,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符的名字。 “仰脖子!”虞承南喝道,扬手将黄符掷向那双鬼手。 黄符贴到惨白鬼手的瞬间燃起了一团磷火,精准地贴着双层下巴游走在惨白的细腕上。那双手松开了一些,但是指节收紧似有不甘,顶着焰苗做出掐的动作。 “孽畜,冥顽不灵。”虞承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一愣,毕竟平时没练过这种神棍语录。 管不了这么多,他用大拇指再挤出一颗血珠,弹了出去。 那颗血凝得非常实,悬在半空不坠,也没散落,保持着圆润的模样,还发着莹莹的血光。 有人害怕,有人发出惊呼声,连白越寒的视线也跟随血珠弹出的弧度惊讶了一瞬。 血触鬼手,撞出阴森诡异的“叽”一声刺响,李胖子的脖子被松开了。 白越寒和李娇山眼疾手快把他拉出阵法的范围,就见鬼手缩到阵面上的同时,点着血珠的位置燃起了更加凶猛的青色火光。 阵纹先是褪了点颜色,湖蓝色要被火光吞没的时刻,突然一张惨白泡发的人脸浮现在阵面。 大家都认得,那是霍岚,也是吴忧优。 除了她,天花板上传来蛋壳破开的细微裂声,挂着鱼钩的鱼线密密麻麻地垂下来,虞承南推了背后的余光全一把,“跑!”该死的,都堵在小小的房间里,看热闹胜过谋财害命啊! 在接连不断的尖叫中,所有人跑出工具房。 虞承南老样子回了个头,发现诡异的事停止在工具房内。人鱼爬出来扑在门上,但根本没人有闲心关门,她的面前好像立了一堵无形的墙,尖牙撞上去,流下水瀑般的哈喇子。 “好凶。”虞承南翘起受伤的脚后跟,这下是真裂开了,“刚才跑走的时候还怪胆小的。” “看来那就是吴忧优被转化的地方了。”白越寒挡住了虞承南的半个身体,死死盯着工具房。 过了没一会儿,房里的阵面渐渐暗淡,人鱼在它彻底消失前钻了进去,溅起了一小滩水花。 不远处,李胖子抱着李娇山嚎啕大哭:“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呜哇!” 哭了两秒,他才想起什么,补了一句“兄弟啊!” 李娇山自己都还懵着,皱着眉头别开脸,但没把人推开。 李胖子委屈吧啦地说自己进来擦身体,面积太大擦不到后背,一只手过脖子往后背下面擦,一只手从身体侧面往上擦,结果勾到了冰冰凉凉的手指,被一股巨力撂倒了。 摔下去的时候他看见地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圈奇奇怪怪的纹路,泛着幽光,还有阴森的笑声。 那些纹路顺着他的裤脚往上爬,把他死死拽在地上。挣扎间屋子里飘起铁锈味,猛猛地往鼻腔里钻,他还以为自己踢死了怪物,没想到是自己的血。 “幸好有南哥在。”李娇山说,“再晚一秒,你这一身肉都得给阵法吞了。也幸好你够胖,刚才一堆肉卡在外面。” “他不在你就不管我了吗?”李胖子松开了他的脖子,眼里竟然埋了一丝幽怨。 “管不了。”李娇山如实说,“硬要管我的小命也会搭进去,我不可能因为你让自己陷入险境。” 李胖子顿了一秒,嘴巴颤抖着下弯,重新勾住了李娇山的脖子,“没事哒没事哒,你说的对,我不会怪你哒。” 李娇山:“……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两百多斤的胖子真的不适合卖萌。” 回过神来的叶初也没眼看,默默走远几步。她刚才离白越寒近,听见了他说的话。“你刚才说转化?” “信徒转化地。”白越寒在一众惊慌的眼神中回头关了工具房的门,“霍岚是信徒头子,吴忧优第二个,今天如果不是胖子命大,将会产生第三个。”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怀表男身体有点虚,吓了一遭跑了一遭,上气不接下地走回来。 “凭显而易见。”白越寒压根没打算说服他,“回去吧。” 路上,伏在挺阔背上的虞承南双臂松松环着白越寒的脖颈,目光飘在他颈后。 很少有男人的头发这样细绒绒的,软乎乎地贴着皮肤,泛出干爽的细腻光泽。偶尔他抬高一点,稍长的发梢扫过衣领边缘,如带着微弹的丝绒拂过。 两人的呼吸声在近处交叠,到了一定程度,虞承南忽然就失去了自然的呼吸节奏,一卡一顿的,心跳也莫名地失衡。 某个时刻,白越寒试探性地慢慢转过头,后脑勺的毛绒头发刚蹭过虞承南的鼻头,转了一半的头又慢慢转了回去,扶着大腿的手悄悄收紧了一点。 这么沉默地走过岛上蜿蜒的青石板路。 “还好吗?”白越寒突然开口。嗓音不沉不轻,语气不急不缓。 “嗯?”虞承南闻着他发丝间淡淡的味道,快睡着了。 “把泽宝送走。” “还没谢你,谢谢你告诉我李胖子发现了隐秘空间。不过这个世界难度这么大,他居然不用,还告诉了你。” 白越寒扬起嘴角:“我说过的,他有求于我,具体什么事……” “没事的,不用告诉我。”虞承南说,“你真厉害,短短几天时间就能让陌生人信赖你。” “那你呢?”白越寒顿了顿,“你信我吗?” 虞承南好笑道:“我让你背,就是最好的证明。” 第38章 出趟门 回到住所,白越寒接了一盆水,冲进小半盆刚烧开的热水,又去李胖子的房间端了一把塑料小凳子,两腿支得高高的坐在虞承南对面,把他的脚架在膝头,手里捏着一块毛巾,用最柔软的毛圈部分擦拭干了的血。 刀片割得很深,重新绽开之后,还没结痂的口子周围凝出了瘀痕,虞承南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白越寒停下动作,捏着热毛巾的手因为温度和用力而泛粉,将毛巾换了一面,依旧用最柔软的部分一点一点剥去残留的血痂。 “那个,我自己来吧。”白越寒的力道太轻了,像在拂叶瓣上的露水,按他这么弄,一分钟弄完的事得拖到五分钟。 “我脚之前受过伤,”白越寒却没停止手上的动作,还说起别的事,“别人帮我清理伤口更小心。” 虞承南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嘴角抿了抿,“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吧?” 白越寒的一边嘴角扬了起来,眼底的光软得浸了蜜,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他一副言尽于不能说的秘密的模样,让虞承南适时的终止了这个话题。 这货心里绝对藏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虞承南脑子里切换着各种类型的美女,慢慢在心底形成一个模样。扎着高马尾的清纯学妹,pass。面冷内心缺爱的女杀手,pass。 pass pass pass…… 虞承南私认为bro喜欢性格旗鼓相当的,譬如笑起来带着漫不经心勾人的那种富家千金,或者很有主见的有一番事业的魅力女强人。 “你有么?”白越寒手心打着旋将药膏抹匀,淡淡的清木香味弥漫开,眼皮始终垂着,“心底有人么?” 虞承南叉掉美指划过杯沿的画面,“我算了吧,现在社会进步了哈,女生们很懂得爱自己,我自己还是个宝宝,没开情商呢嘿嘿。” “看你傻懵懵的样也不像会谈恋爱的。” 虞承南:“……过分了啊,不带人身攻击的。” “我出去下,你脚不方便,在这里等我。”白越寒放开虞承南的脚,他人太高了,从小小的凳子上起来,自己的两条腿终于从幽闭空间解放了一般。 “你要去渔公庙?”虞承南一看白bro淡然的神情,知道自己猜对了,“可是你不是点香的人,就算庙里有鬼僧的蜡烛,也不一定能保证你的安全。” “我会小心。”白越寒手插进兜里,“好好休息,傻小子。” 虞承南被那句“傻小子”噎在床上,心想如果被白bro知道他可能是个百岁老人,会不会称呼他为死老头。 尽管担心他,但虞承南不敢轻易相信别人,哪怕是跟木骆泽一起进怪潭的小道士。 所以李娇山从隔壁回来问白越寒去哪儿了,虞承南说他脚湿了,去岛上的生活区逛逛,看有没有合脚的鞋子。随即觉得这理由太蹩脚,又说他顺便找找般潮大阵。 “那个,大佬,胖子回来一直发烧,症状奇怪……”李娇山支支吾吾半天没说明白,“要不我扶你去隔壁看一眼?” 前面白越寒特意交待了脚不能落地,虞承南单脚蹦去了隔壁。 还没蹦进屋,一股子腥味扑面而来,不浓,像腐烂了的水草的味道。 “你也闻到了吧?”李娇山低声说,“回来的路上他身上发臭,擦洗换了衣服还是这样,不像正常的生病,我怀疑阵里的能量钻他身体里去了。” 虞承南由他扶着跳了几步,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李胖子满头的汗打湿了头发,两鬓连到下巴的位置浮着一层细细的绒毛。 软垂在身侧的手臂汗毛也特别重,跟欧洲人橘色的浓毛没两样。体毛上黏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持续不断地释放水草味,房间里的霉味都被冲淡了不少。 “南哥,你看怎么个事。”李娇山说出了一种您掌掌眼的意味。 虞承南半眯着眼,在李娇山的注目下,缓缓伸出指头,朝床上的胖子一点:“这货是个混血?” 李娇山差点栽倒。 怀表男也在,脸色不太吉利,“我怀疑他被发展成信徒了,要不要趁他还没变异……”他用手在脖子上比划杀猪的动作。 “万一不是呢?”虞承南说,“就算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谁下得去手?” 李娇山叹了口气,“所以我才把你叫来啊大神。” “大神棍吧。”跟李胖子同屋的男人倚着床杆,“反正今天我不跟他一屋睡。” “管你睡哪儿。”李娇山没好气道,“到了晚上只有这幢房子通电,你去找吉穆棱暖棺材窝吧。” 虞承南略微惊讶地转头,“你什么时候跟胖子处成哥们了?” “人不可貌相!他很懂猫的习性,教了我好多,哎呀……”李娇山不耐烦地挥手,好像面前摆着一堆令人烦躁的无形杂物,“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有救不?” “我是神棍,不是神医。”虞承南想出手帮忙也无能为力,“我真的不知道他怎么了。” 看着咋呼呼的胖兄弟蔫成了海带,虞承南也很无奈。 这位大兄弟待人热情,一天天笑嘻嘻的,黑亮的眼仁透着股没心没肺的澄澈,像追着阳光转的圆滚滚向日葵,虞承南对他印象不错。 尤其这人知道自己冒犯了李娇山,坦荡的认了错,没因此产生任何隔阂,性格挺招人喜欢的。 最最重要的,他把生的机会让给了小孩哥,哪怕是因为不想失去记忆,但有的人宁可把牛奶倒了也不愿意接济穷人。 “再等等看吧。”虞承南说。 “等什么?”李娇山顺着他深沉的目光望向窗外,什么都没看见。 虞承南没回应,扶着床杆起身,单脚跳回房间,把先前看过的几本书拿来重新翻起来,跟李娇山一起陪着李胖子。 胖子体质挺能扛的,没有温度计,但看他面部熟透,汗湿了三回的情况,搞不好上40度了。 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书上的字没有了任何的吸引力,风刮得篱笆沙沙响,虞承南时不时看向窗外,终于把人盼回来了。 他猛地起身,但是院子外来的却是村长。 隔壁的怀表男迎出去,跟吉穆棱寥寥说着话。 屋子里的味道实在重,留了小半扇空隙,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吉穆棱说来接白天点着香的那位姑娘,怀表男说午饭过后就没见到她人。 吉穆棱于是坐在了门口走廊的台阶上,说船不等人,没工夫找了,他只等十分钟。 “原来可以不跟他去的么?”李娇山说着话又给李胖子擦掉新沁出的汗,手边盆里的水被染得浑浊。 过了十分钟,吉穆棱起身拍了拍屁股,连连感叹可惜了。 他走了没两步,突然回过头:“船来了,既然那位姑娘辜负了渔公的好意,你们谁想出岛的,跟我走。” 另外两间房接连响起轻微的关门声,窗帘卡在一半,谁用力扯了下,钩子刮着铁锈发出粗糙的平滑声。 李娇山也想悄摸摸把门关了,走路时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生怕不对劲的村长注意到自己。 指尖刚碰到门把手,本来就离这间房最近的吉穆棱抬手做出投掷的动作,将手里的木仗扔了出来。 棍子“咚”一声插进缝,把发霉的木门死死卡住,门框不中用地卡掉一些木屑。 李娇山像只受惊的小猫,两手缩在身前,肩膀绷得发僵,连连往后退。 吉穆棱一步、两步,仅仅三步停在门口,抬起精瘦的手压在木仗上,“咔”,抽了出来。门板被顶得鼓出一截,边缘的漆皮剥落了一大块。 他那干黑的指节扣敲着木棍顶端,嘴角漫起阴冷的笑意,“不跟我走吗?” 即将西去的光线在他脸上投出交错的阴影,笑里的寒意比皱纹还深,“怎么,你们不相信渔公?” “就你吧。”吉穆棱点兵点将选中虞承南,“你看上去是个乖小伙。” 虞承南:“……其实我学过散打,段位挺高的。” 李娇山撤开一步:“死道友不死贫道,如果非要有人跟你去,不如你把胖子背走。” 吉穆棱瞪大了眼:“这样厚道吗?” 李娇山:“得了吧您,那您倒是别为难我们呀,怎么?谋财害命和为人圣父都让你一人演了呗?” 门口的最后一丝余晖抽走,院子里,黄昏的橘粉被晚间的交界线推开,浸入黛青的暮色,在最后一缕光辉消失在视野里的时候,虞承南耳朵尖动了动,余光里见吉穆棱模样正在变化。 脸上的皮肤莫名蠕动起来,鼻子塌成扁平的鳃裂,皱纹嘴角缓缓向耳根裂开,露出两排泛着冷光的尖牙。 门外的风吹过他,带起腥咸的盐霜味,那脸逐渐扭曲,奔着鱼头模样变化。 手里的木仗也像在变魔术,枝干末端分叉出尖利的三根骨刺,质地从木头到鱼骨,眨眼间变作一支鱼叉。 “走吧。”虞承南起身,“脚不方便,借你棍子用用。” “南……”李娇山刚吐一个字,被死鱼眼瞪了回去。 老鱼人伸手递来鱼叉,覆在手背的青灰色鳞片逐渐退化成正常的皮肤,五指根部半透明的蹼失去弹性,慢慢的消失。 他手一摊,指缝间裹的透明滑腻的粘液挂在木仗上,拔起亮晶晶的丝状物。 虞承南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挑起没被摸到的一头,将叉子倒过来找到平衡点,受伤的脚前掌虚虚点地,偏头指指外面,意思让开。 脚步一顿一走,投在身后的影子跟着一瘸一拐,鱼叉顶端的尖刺着地,发出闷脆的点地声。 从台阶上下到院子,虞承南转头看了一眼,村长脖子上的腮正缓缓闭合,耳朵也露了出来。 他回身猛地向前扎,只剩一根叉尖的鱼叉刺进村长的腹部,衣料应声绷裂,却没见血。 吉穆棱晃了晃,握住鱼叉的手肌肉紧绷,拔出来已经不见尖头,变回了木仗。 虞承南往旁边跳了一步,手却没松劲。握着木仗一扯一顶,力道忽紧忽松,令那一头的吉穆棱蹬得脚边的碎石子滑动。 摇摆了两个来回,吉穆棱刚闭合的脖颈又松垮了下来,青灰色的鳞片一层一层覆盖到下巴的位置,鼻尖眨眼塌成了扁平的鱼吻,嘴唇绽开鳃状的褶皱。 他的鼻尖挂着湿漉漉的水腥气,鳃盖一张一合地吐着细小的泡沫,力气陡然大了几倍,重新长出三根尖叉的木棍被用力一拉,虞承南骤然放开手。 墙外猛地冲出一道寒芒,白色人影闪动,由于惯性后退的吉穆棱瞪大了眼,刚变形成鱼头的脑袋猛地一扬,鳃盖疯狂扇动,沉沉的闷哼声中,脖颈处呲呲往外滋血。 白越寒手腕旋拧,顺势把鱼人往后推,将对方死死钉在了斑驳的墙壁上。 鱼人身体抽搐了几下,带蹼的手指徒劳地抓挠着墙灰,留下黏腻湿滑的水痕。 眼皮很快耷拉了下来,黄浊的眼睛失去光泽,翻成了真正的死鱼眼。 短短一两分钟的引诱,让隔着窗户看戏的人绷紧了神经,木板门吱呀呀地开了两道,其余人小心从房间里钻出来。 “你你你……”怀表男指着白越寒手里的三叉戟,“你把渔公的三叉戟偷来了!” “算你没瞎。”白越寒抽出三叉戟,戟身发出冰冷的低鸣声,泛着淬冰寒芒,锋利的戟尖在昏暗里闪着血光。 “纠正一下。”他耍花枪般将三叉戟转直,“光明正大抢的。” 怀表男:“……NPC怎么能乱杀啊!你会害死大家的!” “咚”一声,吉穆棱僵直地跪了下来,眼皮动了动,竟然还没死绝。 “你不是他最诚挚的信徒么?”白越寒抬脚架在他肩上,身体前倾,眼中寒芒冷冽,“死在他的戟下,是你的荣幸。” 白越寒站直,脚掌往前一蹬,将吉穆棱的尸体踩实在墙上,让其彻底无法动弹。 一阵风过,尸体渐渐化为透明,消失了。 第39章 厕所 “还不跑?”怀表男早一溜烟躲到了篱笆外的青石板路上,探着头朝院子里张望。 晚间的风呼呼而过,天彻底黑了,院子里的灯亮了,没发生想象中可怕的事情,反而背后的杂丛隐在墨一般的黑里,窜出摩擦叶片的响动。 他弹簧般蹦回小路,跑回住所的小院。 “外面有东西。”怀表男神经敏感地指着路后方的一团墨黑,“我听见什么怪物爪尖挠地的声音了。” “船上的东西等不到人,自己下来了?”余光全被自己说得虎躯一震。 “怎么会……”怀表男的脖子缩了起来,“吴忧优不是点过蜡烛了吗?” 隔着院子和石板路的杂草叶子“唰”的响了一声,有东西拖着不重的躯体从根须处钻过,发出微长的摩挲声。 昏黄的光线斜斜扫在小路的一边,将草丛的影子拉得又浓又密,一断一续地映在篱笆上。 在那片不浓的斑驳阴影中,草里的东西每动一下,就有细碎的光影从竹条缝里漏下来,在地面投出流动的长条形淡影。 除了原本站在院子里的虞承南和怀表男,其余人挤在屋檐下,谁也没胆子往前迈一步。 那声音还在持续,叶初忍不住摸出手机想照个清楚,屏幕光刚刺破黑暗,就被白越寒猛地按灭,指缝里残留着光晕。 “好奇心别太重。”白越寒把手机按下,单手抛起鱼叉,小臂肌肉线条随动作绷紧了一点。 金属尖刃闪过一抹银色的寒芒,不远不近稳当当地插在院门口的地面,叉柄还在微微震颤。 草丛里磨出一阵更急促的“沙沙”声,那东西快速朝远处移动,声音逐渐变弱。 足足等了半分钟,再没任何奇怪的声音,叶初才敢小声开口:“走了?” 余光全轻声地长吐了一口气,“当时时间紧迫,你忘了吴忧优在哪儿点的蜡烛?” “那要是明天去庙里蜡烛又不见了……”怀表男的脸色刚缓和又变了,“当时应该拿出来的,反正都是死。不过,到底谁拿的蜡烛啊?” “我个人觉得拿走蜡烛的人其实在保护我们。”虞承南手里吉穆棱的鱼叉前面随着尸体一起消失了,他站在原地,思考时手指勾在下巴窝上,“廖茜茜昨夜就死了,早上却以离奇的姿态出现在浮屠塔,鬼僧手里的禅杖换成了鱼叉,但我们去渔公庙,鱼叉重回到了渔公的手上。” “霍岚发展了吴忧优,吴忧优发展了廖茜茜。廖半夜遇害,早上她去浮屠塔时身份是渔公的信徒。”虞承南手指无意识地曲紧放松,重复着这个动作,他抬起眼皮,恰好撞进白越寒认真凝望的目光里,又滑落到他手里的长戟上,“作为渔公的新信徒,廖茜茜带着渔公的长戟去浮屠塔做不利于鬼僧的事,至于蜡烛嘛……” 他看向白越寒。 “在那之前被鬼僧的信徒转移去了渔公庙。”对方接上话,“廖大概率去鬼僧手底下抢蜡烛,防止他的力量再现。”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我们当中……”怀表男飞快扫过周围每张脸,“还有人被发展成了鬼僧的信徒!?” “不一定。”白越寒淡淡道,“还有,蜡烛带不出渔公庙。” 怀表男:“……” 白越寒:“手里拿着蜡烛出不了庙门。对了,再有谁被追着杀,地上的断香能挡鱼钩的伤害。” 大家当然知道,他指的是渔公泥像手里挂着鱼线的鱼钩。 怀表男:“你怎么抢到的?” 白越寒:“蛮力。” 怀表男:“……” 厨房里还有一盆中午没吃完的鱼汤,菜墩上磊着三颗包心菜,米饭一焖菜一炒,晚饭就这么对付了一顿。 “自由活动,洗洗睡吧。”吃完饭,白越寒打了个哈欠,别人却不敢跟他一般松弛。 尤其叶初,今夜得一个人睡觉。经过吴忧优那档子事,男人们谁也不会跳出来说陪她一间屋,免得瓜田李下。 她忽然感同身受吴忧优的无助,晚上连个搭话的人都没有。 面前的房间传出李胖子的鼾声,走廊尽头几串脚步声一齐进了厕所,只有这边静得连风都冷了几度,往皮肤里钻。 手指的温度一点点降下去,两只手揉搓着,像捧着团刚捏好的糯米饭团,只不过手里团的全是冷空气。 叶初低头踢开脚边的碎石,朝原本住的房间缓缓抬起眸子,心一横,准备接受孤独的夜晚,斜前方的房门忽然开了。 虞承南站在门口,暖黄的灯光漫在他轮廓分明白皙的侧脸上,透过发梢勾出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的左脚半塞在鞋子里,脚后跟还缠着的绷带。 叶初第一反应躲开了对方的目光,刚转身却听见清润的声音落在后边,“你要是不介意,来我们房间打地铺。” “温馨提醒,我们屋里有人打呼。”他又补充了一句。 “没,没关系的。”叶初僵僵地回道,转头跑进原来的屋子,抱了一床被子出来。 地面太潮湿,被子直接铺上去没法睡人,叶初又跑回去在柜子里找来两件胶面渔服,就算这样,被角也很快沾了潮气。 不过等她从厕所回来,地铺上用来盖的被子鼓起了一个人的形状。 裹在被子里的李娇山听见脚步,头微微侧了下,但没起来,“我们道界没有让女人打地铺的习惯,你睡上铺。” 虞承南坐在床边,朝快要掉眼泪的叶初抬了个眼,“那你就听他的吧。” 他说着再次低下头,仔细地翻着近代的手账。怀表男那儿也有一本,现在只剩手账里没挖出有用的线索了,他打算去找对方碰个头,再凑一起看看。 手指夹在第七页,合上册子,虞承南背过手扶着上铺起身。 刚出门转身,怀表男也拿着手账迎面过来,余光全跟他并排一起,两人走路劲劲儿的,每一步都带着张扬自信。 虞承南看出来他们找到重要的线索了,回屋坐床上,李娇山听见另外两人的动静也起来了。 余光全把他们带来的那本翻到第七页,让虞承南翻到同样的一页,后者在他说话的时候手指已经撑开书页,把两册手账合在一起。 看上去普通的民宿营业照片,在两张照片重叠了塑封部分之后,完美地合成了完整的场景。 岛上的民宿风格大差不差,不刻意放一起对比很难注意到这原本是完整的一张照片。 左边穿着民族服饰的女人招呼一桌客人点菜,手里捧着记菜单,握笔记录着。右边的照片站着三个人,他们对面的男人手掌朝天,看样子在介绍墙角摆放的三只氧气瓶。 这张照片的背景是开了半扇窗户的墙面,照出窗外不远处行驶着渔船的湖面。这点让两张照片的氛围感有些割裂,毕竟左边的照片背景只是一堵装点了民宿元素的墙。 而且从人的表情来看,左边在热聊,右边有些严肃。 让两张照片连在一起的,是他们背后墙上的游玩示意图,将看上去无关的两个场景重新缝在一起,唤出曾经那个完整的场面。 示意图包含了整个般潮湖,从拼合成的照片可以看到,般潮湖整体呈南北向耳廓形,湖心岛位于中部偏西一点点的位置。 阿鲁海在湖东畔,南北和西面环山。 岛上圈了几处重要的点位,写了文字注释,但是字太小,加上照片泛黄,看不清楚内容。 通过地理位置,大概能分辨出是渔公庙、现存的那处民宿、超市、靠近岸边的一个地方,第五处让人摸不着头脑,湖面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也打了圈。 左边照片里的墙面上,示意图旁边挂着一个老式椭圆白底钟,指向六点。 “十一点半是起潮的时间。”怀表男手往画上的钟表用力点下去:“十二点般潮湖正值高.潮,早上六点就是低潮的时间,照片上刚好拍到这个时间,绝对有讲究。” “只是湖面上圈起来这地方的意义……”余光全啧啧两声,“实在想不明白。” “没事,总还会有其它线索。”怀表男拍在他肩上,“你很厉害了,多亏你找出了两张照片的共同点。” 余光全一摆手:“嗐!我虽然跟一般的中年大叔不一样,做不了一手好饭,但心还算细。那天路过岸边的游玩点,我想怪潭世界里不可能无缘无故給些没用的信息,特意注意了下那幢房子。墙面上的装饰跟室内的配套。” 虞城南点头,的确,照片里墙上除了示意图,还挂着一些民族风的东西,嵌满了贝壳的小渔网,靛蓝格子布剪成的小鱼用鱼线吊着,还有银色的小鱼叉。 屋内外的装饰相似,但其他拍民宿的照片也有类似的元素,组合方式和配色有区别,要有心观察的人才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你是怎么发现的?”余光全问,“前面我跟你说的时间,你手指就夹在那页呢。” “没什么,”虞承南随口道,“今天重翻一遍,觉得这页眼熟,但绝对不在这本上。” 余光全睁大眼:“兄弟你过目不忘啊!” “不是。”虞承南如实说,“画面记忆还可以。” 余光全一顿,看着眼前这个低调有内涵的年轻人,想想前面自己恨不得炫给NPC知道的劲头,尴尬得脸部肌肉拧巴在一块儿。 “第七页,我们出去的时间正好是第七天,会是巧合吗?”虞承南已经跳过了这趴,快速地翻页对比,没再找出类似的线索。 “谁知道呢,就算不是巧合,七这个信息对我们没多大用。”余光全准备撤了,扫视一圈顺口问,“约翰·白呢?” 虞承南翻页的手一顿。 出去叫叶初的时候白越寒说去上厕所,那个时间厕所有人,他在门口等,虞承南没太在意。 现在最起码十几二十分钟过去了,印象里白bro没有蹲坑玩手机的习惯,这人长相很符合当下的浓颜系审美,但某些方面非常老派。 白大帅比根本不用手机。 虞承南甩开书本,大步流星地瘸去走廊折角处。 门关着推不动,虞承南抬手让后面挤上来的人别出声,耳朵贴到门上,只听见水滴砸在瓷砖上的声音,撞在他自己的心跳声上,每一下滴落都带着潮湿的冷意。 余光全抬脚对着门隔空踩踩,刚要出脚踢,门开了一条缝。 “别进来。”说话的是白越寒。 “吓死我们了。”余光全松了一大口气,而后恶心地捂住鼻孔,“约翰兄弟,你不小心踩坑里了?” 厕所里传出腐臭味,门打开的瞬间涌了出来,混杂着一丝焦味。 等了一秒没回应,余光全出言安慰:“常在坑边蹲,哪有不脏鞋,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虞承南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短短三个字别人或许听不出来什么,但他们好歹算熟识,白越寒说话时喉间磁哑,尾音裹着不易察觉的轻颤,又被硬生生压下去。 那声音分明透着克制的疲惫。 “越……” “别进来。”低磁和着沙哑的声音从门缝里穿出来。 透过门缝只能看见发霉空鼓的瓷砖,幽暗的光线潜进去,瓷砖地面投出一截模糊的影子。 “我被发展了。”白越寒说。 空气一时间冻住,虞承南的手僵在门上。 * 十五分钟前,白越寒等厕所里的人出去,走进靠窗户的厕所隔间,也就是昨天廖茜茜出事前,叶初蹲的这间。 头顶触手可及的天花板没有暗格,隔板很薄放不了东西。 他蹲下仔细观察地面的影子,回想廖茜茜生前记忆中的画面。 昨天叶初在里面的时候,门板底下三支蜡烛的影子斜斜映在灰白色瓷砖上,烛身的轮廓有些扁,却仍能看出是三支并排的模样,整体位置偏隔板一边。 右手边的窗台上堆着发黄斑的清洁用品塑料瓶,影子倒映在下方的瓷砖上。 怎么看都没有能合理藏下三支蜡烛的地方。 寻找无果,白越寒起身思索片刻。逼仄的隔间里不断渗出潮气,略微涣散的目光逐渐收聚,在幽暗的空间里凝成两点光。 刚踢开一点沉重的旧门板,老旧的木头挤压声与厕所门舌精准卡进锁扣的闷响声一同响起。 厕所门关得很轻,不像风吹的,倒像有人用指尖推了一下。 白越寒下意识垂眸,想要仔细听外面的动静,眼底的余光就瞥见三道浅浅的亮纹。 门缝下,原本灰扑扑的瓷砖地面,斜斜倒映下尖头笔直柱形的东西,不显眼,但足以让人后背发凉。 厕所里的灯忽然明灭不定起来,地面排列整齐的蜡烛倒影被鲜红淹没,因为瓷砖缝渗出了暗红的水渍,蜿蜒连成奇怪的符号。 一条细细的阴影在水渍中拉长,白越寒用右肩顶开门板,躲开了从天花板滴落的黏液。 两步跨到门后,但是厕所门打不开。 面前的瓷砖上再次映出一条银丝般的断线,白越寒偏头躲过,顺带抬眼看清了天花板上的东西。 那是一团模糊的白灰色长条物质,正缓慢蠕动着。那东西没有固定的形状,边缘像融化的蜡一样滴落黏稠的液体。 尾端间隔包着三根红蜡烛,躯体撑开薄如蝉翼。 白越寒骂了一声“恶心玩意儿”,手摸进裤袋掏出一个光面打火机,这是怪潭世界的东西。 在不知春,刘逵送打火机的时候说不能抽烟那话是逗他玩儿的,还说一些水性怪物怕火,这算见面礼,他有两个,如果能出潭希望在现实世界碰一面。 东西倒是送出来了,人没了。 天花板上的东西一头鼓了起来,白越寒微微屈膝,屏住了呼吸,手指捏着打火机的开盖。 一秒后,头顶响起轻微的“噗”声,虞承南借力攀上厕所门板,后脚一蹬往高处跳,手里蹿起一簇小火苗。 * “我们有蜡烛,你不会有事的。”虞承南说,“开门让我进去吧。” “嗯。”白越寒松开力道,门后的那截影子蓦然后缩,“可以了。” 虞承南推开门,以为会看到一个很狼狈的白bro,没想到对方除了额头的碎发被汗打湿了一点,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不对的。 不过前两天他们也没发现吴忧优有不对的地方。 白越寒让开身位,用手指勾开内间的蹲坑门板,角落里落了一小团灰烬,刚烧完的模样。 “那东西恶心人,你别看的好。”他撇开目光,眉宇微微皱起,厌恶之意不言而喻。 “你不开门是因为这个?”虞承南回想起刚才在外面听见他不舒服的话声,“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 门口的人看见白越寒往外走,都自觉让到一边,毕竟他现在是个移动的定时炸弹。 炸弹的眼神像随时会点燃的引线,站在了叶初的面前,“你身上带了辟邪的东西?” 叶初僵了半晌,缓缓点头,“一个朋友送的平安符。”她很诚恳地从领子里摸出挂链,上面套着一枚黄符,但是中心的部位穿了一个洞,有焦痕。 “你这东西一次性的,已经失效了。”虞承南提醒。 叶初的眼尾泛起了潮意,垂眸看着黄符久久没有出声。 “你们在干什么?” 在外围的几人被洪亮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李胖子眯着眼,迷迷糊糊地晃着大肚子,从余光全和怀表男之间挤进厕所。 他看上去还没睡醒,没顾及到女生在场,裤.裆拉链一扯站在坑位边,肩膀微微往下垮,后背自然地舒展,在嘘声中慵懒地长吐了一口气。 借着昏暗的光线,虞承南一路从他脸、脖子,看到叼着什么的手指,绒毛完全不见了, 要说这人没一点问题,给他十个巴掌都不能信。 余光全第一个扭头就走,说什么也要去怀表男那屋打地铺,连防潮的衣物垫子都没找,单手拢着被子就跑了,弄得李胖子莫名其妙。 他从厕所出来追到走廊上,问别人他睡了多久,怎么天都黑了,门口还插着一根鱼叉。 不提还好,一提没人想靠近。李胖子无辜地眨巴眨巴眼,从躲避他目光的叶初慢慢游移到别人身上,最后跟李娇山对上视线。 “你自己睡吧。”李娇山在他出口前冷冷地抛下一句,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李胖子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眼里可以说五分不可置信、三分悲伤加两分幽怨,总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所有人像一阵风溜走了。 只有最后走开的白越寒朝他投了个挑衅的眼光,慢悠悠地擦肩而过。 第40章 咵咵跑 白越寒站在门□□待了一嘴,说他今夜跟李胖子一屋,目光掠过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的虞承南,带上门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早,虞承南敲响他俩的房门,听见李胖子像炸毛的猫一样喊:“人呢!?” 白越寒不在屋内,院子里、房子一圈都没活动的足迹。 一同不见的,还有院门口的那根三叉戟,地上只留了个两根手指粗的泥洞。 跟昨天清早情况不同的是,夜里没下雨。 虞承南零帧狂奔,等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早钻进了院子外的樟树林里。 余光全懵懵一指:“他脚不是受伤了吗?” 李娇山无奈撇嘴:“我算是明白了,连怪潭世界也是卡颜局,死也要找最好看的人一起死。” 只有李胖子晃荡着游泳圈,第一时间追了上去。 枯黄的落叶在脚下发出“沙沙”的碎裂声,虞承南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古塔调整方向。 原本修养了一夜的伤口逐渐蹦裂开,在鞋底蹭出温热黏腻的触感,隔着布料能感觉到湿意。 虞承南皱深了眉头,速度却一点没减缓,甚至还加了点速。 前方就是荆棘丛,铺盖在小路外面的树枝散落在一旁,走了几趟之后,现在不容易勾住衣服布料。 终于在塔前停下来,虞承南两手撑着双膝,热意迅速集聚在脸上,汗珠顺着下颌线淌。 乱得不成样子的呼吸随着肩背起伏,透过滴落的汗珠,虞承南看见塔内朦胧的烛光。 光芒模糊,火苗在黑暗里轻微闪烁。 整一层寂静得只剩下风窜进窗格的吼声,虞承南踉跄了一步,逐渐靠近铜像的同时,视线紧盯着它的前方。 空的。 没人,铜像手空空蜷着,禅杖和长戟都没握在手里。 灯芯烧得剩下一小截,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周围半米的范围,更深的地方依旧沉没在浓稠的黑暗里。 “越寒?” 这声呼喊撞在冰冷的黑暗中,碎裂成悠荡的回声,“越寒……越寒……寒……”一圈圈荡开,慢慢被黑暗吞。 虞承南掉头离开,走上破门的台阶,背后突然响起低吟吟的笑。 “嘿嘿嘿嘿。” 虞承南以为自己神经紧张,回头却见原本被裹在黑暗中的铜像正发着微弱的金铜色光芒,在某个时刻,快速膨胀的金芒爆闪了一瞬,金属震动的鸣声一圈圈晃响。 “嘿嘿嘿嘿。”它又笑了。 握空的手心突然出现一根长柄,是鬼僧的禅杖。 虞承南扶着门框上台阶,稍一用力,一截被卸了下来。 李娇山刚跑到,见他着急忙慌地回头,在半踩实的荒草堆上留下几点血印,前看看、后看看,又往回跟。 后到的人莫名其妙地随他离去的身影转头,又莫名其妙地一起跟上。 那道欣长的身影明显没跑来时稳,不厚的鞋底缝里流下血,在地面上洇出细碎的红点,但速度约提越快,只能从全湿的后领看出虞承南在痛。 好容易到渔公庙外,虞承南一脚踩在断香上,后脚跟的痛像针扎在血管上。刚才跑得太急,现在每走一步,都感觉伤处的肌肉在发狠痉挛。 他踮起左脚脚尖,几步跨过庙前落满了断香的空地,推开渔公庙的大门。 院子那头的庙里,长戟直直叉在某人的胸口处。 “越寒!” 站在香炉前点香的白越寒背对着,竖起食指,转过侧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手里的三支香竟然没点燃! 但是看到这个结果的白越寒反而松了一口气,肩膀松了些许,扔掉了手里的香。 被长戟叉在胸口的泥塑像闪影般晃了一下,眼眶流下两行油黑的液体。 虞承南刚想说话,却见余光里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下意识躲闪开,闻到了檀木香,面前落下细碎的香灰。 再一打眼,却见三炷断香插在了院子里的香鼎中,半截焦头还沾着泥灰。 门外的断香最先动起来,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腾空而起,墙根下、草边、如蜂拥的蜂群,一簇接着一簇醒了过来。 接着是院子里的。 满地的断香,还有滚落在院子边缘石头缝隙里的、香鼎的边角、甚至庙里的供桌下,通通挣脱出来悬浮在半空,相继朝着中央的香鼎流动。 短的不足寸许,长的也只剩半截,汇成了一股股褐色的洪流。 鞋底细微震动,虞承南吃痛趔趄着让开一步。再抬头,见白色身影正穿过流动的香阵朝他过来,衣摆被横飞的断香扫过,留下几道浅浅的灰痕。 白越寒灵活躲过一浪一浪的“香蜂”,目光越过大门,原本淡漠的眼神中多了怒意。 他三两下就到了门口,二话不说横抱起虞承南,把人带到台阶下。 这时候别人也到了,表情可想而知的丰富,不知道该看帅哥抱帅哥,还是看满地狼藉的断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所有人的目光给出了答案,与飞香相比,帅哥可以稍后再欣赏。 细如蚊蚋的破空声交织成一片嗡鸣,尽数汇聚在香鼎的正上方,“唰——”径直穿进高高堆积的香灰里,如同士兵整齐陈列。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虞承南扯了扯白越寒的领口,声带压得低低的:“快放我下来。” “我又没在偷人,干嘛这么小声。”白越寒偏头垂眸道,“大大方方的就好,扭捏才会让别人多想。” “对对对,你说得对。”虞承南全听进去了,但声音还是放不开,“所以先放我下来。” 就差说“求你了兄弟。” 白越寒噗嗤一笑,松手时盯着地面方向两秒,一把又抱起了虞承南,给虞承南惊出了双下巴。 他把人放坐在空地边缘的一块大石头上,半跪下来,把对方的左脚架在自己膝头,而后身体贴向虞承南。 在对方屏住呼吸快要憋死自己的时候,白越寒才伸手拉下虞承南右口袋的拉链,掏出李胖子给的药膏。 虞承南“哇哦”一声,他自己都不知道口袋里装着这玩意儿。 其他人还在为断香的“回归”惊诧,香鼎正发出沉闷的震颤,所有的断香复燃,升起袅袅青烟。 那烟雾不似普通的檀香四散飘开,反而凝聚成圆柱形的烟柱冲向庙里,将渔公像包了起来。 “走吧,去找渔民。”白越寒背起了虞承南。 众人齐齐转头,离他们最近的叶初“啧”了两声。一个不留神,从抱姿变成了背扛,错过错过。 “去哪儿找?”李胖子说着晃了晃脑袋,“不重要。” 他像导游一样招呼别人,“兄弟姐妹们,跟大佬出岛!” “喔吼!”李胖子兴奋地大跳,肚子上晃动的肉把他整个人的力气向下带,地面都震了一下。 “不是要第七天嘛!真的不用等到那天吗?” “太好了!我的小蛇蛇一定饿坏了。” “蛇饿几天死不了的,我的猫才可怜,我想猫了。” “呜——太感动了。” 后面的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紧张的氛围退去了大半。 打头的白越寒却一言不发,每一步走得又稳又沉,暗暗带着点狠劲,有时盯一眼地面,要把泥啃穿的感觉。 趴在他后背的虞承南大气不敢出,清理伤口那时候还充满善意呢,刚才起莫名就阴沉了下来,这会儿连眉眼都覆着层冷意,感觉要结霜了。 僵局总要有人破。 虞承南:“你昨天故意被发展的?” 白越寒一顿,喉头沉沉地动了下,“嗯。” “你疯了!万一先点蜡烛不能解除你信徒的身份,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么?就算没在黄昏被带走……” “血多就去献血,跑来跑去什么事也没干,吃力不讨好。” “可是廖茜茜死了啊!” “以你的智商,不难想到就算我跟她一样的下场,你找到我也没用吧。如果是那样,你跑去找我,我也早死了……唔……” 虞承南先呸了三声,松开手拍了白越寒一脑门,“呸掉。” 良久,他又拍了一脑门,“快点。” “呸呸呸。” 二十分钟后,早早等在民宿外的渔民看到白越寒,热情地朝他挥手,“嘿!快来!” “我就知道是他。”虞承南说,“上岛第一天,给鬼僧点蜡烛的只能是这位兄弟。” 渔民把人领到民宿大厅的尽头,停泊在水里的小渔船早松了锚,一块铁板架在船舷上。 他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快上去吧兄弟,我送你出岛。” 可当白越寒背着虞承南要上去时,渔民伸手一拦:“不好意思,他没有得到神明的恕罪,不能走。” 众人:“……” 白越寒冷眼下来,“回去点蜡烛。” 渔民:“神明的力量有限,一天只能解救一个人。” 余光全震惊地重复他的话,“一天只能转变一个人?!!” 渔民:“嗯喏。” 叶初立马掰起手指头算。 渔民在她掰起第二根手指时比了个OK,“如果你们要等三天后一起出岛,船上还可以坐三个人。” “没得到神明恕罪的人坐上去会怎么样?”叶初弱弱问。 “当然是扔到湖里喂鱼喏。” 渔民看他们纠结了一会儿,明白他们的意思,自顾自往外走,“三天后,我在这里等你们喏。” 第41章 出岛 “找找纸笔呗,咱们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抓阄。”李胖子提议,“谁都不要有怨言。” 怀表男从墙边的收纳柜里找出来,李胖子当着众人的面将纸张大致平均分成了一些,挑出三片随手画了凌乱的圆圈。 精致的人画圆至少讲究头尾相连,但粗糙的胖子硬是把三个圆全画成了α,尾巴还硬往下拐了个弯。 李胖子甩开笔,把包含画着圆圈的若干纸片捏成小球团,往白越寒方向的卓沿一推,“你来打散。” “少了一张。”叶初说。 “没少。”李胖子一屁股坐到旁边,“胖子我双亲都不在世,也不想娶婆娘,发扬发扬精神,你们抽吧。” “哎呀不要那种眼神,放心我绝不后悔,麻溜的。” 他越是没所谓地说,别人越下不去手。 “你们什么表情?要不然谁抽到了发扬发扬精神,让给我?” 叶初快哭了,虞承南却不动声色地看着李胖子。 他太放松了,生死抉择,没一丝动容。手稳得像在过家家,话也很怪,努力推着流程。 就像一个置身戏外的“观众”。 太淡定了。 上一个让他觉得这么奇怪的,还是白bro。有一说一,白bro的淡定没他这么违和。 对比之下,怀表男和昨晚跟他一间的男人面容复杂,伸出的手比食堂打饭阿姨的还要夸张,他们更像确定狗带位的。 两人捏着小纸球没敢打开,双双把目光投在别人身上。 一个接一个的,最后还剩虞承南和李娇山。 “别发呆了。”余光全用手肘顶顶李娇山,“还没到生离死别的时候。” 道士兄弟半低着头一直没说话,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神情凝重得像老婆跑了。 虞承南观察着李胖子,突然感觉到谁注视着自己,带着不加掩饰的专注。他转头抬起视线,撞进意料中的那双眼里。 浅浅的琥珀色瞳孔难得溢满浓烈的情绪,此刻像化开的焦奶糖。虞承南只觉得面前的空气被烘暖了,视线被牢牢黏住。 “怎,怎么了?” “他比我好看吗?”白越寒带着明知故问的调侃。 虞承南:“……”又来了。人家李胖子虽然是个大圆盘子脸,肚子好几层,但细看五官立体,随便往哪儿一摆,浑身的阳光气息。 “还有闲心看他,一点不担心自己。”白越寒挑断了视线,轻蔑地扫了一眼李胖子,“我聪明的房东一定想到生路了。” 他们说悄悄话的间隙,其余人摊开了纸片。 抽中画了圆圈的是怀表男和叶初,其余人手里的都空白。 还剩一张没有揭晓,空气静了下来,几道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在李娇山和虞承南身上,都在等着他们的结果。 李娇山刚才就像断了网,这会儿终于重新连接,目光闪烁着咽了一口唾沫,随手抓了一个。 他打开纸片,本来缓和了一点的脸色又僵住了,攥着纸团的手背上,青筋一点点冒了出来。不过这次的断线没刚才那么彻底。 虞承南偏头过去,见纸上画着丑丑的圆圈更懵逼了,不知道小道士到底在想什么。 “好嘞!结果很明晰。”给自己判了死路的李胖子看上去还能跳支舞,“你们四个人坐这艘船去争奖励,我们其余人正常出岛。” 余光全几人猛地转过头,有几个愣了足足十多秒,缓缓松开了紧绷的面容,但还有两个没想通,游移在其他人之间的目光暴露了内心的清澈和慌乱。 怀表男将滑到鼻尖的眼镜往上一推,眨眼切换出鹰眼,“真相只有一个,出岛的船只三天后会在码头等,而被转化成神明信徒的人则坐这艘船去争夺最后一个奖励。” “三天后,分头行动。” 余光全平地弹起,虚空给李胖子来了一巴掌,“死胖子,你玩儿我们。” “那么问题来了。”李娇山变色龙似的忽暗忽明,这会儿再次上线,“跟最后一个奖励有关的大阵不应该在湖心岛上吗,为什么要坐船?” 他随口问了个人,“侦探,你说呢?” 怀表男:“屋里哇……”眼神飘向天花板。 李胖子:“屋里没的挖,屋外挖不动,抬走。” “去个地方。”虞承南自然地搭上旁边人的肩,早上出来跑了两趟,现在要他自己走也走不动。 白越寒身体一窝一挺就把人背了起来,路上放轻了脚步,手臂却是紧紧圈着自然垂在腰侧的大长腿。 在稳稳的支撑里,虞承南渐渐的抵不住困意,下巴轻轻磕在对方肩头,合上了眼皮。 他没有完全睡熟,身体却非常放松,风一点儿不急,一阵一阵拂在脸庞上,微微升起的寒意被坚实而温暖的后背化了。 白越寒的身上有淡淡的清香,顺着温柔的风萦绕在鼻息间,虞承南脑袋发闷,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场景—— 雪落在松针上,压得松枝微垂,风过带起雪粒簌簌洒落,顺带把松树和松针藏着的气息也带了出来。 不远处的屋檐下架着三根木段,铜壶里的着雪水化了大半,慢慢的滚起细泡。 窗台上置的鸟架空着。 脑袋微微刺疼,不应该是空着的。 跟以往一样,当他开始回想应该什么样有什么的时候,脑子里的场景很快虚化。 虞承南的潜意识知道自己要完全醒了,模糊记忆挣扎到那幅场景几乎完全虚无,又嗅到淡淡的松香。 记忆画面一转,抬头瞥见一道蓝色的长弧,一只毛茸茸的、轻轻的翠鸟撞进了怀里。 头顶竖着两撮毛,再一眨眼,毛上却滴落了两滴血。 梦醒了,记忆中的画面散了。 “做噩梦了?”白越寒轻声问。 就在刚刚,虞承南整个人虚空蹬了一下,手环紧了他的脖子。 “越寒。”虞承南的声音放得很低,别人听不见。 “嗯,在。” “那天你在浮屠塔前欲言又止,说好的出怪潭再告诉我,还作数吗?” “一直作数。” 白越寒两手往上抬了抬,把虞承南的腿托高了点,再踩上木质台阶。 挂着价格牌和装饰的墙面面向大路,眼前就是照片里的民宿。 白越寒推开潮得发烂的门,如同浸在水里久了的沉滞潮气先漫了出来,裹着朽木的腥气,地板发黑,但能踩人。 风从门外和窗缝钻进去搅动了空气里细小的浮尘,扑在睫毛上痒腻腻的。 那张不大不小的地图就在窗边,已经与墙面融为一体,上面的画和字花了。 这是第一层。 右手边的木质楼梯连到二楼,阳光从楼梯转角的窗框里洒落进来照亮台阶。 虞承南又被背了起来,这让他有种白越寒永远不会累的错觉。 自己练过散打,但体质比起白bro还是差远了。 转眼到了二楼,上面的环境突然变得干燥,脚步轻也带起一地的灰尘。 两人握拳抵住鼻孔,虞承南闷声提醒正在上楼梯的人捂鼻子。 这层完全就是住人的,不大的公共客厅旁的走廊连着六间屋子,没什么特别之处。 要说特别的,客厅里倚着墙面的不锈钢架子上摆了两样令人感兴趣的东西。 最顶层,大号防尘袋包着几具潜水衣,隔着落了重灰的袋子,可以看到深蓝色的氯丁橡胶早失去了亮泽。 底下两层共摆着七八个氧气瓶,也用防尘袋罩着,蒙了层厚实的灰。 “谁?” 还在一楼的余光全喊了一声。 没等楼上的人问,下面传来渔民和他的说话声。 渔民:“前面走得急忘记说了,要下水别忘了穿潜水衣,般潮湖底凉着哪!没想到你们自己找过来了喏。” 余光全脑子转得也快,立马接上话,“你的意思,般潮大阵在湖底啊?!” 渔民:“传说是这样的。” 余光全:“那你不早说!” 渔民:“神明只会给信徒指出所有的岔路,至于选择哪条,他不会干预。再说之前有邪神和他的信徒作梗,我害怕喏。” 余光全不说话了,但踏上楼梯用了十二分的力道。 “你们都听见了吧?”他站在楼梯转角处问。 李娇山应声,蹲下打开架子底层的防尘袋,“大佬,你之前就猜到了吧,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般潮湖的正中心不是湖心岛,而是在它东面的湖水。” “之前不确定。”虞承南想跳两步到窗户边,右脚才使力还没跳起来,木质地板吱呀呀地响。 白越寒扶了他一把,心领神会地去开窗。 湖泊静谧如画,能望到遥远的湖面,再远些陷在白蒙蒙的雾气中,光靠肉眼瞧不出什么东西。 “哥们,借你的望远镜用下。”虞承南对怀表男说。 通过目镜,能看见场地最大的民宿外围,一道很宽很深的鸿沟连着滩涂,围墙足有三层楼高,墙外面布满了荆棘丛,要想完好无损地徒步进去几乎不可能。 虞承南指向那个方向,“大厅里的船要从那儿进入般潮湖,但是具体往哪个方向还不好说,你们有会开船的吗?” 无人回应。 这是重点,但还有一点,不知道坐标,没法到般潮湖最中心的位置。 “楼下的,你还在吗?”余光全喊了一嘴。 “在门口,刚想走。”渔民的声音隔着楼下的门。 “放弃去找般潮大阵行不行?” “不行。” 意料之中的回答。 好消息是,李娇山仔细检查了氧气瓶,扣指能听见闷闷的回响,阀门与接口也完好。 他把氧气瓶放回原处,又打开架子顶层的袋子,取出一套潜水衣,转头朝背后的房间看了一眼。 “我来!”李胖子放轻了脚步,但是小碎步还是勾起不少的浓灰,全部人只有李娇山没捂鼻子,反而目光深沉地盯着开了门的房间,随即又如常的面色。 他的变化全被虞承南收进眼里。 房间里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李胖子手忙脚乱地捧了一床被单出来,平铺在房门口的地上。 李娇山把潜水衣平铺在地上,逐部位检查肘部、膝盖、肩部等易磨损处,然后是拉链、内衬,再轻拉扯袖口、领口和一些弹性部位,确认没有裂纹和橡胶分层的问题。 “没老化破损,密封性也没问题。”他得出结论。 “你还懂这个啊?”余光全刮目相看道。 “那是!”李胖子下意识接了一嘴,然后手忙脚乱地帮忙叠潜水服,“我是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就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懂也不奇怪。” “之前学过一点。”李娇山解释,目光深深地落在李胖子的背后,在虞承南注意到他的时候扭开了头。 接下来的两天阳光大好,到了第三天清早,第一缕晨辉洒落湖心岛,大家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原本大家还在为白越寒四人不会开船,又没有湖心地的坐标而紧张,但是有信息藏着掖着的渔民一句话就替他们解决了这两大难题。 “你们不早问,那船有神明的庇佑,自会带你们到目的地。” 余光全想刀人的眼神完全藏不住了。 至于剩下的几人,自然要去码头等船。 白越寒把虞承南背到岸边,交待李胖子照顾一下他。后者拍着胸脯表示没问题,然后偷感十足地把白越寒叫到一边说了几句话。 两人看上去达成了什么协议,因为李胖子比了个你OK、我OK的手势。 等到太阳完全出头,湖面上的薄雾被风吹开了,箭头形的水痕拨开湖面,五艘小木舟缓慢靠近。 带虞承南来的疯诗人热情地挥着手,“嘿!我来接你啦!” 其他人也都看见了熟悉的带路人,大家面面相觑,过浮台分别上了一艘木舟。 “啊!”五个疯诗人齐声吟唱,手臂打着圈,划桨朝岸边的阿鲁海方向回去,“般潮湖,初夏夜,沿岸金光漫天。禅杖劈开湖水,亡灵得以安息,美好的生活诞生在浮屠塔边!” 虞承南靠着船板,两指按住右眼。虽然纸人藏在潜水服内,看不见什么,但能听见声音。 刚连通五感,就听见一串脚步声压着甲板,发出沉沉的动静,混着潜水服摩擦的声响。湖水拍击船底,听得出浪不大。 他们几乎没有交流,过了十几二十分钟的样子,船应该是停下了,白越寒说了一句到了。 有人弯腰系脚蹼,橡胶带拉紧时,“吱呀” 一声短响。氯丁橡胶蹭过船舷,像纸张擦着木头,又被其余人调整潜水衣拉链的“咔啦”声盖过。 锁扣扣死,氧气瓶的阀门慢慢旋开,“嘶 ——”气流在金属管里流动,渐稳成持续的嗡声。 “跟着我。”这回说话的是李娇山。 脚掌离开甲板、探向水面。 “噗——咕嘟咕嘟——”第一个人潜入湖里的水花不大,听得出潜游下去的人技术不错。后面的就不行了,一个比一个像深水炸弹。 “呼 ——”潜水者在调整呼吸。 经过了几十秒的调整,水下随即传出变轻了的气泡声,渐渐被什么吞没。可以感觉到一切裹在了发闷的水层里。 一连串的“咕嘟”气泡声持续地响,直到听见潜水的人拨动什么东西,可能是水草,湖面上的虞承南闻到了湖泥的腥味,才又抓住了他们的线索。 又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短促的一声“咔”刺破水层,像金属撞到硬物的脆响,但是被水流阻挡了一部分的声音。 仅仅十几秒之后,急促的气泡声比刚才快了两倍,有人在水下慌了呼吸。 更剧烈的气泡声混着模糊的闷哼,“嘶——”声音尖锐得像哨子,大概率是高压气体喷了出来,在水下炸开,立马被压成闷响。 虞承南倒吸了一口冷气,再没听见任何动静。 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猛猛地咽了一口口水,甚至没注意到什么时候靠的岸,但肯定比去湖心岛的时间要快了几倍。 眼前亮起一片白茫茫的光晕,紧接着落入了冰冷的水中,但脚底一股托力将他托出水面。 虞承南意识到,自己出了怪潭。 鬼僧用禅杖在半空一划,两个福袋破空出现。 掌尖指向第一个福袋,“珍爱生命,远离怪潭。” 虞承南毫不犹豫地抬手,取下他想要的那只。 他只想快点出去。 第42章 送灵 刺目的眩光消下去,虞承南放下手臂。 窗户和地面晃动着树影,床沿跳跃着细碎的光斑,细绒材质的床单上绣的鸟儿仿佛真要飞出画。 “灰啾——” 虞承南想起翠鸟的鸣声。多么独特的叫声,多么美的一身羽毛,多么高冷的一双鸟目。 但是沉沉跃动的心跳声让他立马回过神。 耳畔仿佛还回响着湖底水泡涌动的声音,叽里咕噜挤压着潜水服。 虞承南回身看见对面房间的门关着,下意识大跨步过去,疼到骨头的尖锐刺痛从脚后跟传来。 他强忍着走到门口,左脚一发软,“咚”,膝头跪地上发出不小的闷响,小滑了半米多的距离。 对门是在这时候开的。 因疼痛颤动的眸子看见一双正在屈膝的大长腿,虞承南伸出的手没碰到门框,反而被另一只手搭住。 房子里一盏灯没开,高大的人影扑落下来,将虞承南圈在其中。 周围更黑了,但是心安了。 白越寒稍一挺身抱起虞承南,把人抱回屋子放到床上。 “这么紧张我?” 虞承南:“……” “你们在湖底遇到什么危险了?” 窗户上忽然漫开一道人影,渐渐放大变浓,窗外的监控灯光自动打开,照出清晰的轮廓。 那人微微抬了抬下巴,抬手犹豫了一下,手腕上戴着一串珠子。 过了几秒,那只手蜷成扣门的姿势,轻轻敲了下窗户。 “大佬?”李娇山侧脸贴到玻璃上,“睡了吗?” 虞承南刚要应他,隔了几十米的大马路上炸开刺耳的鸣声,轮胎狠狠摩擦,把什么东西撞远了。 嘶哑的吼声刺破了寂静的夜。 三人在街边碰面,一辆重型卡车斜停在虞承南家斜前方的路口,车头撞歪了路边的电线杆,后面的车斗折在人行道上。 司机跌跌撞撞地从驾驶座跳下来,汗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滚,一双眼死死盯着不远处。 他往前踉跄地走了几步,猛地往地上一栽,嘴里念着“完了。” “喂,120吗?出事故了……” 街那头只有24小时便利店还开着,店门口五米远的位置躺着一个人,右腿以离奇的姿势外折,身体底下淌出液体。看着装是个女的。 老板不敢靠得太近,站在门口打电话。 虞承南目光一转,看见便利店街对面的夜色中跪着另一个人,哭声顺着风飘过来。 白越寒让他别动,和李娇山小炮过去。还没完全走近,但是足够看清那边情况的距离,两人双双顿住了脚步。 * 七天后的晚上十点五十分,南彩镇源木村。 与村主道隔了一片阔田的小路变,塌了一半的老泥房动火通明。 门口老槐树的枝桠间漏下月光,落在两个穿着旧服的送灵人的青布褂子上。 他们捧着线香绕着老槐树底边走边拜,“老槐有灵莫留人,老槐有灵莫接阴地。” 走过三圈,把香插在树下供桌上的香炉里,在枝条上绑上红布条,又拜了三拜。 一道冷淡的目光看着那边。 “老话说阴木通冥,凡是宅子附近有槐树的都得这么办,老规矩了。”门外,五十来岁的送灵人对坐在旁边的年轻人说道。 “嗯。”白越寒低下头,把扎好的十张纸钱叠成一摞,用红绳在中间系个活结。 红绳能镇住纸灰,免得一会儿仪式开始灰烬被野风卷走,扰了亡人去路。 木槿依的送灵仪式将在夜里二十三点、也就是古代的子时进行。 队里的老人在捆最后一摞,白越寒转身走到一旁,取出放在乐器盒里的唢呐,朝屋子里看了一眼。 木骆泽跪在蒲团上,神情木然,眼底结满了红血丝。 他旁边,虞承南和顾奥陪着。 七天前,他们分别进了不同的怪潭,当时除了翠鸟和糖水,还有别的怪潭动物在附近。 与普通人相比,怪潭动物会优先把进过的人拉去。顾奥活了下来,木槿依在里面没了。 李娇山说她是为了学费和生活费才选择继续入潭。怪潭里的福袋不会直接给钱,但会通过其它方式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第一回从潭里出来,木槿依得到了学校的帮扶名额,有个开矿山的老板包圆了他们的学费。可是第二个学期,那个老板出事了,他们姐弟俩的申请也没了下文。 这次是第三次入潭,听说不太顺利,最后只活了三个人。 袁酒鬼的老家在这儿,村里说木槿依死得凄惨,尸体不能入村里公墓,但是必须要做送灵仪式。 袁酒鬼没钱请送灵队,求到了虞承南这里,把事一说,这才有了这场仪式。 作为交换条件,虞承南要了木骆泽的抚养权。 尽管小孩哥忘了怪潭,忘了他怎么跟虞承南关系变好的,但是这几天虞承南忙里忙外的操持葬礼,像亲哥哥一样照顾他的情绪,加上他爸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忘买醉,连今天这种重要的日子也找不见人,他本人也同意变更抚养权。 虞承南的手始终托在小孩哥后背,陪他静静跪着。 这几天反复想着最近发生的事,还有新恢复的那段记忆。 怪潭是危险的,但养父母不在了,要放弃记忆,忘记在这段时间认识的人,重新回到看不到来路和去路的生活轨迹,他宁可去死。 虞承南默默抬起头,却对上门外往里忘的目光。 木槿依死后几天,一次吃饭的机会,白越寒和李娇山说了他们在湖底的险境。 当时他们在湖底看见了一座古城,不大,整座城市被残缺不全的环形石墙围住,散落着坍塌的房基。 城外停着接霍岚的那艘渔船,城内有不少尸体,全都结了如岩石坚硬的盐层,从装扮上来看,有阿鲁海人,也有外来的人。 所有尸体呈跪下的姿势,关节处的结缔组织早被微生物分解,骨骼却在高氧水环境中保持了那种诡异的姿态。 不管在城中的哪个方位,所有尸体朝着城中央的建筑跪拜,那是稳稳矗立在城中央、顶部呈弧形的石梁门架,架在一方祭台上。 白越寒四人朝那地方潜行,半路却碰见了被绿藻缠满身的霍岚,藻丝在她涨白的脸上织成斑驳的网。 除了她,古城四周的墙壁上,一些白色的长条形东西朝他们游动靠近。 霍岚先缠住叶初,李娇山上去帮忙的时候差点被带走。他无奈看着也出被绿藻越缠越紧,最后被拖进了尸体堆里,白色的东西包裹住了她。 白越寒拉着李娇山先进入了城中央的祭台,长条形的东西追到那儿,被无形的墙挡在外面。 怀表男本来也能赶上的,但他被湖底涌动的水流带偏了一点,撞在祭台的柱子上。氧气瓶坏了,临死前把怀表塞给了白越寒。 最近多次谈起怪潭,虞承南想问白越寒究竟是谁,他那样淡然的人,又是孤儿,为了什么再三入潭。 每每话到嘴边,他也能感觉到对方话堵在喉头,最后双双咽了回去。 虞承南断开相接的目光,看了一眼时间,扶住木骆泽的肩头:“时间到了,我们,送姐姐走吧?” 唢呐哀鸣,在空旷的夜里盘旋,隔着田野的几点灯光灭了。 木骆泽的眼泪已经哭干了,还是忍不住呜咽。他垂着头,死死抱着手里脏了的粉色布偶,脚步机械地跟着队伍挪动。 队伍前中后都有送灵队的人,手里拎着旧时的煤油灯,灯芯跳动着,将一行十余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单薄的屏障护住人间道。 一去一吹,一回一奏,算送灵成功。 回来的路上,唢呐声陪着木骆泽的啜泣,在夜里慢慢散开。 队伍转进回老房子的田间窄路,只够两个人并行。 夜风骤然急了起来,卷着路上的纸钱碎屑往煤油灯上扑,灯芯噼啪作响,橘色的光团随风缩紧,没两下彻底灭了。 谁掏出打火机,点了好几下没点着,最后没办法,大家只能用手机电筒灯照明。 这种情况很不对劲,但没人敢说—— 不吉利。 走在虞承南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照亮路边沟里的野草堆,什么东西蹭着草业跑过去了。 有人说了句“大家走近点,互相看着点旁边的人。” “汪!”前方炸开一声狗叫。 叫声相当凶恶,第二声、第三声接连响起,一声比一声粗亮,像被人套了多久不让喊一眼,把劲儿全泄出来。 送灵队的老人反而送了口气,招呼后面的人动起来,“没事,走吧。” 虞承南旁边的送灵人还在店煤油灯,怎么也点不着,前方那只没露面的恶狗竟然叫得越来越酣畅。 他突然就想到一个可能,而且这个可能正在付诸实现,眼前的光景开始天旋地转。 就在这时,一声清亮的唢呐声拔了起来,调里的急促不言而喻。 按道理这时候不需要再吹唢呐了,虞承南踉跄了一步,却发现自己还在原地。狗吠停止了,唢呐声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队伍前方白越寒猛烈的咳嗽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妈的谁家的死狗,明天给他炖咯!” “老刘?走去呀。” 老刘是村里的“八仙”,这次来了三个,专门给人办白事的。灯柱扫过去,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但是别人轻轻一碰,人又往前走。 看他那失魂的样,虞承南更笃定刚才那条恶狗就是怪潭里的动物。 猛烈的咳嗽声还没停下,虞承南过路边挤到前面,在白越寒站不住的时候扶住他。 “有点感冒。”白越寒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喘息,额头的冷汗不住往下淌,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也泛着没有血色的紫。 他生硬地扯出笑容,还想说什么,却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像要把肺咳出来,吐气声黏连着浓重的沙哑。 他用手捂着嘴,但虞承南看见指缝间渗出的几丝红。 这下别人也看出他的不对劲,送灵队里带头的老人说不回去了,帮忙把人往大路上扶。 中巴车司机等在田那头的主路边,看人出去立马开了大灯。 “不收拾东西了吗?”他跳下车问。 “什么也别说了。”带队的老人一脸不祥地让他赶紧上车,“走走走,东西不要了。” 老刘被扶上车一直没说话,别人没仔细看,说他睡着了。但虞承南特别注意着,他低垂着眼,出神到夸张的地步。 坐他旁边的另一个“八仙”跟他一样住在镇上,随巴车回去。 很不幸的是,当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老刘头一歪,再也没醒过来。 家属去医院闹了一场,报了警。医生说猝死导致,他们找不到袁酒鬼,对着一个刚死了姐姐的十三岁少年又不好发难,只能先作罢。 至于白越寒,直接住进了ICU。医生也搞不明白,只说肺部损伤严重,没有外力伤害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第43章 被盯上 虞承南每天数不清几趟在ICU的玻璃窗外,看心电监护仪的绿线起起伏伏。 今天是第十天了。 走廊那头,主治医生轻声关门,路过虞承南身边时停了一下,“他的身体素质不错,等明天几项指标出结果,稳定的话就能转到普通病房。” 虞承南谢过他,走到外面长长吐了一口气,顺便跟请的护工说了一声,自己有点事要出去。 两天前,木络泽的外公外婆找到南彩镇来,要把他接回去。 虞承南之前托人打探过,他外公是邻市的市委班子退休领导,外婆出身书香门第。 见面聊了一上午,老人文质彬彬,谈吐得体。 那天袁酒鬼也在场,始终低着头,手里的酒瓶拽紧了没松开过,第二天人就失踪了。 刚下电梯到停车场负二层,木络泽的电话打来了。 “承南哥,我要走了。” 虞承南跑起来,车子停在原地电梯口的位置。“我马上出发了,很快,十五分钟。” 电话那头的木络泽立马喊了一声哥,“我已经在南站了。” 虞承南从他带着抱歉,但下定决心的语气里捕捉到了一丝逃避的情绪。 “那我去高铁站。” “对不起,我不想再留在婺城了,更不想待在南彩镇。” “哥……”木络泽压低哭腔。虞承南能想象他此刻指节发紧,努力把泪水逼回去的模样。 “我以前不该骂你欺负你。”木络泽颤声说,“以后我会好好学习,孝顺外公外婆,做五好少年。可是我可能不会再联系你了。” 虞承南缓冲了几步停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没事的,这样就很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句沙哑的“嗯”。 “嘟——嘟——嘟——”电话挂断的提示音每一声都在心里划下一道浅浅的痕。 虞承南扶着车门,盯着屏幕上渐渐暗下去的“泽宝”,说出刚才没说完的话,“照顾好自己。” 站在原地缓冲了许久的心情,虞承南才又重新站直,手伸进裤兜里掏钥匙。 刚要打开车门,余光瞥见一团影子从车尾窜了出来。 是一只野狗,浅棕色的毛粗糙杂乱,眼睛发红发狠,嘴角挂着涎水。见他发现自己,野狗低伏着的身体猛地一扑。 虞承南借车门使力,抬脚踹在狗头侧脸,旋身又在他胸口补了一脚。 狗东西从不远处的地上爬起来,眼神里的凶光丝毫未减,喉咙里滚着充满恶意的低吼。 虞承南不欲与一条疯狗恶战,打开车门准备钻进去。 狗东西却不依不饶,肌肉紧实的肩背低伏下去,四肢绷成弓,涎水在獠牙间发亮,嘴里喷出的泡沫扰得空气一股腥味。 下一秒,野狗猛地蹬地。 虞承南侧身躲过,它撞在车门上,重重落地,但还是没有离去的意思。 虞承南这才发现这狗的奇怪,它拼命嚎叫着,但是努力了半天,只挤出干涩的气声,嘴角打着恶心人的泡沫。 它再次伏低身体,紧咬的牙关抽搐,露出冷白的獠牙。鼻子皱出凶狠的皱褶,热浪浪的呼气带着警告。 虞承南冷笑了一声,“畜生,能听懂人话么?” 狗眼的凶光滞了一瞬。 虞承南单手解开前腹皮带的扣子,拆下了腰间的皮带,在手上环上一圈,“这十天,我正愁找不到你。” 一人一狗蓄势待发,旁边的墙面上却映出一片巨型的阴影。 一只狸花猫悄无声息地靠近,琥珀色的瞳仁收窄,死死盯着车边的野狗。 它耳朵压得很低,胡须绷得笔直,尾巴却卷着一截,身体肌肉在行走的过程中积蓄力量,仿佛随时会扑上去,如丧彪出行,又像在无声地宣告主权。 这只猫很有灵性,虞承南看它的时候,它也分了一抹眼神过来,但是没有敌意,让人一下就懂了它的立场。 一人一猫跟一条野狗僵持着,最后还是数量少的一方败下阵来,再次吐出一嘴泡沫之后跑了。 虞承南脚伤刚好追不了,那只丧彪却不肯饶过它,后腿推着身体离箭而去,肥肚腩上的波浪随飞奔的前爪抻直,落地却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好一只灵活的大胖猫。 虞承南不放心白越寒,疯狗第一次在村里露面,现在又敢追到医院来,说明对他虎视眈眈。 他回头跑回去,决心寸步不离地守着。 电梯经停在一楼,李娇山在人群中朝虞承南打了个招呼,看上去心情有些失落。 两人坐在ICU外的走廊长椅一端,都没说话。这个地方的灯总是冷的,尤其在晚上。 “晚上不用撸猫吗?怎么有空过来。”虞承南先打破沉默。 “大佬你这话说的,早上我不是也来了嘛。”李娇山话虽这么说,眼神却游离,一看就是话跟内心的想法不对版。 “好吧,糖水最近总神出鬼没的,想问问你家的鸟有没有这种情况。” 虞承南:“没有。” 李娇山:“我的意思,它不见的情况还很有规律,白天基本都在家,一到晚上就不见人,那个,不见猫了。” 虞承南揉了揉鼻子,“不清楚。” 李娇山:“……” “大佬,你最近,那个,其实我想说……”李娇山说了半天也没绕到正题,在虞承南半起身的时候伸手拉住他,似乎下定决心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你进了那地方之后,或者在那地方,身边有没有出现奇怪的人,莫名跟你很熟的样子。” 虞承南侧目:“你不会想说自己家的猫变成了人,还找你搭讪吧。” 被说中心事的这刻,李娇山眼睛瞪得像铜铃,过了好一会儿,他故作镇定地咳了两声,“我知道这个想法很疯狂,但是……” “想什么呢。”虞承南重新起身,“你神经太紧绷了吧,回去洗洗睡。” “其实我这么想不是没有缘由的。”李娇山再次拉住他,“你这么厉害,听说过亲鸟化人么?” 很显然,虞承南的反应说明他没听过,甚至还露出一丝讪笑,“搞笑呢?” “哎呀,你不知道。”李娇山左看右看,确定周围没人,“这是我们祖师爷的独创秘技。我们祖师爷跟你一样喜欢鸟,曾经养了一只鸟在身边,听说前辈们称其为妲己鸟。”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扯远了扯远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祖师爷跟那鸟嘴对嘴啊,把人气呼进鸟嘴里,它就变成人了。” “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理解。换个说法,给纸人吹气你在行,一样的道理。” 虞承南:“……相当不一样好吧。理论听上去差别不大,但一个是死物一个是活物,一个靠人气短期附灵,一个是变成人啊!” 变成人啊喂。 他朝ICU室的方向掠过一眼,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我只会一点玄学,不会玄幻。”虞承南不想再讨论下去。 这时电梯上行键停在了这层。 “叮咚——”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跳了出来。 “哈喽哈兄弟们!” 李胖子两手一开,在电梯里人看神经病的目光中再次热情打招呼,“好伤心啊,你们不会都选……真的忘了胖爷我了?” 当然不是,只不过一个不是很想理他,一个不知道该怎么理。 “李胖子。”李娇山尴尬一笑,“你真来了。” 虞承南打着问号看他俩。 “这就是我找你要说的第二件事情。”李娇山说,“他昨天跟我联系上的,我告诉他白大佬受伤了,他非要来探望。” 李娇山用手背挡着嘴,“真的是非要来,拦都拦不住。” 虞承南淡淡“哦”了一声,客气地笑道:“他可能明天转普通病房,医生说情况好的话明天会醒,谢谢。” “这样啊。”李胖子挠挠头,“我还准备今天探望了就回家的,怪我没问清楚。” 李娇山一愣,“不是,我微信上说得挺清楚的。” “可我这个月工资还没发怎么办?没钱住酒店。”李胖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双清澈无比的湿润润目光瞅着李娇山,“要不你行行好,收留我一晚?” 李娇山:“……” 虞承南也懵.逼了。这年头,很流行上门投宿吗? “额,行吧。”李娇山不好意思拒绝。人家大老远跑来看望,提了个很小的请求而已。 “你脸怎么了?”他指了指李胖子左边太阳穴的位置,那里刮着血痕。 “没事,摔的。”李胖子笑笑。 过了几天,白bro的身体逐渐恢复,三天前出院了。 天气渐渐热了,昨天白越寒说想吃冰的甜的,虞承南买了三份口味不同的小甜水放在冰箱,又装了些他觉得还不错的小方糖放茶几上的零食盒里。 李娇山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他嚼着方块糖看综艺。 小道士站在楼梯口,表情一言难尽,“那个……” 虞承南:“你吃屎了?” 李娇山:“你过来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跟着李娇山偷摸摸探听人家的房门,但李胖子的房间里确实有些不堪入耳的响动。 “好痛啊。” “忍着。” “你对自己也这么狠?” “现在对你狠就够了。” “啊——哈哈,啊!!” 门口,虞承南僵成了方块糖。 第44章 套话 门开了,李娇山丝滑跪在白越寒面前,虞承南丝滑抱手倚着门框,探头看见李胖子半死不活地瘫在床上。 “他……” “减肥。” 虞承南:“??” “祖传秘技,不能外传。” “你不是孤儿吗?” “孤儿院的祖传秘技。”白越寒理所应当地说。 虞承南不想言语上拆穿他,表情却在说,你听听自己说的鬼话。 李胖子确实肉眼可见的瘦了。短短一个星期,圆饼脸缩窄了四分之一,游泳圈也减了一大层,今天还说裤子兜不住,问虞承南借皮带。 尤记得他来那天,说第二天探望完白越寒就走,结果一住就是一周。 第一天说请了两三天的假,第四天说他们公司倒闭了,到今天演都不演了,说他贼喜欢婺城这个地方,这次来短时间没打算走。 这人不仅骚扰李娇山,天天的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一露面就缠着这段时间请了假的白越寒。 两人碰面就神秘兮兮的出门好几个小时,夜里十一二点才各回各家。 可怜李娇山穷道人一个,在婺星观欠了好几百的饭钱,扯着他师父的人情去问观长能不能务工抵债,连续两天四处跑场,帮人相看风水、镇宅安家、驱灾避难、安胎养身什么的。 他没名气,人又年轻秀气,好些雇主好不乐意让他办事,甚至有人当面蛐蛐,他们冲着婺城名望最高的道观请的人,没想到去了个实习生。 虞承南一想到他们每天晚上在外面的废弃写字楼、野林子、桥底下,或其它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李胖子时不时销.魂怪叫,就觉得自己真是个英明的大好人。 住他家,李胖子不至于把人吃穷,也不会把bro天天往外带。 鉴于这货非要赖在婺清观,虞承南索性把李娇山也叫来住家里。 不过要说他们反锁房门,单纯为了帮李胖子减肥,也就李娇山这个一米八的傻白甜会相信。 只见他原地愣了三秒,直呼白大佬牛逼。 虞承南嘴巴撇成一条直线:“国家反诈APP下载了么?” 李娇山:“当然!咱永远相信科学,科学与玄学不排斥。诶?问这个干嘛。” 虞承南转身走开:“没事,给人改风水伤脑,休息几天吧。” 下了楼,虞承南继续看综艺,余光瞄见李娇山站在楼梯口,从怪潭出来他常这样,一会儿惆怅挂脸、一会儿表情轻松的,然后就会找点事情做。 果然,笼罩着面庞的疑云很快散去,他直直奔向虞承南卧室隔壁的电脑房,瞧那样又去打游戏了。 过了两分钟,虞承南捧着平板推开电脑房的门,坐到门边的椅子上。 李娇山戴着耳麦没注意,等发现人进房间,刚好被人秒成盒,肩膀微怂地后靠到椅背上,“我连游戏都打不明白。” 虞承南翘起二郎腿,一手当支臂架着平板,一手松松地挂在椅子扶手上,“游戏而已,不值得自我否定。” “其实不全因为游戏。”李娇山超绝不经意地起身活动,打开手臂伸展腰身,走去顺手关了门,“这次从诡域出来之后,我家糖水不见了。” 虞承南眼都没抬,“那也没见你紧张。” “可家里的猫砂每天都有……我觉得它在刻意躲着我,留下痕迹是在告诉我不要担心。”李娇山坐到椅子对面的床边,“你的鸟呢?” 虞承南的眼皮动了动,“发情期。” “哦……”李娇山低下头:“我的糖水一定遇到了难题,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过了片刻,他猛抬起头,“嗯???”语调夸张地上扬。“你刚才说发情期,卧槽,妈的这猫特喵的不会单身久了突然开窍,出去找老情人了吧。” 李娇山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重重“哼”了一声,“不守公德。” 虞承南:“说不定他想换主人了。” 李娇山:“……”他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串泪珠挂在阴影下的睫毛上。 “我开玩笑,我是说,可能有别的动物要跟他抢你,”虞承南的声音比刚才虚了半分,“他出门捍卫主权去了呢。” 李娇山背一挺,继续沉默了两秒,“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诡域的动物在外面惹了事很有可能会被召回,除非……” “除非什么?”虞承南目光亮了些。 “我也是听我师父说的,有的人生来适合入诡域,那种人天生气量十足,比如我们的祖师爷,能与那儿的动物共同变强,影响甚至主宰那个世界。”李娇山说着用手掌搓了搓侧面脖子,“这样的人也许值得动物们冒险一抢,你倒是有可能。” 虞承南起身到外面拿了一瓶饮料递给李娇山,“如果各有主人的诡域动物相遇,又刚好都要引路,就是把各自的主人带进诡域吗?” “也有融合的情况,祖师爷遇见过。”李娇山甚至不用多套话就开启知无不言模式,“那种情况很特殊,听说难度会加大,意味着什么你知道的吧,死亡几率直线上升。” “就算融合,总得分老大和小弟吧,谁主导那场世界?”虞承南懒得拐弯抹角。 李娇山抬头回忆起来,“那没听师父说起过。一百多年前,祖师爷传下不少宝贵的经验,可他当年死得蹊跷,很多经验还没来得及告诉弟子,只能由后人慢慢摸索了。有长辈说那些动物只起到引路的作用,也有长辈说他们就是诡域的掌控者,说什么的都有。” 虞承南:“你们祖师爷经历挺丰富啊。” “那是!”李娇山注意到电脑屏幕上的好友邀请信息,起身坐回去,“他死了以后,到现在道观群都没有新的总领,这才导致人才凋零,门第潇落。” “我先睡了。”虞承南本来一脚跨出了房门,突然退回半步,“千万别删反诈APP,我觉得你迟早用得上。” 第二天一早,李娇山扣响了虞承南的房间门。 后者以为他反应过来昨天晚上被套了话,还准备表态不会乱说。 他还没开口,李娇山张着水灵灵的眼睛开心道:“我师父南下了,一早到了婺城,我出去见他,等胖子起来了帮我跟他说一声。” 虞承南点点头,见李娇山一蹦一跳地跑出门,看孩子似的摇了摇头。之前木骆泽也是这样,有点开心的事屁颠屁颠的。 想到这儿,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电话、微信和信息的图标都没有跳出数字,看来他真的打算跟这个地方一刀两断了。 这一天过得平常而充实,早上半天在家里修剪前院的树枝,打扫卫生、做饭,下午在动物驿站忙活了半天。 李娇山傍晚回来的,出去时候多神采飞扬,回家就有多沮丧。 问他发生了什么也不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半天也没出来。 最后没办法,李胖子说要踹门他才慢吞吞地扭开了门锁。 李胖子刚推开门,迎面被扑出来的小纸人扒到脑门上,挡住了大半视线。那纸人被李胖子用手一挥,扭身扑向虞承南。 后者两指夹住摊开一看,用炭笔画的五官倒算方正,但美则美矣,没多少活人气息,动起来也支撑不了多久。 除了这张东西,屋子里如枫叶满当当地飘着黄符和白纸,地上散落着剪坏的纸人胳膊、画废的符纸,床头的桃木剑串满了练习用的符纸。 一个渡过人气,还算成了型黄纸人用细竹篾支棱着胳膊腿,贴在李娇山的胳膊弯里,但很明显捏坏了。 李娇山的侧脸刮着几点朱砂墨,右手食指裹着红色朱砂,嘴里还叼着一根毛笔。 门外的人莫名其妙。 门内的李娇山不好意思地发笑,解释道:“今天师父找我,说再过一个月道观群要举办道技大赛,他手下只有几个俗家弟子,我有三个师兄,还有两个师父刚收的师弟,可是师兄们不知道干嘛去了都联系不上,师父特意从北方赶来找我,要我跟他一起回道观群,去参赛。” 正说着话,天花板上又飘落下一张纸人,点了眼睛,但像死鱼眼,特别缺灵性。 不用说了,这个没什么天赋的小道士苦练了一下午,但是没做出一张能用的东西。 “你们怎么比的?”虞承南实在看不下去,“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李娇山眼睛雪亮雪亮地看向他:“真哒!二师父在上……” 门铃响了,打断了他的话,还有虞承南摇手的动作。 虞承南奇怪地望向门口的方向,之前跟隔壁邻居说过家里住进了几个朋友,应该不是他们来叫吃饭。 开了门,一个老头儿站在院子外,一身的休闲装扮。 虞承南打量了一眼,这人怪有意思的,左手戴着木珠串,右手捏着一方手掌大的石盘。 碍于记忆有损,他叫不出那方石盘的名字,要他主动想起这么个东西来也是不可能,但是一眼能看出干嘛用的。 气量探测仪。 “师父!你怎么来了?!”李娇山高兴得迎上去,跑出去三五步又急急刹住车,回头解释,“大佬,我没告诉过师父你家的地址。” “没事,请进。”虞承南弯起了眼。 “我乖徒弟的朋友好啊,”李娇山的师父进门,扬着的笑容一直没挂下来,“我叫李道源。” “李师父请进。”虞承南侧身让开。 “我不请自来了,请见谅。”李道源进门微微鞠躬,“实在是探到附近气量浓重,又探到我徒儿的气息,才叨扰你们。” “不会。”虞承南说。 李娇山接过白越寒递的茶,朝各处扫了一圈,“胖子呢?” 白越寒:“跑步去了。” “哦。”李娇山弯腰把茶推向李道源,“师父你刚说气量浓重?” 虞承南适时地插嘴:“你们师徒二人聊吧,我们去打游戏了。” 过了十几分钟,虞承南在电脑房听见关门的声音,才慢悠悠踱步出来,“他师父把我脸笑酸了。” 一转头正巧看见白越寒收回目光,藏起了眼底的事。 “怎么了?” “没事,我去补个觉。” 李娇山返回来,手里捏着三本红请帖,在虞承南面前晃了晃,“师父有五个邀请别人观看道技大赛的名额,给了我三个,大佬,你们跟我去好不好?” 虞承南犹豫片刻,见他这么热情,抽了其中一本,“我倒是可以去,他们俩问了再说吧。” 在李娇山的死皮赖磨下,晚上才知道这事的李胖子很为难地答应了。白越寒没拒绝也没答应,但是收了请帖。 第45章 道观群(修,增加了内容) 一个月转眼就到,道技大赛定在后天早上举行,虞承南几人坐高铁到千里之外的汉中秦巴地区,刚换乘上道观群安排的大巴车,接来自全国各地的弟子。 李娇山这段时间很努力地闭关学习,好容易考前休息两天,坐在靠窗的位置尽情撸猫。 怀里的橘色糖水在被托运了一路,中途换了好几趟高铁。亏的它最近瘦了不少,踩着符合托运的体重线。 糖水被圈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耳朵尖尖,眯起那双什么都从了的棕眼。 修长柔软的指节反复揉搓着猫耳朵根到脊背,指腹绕着糖水下巴的软肉打圈,萌到浓时,李娇山把脸埋到猫肚子上嘬,心满意足地再来一次。 虞承南蜷了蜷手,大拇指搓搓食指关节,目光瞥到走道上。 “感觉你心里长叹了一口气。”白越寒原本偏头靠着,慵懒地望着窗外的风景,这会儿微微垂眸,语气里满是调侃的意味。 “没事。”虞承南抱手完全靠到座椅上,闭上眼睛幽幽的来了一句,“我家的鸟不想回家了而已。” 白越寒:“谁说的……” 虞承南头一歪,后脑勺对着他,“没良心的小东西。” 白越寒:“……” 窗外古木参天,车辆环山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护栏忽明忽暗连成灰色的线。 车里的弟子们有些第一次来,大多由师父带着,津津乐道地聊起道观群,李道源和李娇山就是其中一对师徒。 道观群顾名思义不止一处殿宇,星罗棋布,分散在山脉深处,与自然融为一体。 当中规模最大、外观最为壮观、能人最为集中的当属熠星顶。 也是大巴车带大家去往的目的地。 司机大哥相当热忱,路过一个很有标志性的地段就滔滔不绝讲起来。车子抬头驶上一座大桥,他往左右一指,“小徒弟们,路过汉江了昂,不是思密达滴汉江,是咱们夏国嫡出的昂。” “俗话说哎,金瓯玉盆满,西北小江南。咱往那山川纵横的山脉里去啊,到了开阔的地方,哎!就是咱熠星顶所在的峭峰,老挺拔老翘了。” 不过他没说到了山底,还要再爬十二个小时的山路。 按山顶人的速度。 众人顺着高耸的山势仰起头,说不清到底多高的远方,轻烟胧着石壁,折向更高处的林莽。 石壁的边缘绕着一段蜿蜒的山路,几点黑影缓慢移动。 另一车的人中有人带了望远镜,眯着眼惊呼:“哦莫,都爬到那儿啦!” 就虞承南一行人来说,坐了二十五个小时的高铁 绿皮火车,再是十个小时的大巴车,现在一下车又要爬十多个小时的山。 百来号人当场就要打道回府。 目前停在山底的三辆大巴车没急着走,预判了这些人的打算。 “真能选时候。”虞承南说着话低头拾级而上。 “怎么说?”白越寒走在后面。 “脚底的伤好了,”虞承南说,“不然还能指望你背我上去。” “哇,太不要脸了。”顾奥不冷不淡地说,“寒哥啊,这你能忍。” 说起顾奥,一个月前找到虞承南,说要跟着他混,保证接下去会是他最后一次入怪潭。 他有备而来,带了可以把人绑定到同一个怪潭世界的道具,能将随机局变成熟人局。 正好半个月前李胖子说要回他原来的城市,过短时间再来找他们耍,把请帖白送给了顾奥,小伙子这才成行。 白越寒并排到虞承南身边,“随时供你驱使。” 顾奥:“白龙马都没你卷,当我放屁。” 为了照顾李娇山和顾奥的体质,爬一个小时休息几分钟。五个小时后,登山的人沿着山道稀稀拉拉地铺了一路。 底下陆陆续续的有刚到的人上山,大多数的集中在对普通人来说三个多小时左右的路程上。 靠近他们这截的山路上人最少。 风从山沿的深谷吹上来,草木的清香萦绕鼻尖,吹散了些疲惫。 虞承南说了声“加油”,跟气都没怎么大喘的白越寒小跑起来。不过两人始终没跑太远,领先一段路,在看到三人一猫的身影后才又出发。 车头节奏带得好,后面人也有劲,稳稳地拉出第二梯队好几个小时的路程。 再后方的人影小得像蚂蚁,裸.露在外的山道上,他们像一团团移动的色块。 从天亮到薄暮降临,虞承南两人在同一批人里早早到了山巅。 期间经过森林、崖峰、溪涧,每到一处风景奇异、容易有记忆点的地方,虞承南都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扣着记忆的大门。 这地方,他绝对不是头一回来。 跨过某块岩石,脑子里是雪落松山的图景。隔着崖谷,对岸确有一片松林。 拐过某道弯,他提前偏头避开岩壁凿道上垂下的石笋,顺便喊后面的白bro小心。 此刻站在山巅石牌坊的门前,他盯着路边落了淞的降龙木,脑海里又浮现出翠鸟停在上头、嘴里衔着雪枝的场景。 虞承南抬起胳膊,下一刻,那只可爱漂亮的小鸟会腾起蓝羽,停在他的小臂上。 应该是这样的,可是那团小小的重量没落在手臂上,那儿空空的。 虞承南轻叹了一口气。 下一刻,一只手搭了上去。 袖口卷到肘部,利落的线条随动作自然展现流畅的轮廓。因为白皙,袖子边缘磨出的小毛球都衬得皮肤的肌理非常清晰。 这一搭,好像填补了内心深处的什么。 皮肤接触的部分暖暖的,长时间运动后,指根的经络轻微跳动,告诉他这里有个鲜活的人在等着他理。 虞承南的思绪从模糊下去的记忆画面中抽出来,对白越寒笑了笑:“要我背你吗?” “你看这边的石柱子。”白越寒的目光渐渐冷下来,“刚才你走近之后,里面发出微弱的亮光。” 他不说,虞承南还真没发现。 那根一米五左右高的石柱子立在石坊门边,乍一眼看去就是普通的景观装饰,不易引起人的注意。 虞承南走远几步,白越寒没动,柱子里淡淡的青蓝色光亮便暗了。虞承南一靠近,它又亮了。 他们这个位置能窥见山顶阔地的全貌,三座大殿间隔百多米,相邻排向最高处,另有道场、住所等古式建筑。 折道弯,再上行一长排的台阶就到第一座大殿。 “去前面吧。”白越寒拉着他走上台阶,坐在路旁的石凳上等。 后到的李娇山三人,还有糖水,都没让那根柱子发出亮光。 糖水的尾巴毛软塌塌地贴在尾尖,耳朵也耷拉着,叼着李娇山的裤脚,意思要他坐在虞承南两人对面。 它自己往长凳前的石板上一趴,前爪伸出老长,嘴巴张得圆圆的打了个哈欠,整个身子摊成橘色的圆饼。 原地休息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有另外的三道人影扑在最后那阶石阶上。 虞承南淡淡地盯着他们路过石坊门,起身往第一座大殿去。 “大佬,休息好了?”李娇山抱着眯眼半睡着的糖水,直了直腰,“完了完了,还好穿的阔腿裤,腿控制不住的抖啊。” 他一瞥旁边,顾奥撅着屁股差点没站起来。 “还是师父有经验,早早进去休息了。”李娇山轻轻挼着橘毛,“不过他说要先去拜访老观长和绾簪老道长,现在应该抖着腿喝茶呢,哈哈。” 虞承南原本对这些个老道士没多大兴趣,此前甚至怀疑自己有病,辛辛苦苦跑这一趟就为了李娇山的盛情邀请,还有那点说不出名堂的神棍技能。 但是路上一连串突袭的熟悉感,前面回忆起来的画面,还有那根奇怪的石柱子,都让他觉得此行也许能收获比想象中更多的东西。 “老观长高寿?”虞承南随口一问。 “好像……”李娇山眼珠子往右边飘,“快一百咯,五年前师父带我去婺城游历,那时候就九十三还是九十四了。” 他们说着慢慢走到了斜坡的尽头,殿门口左右各站着三名身着道袍的弟子,朝他们作揖行道礼。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味,这让除了顾奥的另外三人面色不爽。 虞承南学李娇山回礼,跨进殿门之后才又问,“绾簪老道是?” “当初领我师父进山门的老一辈道长了。”李娇山拜过三清道长像,起身往右一拐,带头走去后殿,“虽然没收他为徒,但一直有指点我师父修道的。” “我们先去住的地方放背包吧。”他右手捏了捏大腿肉,加快步伐。 后殿朱红色的殿门完全敞着,殿外骤然铺开一片宽阔的青石道场,虞承南打量了一眼,说约有十亩地。 道场尽头矗立着第二座主殿,比前殿更显庄重。 两座主殿之间,两侧的屋宇如羽翼连片排开。 殿外每隔一段距离站着一位年轻的小道士,其中一人给他们引路,左侧素雅的殿宇便是厢房,白墙黛瓦。 从第一座主殿走到厢房花了十分钟,每一间的窗棂都是镂空的竹纹样式,窗台上整齐摆着长势旺盛的植株。 找到属于他们的两间厢房,四人放下东西,聚在虞承南和白越寒住的这间。 李娇山在地上躺成大大的“人”字,一枚圆圆的木戒伸进了视线范围。 “戴上。”顾奥递给他,一屁股坐地上,揉着小腿肉。 李娇山戴上木戒,手心手背翻着看,“你说的道具就是这个东西么?哪儿找来的?居然能绑定入潭,那个,入诡域的人。” “过年时候,在诡域认识的一个姐姐送的。”顾奥依旧拖着他那副沙哑的懒懒的音调,“她死了。” 还有体力保持体面的虞承南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生死一说对他一直不是回避的话题,经历过两次怪潭,更像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寻常。 他捧着桌上的《道藏》典存版,边看边听他们说。 “但是最多绑定三个人,哪怕你有五个木戒也没用。期间我们需要一起吃喝住行,距离超出十米不起效。”顾奥补充用途说明。 “那还差一个。”李娇山泄了一口气,随即摘掉木戒,抛给了虞承南。“大佬,糖水最近的情绪还算稳定,你和白大佬戴吧。” “还有哦。”顾奥再次补充,“没到时间进诡域的,一旦戴上这个戒指,也会被同伴一起带进去,我上一次去是三个月前。” “知道了。”虞承南还是戴上了。 谁的手机响了一声,李娇山点开屏幕看了几眼,激动地坐了起来,“哇噻,这次是师徒绑定赛啊。” 他颤着指头划过屏幕,“就是我先比,我师父后比,各项比赛分的系数分别占0.6和0.4,两个人的分数相加进行总排名。” “怎么临时才通知?”虞承南问。 李娇山耸耸肩,紧接着手机又响了一声。 “哦,群里说这样更有看点,也能看出师父们有没有尽心教导徒弟,啊!”他一惊一乍道,“可是,排名垫底的五十名弟子会被划出道观群名册,后续名录调整再行通知。” “呜——我完了。” “师父的系数占0.4呢,别害怕。” 李娇山两行泪已经流了下来,“你们猜,为什么绾簪老道长不收他为徒?” 合着他们师徒加起来画出的符可能不及别人高徒随手一点。 这就很尴尬了。 经过连轴转的奔波,加上高山到了晚间直接进入更深露重模式,道观群没有在今天举办什么隆重的欢迎(折磨)仪式,老观长发话让上山的各路弟子在食堂用了晚餐就各自休息。 厢房这一片的灯早早关了,没几间亮着。 睡到半夜,虞承南想起床嘘嘘,苏醒的过程中,听见什么东西在挠门。 那声音刮着人的心尖,听着不太舒服,他一下醒了。 仔细听却发现不是在挠门,而是什么略微尖锐的东西,像动物的爪子不小心碰到门底又缩了回去。 虞承南扶着胀痛的腿起来,光着脚悄悄走到窗边的阴影里,借着外头明亮的月光看见窗台外的倒影。 竖垂的断尾,炸毛的身体,身形相当眼熟。 那只疯狗。 “汪!” 虞承南双眸一凛,余光里却见一道弧线飞了过去。 他也飞快地转身,在翠鸟刚开口的一瞬扼住了它的后颈,紧紧握住鸟喙,“没关系的,我猜到会有点危险。” 月光偏斜进屋子,照出翠鸟的眸光,那不属于鸟类,属于某个人。 他忘记掩藏了。 虞承南感受到眩晕,微微松开手,“没弄疼你吧?” “别担心,相信我。” 身体开始自由落体。 第46章 三入怪潭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常客。 虞承南拨开刮住睫毛的额发,以自然舒展的姿态落地。 然后脚抽筋了。 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车,爬了九个小时的山,几乎无缝衔接地被带进怪潭。 “死狗,操你大爷。”虞承南伸直右脚,弯腰抓住前脚掌,逐渐加大牵拉的力道。左掌朝身体后方一推,用交警让人停车的手势表示暂停,“后面的兄弟还是姐妹,别急,等我缓缓。” 过了一两秒,右腿肚刚缓下来,一股浓烈的臭味把人熏哕。 刚才落地的瞬间,空气里隐约飘着异味。现在味道骤然浓烈起来,像密封许久刚掀开的腌臭苋菜,还混杂着**蛋白质的酸腐。 虞承南捂紧了口鼻还忍不住连连干呕,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冲动想跳进怪潭,但前两次的经验让他刹住脚步。 不知春怪潭的女阿飘是受害者,般潮湖怪潭的鬼僧实际上是神明,这么看来在冰原上逼人跳潭和送福袋的NPC其实是怪潭世界的核心人物。 还关乎奖励任务。 “哕——” 虞承南转过身,隔着热胀的泪水,看见了向他飘近的牛鬼蛇神之外的东西。 那是……一颗鸡蛋。 一颗剖开半面的巨型水煮蛋。 半人高,椭圆形,悬在半空,乍一眼让人生出巨物恐惧症。 蛋黄坏了,铁灰色的脓顺着蛋白一坨、一坨地淌在冰原地面,发出奇臭。 坏了的巨型水煮蛋还在飘近,虞承南捏紧鼻子跳进了脚边的水潭。周身涌起大量的气泡,脚底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上托。 再一睁眼,眼前出现丰富的色彩,规整宽敞的大厅里多了一些人。 胃里的酸水还没完全压下去,虞承南像出水的小狗摇摇头,深呼吸、再深呼吸,多遍之后才感觉肺里的浊气排了出去。 多出来的这些人显然就是这次入潭的难兄难弟难姐们了。 大多数人也在干呕,虞承南拭掉生理性的泪水,扶着一旁的东西站直。 那是博古架的其中一格,里面置着一只粗陶碗。 除了铺着印花地毯的大厅,更加宽敞的大通层整齐摆着木架子、玻璃陈列处。 旧瓷瓶、锡酒壶、帛布……大门旁边的墙根处还放着老式的裁缝车。 东西挺全,也挺杂。 他们置身在什么博物馆,大厅上半部分是半开放的二楼,雕花栏杆靠着一排藤椅,连坐垫都是印花款式的,非常有民族特色。 旁边一个男人踉跄着冲向门口,中途差点被两块地毯拼接的缝隙绊倒,“妈逼的,毒,他妈死人了,这什么地方?” 他扶着迎宾台剧烈咳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连话都说不连贯。 还有两个女生跟一对瓷瓶倒在一起,眼中除了晕眩就是迷茫。 其他人见怪不怪,新手惯有的反应。 虞承南注意到有三个人很快缓过来,开始在一层晃悠,他们互看的眼神并不陌生,应该是绑定了的熟人。 两米外的转角处投下一道长长的人影,顾奥扶着木架看见虞承南,慵懒的走过来问:“就我们两个吗?另外那哥没进来?” 虞承南四下扫了一圈,“你状态不错。” 顾奥揉搓着鼻头,“正好鼻炎犯了,影响不大。” “乓!“迎宾台被刚才路过虞承南身边的男人绊倒了,砸向看上去并不结实的莲纹木大门。 男人硕大的身躯扑向地面。 又一声“乓!” 门被撞开。 但不是朝外开的,下半部的门板遭外力硬顶开,被迎宾台顶撞了个洞。 男人摔在一条跨进门槛的雪白长腿前,五体投地的姿势。 那人展开手掌,用中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豹纹眼镜,露出的一双眼像浸了光的黑曜石,歪着头打量他,“还没开始考察就蹲地上了?” 这位女NPC明明长着一张年轻漂亮的脸,表情却比任教二十年的中年老师还要古板僵硬,声音更是透着寒气。 “考察?”男人像趴在地上抬起头的乌龟,神情懵逼地看着她,然后疯狂地甩了甩头。 “不行,我不能被美色诱惑。”他爬起来,扶着自己的脑袋踉跄着走向门口。 年轻女人伸手拦在他面前,“别怪我没提醒你,乱走要命哦。” 男人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又朝门外左右看了看,“不就是点雾么,少吓唬人了,我对你们……” “你觉得是综艺节目?还是被人绑架了?”年轻女人另一手叉在两只手就能握住的腰侧,“看到大臭鸡蛋不够推翻你脑子里愚蠢的想法?” “我,你。”男人彻底被唬住,“那这是什么地方?” 女人往大厅方向一指,“那要看有没有人愿意多管闲事告诉你了。” 虞承南越看越不对劲,之前的NPC虽然也会对话,也会产生不同的情绪,但是眼睛没有这么的灵动。 这人眼波流转之间的细微神情太像真人了。 “一、五、八、十五。咦,还有个呢?”女人细嫩的胳膊顶开男人的肩膀,迈着恨天跟往里走,抬头扫视博物馆的穹顶,“让我看看怎么个事。” 琉璃斑斓的穹顶将天窗外的阳光滤成五彩斑斓的颜色,倾泻在下方的展柜和展架上。 顺着女人的视线,虞承南看见了停在穹顶下方装饰的室内檐角上、俯瞰着整个室内场景的翠鸟。 它很聪明,隐在浮雕的蓝色阴影中,要不是那双鸟目格外雪亮,很难然人发现。 头顶的两撮毛一抖动,翠鸟没惊起半分杂音,贴着穹顶的弧线滑翔到半空的吊灯上方,稳稳地调整方向。 湖蓝色的眼瞳在光影中缩成锐利的两点,高傲地飞过别人的头顶,但在瞥见斜下方虞承南这个熟悉的身影时骤然柔和,也变得坚定。 最后翅膀一收,落在主人早早抬起迎接的胳膊上。 翠鸟的趾爪稳稳地扣着虞承南的袖子,抖了抖尾羽,将沾在羽毛上的灰尘抖落,偏过头朝虞承南看了一眼,用喙蹭了蹭它的大胳膊。 虞承南抚摸着极正的蓝羽,在它头顶的两撮毛上点了点,“还以为你不来了。” 他抬起胳膊将翠鸟的小小脸贴在自己侧脸摩挲了一会儿,再对着发懵的鸟会心一笑。 现在是属于鸟类的眼神了。 “啊哈,漂亮的鸟,帅气的主人。”女人右腿斜伸出来,靴筒穿到膝盖上方,皮质挺括。 一手架在墙边吊着兰花的架子上,一手叉着细腰,站定成飒美的模样。 “我是民俗博物馆的馆长,楚昳枫,欢迎各位民俗文化考察员。”她自我介绍道。 虞承南还注意到,她的领口别着枚精致的梅花胸针。讲话时,如玉般的手指会不经意轻柔地抚过去,好像在确认那东西还在。 “各位眼睛不瞎的话都能发现,咱们这期找死的主题跟民俗文化有关。”楚昳枫取下一直夹在腋下、书脊磨得发白的一本书,用书角指向每一个人,“不管你是老手还是新手,在怪潭,只有锦鲤与倒霉鬼、聪明人与蠢猪,啊——简单讲,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随着书角指向的方向,她整个人转了一圈,最后高高架起二郎腿,坐在了大厅和陈列区之间的台阶——旁边的窗台上。 阳光勾勒出这人魅惑的曲线,进门时的冷声转调成玩味,“我是这儿的馆长,也是你们的文化观察导员。要听话,不然我会触发怪潭的死亡机制,弄死你们。也不要太听话,不然怪潭死亡机制触发,站在原地等死就是傻子。” “唉!天可怜见的,我一天要打几份工啊。”她说着又推了推豹纹大框眼镜。 众人面面相觑。 “我第一次听见NPC提怪潭这个词,这不是咱们入潭的人取的名字嘛?”有人小声在背后议论,“这次的NPC也太鲜活了。” “NPC就是鬼怪,别被迷惑了。” 也有人聊起其他的话题,甚至把怪潭当成了交友平台。 “你好,我叫叶亦冠,你是新手吧,我第三次进怪潭。”男生说。 “我叫范布拉,考古专业的准博士生。”女生的害羞有点挂脸。 “好厉害啊,但是这个地方的东西应该都是虚拟的吧。” “奇怪就奇怪在这儿。”范布拉捂着嘴说,但声音还是飘到了离他们不远的虞承南这边。“有些东西我不认识,但是如果我眼睛没瞎的话。九点方向,靠墙的博物架,第三排最中间那格,应该是随侯珠。那是天然形成的巨型夜明珠,因相传为春秋时期随国诸侯所得而得名,总之,珍贵程度甚至与和氏璧不相上下。” 两人还没发现,他们的热聊引起了楚昳枫的注意。 范布拉指着离他们不远的一个置物格子,“那里摆的玉如意,是汉光年间消失的古物,麒麟送子纹样刻得极细。史料记载,黄巾军发动叛变,后翻遍了南阳的每一寸土地,没找到这东西。完了完了,随便拿一样出去,我将名垂千史啊。” 叶亦冠:“这么说来这些东西都是从现实世界偷进来的。” “嗯!眼力不错,嘴有点儿臭。”楚昳枫一个眼神,两人僵在了原地,并手动闭麦。 楚昳枫翻动她带来的那本厚厚的书,虞承南瞅见皮面上的《民俗怪潭》几个字,下方还有一行“真实故事改编” “让我瞅瞅,在这儿。这次要研究的对象竟然是鸡蛋村的鸡蛋吗……那不就是研究独脚仙嘛。” 楚昳枫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怀表,原本的挂脖链被当做手链圈着,“出发前,你们可以跟我去二楼找一找相关资料,还剩……五十分钟,绰绰有余。” 众人抬头打眼一看,二层有十几排的书架,每一个架子上都挤满了书,但是靠栏杆中间位置的玻璃桌上,摆了两叠共四本。 “那时间够够的。”叶亦冠放下心来,跟在楚昳枫的后头,“真是麻烦您了,还提前帮我们整理出来。” “开什么玩笑!”楚昳枫扭着性感的臀走起模特步,“我可没那闲工夫,那四本是之前的人的,别瞎翻,要命。” 其余人:“……” 范布拉浅浅转了两排,两眼懵懂地问:“请教一下,光看书名,十本有五本跟民俗志怪有关,不翻开来看目录,怎么找跟鸡蛋村、独脚仙有关的书籍呢?” 楚昳枫:“那不是我的事。” “不找可以吗?”顾奥已经坐下了,长长的背只有三分之一能陷进椅子,他只好伸出腿分摊瘦削的身体重量。 “当然!”楚昳枫架着二郎腿坐在楼梯口的位置,“一本都不翻的也有,到时候我会拨开你们的脑壳,把里面的血混咖啡喝。” “唉!这破NPC当的,没劲。” 别人:“……”怎么还开上帝视角呢。 第47章 排点 自知身份的楚昳枫手倚着玻璃桌,“别愣着了,加油,努力,我等着收人头哦。” 在她的鼓励下,多数人动了起来。哪怕毫无头绪,也要假装上翻下找。 谁都不敢松开手上的力道,毕竟翻页即死。 十五个人一只鸟,只有顾奥半瘫式地躺在椅子上。 虞承南已经习惯了这位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八百多岁的死样。哪怕他行动起来,也是拖着明明清瘦、但走起路来看去两百斤重的身体。 扎眼,瘫着比较好。 虞承南端着左臂,慢悠悠地从第一排的书架这头到那头,接着蛇形走位绕过一排排的书架,期间还不忘挼小翠鸟,把高贵优雅的鸟毛儿挼成炸毛,又一点点给它捋顺。 那鸟也不生气,最多斜挑起眼瞪他。 一圈下来,十分钟过去了。 “这次排点太特殊,我把握不大。” 往回走路过倒数第四排的书架,虞承南听见叶亦冠说话,范布拉安慰他:“还有时间,别放弃。” 叶亦冠:“你头一回入潭就有这份冷静,太难得了。你说得对,不管怎么样,先把全部的书名过一遍。” 范布拉:“还要谢谢你跟我们几个新手讲了这么多关于怪潭的事,也许跟专业相关吧,看到老物件就像见到老朋友,所以没那么害怕。” 两人说话的语气虽然都不急躁,但女生的眼睛和双手一直在相互配合感惑,男生却忙得相当敷衍。 “濒临死境却慷慨相助,顺便谈个小情,现在的年轻人松弛得夸张了吧。”虞承南轻声说着话往回走,能听清他话的只有胳膊上的翠鸟。 它歪了歪小脑袋,颅顶的绒羽轻轻颤动,挑起眼看着虞承南。 “啾。”虞承南垂眸笑笑,“别嘲笑我不干正经事,要不你变成人帮我呗?” “我知道了。”虞承南慢悠悠路过一排排书架,将别人的行为尽数收入眼底,“你变不了。” 小鸟又白了他一眼。 回到第一排书架的位置,顾奥还没动起来,老大爷般半垂着眸,目光游离在忙碌的人之间。 虞承南靠在第一排的书架上,“馆长姐姐,请教个事儿。” 楚昳枫听见有人喊她,在推豹纹眼镜的时候抬起眯着的眼,目光从虞承南面前落到他的手臂上,“它好漂亮,借我玩玩儿。” 虞承南抬起手臂,另一只手的指腹从毛茸茸的后颈顺着脊背揉到尾尖,笑道:“私人宠物,概不外借。” “那没的谈了。”楚昳枫重新眯上眼。 下一刻,书本拍桌的声音震醒了她。“能打开吗?”骨节修长的手按在上面。 “呵。” “换种方式问。”坐两米外的顾奥用下巴一指第一排的书架,“这里面有关于鸡蛋村和独脚仙的书吗?” 楚昳枫的眼神突然一僵,肩背从笔挺到僵挺,嘴唇一努,挤出不太深的褶皱,“没、有。” 两个字之间顿了顿,音色机械,不带一丝感情,仿佛突然从真人变成了AI造物。 “第几排有记录鸡蛋村和独脚仙的书?”顾奥试错似的一问。 楚昳枫晃晃头,“烦死了。” 顾奥打了个哈欠:“第二排有记录鸡蛋村和独脚仙的书吗?” 楚昳枫身板一挺:“没、有。” “第三排……” “有。” “是第三排第一本吗?” “不、是。” “是第三排第二本吗?” “是。” 虞承南在楼梯旁的桌子抽屉里找出笔和白纸,一一记录下书籍所在的位置。 穿梭在书架间的其他人闻声回来,表情一个比一个好看。 “别干站着,线索我们找的,你们来问。” 十六排书架,每一个书架五层,每层平均20本。幸好当中有个叫ZPai的小伙子,唱rap的,嘴皮子动起来利索得很,花了半个小时多两分钟问完了所有的书。 后面听得出他嗓子卡秃噜皮了,手跟着全全由语调组成的beat在身侧轻晃。 “妈的,rap马拉松。”ZPai一屁股坐在地上。 楚昳枫本体的意识回归,她看上去一点儿没累着,嗓子也保持着起初的润意,“完事了?” 叶亦冠脸色又黑了下来,“你能告诉我们不早说!” 楚昳枫冷冷地盯向他,“你们问我了吗?” 叶亦冠:“我,我不是责问你的意思。你既然是个拥有上帝视角的NPC,不能给我们点提示吗?” 楚昳枫:“NPC不乖也是要噶的。” 她挑逗着笑看虞承南:“你有他帅吗?有那鸟漂亮吗?有坐这儿的小孩儿聪明吗?我凭什么给你提示?” 叶亦冠捂住胸口倒退两步,“攻击性好强。” “很显然,你们不问,我不能主动告诉你啊,蠢弟弟。” 叶弟弟本弟:“……求你,你别说话了。” 他之所以在这儿掰扯,因为拢共就找出一本书,大家围着顾奥在看,他挤不进去一点儿。 书里有两页关于独脚仙的传说。 说的是在南方某些村落间流传着关于独脚仙的民间故事。独脚仙属山魈的一种,能化形,会戏法。 它最爱吃鸡蛋,有人说它可鸡贼,有人说它可笨。 它常常用自以为对等的东西掉包别人的东西,但总忘记在自己的窝里留筷子,所以农户家里的筷子总会莫名其妙的变少。 如果聪明的人捉住它,可以让独脚仙实现一个愿望,它会不计一切代价将东西送给许愿望的人。 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未经实地考究,未入考察档案。 范布拉是专业考古的,别人特意给她留了一个能看清文字的位置。 她看完咬着下唇思考,说:“这跟《述异记》记载的有相同的部分,也有出入。那是一本夏国古代的志怪小说,目前来说有两个版本。” “说重点姑娘,时间不多了。”围在旁边的雷半啸提醒。 他被馆长劝住之后,到现在已经接受了现实。热心的叶亦冠向他们解释了什么是怪潭,他对这个地方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嗯,好的。”范布拉年纪不大,身上没有自负才学的高傲气质,反而像个高中生,看上去就特别单纯。 她停顿了几秒整理思绪,然后加快语速说:“反正根据古籍记载,独脚仙通常被认为是山魈的一种变体,它们会穿着纱帽、彩袍,有时化作拄着拐杖的老人,夜间进入人家偷窃财物和饮食。如果人们诚心地祭拜它们,独脚仙会实现祭拜人的愿望,比如将别人家的钱偷到它们帮助的人家。但如果人们对它们不好,它们就会作祟,甚至能魇人至死。” “这本书上说的更加具体,最爱吃鸡蛋,用自以为对等的东西掉包东西,会偷筷子,会帮助捉住它的人实现一个愿望,不计代价指的应该是作祟。” “大差不差,就是一个会偷东西的鬼魅呗。”雷半啸去拨动书页,“独脚仙的信息有了,鸡蛋村呢?” 目录没有“鸡蛋村”的字样。 “如果说独脚仙是我们的考察内容,那鸡蛋村一定就是目的地。”范布拉用指背推高厚厚的眼镜,在别人翻页的间隙速度极快地浏览内容。 “温馨提示,还剩两分钟。” 有几人朝楚昳枫看了一眼,齐齐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眼眼白不知何时漫上了细密的血丝,像蛛网似的缠着眼眶,瞳孔泛起暗沉的红,眼底慢慢的浸出血。 “好难受,你们……”楚昳枫捂着脑袋,小蛮腰一歪,整个人倒在玻璃桌子上,“你们的脑袋好香啊。” 其余人:“……” 一分钟后,趴在玻璃桌上的楚昳枫突然扭动了两下脖子,发出机关卡死的声音。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往外挪了一寸,指尖蓦地抓挠玻璃,指甲边缘渐渐泛起血红,原本透明的甲面渐渐晕起相同的颜色。 那双眼珠子完全被血色浸染。 她唰的一下坐直,死死盯着其中一人——雷半啸。眼眶里的血丝如蚕丝织密,往眼睑处蔓延。 “卧槽,为什么是我啊……”雷半啸慌得想挤进人堆里,但是大家忙着找线索,没人顾及他的害怕。 “别忘那边看啊大家,NPC变异了。” “快点的啊,完了完了。” “会不会穿插在其它的内容里啊。” “找找图看。” 大家的手都在书页上不停地翻,导致范布拉没法看到几个字,“你们冷静点,手拿开啊!” “停!”虞承南声音大了些。 极蓝的影子在手指头堆里掠了一圈,快得让人看不清模样。尖利的喙淬了劲,狠狠啄在各人虎口处,除了虞承南。 他借着这个空隙,两指一握捏住了所有的书页,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轻吐了口气。 书页的最后,有一幅地图。 虞承南两下拨弄,把它展开来。在地图左下角的位置,三个红字赫然印在纸上。 鸡蛋村。 雷半啸的心脏都快挑出来了,深深的吐了一口气。紧张感过去,他才感觉到手臂却被人猛猛戳着。 再一看,戳他的人离了一米远,用的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扫把木棍子,躲避猛虎山兽般的看着他。 准确的说,看着他的头顶。 “别吓唬人啊,干嘛……”雷半啸说出话的时候僵住了,背后连到头顶有冷气。 头顶上滴落什么液体,顺着发尖冰凉凉地流到额头上。 他伸手接了一滴。 血。 猛男哭泣。 “别怕。”楚昳枫半截指头长的十只尖甲悬在雷半啸头顶,说话时眼眶和嘴角还淌下鲜红的血液。 “我缓缓就好了。” 十几秒后,雷半啸颤着声问:“姐姐,您缓好了吗?” 背后传出骨节硌响的声音,那股凉气慢慢退去。“谁让你们这么墨迹,我差点又要开杀戒。” 第48章 排点 虞承南看着周身通红、连脸蛋都娇嫩滴血的NPC收了杀意,默默地贴在毛茸茸头顶说:“至少没死人,这才像排点期,对吧?” 小鸟转动眼珠,轻轻扑棱了两下羽翅,落在虞承南的臂弯里。 它用喙尖蹭了蹭虞承南的衣服,小脑袋埋在抬起一点的翅膀胳膊边,眼睛渐渐眯成条缝。 它的呼吸变得轻缓,身体微微起伏,软绒绒的肚皮贴着虞承南的小臂,像团温热的糯米团子。 “你的鸟有点东西。”顾奥懒懒说,“从他们的眼神来看,跟我一样,头一回见到动物入潭。” 虞承南用手掌轻轻地含盖着小翠鸟,为它挡住刺眼的顶灯,“它黏人,一直偷偷跟着我,不小心被拽进来了。” “那白大佬呢?”顾奥将戴了木戒的手指伸到虞承南面前,“他不是戴了戒指么?” “那我只能说,你没把道具研究透。”虞承南淡淡道,顺带压下去周围的侧目。 比起目露凶光,干净、笃定的眸光更有力量,不是装出来的气势,而是由内心沉淀出来的气场。 只是一个抬眸,漫不经心的扫视,就让窥探的视线心虚移开。 “咔嗒。” 如楚昳枫所说,她还在缓,现在开始慢慢“复位”。 歪着的头轻声扳动,肩骨、肘骨的骨节归位,每一次轻响都伴随着肌肉的放松,像被卡住的齿轮重新咬合。 双手的尖甲也收缩成肉色,指甲背微鼓。最后是面庞,血色的瞳孔转变为褐色。 那张布满红潮的脸也恢复成冷白的面色。 “你们下次能不卡点吗?”楚昳枫活动着脖子,拿桌上的纸巾擦血渍,“粉底液全花了,我不美了。” “你那是粉底液啊……”雷半啸现在才敢一屁股坐下,声音都是抖的,“特么……不是,这地方还有化妆品啊?” 空气静止了三秒。 楚昳枫叉着腰蹲了下来,板冷的瓜子脸慢慢地扬起一个笑,却不达眼底。 直到坐在地上的雷半啸在那种阴冷的笑里挪动屁股想往后退,她突然抬起手按住结实的肩膀,唇瓣没张,低吟吟的笑从喉咙底发出来。 猛男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猛男再度哭泣。 楚昳枫冷冷的“切”了一声,收了表情,撑着膝盖慢悠悠站起来,刻意在男人面前掠过大美甲,踩着恨天高,以极度傲慢的女王姿态下楼,眉梢眼角带着得逞的劲儿。 “小点心们,跟上,姐姐带你们下乡文化考察咯。” 等大家从楼上下来,才发现门口停着一辆中巴车,车门正对着民俗博物馆的大门。 “摆渡车到咯。”楚昳枫交叉着步子,大长腿迈着轻盈的步伐,跨出门槛直接上车,坐在车头副驾驶的位置。 “不是,你们看到没?驾驶座上没人啊。” 三个待一起的在门边顿住脚步。领头的叫于潜,他身后的一男一女分别叫于百元、杨安琪。 看上去老成些的于百元叫于潜表哥。 虞承南站在所有人后方,视线跃过大家的头顶,看见驾驶座的确空空如也。 “表哥,那我们还去吗?” “我也说不好。”于潜低头看看门槛,始终没敢跨出那一步,又回过头看向雷半啸,眼里的疑云更浓了,“之前还话里话外的提醒我们外面危险。” 虞承南的目光溜到眼角,思索片刻后,伸出手让别人让让,脚步停在于潜身边,“劳驾,我能先过去么?” “当然!” 虞承南遮在小鸟上方的指头并得更拢,挡住外面刺眼的光线,毫不犹豫地两步跨上了车。 “这亲戚俩够悲催,也够蠢。”顾奥在他身边坐下蛐蛐,“换作是我,绝对不会跟亲朋好友绑定进同一个怪潭,这种地方,谁又比谁更有经验呢。除非有仇。” 他坦然地说出这番话,沉静的侧脸依旧挂着少年老成的疲惫。 “也不能这么说,你降低风险的方式是鸡蛋不放进同一个篮子,但别人的方式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虞承南说,“毕竟,多个人多个脑子,NPC闻着更香,是吧?” 楚昳枫转过侧脸,唇瓣松开却没说话,又转向窗外,几乎剐蹭到镜片的眼睫毛随冷冷的眸子定在某个角度,低吟吟地冷哼了一声,“还不上来,的确够蠢的。” 透过车窗,虞承南看见撒腿逃命的他们,才确信刚才在里面,不祥的直觉并非空穴来风。 在大厅里的时候,总觉得哪里起了变化,现在看来,是不容易被发觉的波斯地毯上的印花纹路。 规整的花纹不知何时活了过来,缓慢地扭曲、运动、拼接,往站了人的方向延伸。 边缘的直线条挣脱了束缚,从地毯里面爬出来,顺着原本的直线缠上某人的前脚掌,被蹦起踩扁,又去缠。 几何图案在地毯空余的位置变形、拼接,变成三角嘴、兽爪、手指……任何一种几何图形,朝着各自的目标扑过去。 象形文字则连成扭动的黑色长蛇,吐出的蛇信都是由文字符号组成的。 一切转变得太快,虞承南两人想要提醒也很不必要。 那些人已经炸锅了。 从门口到陈列架的一段铺满了地毯,避无可避。 更麻烦的是,博物馆的大门缓缓闭合中。 离大门最近的三人队踢开脚边的荆棘藤蔓,率先跑上了车。 后面跌出门槛的滚了两圈,撞在车轮胎上,摸起身慌不择路地跑去车头的位置。 “错了,回……”站在车门边的杨安琪想把人叫住,结果看见那人定在原地,太阳穴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急出一脑门的油,但怎么也动不了。 她见状不妙,不敢在车门口多逗留,猛拉着车门扶手借力上了车,坐到了中间的位置。 接着上车的是叶亦冠,胳膊勾着扶手往后伸出手,拉了一把范布拉。 尖叫声炸开,大厅里的人被冲散,大部分人逃了出来,也有逃错方向、被人拉一把后领子扯进车门的。 里面还剩三个人,落在最后面的两个暂时没事,但眼神绝望地看着外面,已经被提前宣告了结局。 他们被困在色彩鲜艳的棱柱体中,空间渐渐缩□□仄…… 还有一个男生已经跑到门边,一只手伸出门外,那人身形偏瘦,只需要打开几公分的门,他就能挤出来。 可是看似一脚就能踹破的木头门怎么也拉不动,仅仅两个用力的工夫,即便是楚昳枫那种蚂蚁腰的体型也不可能出的来了。 他的左手被双扇门死死夹住,缝隙每闭合一点,都像在碾磨他的骨头。 那只手像石墨中的黄豆,只有被碾碎的命运。 极度的痛苦让他想把手臂抽回去,可根本不锋利的门边缘已经揉碎了他的皮肉,血顺着门板往下淌,在门缝底部顺着纹路横溢出去。 骨头的断茬隐约可见。 剧痛和绝望瞬间淹没了那个年轻人。他痛苦地咆哮着,已经不喊救命了。 两扇门还在缓慢却坚定地闭合中,像在执行某种冷酷的规则。 在他身后三米远的地方,两处封闭的几何空间突然爆裂,无数三角板块插入那两人的脸庞、颈动脉,眼球、心脏…… “当!” 门彻底合拢。 一段墨绿色的扭枝从门缝底下的血渍之间抽了回去。 “啊!!啊!!!” 门内传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还有什么东西撕裂的动静,叫声尖锐得刺人耳膜,撕裂声诡异得让人难受。 车上的人表情很难看,只能等门内那人的痛苦和绝望在死的结果中消散。 车门关上了。 范布拉带着哭腔问:“那人会怎么样?” 她一问,车上坐下的好几人弹了起来,仿佛座位上长出了针。 “那里怎么还有人!?”后上车的老南瓜哥并不知道有人跑错了。 他真名叫什么虞承南不知道,但在民宿博物馆二楼找线索的时候,顾奥看见他偷偷伸脚绊了一下从高处拿下书的一个女孩子,还不止一次。 那个女孩子此刻坐在虞承南后座,她头一回进潭,又不善言辞,目前也没展现出足够吸引人靠近的技能,一直独自行动。 这男人看着老实巴交,做事不地道,人又黄又糙,所以顾奥管他叫老南瓜。 “他站那儿干嘛呢?”老南瓜操着粗劣的嗓音问。 “当然是动不了啊。”顾奥没好气地怼道,“你这么关心,要不下去接他。” 那人立马不接话了。 虞承南瞥了一眼,老南瓜的面部肌肉从僵硬到放松,咬着后槽牙不过半秒的时间,就重新换回那副老实巴交的面孔。 不是个善茬。 “有会开摆渡车的吗?”楚馆长发话,她双肩随着吐出的叹息松垮了一点,“有奖励。” “我,我试试。”坐在最后排的雷半啸应承下来。 他很强壮,走在塑胶地板上一下一下发出挤压的声音。 路过前排的位置,虞承南突然拉住他,“我觉得你最好别去。” 弓着身体的雷半啸回头看着他,“你会开?” “不会。”虞承南如实说,“而且就算我会,也不打算去开。” “别故作高深了,”雷半啸抽出胳膊,“我活了快四十年,第四次进怪潭,奉劝你一句,阻挡别人拿奖励的没有好下场。” 车子的发动声响彻寂静空旷的街道,雷半啸转动方向盘,却发现车头稳稳地朝前面开,一点没有要转向的意思。 “让开!” 在距离街边上那人十米左右的时候,他大声喊道。 其他人发现不对,但谁也帮不了忙。 在把那人撞到压到车轮底下的瞬间,虞承南看见楚昳枫偏开一点头,闭上了眼。 右边的位置抬高、落下,抬高、又落下。 两分钟后,她把手里那本大家找出来的书往旁边坐垫上一扔:展开末页的地图,“走,去鸡蛋村。” 第49章 鸡蛋村 街边的梧桐树影掠过去,两旁的建筑渐渐稀疏,到了城郊,被连片的农田取代。 雷半啸开了半扇车窗,风从外面灌进来,带着泥土和稻草的气息。 他扶着方向盘的手到现在还在颤抖,神情也没放松下来过,“楚,楚馆长,这车好像不用人开。可我,我起不来,我坐的真的是普通驾驶座吗?” “嗯。”楚昳枫别开头看向窗外,“起不来就坐着,困了就睡一觉,眼睛一闭,什么焦虑都没了。” 雷半啸:“……”没有被安慰到不说,反而更慌了。 提心吊胆了一路,汗出了好几身,雷半啸两手松垂在驾驶座两侧,困得闭上了眼。 再往前,农田收窄连向荒山,车子还在蜿蜒前行,从山背面绕出来,车身颠簸着进了密林。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前路是茫茫无尽的林莽。 午后的阳光穿过西座人的发梢,在过道地板上淌出一片暖融融的光斑。 整个车厢一点点静了下来。 鼾声和绵长的呼吸声交错,偶尔有人轻咂一下嘴。 楚昳枫转头扫过每一张脸庞,视线最终定格在坐在前排的虞承南身上。 她从座位里抽出身,脚跟不落声的站在他身边,轻捏住他下颚,把脸微微推向旁边的光斑中。 下颚骨边缘的淡影顺着温润清晰的骨骼移至侧颈,现出俊朗但不锋利的侧脸。 “你如果早听我的,我们都不会有这样惨痛的下场。”楚昳枫俯下身,侧脸贴在虞承南被抬起的下巴边,“我说过,造物主离开他创造的世界,就如同被神抛弃的难民。” “可有一点我无法辩驳。”楚昳枫玩味的目光顺着虞承南的颈线游走,停在他另一边的侧脸,“过去了这么多年,祖师爷的英容不减当年。” 红润薄唇慢慢贴近颈窝,却在方寸之间顿住。 虞承南睡得太沉了,头重得倾向一边,无形之间离她的唇远了。 楚昳枫苦笑了声,把虞承南的脸掰回来,朝车窗方向推了一把,“男人没一个靠得住。” 当她转过身准备坐回位置上,却感觉到低处两点不友善的亮光。 湖蓝色的瞳仁里含着两把锋芒不漏的刀,把周围的空气削得发紧。 一双羽翼早撑成蓬松的弧,连尾羽都竖起,像拉满了弦的箭。可见如果要在虞承南颈窝处落吻,它会怎样离谱地护主。 “差点忘了你这团可恶的绒球。”楚昳枫冷冷地斜睨过去,“你还有脸瞪我。” 过了片刻,她发现随时准备起扑的翠鸟依旧保持着满级戒备的状态,但是对她说的话没有太大反应。 楚昳枫半眯起眼,了然道:“真有意思,失忆这种事也能搭伙。” 高跟长筒靴顺着交叉步的姿态,在过道上投下艳影,楚昳枫透过前挡风玻璃望向前路,“当好你的哑巴,别给我惹麻烦。” 等她坐回位子,翠鸟侧着身体悬飞在虞承南面前,展开毛茸茸的羽翅,从两边脸颊顺着下颚线一直到脖颈的部位,左右左右地刷了两道,然后才飞到他垂在大腿上的手掌里,乖巧地窝成一小团。 顺带飞了一记白眼。 傍晚时分,在密林里穿行了大半天的摆渡车终于迎来道旁宽阔的景色,稻像随风灌入车厢,车上的人挨个睡醒。 小麦色的阳光还在向西边偏斜,很快太阳就要落山了。 路面从刚出发时平整的沥青到林间的小坑小洼,再到匀满碎石的乡间小道。 拐过一个大弯,眼前出现一片低矮的土坯房,细弱的青烟从各家烟囱里出来,漫过屋顶发黑的瓦片,飘向道路右手边的田野。 一座山截坐在村尾,让这个小山村显得异常偏僻。 摆渡车借村头某户人家的前院掉了个头,停在村口的路牌下,车头与牌子齐平。 楚昳枫带头下车,惬意地深呼吸一口,“真好,又到了鸟拉屎都嫌远的地方。” 她食指朝天一竖,别人跟着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其实大家在车上就看见了牌子上的“鸡蛋村”三个字。 还有倒在“鸡”字旁边,硕大的一颗裂了壳的鸡蛋图案。 “温馨提示,考察活动范围仅限于鸡蛋村。”楚昳枫语调平淡、语速很快,带着几分不耐烦。 “乡下不比城里,但相信各位民俗文化考察员能将不畏艰辛、刻苦钻研的精神贯穿全程,希望这次的考察活动顺利进行,能为语焉不详的民间传说对象添加实实在在的血肉,为空缺的民俗文化谱系补上关键的一块内容。” “呼——说完了。” “她是我见过念词最不走心的NPC。”于百元蛐蛐。 楚昳枫冷眼一指,“你来。” 于百元连连摇手:“不了不了,楚馆长,我错了。不过,我们具体要考察什么,以怎样的方式,要达到的预期目标是?” 楚昳枫:“这个你们很快就会知道。” “哎呀!”惊讶又热情的声音从另外的方向传来。 大家转头望去,声音来自摆渡车掉头的那家院子里,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叔小跑过来,人还没走到跟前,就好像握住了谁的手,远远的迎上来。 “楚馆长来啦!”他弓着身体把手伸长,却在楚昳枫身前等了个空,赔笑道,“我是这里的村民王阿塞,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这就是来考察的队员们吧。”他就近捞起雷半啸的手,欢迎大领导莅临似的紧紧握住,饱含深情,“可算把你们盼来啦!” 楚昳枫连余光都懒得分他一丝,“给这十二个倒霉蛋安排下吃喝拉撒的事。” 王阿塞颔首,往他家隔壁一指,“早准备好嘞!大平层,铺盖全新。山高路远的,大家都饿了吧,快进屋吃饭吧。” 楚昳枫让他先去忙,“我还有点事要交待他们。” 王阿塞弓着身体小跑回家,进屋前朝他家院子角落的鸡舍瞅了一眼,满脸的高兴瞬间化为乌云。 “接下来的考察活动靠各位自己了,我全程不出现,免得打扰你们,加油。” “楚馆长!”雷半啸一个魁梧大汉嗫喏着试探,“之前说好的奖励……” “哇,真要脸。”于百元转开头,“那车明明自动化的好嘛,而且我们醒来的时候数他睡得最香,好意思。” “闭嘴吧你。”于潜不仅比他表弟长得年轻,人也高半个头,用眼神把于百元的不满压回去,“之前怎么跟你说的?” “你会知道的。”楚昳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迈着步子走向车头,在跨出与村头牌子齐平的位置时,身形一晃消失了。 雷半啸不禁猛咽了一口唾沫,事到如今,只能无奈地跟其他人先去村民家。 院子角落里的老母鸡缩在鸡窝门口,看到一群陌生人,肥敦敦的身子有些紧绷,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低鸣。 像在警告靠近的人。 房子里传出混着锅气的菜香味,有人的肚子咕噜噜响,闻着味儿掀开门帘。 除了后到的雷半啸,虞承南也跟在后方。 胳膊弯里的翠鸟翅膀一振飞到他肩膀上,小小的头蹭了蹭颈侧,乖乖地趴伏在肩头。 这幢房子的格局是寻常农村里再常见不过的,朝路的一面不宽,但深度不浅。 客厅简单布置,还算整洁。面朝正门的墙壁上贴着一幅倒骑毛驴的张果老画像,左右还挂着对联。 右边:富强民主。 左边:文明和谐。 靠墙的位置,左右各开了两扇门,连着后面的厨房。 “我就知道。”厨房里的人叹气连天,“又是坏的。” “咦呃。”杨安琪捏紧鼻子,跑回院子里。 一股刺鼻的恶臭从厨房里涌出来,浊气混着酸腐,还裹着黏腻的腥气,直往人鼻腔里钻。 这个味道触动了某段记忆,虞承南仿佛闻到比这还臭几十倍的烂鸡蛋味。 当下就有人发哕。 厨房里的人大约听到外面的动静,说赶紧处理掉。 虞承南从别人身边挤过,进厨房看见王阿塞撑开一个塑料袋,表情难受地别开头。 他对面的中年妇女脖子往后缩,嫌弃地倾倒手里的碗,里面淌出一滩灰绿色、烂稀泥状的东西。 别说蛋黄早失去鲜亮,就连蛋清都浊得发乌,整滩鸡蛋顺着碗沿淌进塑料袋里,黏糊糊的烂丝挂在袋壁上,像烂泥勾里的鼻涕。 那味道像鼻子里被灌了百草枯,从门窗灌进屋子的风都吹不散。 妇女手里备着早年间老一辈用的粗糙厕纸,看上去早有准备,倒完坏鸡蛋之后,从碗底开始把勾芡在碗壁上的臭汁水连同碗里的一并擦了扔进塑料袋,叫老王赶紧拿去丢了。 她拿着碗的手离自己半米远,从厨房侧门小碎步跑到屋外,哗啦啦地开启水龙头。 一时间,坏鸡蛋的腐臭味、洗洁精的味道、肉香、青菜香、花生油的味道……种种交织在一起,让人越闻越上头。 “翠莲啊。”开着水龙头的屋外传来隔壁人家的喊声。 “哎。”妇女应声。 “你家鸡蛋又臭了?我这屋都闻到了哦。” “是哦,这几天赖我家不肯走了。” “没办法哦,到了明早大家都一样。” 翠莲阿姨随即说考察团的人来了,隔壁的阿姨直呼有救了有救了,说得考察员们一头雾水。 除去这段小插曲,大家还是被农村的大锅饭征服了。 这种农家味带着烟火气的实在得劲儿。 这边刚开动,那边土灶里的柴火还在噼啪燃着,铁锅被烘得发烫,他们自家榨的菜籽油沿着锅边倒下去,油花滋啦一响,葱段、大蒜的刺激味儿瞬时被调教成独具特色的香,裹着肉片和素菜的热气往屋子四处窜。 下饭惨了。 王阿塞夫妻两个很热情,小翠鸟也独享一个盘子。 鸟喙叼起叶片一抛一接,小小的嘴也沾了澄亮的油光。 吃完饭,一行人跟着王阿塞到他家隔壁的独栋小洋房里。格局大差不差,一楼客厅、厨房和储物间,二三楼是睡觉的房间,共六间房。 铺盖崭新,水电不缺,每层楼的阳台上都有独立的卫生间。 条件好得让人产生错觉,好像他们是来旅游的。 房子里每层都安置了挂墙钟,不需要道具也能知道具体的时间。 晚上八点钟,一群人无所事事地围在客厅里,玩单机游戏、聊天、发呆、睡觉…… 临院的窗户上忽然映下几道人影,很快有人敲响门。 “有人在吗?” 没人理会。 “有人在吗?” 问到第三声的时候,屋子外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叩门声变成尖爪挠门。好像里面的人不应,他就要把门挠穿。 “有人。”虞承南回应。 外面的人顿了顿,立马变回温和可亲的语气,“我是村里的啊,开开门。” 大多数人的目光移向离门最近的雷半啸,他表情难看地起身,门才开了一条缝,两脚一蹦弹回客厅里。 “这么热闹啊!”门外五个村民各抱着一篓鸡蛋挤进屋,小心把东西放在地上。 带头的村民双手合十,好感激别人的样子说:“这是今天村里所有新下的鸡蛋,拜托你们了。” 他身边的另一个村民也满脸感激:“拜托,拜托!” 雷半啸试探着问:“什么意思?” “哦——明白!”村民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红包递给他,“早准备好了。” 雷半啸:“……” 几个村民连连道谢,话说了一半跑毒似的溜了,走之前提醒他们夜里一定要关好门窗。 红包里塞了600元冥币。 于潜气笑了,“合着我们还是收受不正当礼金的贪.污考察员。” 雷半啸终于反应过来,“我们的任务就是守好这些鸡蛋?夜里独脚仙会来抢鸡蛋?” “才第一晚,想这么多没用。”顾奥建议把鸡蛋分别抱回不同的房间。 虞承南还不想睡,在床上挼鸟。 到了八点五十几分,他却觉得困得不行,哈欠连天。等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大脑很快被睡意占领。 第50章 好臭 “咚、咚、咚。” 虞承南先听见急促的敲门声,而后才慢慢醒来。 天花板上的脚步声像鼓点一样由近及远,又踏着木楼梯很快下楼。 顾奥懒懒地伸腰,又锤回床上。 “让我缓缓……”他把枕头拉到脖子底下,依旧没有起来的意思,“睡得太沉了,大脑一片空白。” “我……也是。”虞承南习惯常年早起上茶山,很难得嗜睡,今天却有种放空过了头,精神一下子集中不了的感觉。 再看旁边,他噗嗤一声笑了。 平日里优雅的小翠鸟居然四仰八叉地躺着,翅膀尖动了动,一双鸟目开了条缝。 门外的走廊上,多了几串脚步声,虞承南披上外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先去拉开窗帘,让屋子里填满亮光。 外头,清晨的薄雾正慢慢散去。 窗户落着锁,没有被撬的痕迹。 “外面人急成那样,你还在沐浴清晨的阳光?”顾奥少年人的沙哑声混着低磁。 虞承南听见他两只脚伸进床边的拖鞋,然后又没了动静。 “死人的话应该会有惊叫声。”虞承南伸出胳膊接住扑扇翅膀的翠鸟,食指指腹轻点了下它头顶睡炸毛了的两撮竖羽,“醒醒神,吃早饭去。” 两人一鸟不慌不忙地到阳台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地从二楼下去。 刚走到楼梯口,腐烂泥夹杂的臭腥味又开始攻击嗅觉。 厨房里的味道更酸爽。 吃饭桌上摊着一滩浑浊的绿灰水,雷半啸挽着袖子,用抹布在清理,旁边的垃圾桶里也腾出阵阵酸臭。 这位勇士彻底放弃抵抗,直接上手把桌面剩下的烂蛋渍刮到垃圾桶里,拿起垃圾桶面色不改地走去屋外。 虞承南打眼一瞧,桶里面也全是腐坏了的鸡蛋。 房子侧墙的门开了还不够,于百元捂着嘴推开裹了油渍的窗户。 “我觉得不用试了。”顾奥放下手里拎的一箩鸡蛋,“不出意外,全坏了吧。” “扔前院马路边的易腐垃圾桶吧,昨天翠莲阿姨扔那儿的自动清理了。”虞承南说着过侧门出去。 雷勇士蹲在临土坡的下水沟旁,从坡上引下来的山泉汩汩淌进垃圾桶,水渍溅到他的裤子上。 “有什么不对劲吗?”于百元走了过去,“那水多脏啊!” “没事,有点没睡醒,回头我换条裤子。”雷半啸撑着膝头站起来,裤管被蜷紧的手指攥出浅褶。 他的背影不算佝偻,在虞承南看来,却透着说不出的沉滞感。 “那你快点儿啊,翠莲阿姨喊我们吃早饭。”于百元从侧面的矮篱笆翻到隔壁,“太臭了,我先溜了。” 剩下虞承南跟顾奥两人面面相觑,当然了,还有一只鸟。 三束视线随着雷半啸疲惫沉重的步伐缓慢挪动。 他眼下挂着双层眼袋,黑眼圈像被人抡了两拳,神情恍惚,脚步虚浮。 不像没睡醒,更像通宵了一整夜。 “你身体不舒服?”顾奥的语气充满了关怀,目光却带着审视。 雷半啸微不可察地抬了一下下巴,勉强点头,声音沙哑拖沓,“还行……没睡醒。” 等他们到隔壁厨房,别人早开动了。 于百元嘴里叼着甜面包煎片,手里捧着碗,杨安琪在给他盛手工豆浆。 “翠莲阿姨的手艺绝了——”于百元的声音从牙齿扣住面包片的缝隙里挤出来,“哕——” 和老伴坐在一张小方桌边的翠莲:“……” “不是,雷半啸……”于百元实在没忍住,嘴里的面包片全喂了垃圾桶,“你身上的臭鸡蛋味儿怎么比刚才还重?” 的确,他身上的味道发酵得过于快了,像一篮子臭鸡蛋被捂了好几天,打开盖子一通无差别射杀。 雷半啸突然晃了晃,一屁股坐在就近的凳子上,熏得一桌子的人捂嘴躲开。 “你自己都受不了了吧。”于百元用衣领蒙住口鼻,再用手捂紧。 厨房里还有几声从指缝里漏出的憋咳声,更有人条件反射跑出侧门,全是生理性的抗拒。 “去楼上休息会儿吧,阿姨这儿有空余的房间。”翠莲好心道。 “不行了……脑子里好多浆糊,我肯定没睡醒。”雷半啸撑着桌子慢慢站起来,话里含混着化不开的困意。 他像倒伏的稻子,晃悠悠拖曳着虚浮的脚步挪去楼梯口,右脚的鞋子都磨变形了。 鞋底拖碾过的地面仿佛遭毒气弹洗劫,还是劣质的那种。 大家的表情忽然变得微妙。 雷半啸每上一级台阶都像要费不少劲,直到楼梯口的阴影把他吞没,进入视野盲区的刹那,虞承南看见他的双肩突然垮了下来。 身边响起轻微的呼啸声。 虞承南拦住想飞过去的翠鸟,把小小的一团窝在手心,“知道你能耐,还是别去冒险了。” “饿了,吃饭。”顾奥用小腿勾出长版凳的凳脚,给自己倒了一碗鲜豆浆。 吃到一半,前厅进来一人,满眼的期待在走近厨房的时候化为乌有。 可见那股味道迟迟没有散去。 他和王阿塞夫妻两人都没将鸡蛋失守的锅扣到外来人身上,反而好言安慰,这倒让虞承南有些惊讶。 毕竟对于村民来说,他们可是收了礼金的。 “请教下,咱们鸡蛋村关于独脚仙有哪些传说。”虞承南随口一问。 哪知道一听见“独脚仙”三个字,脾气随和的翠莲阿姨慌忙起身,一巴掌呼在虞承南脸上。 停在饭碗边的小翠鸟尖喙一张,一根被嘬成细圆条的绿菜叶掉了出来。 只见翠莲阿姨拿起虞承南面前架在碗上的一双筷子,让他摊开手掌,用十足十的劲在掌心敲了三下。 “快说呸呸呸!” 虞承南一怔,突然杨起笑弧,视线滑到小鸟面前,“呸……呸呸。” “别怪阿姨下手重啊。”翠莲捧起他的手又揉又吹,“你们都记住,在鸡蛋村,绝对不能提起那东西的名讳。万一嘴上没把住门,就跟阿姨一样,找双筷子拍手心。” “一定要筷子吗?”顾奥不慌不忙地喝下第三碗豆浆的最后一口,“别的东西可以吗?” “不知道哇,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法子。”翠莲被问倒了,“你们城里来的别怪我们乡下人迷.信,如果不照做,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虞承南:“什么可怕的事?” 翠莲:“不知道哇,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说法。” “不过……”她脸上的笑意一下就漫开了,腾出右手往虞承南肩膀上拍了一下。 那力道不轻不重,带着长辈对晚辈的亲昵,还带着点……撩拨。 “小伙子真俊,细皮嫩肉的!” 虞承南:“……”默默抽回手。 这还是那个没事在屋里缝补缝补衣裳、眼尾的细纹总挂着慈祥笑意的淳朴风阿姨? 阿姨你人设崩了知道嘛? 小鸟嘴里的菜叶又掉了。 夫妻俩收拾完碗筷忙自己的去了,杨安琪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等人走远了才说,“你们记不记得昨天雷半啸提起过那东西?” 于百元仔细回忆了一下,挠着头冒出问号:“什么时候?” 杨安琪无语,“就是村民来送鸡蛋送红包之后,他问了一句,我们的任务是不是要守护那些鸡蛋。” 于百元这才恍然大悟地想起来,“对对对!你这么说我有点印象。我丢!这么说,他已经摊上可怕的事情了?” 众人不由得重新看向楼梯的方向。 于百元:“怎么办?我不敢上楼了。” 顾奥:“我也是。” 虞承南:“你们忘了这是谁家?” 其余人:“……” 虞承南:“反正出了什么事我们可以不用管。” “你太没良心了。”顾奥摸着微鼓的肚皮站起来,“人家好吃好喝招待我们呢。” “那你留下。”虞承南转身走去侧门,“天还早,去村里逛逛吧,总有保护鸡蛋的法子。” 大家表示同意,按住的房间分成四组,往村头、中间、村尾等位置散开。 虞承南没去别的地方,反而回了隔壁住的楼里。 从一楼大厅开始,挨个屋子检查过去。 门锁没问题,窗户全封闭,四楼的阁楼灰尘落满地,没任何脚印。 “也就是说,独脚仙白天就潜进来了。”顾奥手撑着下巴,表情突然一僵,挎着楼梯转角就打算滑步下去。 虞承南一把拉住他,从外衣内袋子里抽出两根筷子,啪啪啪啪,学翠莲阿姨不要命的打法抽了他几下。 “呸呸呸……”顾奥眼角涌出泪花,“大哥,我跟你没私仇吧?” 虞承南:“不客气。” 顾奥:“……谢谢。” 村子不大,上午时间没用完,一群人陆陆续续回来,在大厅集合。 十人一鸟,有八个人都敲了手。 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带了一双筷子。 于潜在楼上找来两张纸,把大家搜集到的信息写在上面。 他这组打听到那东西来自高山,属于山魈的一种,跟民俗传说中的说法一致。 一旦出现,至少在村里连续待小半个月,但不会超过半个月。 叶奕冠和范布拉两人一组,在村子中段的位置转了转,从一个百岁老奶奶那儿打听到之前没听说过的事。 很久以前,那时候老奶奶还是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鸡蛋村来过一位游历的方士。 那时还在建国前,山魈频繁作祟,荒山野岭的鸡蛋村是他们很爱捉弄的地方。 那方士年纪轻轻却有着一身本领,上山打死了迷路魈、吊死鬼等等十多种害人性命的,又把另外三种山魈赶回大山深处。 独脚仙就是其中一个,能隐身,独独从方士手底下跑了。 但它逃跑前被方士重创,再次出现在鸡蛋村已是多年以后,作祟的能力也没之前大了,爱偷点儿鸡蛋、筷子什么的。 也有现身吓人的情况,不过一天当中只现身一回。 第三组互相不认识的两女一男说还有十多户家里没人,在稻田里收稻谷,收集到的信息跟前两组的差不多。 “你说差不多,差在哪里?”虞承南问说话的姐姐,她让别人喊她辣子姐。 “村尾一个一百零三岁的老大爷记性很好,说方士交待了,如果独脚仙再出现,草木灰、古镜能让其显形,还有一道技法叫‘绊索’,可以请人来做。” 辣子姐两手一摊,“知道又怎么样?我们当中又没有搞这种名堂精的人才。” 虞承南若有所思。 “别故作高深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更不会了。”辣子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们没出门,检查了各处门窗。”顾奥接上前面的话题,“排除了安全隐患。” 杨安琪不屑地冷笑:“你们两个大男人,够理直气壮的。” 顾奥:“嗯。” 眼见杨安琪抬手就要骂人,于潜把她的手指按了回去,“闭嘴吧,别在这里内讧。” 于潜建议大家坐下来细细分析一下,结果隔壁房子传来翠莲阿姨的尖叫声。 “啊!!!!” 第51章 消失的交换条件 尖叫声穿透厚重的钢筋水泥,天花板上的灯泡也跟着嗡嗡震动。 往外跑的人已经冲到门口,但那尖叫非但没歇,反而又拔高了一个声调,尖得发颤。 像要把楼叫塌。 虞承南最后一个出的门,昨天翠莲把房子的钥匙给他保管,只要屋子里没人,就把门锁转两道,双重保险。 即便只去隔壁,也不忘锁到底。 隔着两重矮墙的隔壁前院,七.八人刚跑到翠莲家前门,脸色刷的变了。 门里面像灌了毒气弹,他们整齐划一地抬手死死捂住嘴鼻,脚步大退特退,但是又忍不住高高低低地探头,想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尖叫声戛然而止。 似乎特意为了引他们过去,人不到,不罢休。 “你到底在防什么?”顾奥瞥了一眼隔壁院子,没急着跟上去。 “排除人为干扰。”虞承南说,“是吧,啾?” “我有种错觉。”顾奥学虞承南的,助跑两步跨出矮墙,再跨进隔壁的院子,“白大佬不在的时候,你好像他。” 他缓冲两步站定,轻轻地吐出因为肢体协作用力而憋住的一口气。而虞承南大气都没喘一口,气定神闲地进了门。 “他没有嗅觉,哕——”于百元退出院子才勉强克服生理性的泪水,“他鼻子坏了吗?” 转头又见顾奥也不紧不慢地跟了进去。 “卧槽!连见两个牛人,什么概率?” 下一秒,客厅悬挂画像的墙面背后,传出翠莲阿姨的嚎哭声,边哭边说着话。 “真的不关我的事啊,呜——我去田里收谷子了啊,回来就看见他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脑袋撞在楼梯栏杆上。然后人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上,后脑就那样……” 翠莲阿姨哭得更大声了,“他的脑袋就开瓢了哇,呜哇——那东西又出来作祟了!” 院子里外的人在外面听着,但实在克服不了令人作呕的气味,一点儿不想靠近。 里面的哭嚎声渐渐息了。 过了没一会儿,翠莲被一左一右两人搀着出来。虞承南手里拎了一把木板凳,放在院外路边,扶翠莲坐下。 外面的人这才注意到他肩头那只小小的翠鸟,熏天的臭气对它也没任何攻击性。 奇怪的事远不止于此。 “她哭得这么起劲,丝毫不受毒气的影响。”于潜压低声音,只有周围的人能听见,“而且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帮热心的村民一个没来。” “是啊……”杨安琪刚说两个字,又往院子外的方向走远几步,目光从村里眺望到平坦的田地间。 村子里,坐在门口浇花、聊天、做竹篓,或者在干其他事情的,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各自忙着手头的事。 隔了马路,宽阔的稻田里,割稻子的依旧在割稻子。 “错了,都错了。”翠莲一屁股懊丧地摇着头,神情十分悲伤,一双手的指骨因握紧拳而泛白,不停地捶着大腿,眼泪顺着细纹往下滚。 “老人们说过,很多很多年前来过一个方士。”她的声音止不住的抽噎,连肩膀都跟着一抽一抽的,但比起前面的天崩地裂,情绪稳多了。“村里的鸡蛋只要染上外乡人的气味,他就会跑的呀!” “可是为什么?鸡蛋还是不见了,人也被作祟死了,死的还是外乡人。” 于百元想说什么,被顾奥一记冷眼堵了回去,“人家用不着你接戏,别唱落子。” “什么意思?”于百元睁着无辜清澈大眼睛问。 “呵。”顾奥压根没打算解释。 “不!”翠莲突然站了起来,双目满含热情,脚下踩的晒谷场更像演讲台,“我们祖祖辈辈留下的土地,不能让那臭东西抢了。我们要守住鸡蛋,我们也可以把消失的东西抢回来,捍卫住最本真的东西!” “明白了,此行的任务是帮助村民守好鸡蛋,或者找到其他被掉包的东西。”顾奥为翠莲激情澎湃的演讲,或者说鼓励,做了最后的总结。 “没错!”翠莲一把抹掉脸上哭花的泪水,把手搭在高出她半个头的肩膀上,“接下来就靠你们了。” 顾奥:“……阿姨,我很难得无语的。” 翠莲可一点不无语,扛起院门口的锄头,兴冲冲地说要下地干活。 尽管别人无法理解,下地干活跟她前面说的能有半毛钱关系。 “如果没什么头绪,不如跟我去田里干干活。老一辈说的,动手就是动脑。”翠莲诚挚邀请。 没人应和。 “好吧。”她也不失望,自顾自离开了。 完全不顾自家房子里还死着一个人。 场面一时有些滑稽,NPC嚎嚷着引人过来,一番话将在场的人的任务解释清楚,也让大家陷入更深的迷茫。 然后心情修复的速度堪比哈士奇,无所谓地离开了。 “等等……”于潜努了努鼻子,“你们还能闻到味道吗?” 虞承南淡然地朝屋内看了一眼,“自动清理了,也可能,被一只脚带走了。” 几个胆子大的摸进去,发现尸体真的不见了。 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翠莲阿姨赶着时间把他们引过来。 虞承南掏出手机,放在围着院子的矮墙上,“拍了照,想了解第一现场的自己看。” 没进屋的人面面相觑,好奇心还是盖过恐惧,逐渐围成一个圈。 又有人跑到一边去吐了。 照片里,雷半啸死得透透的,开瓢的脑袋流出一地灰绿色的汁水。 开瓢并非形容。 那双眼泛着死寂的瓷白,瞳孔却散得很彻底。半耷拉的眼皮在死状上添了几分迷离,直到死前,他整个人还没从困意里苏醒。 于潜说换作任何人,脑袋里如同蛋黄坏了腐烂成汁水,都不可能保持清醒。 雷半啸还能说话走路,除了独脚仙作祟,不大有别的可能。 分析完之后,于考察员很自觉地给自己来了几筷子,用力地“呸呸呸!” 呸完继续说。 鸡蛋最营养最核心的部分是什么? 蛋黄。 人最核心的器官是什么? 大脑。 说到这儿,于潜带着没琢磨透的疑惑暂停分析。 他再次强调,换东西换最重要的部分,这之间一定有微妙的联系。 “前面吐了的要不要再看一眼?”顾奥好心提示,“错过这次,回头再要翻出来看,不能够了啊。” “为什么?”机主不明所以。 “你不嫌恶心的话,当我没说。”顾奥倚在院门口的石柱子上。 “有道理。”虞承南拍拍他肩膀,“还是八成新的脑子好用。” 照片中,楼梯、扶手、墙面、地面,凡是雷半啸经过的地方,被拍到的,都留下蜿蜒的湿痕。 还有两道黏黏地糊在他脸颊上。 脑袋顶掀了一小半,灰绿色的汁水挂在凌乱的发间,有的地方拉成了丝。 “这他妈就是姓楚的说的奖励!?”叶亦冠绷不住了。 他从进怪潭起一直黏在考古高材生范布拉身边,初次相识的两人甚至睡在同一间房。 “你有什么看法吗?布拉。”他的语气随时切换,这会儿温柔得像温开水。 虞承南见范布拉原本欲言又止的样子,经叶亦冠一引话,说出心中所想。“不管传说记载还是民俗博物馆里的线索提示,一只脚从不白拿别人的东西。” 她延用了虞承南对独脚仙的叫法,“问题是,早上坏掉的鸡蛋,还有……雷半啸的生命,我们只看到了它换的结果,却没看到条件。” “我想,这也正是南哥离开一步都要锁门的原因吧。”范布拉最后看向虞承南。 在对方点头表示认同的时候,准博士生双颊竟然浮现两坨粉晕。 这让叶亦冠跟着抬起的眼神逐渐漫起一丝不友好。 也让虞承南莫名其妙。 这俩不是睡一间房吗?拜托,他可不想成为一见如故CP之间play的一环。 “你说的兑换条件确实值得注意。”虞承南公事公办地说,“排除人为因素的前提下,交换媒介不在我们住的房子里的话,什么地方最有可能?” “说不好诶。”于潜接上话,下巴抵着指节,认真思索道,“按熟悉程度来说,肯定是翠莲阿姨的房子。但是按可能性来说,整个村子都有可能啊。” “时间还早。”虞承南切换掉图片,点开手机上的备忘录,加了新的一页。 他边打字边念着一些东西,除了草木灰和古镜,还有桃核、菖蒲、油灯、红线、鸡的羽毛、缝补用的针。 还有小铁器,小锄头、柴刀、镰刀什么的,都可以。 至于另外可能要用到的艾草、苍术、桑枝之类,他知道这些人大概率是不认得的,也就免开尊口。 于潜带的两个傻白甜问找这些东西做什么,而且他们凭什么要听他调遣。 虞承南一指自己的鼻子,“凭我能用类似的东西掩盖嗅觉,过后恢复如常,不伤身体。” “南大佬,您吩咐!”于百元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于潜:“……”现在解绑还来得及吗? 大家约定太阳落山前回休息的房子碰头,忙了一下午,没再打听到新的消息,但虞承南列出的清单上的东西基本都有了。 除了草木灰和古镜。 吃完晚饭,村民照旧把今天鸡蛋村所有母鸡下的蛋送来,让他们不要有心理负担。 昨天分开放不管用,虞承南建议今天放储藏室里。 八点半他去看了一眼,鸡蛋没问题,还看到一个小家伙偷偷扭着屁股,在每框鸡蛋最面上的那层蹭啊蹭。 睡前,虞承南摩挲着小家伙的肚皮,轻声说:“我看到了哦,你标记了鸡蛋。” 第52章 失守 夜灯把卧室晕成一片暖黄,虞承南撑在枕头上,手掌拢着脑袋,将被角掖到侧腰,像平常一样挼着翠鸟头顶的绒羽,又顺着头颈流畅的弧度挼到背羽。 他说话时特意放轻了气息,用气声吐出的字轻得像飘落在绒垫上的雪粒。 窝在里侧的翠鸟用细弱的喙蹭了蹭他的指尖,扭着屁股往掌心挨了挨,把自己团成个毛茸茸的小球。 大约没听见动静,它弹开眼皮,眯眼看着居于高出、却含着细碎柔光的那双眼。 不做任何想法,放松到极致地看着。 虞承南失笑地把被沿圈在它尾羽下方,留出够活动的空间。 小东西不需要盖被子,不必把人的习惯强加给它。 “从般潮湖回到现实的那天,我做了个梦,梦到一位宛若谪仙的美男,说不上来是谁。”虞承南低垂着眸,眼神渐渐飘忽,落在床头的自己倒影下的昏暗中,却像聚焦在某个看不见的身影上。 “那人立在雪地里,松白色的披风被风杨起,却不乱其姿,唇线分明而润红,不觉寒冷。我走近了,闻到他身上的雪松气息,雪沫落在他发间眉梢,顶俊俏顶俊俏的。” 他尾音拖出模糊的笑意,是从眼底深处漫出来温温的亮光,重新跟翠鸟接上视线,带着点说不清的怅然,“我见过他。” “你搁这儿写作文呢?”对床的顾奥一双手叉在胸前,“这种梦的主角不应该是肤白貌美大长腿光明女神之类的嘛?” 空气陷入凝滞,虞承南甚至没分一个余光给他。 “罐子叔把农家小铺经营得很好,塘里的荷花开了,带你去看好不好?“他把声音放得更低,一下一下挼着软茸茸的背羽。 顾奥讨了个没趣,翻身对着墙面。 背后的低语声轻轻的、缓缓的,让他想起了木槿依。 想起在怪潭里目睹的各种死亡。 虞承南低低的话声又不断把他的思绪从冰冷的回忆里拉出来,尽管听不清内容,但确实催人好眠。 翠鸟也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只小爪子搭在被沿,另一只舒展开来,腹部的绒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半眯着的眼神渐渐迷离,眼周的腮红在暖光下粉嫩嫩的。 左脚的爪子忽然蹬一下被面,彻底松了劲,趾尖软软地垂下。 之前它都习惯把脑袋埋进羽翼间打盹,这两天的睡姿却很放纵,睡着后意识完全出走的感觉。 虞承南反手摸到放在背后床边的手机,八点五十八分了。 昨天差不多的时间脑袋开始发沉。 楼上楼下的走动声早止了。身边的深眠吐息变成遥远的嗡鸣,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往旁边倒。 调整好睡姿,虞承南用指甲抠着手心,天花板上的光晕在视野里慢慢晕成一片暖雾。 灯突然黑了,虞承南无力松开手指。 浓浓的夜色中,三楼发出细细的一声“吱呀——” 门轴缓缓转动。 “咚、咚……”清脆的落地声从三楼作响到一楼。 “咚、咚……”声音湮没在厨房。 扰动声在一楼最深处的储物室内久久徘徊。 当最后一点动静消失,天光即将破晓。 又过了一两个小时,阳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条细长的光带。 玻璃上的雾气被一点点蒸散,窗外模糊了轮廓的一切变得清晰可见。 “笃笃笃……” 虞承南又在楼上楼下急切的脚步声中醒了。 对床的顾奥撑起上半身,两只脚挂到床沿,胡乱划了半圈,慢吞吞地把脚塞进拖鞋。 开始发呆。 虞承南理解少年人痛苦的起床过程,披上外套,伸出手当鸟架。 “鸡蛋又全坏了?”他走出屋子,撞见刚要下楼的于百元。 对方张着惺忪的睡眼,衣服扣错上下排,顿了顿才说:“应该吧。” 虞承南路过,于百元突然抓住他微摆的手臂,眼里升起的惊恐盖过了迷糊。 “卧嘞个豆!”他的手蜷得很紧,“我这么嗜睡,不会脑子坏了吧!” “快快快,帮我闻闻,有没有臭鸡蛋的味道啊?” 另一个鼻子替虞承南闻了。 “你这是纯纯的臭男人味,大惊小怪。”顾奥淡淡地瞅了大惊小怪一眼,手里拿着牙杯。 二楼的阳台被杨安琪占了,他要去一楼洗漱。 “现在的小孩儿嘴巴这么毒。”于百元不服气,敞开两只胳膊,边闻腋下边往下走,“你别以为自己年纪小个又高,我就不敢教训你啊。” 他后面,个子更高的虞承南把人往回一拎,将人拖回楼梯口旁的走廊上。 于百元骂人的表情都做出来了,突然收住嘴。跟虞承南对视一眼,倒着小碎步又退了几步。 从三楼下来辣子姐,冷冰冰地扫了两人一眼,手软软往楼下一指,“吃早饭去。” “好……”于百元挂着哭脸笑回,“您先请。” 等人转身走下去几阶台阶,于百元飞快地抬起手,在鼻下急促地扇动,又猛猛地隔空指向披着凌乱长发的后背。 辣子姐突然停在楼梯转角处,转身看见那只猛猛点她的手指头。 手指头僵住,软了下去。 “怎么了?” 于百元:“……腱鞘炎,医生让我多做手指运动。” “你们不去吃饭吗?”辣子姐眼下的青黑顶着一双没什么焦点的眼睛,“好困啊。” 虞承南让他们先下去,自己回房间拿东西。 等他到储藏室,于潜正把最后一箩筐的鸡蛋拎去厨房,过侧门走出房子。 于百元几度想把他拦下,被嫌弃地推到一边,“大早上的,没空陪你啰嗦。” 大门的方向一片昏暗,二楼阳台上传来关门声,然后是拧锁的响动。 杨安琪一路喊着“等等我等等我”,脚步急急地从楼梯跑下来。 “咔。”于潜敲开听上去比正常的蛋壳要软些的鸡蛋,裂响声跟昨天的一样,有点闷。 一股冲鼻的腐臭味钻出来,他两指一松,扔掉包裹在蛋壳里的腐臭酸水。 臭鸡蛋味在屋外散得稍微快些,四个箩筐,各试了三枚,无一完好。 叠在底下的也不用再试。 一道影子从虞承南肩头掠起,扑腾着飞向装着鸡蛋的箩筐。 翠鸟沿着四个筐边蹦跳了一圈,停在最后那个筐边沿。 屁股一翘,尾羽竖起老高,扭啊扭。 “你的鸟……”叶亦冠意味深长地看着鸟屁股,“在对臭鸡蛋发情?” “什么啊,它不是这个意思。”范布拉为鸟发声,“但是具体什么意思我也不理解。” “我记得昨天村民说他们一共送来了175个鸡蛋。”虞承南朝翠鸟点了下头,伸手召回它,“再数一数。” 别人不明白他的意图,谁也不愿意再碰那些臭了的鸡蛋。 虞承南回厨房找了个菜篮子出来,蹲地上开始数数。 顾奥轻叹了一声气,找来两张小板凳,帮着一起。 有人打了个很重很重的哈欠,蹲了下来,“我来算最后这筐吧。” 辣子姐小心捏起一枚,半眯着眼数“一、二、三——” 顾奥把屁股下的小板凳一抽,平推到她大腿边,“姐,你坐。” “好——诶?我数到几了?” “九。”虞承南提醒,有些不是滋味地看着她。 “哦——十九——”辣子姐有些神志不清。 虞承南快速数完,顺带盯着辣子姐那边的个数。 三边一加,有出入。 “怎么少了二十六个鸡蛋?”于百元看向他表哥,后者也一片疑云。 “可惜昨天的全倒了,没注意个数。”于潜说。 “前天送来的蛋没少。”虞承南笃定,“昨天少的那二十六个被做了标记,是每筐里面最面上的部分。” “可翠莲阿姨说的是村里的鸡蛋染上外乡人的气息,一只脚会跑。”范布拉回忆,“而不是染上外乡人的气息,会被整个盗走。” “盗走再跑呗。”顾奥哑声道。他还在青春期,经常早上起来嗓子里干干的像黏了几粒细沙。 这个论调倒也没毛病。 气氛正凝重,隔壁夫妇适时出现了。门才开了条缝,王阿塞大声叫道:“吃饭啦!” 但那扇门略微一顿,猛地被拉开。 王阿塞开始表演,无比心痛地看着失守的鸡蛋们。 “我的蛋啊,你怎么又馊了,呜哇——” 顾奥的视线顺着他的清瘦的身体往下滑,停在裤.裆处,“请叫全称,谢谢。” “我和你们翠莲阿姨招待得够尽心吧,鸡蛋一个没守住。”王阿塞破了大防,“你们可不能让楚馆长失望啊!” 他操碎了心,别人一句话没说,他炮珠连天地一句接一句,像极了没事找事、非要管亲戚家孩子的长辈。 “我怎么说的,年轻人就该多干活,我们这儿的村民个个热心肠,该跟我们打成一片。” 他说的越来越离谱,根本不关鸡蛋的事。 虞承南眉头一凛,冷声打断了他,“你们先吃吧,我们还有事。” 他去扶软趴趴坐在小板凳上的辣子姐,“先进屋。” “差点忘了!”于百元把早上的事一说,“我觉得不是我想多了,她真的有问题。” 他表哥气到无语,“特么这么重要的事你也能忘,你出去选第一个福袋。” “没的商量!” “不是,你不让我说话的呀!”于百元有种想扇巴掌但打不过对方的无力感。 等他们进屋,虞承南已经用红线绕了一道折成三角包的符给辣子姐戴上。 他起身低头思索着,全然不管旁人言语什么,忽的眉眼略松,从放在桌上的布袋子里摸出一包纸,里面包着朱砂。 虞承南咬破食指指腹,洒了点朱砂粉在上面,往辣子姐眉心一点。 布袋旁还放着几味药草,他各抽了两株艾草、苍术、桑枝,画了一道符绑在上面,再到灶台上摸来一只打火机,点燃植物火把。 “举着站门口。”虞承南把火把往顾奥面前一递,“等符烧完就可以扔了。” “嗯?”辣子姐的目光稍微清澈了点,“你们在干嘛?” 她吃力地努了努鼻子,“好臭啊。” “你这是疲劳臭。”顾奥站在门口接上话,“当身体陷入疲劳状态,肝脏的除氨能力会大幅削弱,皮脂腺集中的区域,就会成为毒圈的重灾区。” 于百元同情地看着辣子姐,立马接上戏,赏顾奥一记白眼,“说人话。” 顾奥惨淡的表情里流露出一丝不耐烦,“氨,NH3,氮氢化合物,厕所经久不息的尿味。从你腋下、前胸、后背、颈部散发出来。” 虞承南抬起右手,轻声对其他人说:“最后一步。” 手起掌落,切在人后脖子上,一把给人劈晕了。 他把人背回三楼房间,再下楼来收拾桌上洒落的草叶和朱砂粉,“能延缓一段时间,这期间,必须解开那东西下的套,不然……” 后果很明了,不用多说。 第53章 当苦力 外头的风往房子里一灌,顺着木质楼梯将闷臭味推到一楼,沉在只开了厨房侧门的一楼。 烂鸡蛋的腥气让人不舒服,但是比昨天同时期的要淡一些。 反正没什么头绪,于潜提议依旧分头行动。 跟辣子姐同房间的一男一女面露苦涩,两人交换眼神,男的站出来说要把辣子姐送隔壁去。 这个建议没有践行,不是别人不同意,而是顾奥一说让他们自己背,两人跑得比谁都快。 虞承南出门前又来了一趟储藏室,准备仔细检查一遍。 门后和两处墙角堆放着一些农具,地上有两缸陈酒。 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打开手机电筒,半俯下身,光束移动到墙边死角的中途,照出地面某处一丝暗淡的光泽。 虞承南轻转手腕,光束照回放鸡蛋筐的位置,走近蹲下,手指在地上一搓一夹,捏起两根焦糖色的长发。 不属于任何一个村民,他们这群人中只有一人染了焦糖发色。 那人一脚踏在鬼门关上,正在三楼昏睡。 “下楼之后,她没来过储物室。”虞承南回忆道,“这么长的头发,不太可能沾在谁的鞋底带进来。” “没打卷儿。”顾奥说,“发质一般,如果经鞋底踩蹭,有一截会卷成麻花状。前两天留下的?” 话问出口,顾奥自己摇头否定,“这间屋子的钥匙放在厨房里,第一天你开门看过一眼。昨天晚上,咱们几个男的把鸡蛋拎进来,女的没人来。” 两人分析到最后,互对一眼。 辣子姐的这两根发丝的确是在她本人在的情况下掉落的。 时间就在昨夜。 淡定如顾奥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凶手竟是探案人,有意思了。” 虞承南起身翻找了一圈,从墙边的柜子抽屉里摸出一个塑料袋,将头发装了进去。 “那么问题来了。”他走到门口,抬手关了灯,把门锁上,“一只脚能隐形,为什么不自己找机会进来偷蛋?就算转变正常人偷东西是他的乐趣,为什么那人偷完东西会死?” 顾奥握拳抵住鼻子,完全走到屋外才说话,“还得用交换条件换脑子,也不嫌麻烦。” 除非…… 两人对眼明了。 虞承南抬头从屋顶往下看,“房子里有它忌惮的东西,它进不去,不得不采用这样的方式。” “走吧,再去套套村民的话。”顾奥跨着抬不高腿的步子,仿佛一番讨论耗尽了他一天的精气神。 到前院,虞承南不自觉瞥向村头的那辆摆渡车。 明明离开的工具就在那儿,却只有看看的份。 马路对面的平阔农田里,金色稻子特有的清甜气息顺着田间微微凉的风吹过来。 一如南彩镇乡下的景色。 虞承南刚转身,脚步突然顿在原地。 耳边的空气忽然振动。翠鸟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在他面前绕了个圈,往马路对面飞去,停在不远处的稻穗上。 眼睛直勾勾望着他。 虞承南朝翠鸟一点头,转身回住所拿了两把镰刀和两副干活用的粗手套,在顾奥不解的目光中走向漂亮的小鸟。 “干嘛?”不明确意图前,顾奥压根不打算动。 “收稻子。”虞承南扬了扬手里的家伙事儿,“村民们三番四次提醒我们干农活,被我们忽视了。” 顾奥快速回忆了一下,深深地探了一口老气,“服。” 脑袋随时搬家的地方,还要强迫人当苦力,这份悲痛谁懂。 小鸟再次飞起,稳稳落在前方田埂上的缺口处,回头见虞承南走近了,小脑袋往右一偏,带路到看似走远的另一头。 虞承南不疑有他,顺着指引的方向,果然找到一条被稻丛遮住的窄路。踩着路绕过稻田,居然比原来的路更容易到靠近村民劳作的位置。 接下去没近路可抄,翠鸟悬停在虞承南面前,歪头眨眨眼,模样透着几分得意。 “我都快忘了。”虞承南大步跨过田埂上预留的出水口,“你其实很可爱,以后也要这么开心。” 小鸟停到肩头,溜着鸟目偷看了一眼,随即趴下,用翅羽当枕头垫在小小的下巴下面。 村民们见他们来了,热泪盈眶。 在自家田里割稻子的王阿塞给引路到隔壁的田里,“鸡蛋大伯岁数大了,你们帮他吧。” 虞承南:“鸡蛋?” 顾奥:“大伯?” 两人再度对视,那绝对是核心NPC啊。 鸡蛋大伯扶着腰也站不直,深麦色的皮肤迎着阳光,显得粗糙,横纹遍布。 见他们手里备好了工具,鸡蛋大伯直入主题,开始现场教学,“割的时候脚要扎稳,腰弯低些,小心稻茬划着腿,也小心你们手里的镰刀。” 虞承南在养父母家学了五年的手艺,熟练度高的农活仅限于采茶,不太会其它的。 只知道割稻子讲究巧劲,也是门技术活。 刚下手非常生涩,镰刀挥去总容易带歪,要么没割断稻秆,要么使劲的地方不对,大臂和腋下挤得谷粒落在泥里。 “哎哟。”顾奥挥不断直接用扯的,一屁股摔坐在背后留下的稻秆断根处,痛得捂住重要部位,脸都憋红了。 鸡蛋大伯在旁边咯咯直笑,再次弯腰示范,“手扶牢稻秆中间,镰刀贴着根。” 他右手手腕一旋,稻子“唰”一下就听话地被握在左手,一点不需要蛮劲。 两名新手跟着调整姿势,指尖捏住一束稻穗,掌心贴着粗稻秆,镰刀斜着切往泥土上方。 “唰、唰。” 整束稻子顺势倒在两人的臂弯里。 “哎哟!”这次叫唤起来的是鸡蛋大伯,“还得是你们年轻人啊,学东西真快!阿伯给你两个大拇指!” 他一口一个帅小伙、真聪明、太厉害了,把人吊嘴成心甘情愿干活的大牛马。 但是没干习惯农活的顾奥体力很快告急。 再夸也不顶用。 虞承南还行,毕竟常年扎身在茶山上,又要帮忙打理田园、民宿什么的,体力还够用。 “时间还早,你休息会儿,他不是说了么今天割完一亩就完事,也没在一旁干看着,三个人不难完成。” 但看着身边堆得越来越高的稻捆,顾奥莫名其妙憋起劲,直起身擦了把汗,“天塌下来有你们个高的顶着,但是既然选择跟你混,没有小弟休息大哥拼命的道理。” 虞承南微微一怔,无声地笑了一下。顾奥这少年看着吊儿郎当的,其实很能拿捏分寸。 他就像不显眼的学神,平时一副懒得用功的样子,及格水平线上就行。但是需要展现实力的时候,一点不含糊。 努力了不到半分钟,鸡蛋大伯笑着喊两人:“歇会儿喝口水、吃点粮食。” 声音格外爽朗。 虞承南接过一个大面包和一瓶凉白开,一屁股坐在田埂上。 翠鸟趴在旁边的稻穗上,小小的身体随风晃阿晃,一派慵懒的模样,好像在说“不好意思啦,我帮不了忙”。 虞承南抚着它头顶随风颤动的竖毛,“你一会儿飞回去看谁有空,把人领来一块儿帮忙。” “诶不用了不用了。”话音顺风吹到几步远的鸡蛋阿伯处,摆手让虞承南别费这工夫,“老家伙我不喜欢累着自己,每天只割一亩地,最多接受两个人的帮助。” “是啊小伙子。”翠莲阿姨抬手用袖套抹了一把汗,“我们都不用帮,你们有空啊,来帮一帮鸡蛋大伯就行。” “好吧……”虞承南遥望田野,根据前面鸡蛋大伯说的田地范围粗略一估计,他家少说得有十三四亩地。 意味着,每天都能得到一条线索。 他朝翠鸟使了个眼色,小家伙趾尖一点,贴着稻尖飞回去。 没三分钟,又飞回来了。 它摇摇头,表示那些人没找到太有用的线索。 虞承南不禁望向住所,不知道那人还撑得住不。 简单果腹后,两人又弯腰扎进稻田里。 “唰、唰、唰……” 割稻声在田野里连成一片。 顾奥的动作渐渐熟练,稻穗在臂弯里积满了,就顺势放在身后。等攒够一把,便用稻草捆成束,立在田里。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夕阳把稻田染成橘红色,他们终于帮忙把今天的稻子割完。 虞承南拄着镰刀直起身,卷起袖子的手腕上满是稻叶划出的红痕,腰更是酸得直不起来。 “鸡蛋大伯,你有什么话要跟我们说吗?”顾奥粗喘着气。 “瞧我这脑子,年纪大了,不中用啦。”鸡蛋大伯双手撑着膝盖坐下,长吐出一口气。 顾奥用手捂嘴,“妈的前摇真长。”他手指还在不停发抖。 “镜明则尘埃不染,心明则邪恶不生。” 这是鸡蛋大伯给的信息。顾奥又问这什么意思,毕竟在怪潭里的意思大概率跟现实中的不一样。 可老人家说完信息就跟强行闭麦了一样,一个字都不肯往外蹦。 果然啊,一天只能得到一个线索。 听上去对辣子姐屁用没有。 两人稍微歇了两分钟,无奈地返回。 远远就见院子里站的站、坐的坐,人全齐,没一个进屋的。 说明房子里的味道还在。 虞承南反而纳闷了,光凭早上那点道术,应该坚持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第54章 奖励兑现 刚从田埂跨到马路上,虞承南就捕捉到了不对劲的气息。 从马路对面飘来尖锐、黏腻的腥气,像几百颗臭鸡蛋在密闭空间里烂透了,顺着房子任何一处的缝隙往外溢。 虞承南的脚步下意识慢下来,抬头望向三楼东面靠近阳台的那间屋子,“她真的还活着。” “很奇怪么?”顾奥握拳捂着鼻口,“难道你作法是忽悠人的?” 虞承南摇头,“为了不引来鬼怪最好就地取材,那些寻常的东西至多保她到黄昏前,可现在,天已经半黑了。” “你故意说漏了吧,那些只能算药引,真正保人不死的是你的血和那道符纸。”顾奥伸手,“给我闭塞嗅觉的符。” 那气味又重了几分。 像有实体的棉絮,一点一点的顺着风飘散开,裹住人的喉咙。 院子里的其他人纷纷投来目光,似乎在等他们。顾奥不觉吐槽这些也是实在人,不知道去隔壁等着,或者来大马路上也比在那儿强。 眼见众人神色凝重,时不时瞧一眼门前的地面,又看看他们,两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守着那边什么特别的东西。 走到院子外面,前面被围栏挡住的地面上的东西进入视野。 那是两堆鸡蛋壳。 新鲜鸡蛋的蛋壳。 碎的碎,裂的裂,叠成两堆小山包。 残留的鸡蛋清渗入水泥地,在地上黏成薄薄的一滩。 如果把它们拼凑起来,至少有一百多个鸡蛋,兴许还不止。 “于百元他们四点多先到的,那时候就有了。”叶亦冠把情况说给刚到的虞承南两人听,“算一只脚的挑衅吧。” 他捂住嘴闷咳了几声,眉头拧巴得皱出一道褶子,像肺叶里灌满了腥气。 “你们的筷子还在身上吗?”于潜用下巴一指虞承南的衣服口袋,“我和杨安琪的一大早就不见了,当时没注意,后来才发现。” “还在。”虞承南说。 “我的没了。”顾奥在变声期,本来声音就有点哑,干了一天的活又哑又干,“早上吃饭时候问翠莲阿姨拿,她说他们家的筷子这几天也在减少,现在只剩十来双,不让我拿。” “早上出门去村民家,我们顺口问了一下。”于潜闷声道,“每家每户都说筷子刚刚够他们吃饭的,不肯给。” 除了于潜带的两个傻白甜,虞承南从其他人的表情里读到不明朗,但更多的是怀疑。 被偷走的新鲜鸡蛋全被敲开,扔在安全住所的门外。容错口误的筷子也被偷走,但不是所有人的都没了。 两件事看似毫无关联,又给人感觉有微妙的牵连。 虞承南转身走开几步,面朝稻田换换氧气。 “所以我们从昨晚开始到今天早上,做了什么不同的事?”顾奥趴在围着院子的矮墙上,给人感觉要站着睡着了。 虞承南则用脚尖在墙上借力坐了上去,垂下眸子细细回忆。 顾奥:“昨天晚上我把筷子放在靠墙的枕头底下。” 虞承南:“我也。” 顾奥:“睡觉前我上过厕所。” 虞承南:“我也。” 顾奥:“大的小的?” 虞承南:“我觉得跟这种毫无关联的事情不沾边,应该是跟九点准时入睡、早上起来有人中招之类的有关。” 两人又对了一些细节,没想出个所以然。 “所以你什么时候给我麻痹嗅觉的符?”顾奥闻了闻衣服,闷咳了一声,“掉屎坑了。” “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到明天。” 背后,跟辣子姐同房间的女生不安地叹着气,“如果,我是说如果,她能撑到晚上,我们怎么办?味道这么大,怎么睡人啊?” “搬走。”叶亦冠秒答,“做一个简易担架,抬隔壁去。” 从屋子里出来的翠莲正要叫人吃饭,鼻尖突然控制不住地发酸,眼尾瞬间漫上湿意。 来不及捂嘴,胸腔先一步绷紧,肩膀猛地一提——“阿嚏!” 众人被这声吸引了注意力。 翠莲搓搓鼻头,“快,吃饭啦!今天刚下的蛋,再不吃明天又……”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次招呼虞承南,“快来啊,叫上你的同伴们。” 翠莲每天都会炒一盘鸡蛋,她和王阿塞倒是吃得嘎嘎香。 别人看着那玩儿意实在没胃口,基本不会动。 虞承南给小鸟夹了两片油麦菜的菜叶,目光不自觉飘向那盘鸡蛋。 虽然不会去夹,但那盘菜就像秋收季节每天的毒日头,想不注意都很难。 他舀了半碗米汤给翠鸟,自己也喝着,目光再次移向那盘炒葱花煎鸡蛋。 “昨天——”虞承南放下手里的碗,“我们所有人都没碰炒鸡蛋。” “啪!”一双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于百元激动地站起来,屁股离开长板凳时,后腿推开他那头的凳子,差点害于潜摔倒。 于潜咬着后槽牙狠狠说:“再大惊小怪,老子让你睡鸡栏。” “不是啊表哥。”于百元扶正他,眼里全是想通了问题的明亮,“昨天我闻着鸡蛋实在太香了,想吃来着,但是你知道的我胆子小。” “说重点。”于潜的眼睛横着斜了他一眼。 “昨天中午加晚上,只有辣子姐吃过一口鸡蛋。”顾奥抢了于百元的话。 “啪!”于百元一双手拍在桌子上,身体前倾,咬牙盯着顾奥,“我最讨厌说一半被别人抢话。” 不过下一秒,于百元的眼里重现浮现出虹光,“还有一点,你们知道为什么雷半啸半天就死了,而辣子姐能活到现在吗?” 他伸出手指着虞承南:“你们一定以为全是他这个大神棍的功劳。” “雷半啸的奖励。”顾奥说完,捧起碗喝第二碗米汤。 “啊哈哈哈哈!”于百元把腿驾到长板凳上,伸手指向坐在圆桌对面的顾奥,“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是吗?H3是吧?我最讨厌立学霸人设的人。” “NH3。”顾奥不咸不淡地纠正,“你文科生吧?别见怪,我对文理科一视同仁,偏见只针对人。” 于表弟彻底破防了。 但是在爆发前被他表哥拉了下去,一屁股Duang在凳子上,两只鼻孔像牛一样哼哧出气。 “你刚刚说奖励?”杨安琪顿了顿,倒吸一口凉气,“天哪,楚昳枫说的奖励竟然是加速死亡进程!?” 但是对于中了招的人来说,这怎么不算一种奖励呢? “怪不得当时她那种表情……”杨安琪吃不下去了,放下碗筷。 一只手从她身下摸到桌面上,两只手指头夹住筷子,准备顺走。 “都吃饱了吗?”翠莲从窗边的小桌子过来,像监考员收卷子一样,把每个人面前桌子上的碗筷收走,“那阿姨收拾了昂。” “对了。”她手指隔空一点放在C位的葱花煎鸡蛋,“今天的鸡蛋不香吗?怎么没人吃啊?” “一定要吃吗?”于百元快哭了,嘴巴被他表哥一巴掌拍下捂住,眼神警告让他别说话。 厨房里突然安静下来。 天花板上的灯泡轻微摇晃了一下,变换的灯光把大家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整洁的白砖墙面上。 站在桌边、系着围裙的那道影子咧开大大的嘴,在墙面上,侧脸断了一个豁口。 “你说呢?”白齿尖牙的翠莲脸色比粉刷的墙壁还要白,一张嘴冷冷地笑,占据了半张脸,眼珠子也瞪成牛眼那么大。 于百元的泪水“感动”得流了下来。 小时候被家长逼着吃不爱吃的东西,没想到进一趟怪潭,还有这种特殊的待遇。 可是这次没有糖水,没有哄劝,只有不吃就会被吃的残酷下场。 他不敢接话,害怕出声就被永久除名。 好在,不犟的小孩儿会得到父母的安抚,不顶嘴也会平息NPC的怒火。 翠莲投在墙上的影子慢慢变化成正常,面庞也逐渐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 “那就……”她夹起一块鸡蛋,筷子指向的方向随视线转了一大圈,“你尝尝阿姨的手艺吧,帅小伙。” 葱花煎鸡蛋,喷香喷香的食物,此刻在脸色铁青的叶亦冠看来,却像灰绿色的糊状物体。 “保证香迷糊你,尝尝。”翠莲用冰冷的眼神盯着叶亦冠,语气却温柔得像要掐出水来。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在墙上的影子再度变动的萌芽阶段,大家听见了轻微、缓慢的咀嚼声。 现在反抗意味着死亡提前,叶亦冠面无表情地吞下嘴里那块鸡蛋,只是在下咽的瞬间双目紧紧闭了起来,深呼吸时,紧闭的眼睛缝里仍有泪水夺出来。 “太给阿姨面子了。”翠莲用手肘碰了碰虞承南的肩膀,“看到没?香哭了。” 大家:“……” 夫妻两人哼着小调收走碗筷,其余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 最先打破死一般的寂静的是叶亦冠本人,他冰凉的语气仿佛从心里透上来的,“辛苦你们谁去抬一下那位,我想早点休息。” 早上虞承南把人背上去,晚上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他。 剩下的人手心手背,决出顾奥和于百元两个幸运儿,带着虞承南画好的符篆,脸色好看地进门了。 所有人退到大马路上,就见俩幸运儿抬着床板,将陷入昏迷的辣子姐送到隔壁。 先跑出来的于百元说她比想象中轻,估计只有四五十斤,脸上出现几道细纹,就像蛋壳打破前的裂纹。 过了不到五分钟,四五个村民来送鸡蛋,问他们怎么全站在门外。 一楼客厅的灯被村民开了,于潜远远地问:“有什么味道吗?” 几个村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耸肩摇摇头。 于潜半信半疑地走近,努努鼻子,又张开嘴吸了一口,回头比了个OK的手势。 房子里没了坏了脑袋的人,味道以不正常的速度散去。 走在最后的虞承南淡淡盯着叶亦冠的背影,抬手跟翠鸟悄悄说:“我觉得他前面说话有演的成分,心如死灰到接受死亡,太快。” 小鸟轻一点脑袋,表示同意。 “难道他会有什么后手?” 小鸟脑袋一歪,表示再看看。 “也对,有什么招数晚上九点前一定会使,拭目以待吧。” 等村民走后,虞承南分享了田间地头干活的秘密,但留了一手。 “鸡蛋大伯说了一句话,交待我们不到明天早上不能说出来。” “可是——”范布拉担忧地看向叶亦冠,“到明天就来不及了啊。” “抱歉,性命攸关,我只能透露这么多。”虞承南说着给顾奥使了个眼色,让他一起上楼。 顾奥什么也没问,甚至刚才没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乖乖地去洗漱,准备睡觉。 直到八点钟,楼下没脚步声了,虞承南才解释:“叶可能留有后手,先保全自己。” 顾奥懒懒地应了一声,转身没两秒,响起呼呼的吐息声。 今天不是慵懒气质,是真累。 虞承南本想起床到楼上叶亦冠两人的房间外面打探一下,但木地板太难掩藏声音了。 但有翠鸟兄弟。 它昂着头从开了一条缝的门里挤出去,背上坐着一个迷你版的、对什么都很好奇的小纸人。 第55章 后手 翠鸟敛着羽翼,羽毛的纹路在昏暗的走廊里融成一片模糊,每一次振翅都压得极轻。 各屋两侧门框的缝隙里挤出一圈圈暖黄的光,翅尖划过空气在门外掠过,极其短暂的泄出一点淡的像月光碎末似的羽色。 小纸人揉揉眼睛,湮没在黑暗中的黑瞳慢慢浮起一层极淡的莹光,眼窝处晕开冷白的微光。 它兴奋地晃荡双脚,抬手往前一指,好像在说“冲呀!” 三楼辣子姐住的那间灯黑着,原本跟她同屋的一男一女换去了二楼,现在楼上只剩叶益冠、范布拉。 房间很够,但两人还是住同一间房。 翠鸟停在门外,小跳几步到门边,纸人从它尾羽滑到地面,握着小拳头往门缝跑。 “咔嗒。” 门开了。 纸人一僵,顺势倒在地上。 门底“呼——”地吸进一股软风,将它带了进去。 叶益冠在门口观察了几秒才走出房门,没注意到门边的一溜羽尖往旁边阴影里缩了进去。 一个窈窕的身影扑在他后背,纤细的胳膊环住他脖子,一点一点后退,把人勾回房间里。 关门后,轻盈盈的笑声从非常靠近门的位置传出来,“放心吧,还有三四十分钟就到九点了,他们不会出门的。再说了,二三楼铺的全木地板,有人走动我们怎么会发现不了呢?” “我是个将死之人,你真的愿意?”叶亦冠动情地说。 脚步交换,谁被按到门上。 “那就别让自己留遗憾。”范布拉的声音又细又软,黏腻腻的,像羽毛搔过耳廓。 后面的话越来越模糊,口水交织,撕咬着耳鬓,压抑的喘.息和偶尔溢出的轻哼泄到门外。 翠鸟匆忙跳开,趁着黑暗旋飞下楼,房门及时开了,一把扑进熟悉的怀里。 虞承南正处在瞳孔猛收缩的当下,因为与纸人通感,看到了该看的、不该看的…… 他指节绷紧动了动,楼上香艳的画面才在一股抗力中退到左上角,视角朝向窗户方向。 轻关门上了锁,虞承南的指节再度用力。 点化吹醒的小纸人有相对独立的思想,非要跟他对着干,非要留一角视线。 两相顽强抵抗,只会提早消耗完它的能量,僵持了几秒,虞承南松了力道。 他轻一抬手,捧在手里的小鸟便顺势飞到床上,乖乖落在枕头边边。 “你什么表情?”顾奥叉着手靠在床头,“蛋疼?” 虞承南没说话,表情却在讲他有多么的蛋疼。 这种情况持续了五分钟,那边终于偃旗息鼓。 虞承南汗都下来了。 谢天谢地,他从来没有这么欣赏一个只有五分钟的男人。 “嗒。”左上角,一簇微弱的蓝火蹿起来,但没够到上方的烟。 捏着烟的手指微微发颤,纸人的视线重新正对向他们。 看眼前的布置,它应该藏在另一张床的床头内侧,贴着墙。 翠鸟眨巴眨巴眼,小脚趾蹬了蹬他。 “你想看?” 小鸟又眨巴眨巴眼:你说呢? “可以带我一个吗?”顾奥贱兮兮地问。 难得他这么有兴致,虞承南自然要满足,反正少儿不宜的过程已经过了。 他让顾奥坐到床沿,自己盘腿坐起来,把翠鸟放在手里,“你们两个不要说话,容易漏气。” 顾奥:“漏气会怎么样?” 虞承南斜睨:“会嘎。” 不消片刻,顾奥平静的眉峰忽然蹙起。 二人一鸟一纸人通灵通感,闻到了烟的焦涩味。 叶亦冠歪着头猛吸了一口,雾白的烟气从齿缝间扑出来。烟烧了一小截灰,他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还带着没平复的颤,却故意绷着调子:“不是我不行。” 微弱的火圈吞噬着,烟灰落在地上,他又吸了口,喉结滚动了一下。 不知道说给范布拉听,还是说服谁,叶亦冠把范布拉搂进怀里,“刚才太紧张了……生死面前,说看淡是假的。” “你已经很棒了。”范布拉右手拉着胸前的被子,左手轻搭在没什么肌肉的小丁胸脯上,“对不起,我什么都帮不到你。” 女生的眼泪像珍珠,不要钱似的落下。 虞承南的脚趾不禁缩起来,他快替他们抠出三室一厅了。 缓了得有二十多分钟,还有十几分钟都要强制熄灯了。 叶亦冠低头在女生额上落下一个吻,“如果有办法救我,你会帮忙吗?” “你有办法!?”范布拉一下就抓住重点,“快说!” “如果用你的命换我的,你愿意吗?”叶亦冠说着情况,用还在颤的手指勾起小巧的下巴。 范布拉没回答,抬头的一瞬,眼里又湿润了,“如果换成你,你愿意吗?” 叶亦冠想也没想:“当然,反正我已经是个准死人了。” 范布拉抬手勾住他的脖子,身体软软贴着他,把嘴凑上去。 却被一只手指头无情地挡住。 “你还没回答我。”叶亦冠也不知道是不是拿自己当情圣,非要问出个所以然。 “宝宝,我当然愿意啊。”范布拉还想亲,唇瓣又被手指头挡住。 “咱们玩点有意思的。”叶亦冠坏笑。 “正常的都来不了,还搞花样。”虞承南简直无语。 然后就感受到两束猛然投来的视线,顾奥和翠鸟抬着懵懂的眼睛望着他,显然把这句话听得一字不落。 顾奥那眼神更像错过了一个亿。 虞承南一个脑门敲:“你未成年。” 又圈起手指一弹小鸟:“人类的事你们鸟少打听。” 纸人歪了歪头,似乎在想看你玩什么。 虞承南正要掐掉那俩八卦货的通感,却见叶亦冠把衣服给范布拉披上,让她闭上眼睛。 “有件事得告诉你,不许生气。”叶亦冠的手探到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半指宽的六边形金属装置。 那东西表面横亘复杂的纹路,中心镶嵌着一颗红色晶石一样的东西,一圈散发蓝色的电子光晕。 他把玩在手里,手指一曲一勾,最外围的金属圆环顺时针转动,纹路莹莹发亮。 “这是什么?”听见金属装置转动的声音,范布拉自己睁开眼,“不是吧你,事后礼?” “去年年初,一只小耳廓狐把我带进怪潭。”叶亦冠自说自话,“我进得比较频繁,第三次从怪潭出去之后,它给了我这个东西。” “动物不会说话,我不明白这个有什么用。上一次的怪潭世界九死一生,我跟一个很有经验的女生活到最后,她告诉我这是怪潭道具,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怎么用?”范布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离开叶亦冠的肩膀,坐在床边。 男生没发觉,但纸人将女生些微的悲伤尽收眼底,眼神也复杂起来,却在对方转头的瞬间,一切情绪化为不安和疑问。 “来。”叶亦冠展开怀抱,“别想多了,抱抱。” 两人于是抱在一起睡下。 八点五十七分,顾奥指了指自己的床,表示他先坐回去。 楼上终于有动静了。 纸人一垂眼又一垂眼,打起最后的精神。 叶亦冠手里的金属装置发着幽蓝色的亮光,光芒一跳一跳,像在倒计时。 “这枚机械义眼来自赛博朋克风的怪潭,叫‘蚀心’,属于情绪道具。” 怀里,范布拉昏昏欲睡,手垂在他腰侧,强撑着听他说话。 “布拉,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好可爱。”叶亦冠缓缓闭上眼,“小鼻子、小嘴巴、小下巴,像那只耳廓狐。” 纸人快睡着了,猛猛摇头,就见叶亦冠腰侧,纤细的手指往下摸。 范布拉面容倦怠,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像在发困。 即将触到蚀心的时候,叶亦冠的手往床外一撤,“抱歉,你答应为我死,东西不能给你。” “布拉……”叶亦冠的声音很沉很疲劳,“我爱你。” “我爱你。” 即将沉睡的虞承南垂死病中惊坐起,“卧槽!”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幻听了,刚才那个声音来自白越寒。 灯灭了。 安全屋里的人依旧没听见翌日的鸡鸣。 窗外的光已经亮得足够晒烫人的屁股,虞承南坐着发呆,眼神还有片刻的惺忪。 脑子里莫名其妙3D立体音环绕,昨晚睡前的那三个字萦绕在耳边,比起内容,更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声音。 “啊!!!” 尖叫声响彻整幢房子。 今天二楼的人的脚步声急促了许多,全被引到三楼。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幸好跑了,三楼就是个不祥的地方。”原本跟辣子姐同房间的男人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才跑到楼梯口就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男人一脚踢开门,看见叶亦冠垂在床边的那只手,还有地上的一大滩血。 窗外明亮的天光透过蒙着灰尘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惨白的光斑,落在血洼里,被染成了诡异的粉色。 范布拉跌坐在床边,手指着昨夜跟叶亦冠一同睡过的那张床,声音抖得像被风吹散的碎纸,“他,他……” 珍珠似的眼泪一颗颗落下来。 叶亦冠死绝了,面容安详,带着笑意。 “一定是他早上醒来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不想变成那两人的样子,所以才……”男人笃定,“妹子,哥知道你俩情投意合,看开点吧。” 后到的虞承南和顾奥面面相觑,但是没将真相说出来。 昨晚上,虞承南听见那声“我爱你”,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也看到纸人睡眼中熄灯前最后的场景。 范布拉在叶亦冠身侧触了个空,苦笑道:“即便我换了样子,你还是会喜欢上我,但你依旧会利用我。” “你说什——么——”叶亦冠永远睡着了。 “还不明白嘛,你够渣,也够蠢。”范布拉半眯着眼,也快睡着了,泪水顺着眼角落在叶亦冠的胸口,“你聪明机智,三次都靠自己出去了,我拿着你赚的奖励解锁去怪潭灰洲山的路,为你找来替死道具。” “你当然不会知道我只能在怪潭里变成人的模样,更不知道为了陪你入潭要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这些都不论,都不论。那次只有我们两个活了下来,你答应过的,只爱我一个人。可为什么一出去就跟别人睡?” “拿我用命挣来的道具对付我。”范布拉苦笑,声音在灯熄了的黑暗中逐渐弱了。 “阿叶,我不爱你了。” 虞承南说了句“节哀”,转身下楼。 叶亦冠从刚入潭就在给自己找棋子,把目标定在看似人畜无害一心搞研究的学生上。 用算计换来的自愿,成了最致命的反击。 可让虞承南在意的,还是范布拉说的那些话。 只能在怪潭里变成人的模样,陪着入潭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虞承南不觉握紧了拳,却在翠鸟用翅羽扫他侧脖子时,吞下满心的情绪。 他朝侧面浅浅笑了笑,“没不开心。” 第56章 村子日常 阳关透过客厅的窗户,将一楼客厅照得透亮,却没能驱散淡淡的凝滞氛围。 楼上传来缓慢的步调。翠鸟则窝在侧沙发上,头伏得低低的,翅膀比平时收得拢,把自己团成小绒球。 虞承南坐在木质沙发上,背后的光线像聚光灯将他整个人拢在一片温暖却略显孤寂的光晕里,眉头似被无形的傀线拧在一起。 他沉沉的思索了一会儿,唇瓣微张,“找个时间聊聊。” “我也有这意思,聊聊。” 顾奥下了楼梯口,脚步比平时多了几分沉重,“一会儿我跟他们商量,今天换人去割稻子。” 他说着感受到气氛的不对劲,瞅瞅虞承南,又奇怪地眯了一眼小鸟,表情好笑,“失宠了?” 敲门声响起。 翠鸟顺着声音转过头,翅膀轻微扇了扇。 再转回头,眼皮子支棱起来。 头顶盖下一片阴影。 虞承南抚了抚它的眉头,才又直起身。 “起床了吗?”门外是鸡蛋大伯的声音,“吃早饭啦。” 虞承南朝窗对面隔壁房顶望去,露头的烟囱没冒出炊烟。 顾奥揉着眼,抢先一步打开门,“等会儿去,死人了。” 语气像等人洗漱下楼一样平淡。 “又一个?”鸡蛋大伯显然也习惯成自然,“那可太遗憾了。对了,昨天宿在阿塞家的姑娘也……唉!” 鸡蛋大伯说天不亮夫妻两人就醒了,说要回家看看那姑娘怎么个情况。 一进屋,姑娘像蜘蛛一样趴在客厅后门,楼梯到门的一段拖出黏糊糊的污渍。 她衣服上黏满了蛋液,发黑的液体顺着脑袋往下滴,脖子像装了发条一扭一顿,神情非常痛苦,散开的瞳仁又像没了神智。 “王阿塞夫妇昨天没住家里?”顾奥问。 鸡蛋大伯指了指远处光了一片的田块,“昨晚上他们不敢待家里,住在我家,一大早回去看到那副光景,吓得锁上门跑了,早饭都没吃就去田里干活啦。” “人总说改朝换代民不聊生,”大伯的口气像过来人回忆起战乱年代,“可古来文化的传承也伴随不少牺牲,你们不容易啊。” 顾奥气笑了:“何止不容易,要命好吧。” “你们……那个……”鸡蛋大伯选择性失聪,脸上的褶子堆起一个不好意思的笑脸。 他拎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三把镰刀和几副粗手套,意思不言而喻。 “当然。”虞承南答应,“谢谢您准备早餐,会有人去。” “我先下地,那边——”鸡蛋大伯抬手指向村尾方向,中间隔了五十多米的一间矮小的土房,“门没锁,你们自己推进去。” 他佝偻着清瘦的身体,步子不快不慢、稳健地走去田里。 身后传来稀稀拉拉的响动,其他人也下楼了。 范布拉红着眼眶,挂着一双泪,手指捏着眼镜腿一摘,一双眼型流畅的狐狸眼勾起别人的注意。 那副眼镜削弱了她大半的潋滟眼波,此刻沾了泪我见犹怜。 “你头一回进潭还没习惯,以后这种事多了去了。”杨安琪安慰了一句,“男朋友可以再找,眼泪蒸发了可只剩满脸的咸,伤皮肤。” 在场的男士:“……” “安琪。”于百元扯扯她衣袖,“你这样说我好伤心。” 杨安琪给他使了个眼色,扶范布拉坐下。 客厅里除了一圈人,还有昨晚村民送来的四框鸡蛋。谁都不想闻臭鸡蛋味,没人拎屋外检查。 顾奥伸手问虞承南拿了一道符,拖着疲累的步伐拎一筐鸡蛋到院子外的易腐垃圾桶旁,丢了两个进去,探头看了一眼,面色如常地端起一整筐。 全丢进垃圾桶。 虞承南与翠鸟对视一眼,彼此了然。 替死道具“蚀心”不会改变原有的死亡机智,该叶亦冠偷换鸡蛋还得他做。 按正常的进程,早上他会发困发臭,至少过了中午才死。 只有割腕自杀是假象。 虞承南还奇怪顾奥这么积极,就见人回来倚着门框,“天色不早了,今天你们谁去割稻子?” 无人毛遂自荐。 “哥,还咱俩去吧。”顾奥转身拖步向鸡蛋大伯家,“线索拿来了别告诉他们。” “算我一个。”于潜很有眼力见。 “我跟你一起。”跟辣子姐同房间的男人站出来,“我直白说了,你们都带自己人,回头说出来的信息是真是假大家不好判断。” 他说的不无道理,于潜转头交待于百元,“你们两个待这里,哪都别去。”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于百元咕哝,他脸已经臊红了。 “听你表哥的。”杨安琪无所谓别人看傻子的目光,“安全第一。” “门窗锁好,上厕所记得随手关门……”于潜还在喋喋不休地交待。 于百元挤过他的肩膀跑走,像青春期躲父母唠叨的少年,“知道了。” 鸡蛋大伯家跟村尾两家是唯三没有推旧盖新的,矮矮的土泥房,连个像样的厨房都没。 灶台旁支了一张八仙桌,挤一挤够坐七个人。 出门时候于百元还说吃完早餐高低得顺走筷子,没想到人家压根没放在桌上。 大家找了一圈,连干柴房里的尿桶附近都没放过,愣是没找到一双。 村里的筷子材料独特,打手会发出类似银饰鸣响的声音,摆明了别人做不了,这又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明目张胆盗窃无果,所有人围挤在八仙桌边,讪讪地动手吃早餐。 “一只脚时不时到村里闹一阵子,一些村民索性不养鸡,只养鸭子、鹅、猪什么的,只有他家后院养了两大窝的鸡,每天保管的一两百个鸡蛋中有一半来自这儿。”于潜分享他这两天在村里转悠得到的信息。 “昨天我们挨家挨户地问,就旁边,鸡蛋老人的邻居说最好的草木灰用山上的茶树叶烧制,可以食用。这段时间农忙,那东西五天前来到鸡蛋村,大伙儿都不敢上山,所以没有现成的。” “昨天也有人让我们割稻子来着,我表哥拒绝了。”于百元不知道哪来的胜负欲,非要证明他表哥也有发蠢的日子。 人家压根不理他。 “镜明则尘埃不染,心明则邪恶不生。”虞承南也分享昨天得到的线索。 于潜嘴里叼着半个面包,含糊着说“知道了”,跟约好一起干活的男人走了。 于百元愤愤地瞅了一眼,用表情哼他表哥。 早饭过后,剩下的人自由组队散开。 虞承南先到翠莲家,推开门没闻到任何不对的味道。 地面已经恢复整洁,到二楼辣子姐昏睡的房间一看,床单整洁如新,只有褶皱的被子还在提醒他们,这里的确睡过一个喜欢焦糖发色的姐姐。 寂静的清晨时光逐渐过去,村子里响起清脆稚嫩的喧闹声。 循声出门,恰巧碰见单独行动的范布拉,据她说,那五六个娃娃NPC每天这个时间点出现,嬉闹打玩一两个小时,又会被家里人叫回去。 虞承南点头表示知道了,掠过范布拉身边时候跟她简短的对视一眼。 “你讨厌!” “追我呀,略略略。”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跑到虞承南这边,前面的拿着水枪,时不时张望他们外乡人。 “你们还没走啊?”拿水枪的七八岁小孩好奇地问,童声里满是无忧无虑,“你肩膀上怎么有只鸟?” 追他的同伴也停下脚步,抱着他好奇地望着虞承南。 “它是我的好朋友。”虞承南蹲下,从口袋里摸出两块小方糖。“叔叔的作业没做完,不能走。” 顾奥有一张携带卡,和他组队的人能带些对怪潭和入潭者相对安全的东西进来。 “聪明如你,有好的建议吗?” “小西西,回来,别吵叔叔。”孩子的家长在门口叫他。 拿水枪的小西西做了个鬼脸跑走了。 他同伴见人跑远了,悄悄凑在虞承南耳边,“我听奶奶说昨天有人问山上的茶树在哪里。” 虞承南摊着手里的小方糖,递到他面前,“他不喜欢,你爱吃吗?” 小孩儿点点头。 “哥哥,你是不是要去茶树田?”小孩儿挺着肚子贴在虞承南身边。 虞承南点点头,剥开糖纸,把糖喂到小朋友嘴里,另一颗放他口袋。 “奶奶说有个会隐身的大怪兽从山里跑出来了,不让我们上山玩儿。”小朋友委屈巴巴的,小嘴一噘,眼里泛起泪花,“前几天我的水枪不小心掉在茶树田里了,下雨了会坏的。” “那太糟糕了,”虞承南深表同情,“怎么办好呢?” 小朋友抿着嘴朝他跑来的方向张望一眼,捂着嘴贴在虞承南耳边,“你不怕大怪兽的话,我告诉你怎么去。” 他说完又噘起嘴,“可我怕你有危险。以前奶奶说大怪兽下山的时候,也有人上山找东西,再没下来过。” 虞承南抬起手,停在肩膀上的翠鸟眼珠子咕噜一亮,像冷宫里被翻牌子的妃子,扑起翅膀飞到他胳膊上,亮出夹在蓝羽之间的两抹火色,小爪子勾着衣袖,高高地昂头。 虞承南失笑,转头对小朋友介绍:“它是我的守护鸟,我们是彼此最珍贵的人,互相帮助,不怕危险。” “哇!真牛!”小朋友开心地拍手跳起来。 小鸟歪过头,直直地望着虞承南。直到小朋友指完路,它才飞回虞承南的肩头,翘起的尾羽半天没松劲。 第57章 三件寿衣 岔路像树冠分散出去,自村落背后延伸上山。 一点白色从村头的第一条小径跃到串满荆棘的荒草堆上,灵活地踩着刺边弹起纸身,跳到第二条。 虞承南微微低头,共享的视线随小纸人的行动挪移着。 再次跳跃,单薄的纸身“哗啦” 一声响。 视线一转,又见两汪小水坑。 那些水洼面积不大,隐在每条路的第一道弯处,浅面的光泽泛着银光,山风拂过也不见泛起一丝涟漪。 小纸人穿越小路和荒草堆,虞承南过主路到了村尾。 横亘的崖壁寸草不生,小朋友指的路在崖底的石头堆背后,被矮丛挡着。 虞承南点住额心,抹去其余通感,只留视线相通。 另一手腕部一旋,强行断了纸人的灵通。 视野骤然定格,纸人彻底断了生机,变成纸片傀儡。 水洼于小纸人而言像一座泳池,它站在边缘的湿泥上,看见银色的水面突然晃了一下。 这会儿没风,周围的草叶一动不动,只可能是水洼本身在动,或者里面有什么顶着水面鼓动。 手指转翻,纸人凭空跃起,跳到水洼的另一边,差点没站稳。 泥地面如水浪晃了晃。 手指操纵纸人往山上跑,纸脑袋扭向后方。 水洼里面探出蚕丝状的触须,顺着地面迅速爬向它,速度比蛇形还快。 “唰。”手被削断了。 “唰、唰。”两只腿也被削断了。 不消半分钟,虞承南共享的视线骤然一片漆黑。 “那些水坑算是警戒线。”虞承南踏上干爽的褐黄色泥地,脚下的路透着日头晒过的微温,阴凉处也不塌软。 “你们知道的,现在有两个选择。”虞承南回头望向远处的稻田,“等他们带回线索,如果有关古镜,也许不用上山。” 小鸟悬飞在他身边点点头,又望向山腰。 已经过了第一道弯,没吵醒什么东西。 “可如果线索不明朗,压力就给到明天了。” 一阵风过,叶丛簌簌抖动,风止时,主路边的细石子却被什么碾磨了一下。 “范布拉。”虞承南的声音不重不轻,刚好能让那边的人听见。 一道窈窕的影子从石碓后方伸出来,范布拉用指背抬了抬眼镜,“你们干嘛去?” 虞承南:“如你所见。” 范布拉:“你们疯啦!为什么不等于潜……” 虞承南:“因为我们疯了。” 范布拉:“……” “你没事做的话,可以回住处找线索。”虞承南说,“特别的东西、机关、密室,具体什么不好说。聪明如你,一定懂我的意思。” 范布拉往前走了半步,犹豫在原地,“好吧,那你们小心。” “谢谢。”虞承南先是一愣,除了顾奥,范布拉是头一个把翠鸟当成单独个体的,他发自真心地说,“也替他谢谢。” “对了小顾,你跟她一起回去。”虞承南偏头一指。 顾奥倒是一句话没说,点了头就走。 肩头的外套轻皱,翠鸟振翅飞起先行探路,虞承南伸手没拦住。 一路比想象的安全。 顺路而上不过十多分钟,穿过一片橘子林,路旁的田里种满了茶树。 “这么顺利,我们想多了?” 虞承南捏了一把的符纸,前面边走边画,从村民那里讨来的朱砂不剩多少。 放一半符纸到口袋里,撑开袖口,另一半似被傀线牵动,自行贴着内衫飞进去。 虞承南展开口袋里的塑料袋,套着空气撑开袋子,动作利索地掐下嫩叶。 某个位置的叶子采差不多了,他伸腿划开泥地上的石子,拗断三根枝条,看似随手一扔,丢出个小三角区域。 采另一处的叶子,又随手折断枝条丢在地上。 旁边,小鸟歪着脑袋叼住叶根,脖子用力一扯,帮忙收集了不少。 采了大半袋,山风陡然厉害起来。 茶树上,被阳光照得边缘卷起的叶片碰挤脆响,风也卷起枯枝败叶沙沙的响。 虞承南耳朵尖动了动,捕捉到差点被那些声音掩盖的跳动在地面干脆草叶上的动静。 翠鸟“轰”地一下往空中窜,一身鸟羽在空顺风而梳。 鸟类的感知能力比人类敏锐,它很快找准声音的来源,警惕地望着茶树田坡上的位置。 一纸黄符飞掠过去。 半张浸得鲜红。 虞承南随身带了住所切水果的小刀,方才划破手臂喂符。 “快走。”他等小鸟飞回来,顺手系紧袋口,麻溜地往山下跑。“这叫取血败祸,一纸血的代价换条命还是值得的。” 下山的路瞬间阴风大作,余光里掠过一件软乎乎的衣裳,逼停在六米外的路中央。 那是件破烂的寿衣,布条像肠子淋在半空。 左手边田里的树杈间也挂着件一模一样的寿衣,上山的路也被另一件相同的拦住。 “它叫魅魈,三件寿衣只有一件藏着真身,攻击错对象,伤害全部反噬到自身。不过如你所见,它凶戾乖张,可不会在原地等你找茬。” 虞承南两指一并,衣袖里的一张黄符自动插入指尖,“地头还算宽阔,够我们造了。” 翠鸟偏头一点:听你的。 挡住上坡路的寿衣破布条一晃,转眼扑到跟前,带起的阴风将周遭落叶旋得狂舞,逆时针在原地打着圈猛转。 虞承南下意识低喝一声,左右手摸出黄符,两指一夹,符如木纸板立起来。 他嘴里念着符咒,幽蓝色的火焰蹿起一米高,逼退前后夹击的寿衣便收住咒,免得反伤到自己。 挂树杈的那件半路遭遇金光屏障,被困在当中,暴怒不已地冲撞着。 地面突然晃起微波,朝着那头过去,蚕丝般的丝状物破出泥地,迅速围住屏障。 虞承南连续飞补了五张符过去,饶是如此,屏障还是绽开细碎的裂纹,撑不了多少时间。 “那边一旦破防,催人命的丝物就会朝我们来。” 新蹿起的两簇蓝焰挡了两件寿衣的一击,与刺耳的啸声一同湮灭。 两件寿衣同时翻飞拉开距离,又同时破空疾出,鬼啸回荡在山坳间。 “灰啾——”高鸣的鸟声逼退其中一件。那声音如剑意光刃,穿透阴森尖的鬼啸,却也收着力道。 “老实说。”虞承南足尖点坡,展臂掷出两道击退符,逼开另外一件,“我记得它叫什么,但不记得怎么找出真身了……” 鸟目一僵。 “还有个办法。”虞承南恢复部分记忆后还没这么大张旗鼓地斗过鬼怪,每张符都沾了血,有点用力过猛,兴奋中夹杂着累,“你飞到二十米外,听我指挥。” 被困在屏障中的寿衣一下一下甩在半透明的屏障上,像锋利的鬼爪在挠。 屏障上的裂纹深了几道,泛起圈圈涟漪。 那是要爆开的征兆。 “快点,没时间了,两个人一起气量太浓,它们的目标太明显。”虞承南催促。 时间太紧,他说着话掏出兜里所有的符纸,用眼神驱赶翠鸟,“听我的!” 小鸟这才飞走。 虞承南大手一挥,剩下的十余张符纸以他为中心,排队围成圈,却没驱赶飞刺来的寿衣。 它们涨起血色的光芒,仅以鲜红的血气便逼退了那东西。 一声炸裂,茶树间的屏障碎成金光羽。 三件寿衣齐齐飞刺过来,衣服周围的刀罡刺破空气,白色丝状物也落回地里,起犁般翻动着泥土涌来。 还剩不到五米,虞承南两手相合。 既然分辨不出孰真孰假,那就全全灭之。 围在周身的符纸陡然发出耀眼的星芒,间隔中亮起繁复的纹路。 火焰大涨滋滋作响,不再收敛锋芒,映亮了附近所有的景物。 包括一道瞬间膨大的裹着两撇火红的极正蓝色。 翠鸟化身一人多高的大小,仰头飞起,鸣声堪比百鸟朝凤。 音啸交织成有形的网,双翅大合大开,如热浪滚动的气波与爆开的符纸和阵同时发出震动一方天地的炸响。 极致的炫目光亮中,虞承南被大翅包住。 脚下一空。 等重新落回地面,只闻到一股焦土味儿,他和装着茶树叶的袋子都好好的。 他慌乱在空气里捞了一把,手心扑进一团毛茸茸。 小小的、软蔫蔫的,带着小身体起伏的温度。 光亮已经消散,虞承南撒腿就跑,不忘里里外外检查翠鸟。 它看上去疲累到了极点,鸟目挑起一条缝,缓缓地合上。 背后,丝状物伏在地里涌动追来。 虞承南反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糯米。 “唰——” “嘶嘶嘶——”拱起的泥土停了停,继续涌动。 虞承南:“……” 用了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主路,直到临近石堆才把那东西甩掉。 虞承南扶着石壁坐下,确认翠鸟没外伤,轻轻抚着窝在手心,另一手捂着胳膊上的伤口。 回到住所,顾奥帮忙处理他手臂的刀口,分享自己和范布拉找到的线索。 “之前我们一直在客厅、厨房、储物室、各个房间摸找打转,容易忽视看似平常却可能暗藏玄机的东西。”顾奥的眼神指向一楼厨房,“整个厨房没锅碗瓢盆和其它任何厨具,也没筷子,砧板上却摆着一把刀。” “我到村民家逛了一圈,他们的菜刀样式全一样,唯独这把不同。”范布拉倒来一杯水递给虞承南,“那是桑刀,形状细长似桑叶,民间传说中,山魈怕桑刀。” 虞承南低头思索,眉心一皱想起什么,“好像有这么回事。” 无关乎记忆,只是脑子里挤出遗忘了很久的他应该知道的事。 视线落在掌中的毛茸茸身上,绵长的呼吸一起一伏,小东西睡得很香。 虞承南的神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猜测。”范布拉两手一摊,“算不得正儿八经的线索。” “没事,我休息会儿。”虞承南累得不行,把翠鸟放在身上,就势躺沙发上睡着了。 直到顾奥叫他们起床吃饭,他才头昏脑涨地爬起来。 于潜两人刚到,衣领湿透,带回来的消息与范布拉猜测的不谋而合。 鸡蛋大伯说桑刀可以制服山魈,那东西是山魈的一种,自然也怕。 他们两人手里还拿着相同的麦穗,说是怪潭奖励。 说不懊悔是假的,顾奥昨天辛苦了一天,哪能想到第二天就有奖励。 好在通过一天天的积累,大家顺理成章地推测出暗线任务—— 驱赶独脚仙。 也可能更难一点,解决掉它。 现在就差能让它显形的草木灰或古镜,而制作草木灰的材料已经有了。 于百元信心大振,晚饭狂炫两大碗。 今天王阿塞夫妇叫大家回他们家吃,不出意外,又有一位幸运儿。 饭桌上,除了没心没肺的,其余人兴致不是很高。 “食物纤维改善肠道,晚上再泡个澡促进血液循环。”虞承南给翠鸟夹了它喜欢的油麦菜叶。 “光吃素的哪儿有营养啊。”翠莲又来了。 虞承南谢绝,“他不吃肉。” “那正好。” 众人神色一僵。 “来,尝尝阿姨做的土鸡蛋。”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翠莲夹起的那块鸡蛋上,眼见它落进翠鸟面前的盘子。 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墙壁上倒映的一双筷子夹起鸡蛋送进了嘴巴张开的豁口阴影。 翠鸟疯了。 它扑扇着翅膀飞在虞承南嘴前,伸喙触在他的唇峰之间。 撬不开。 小脑袋用力地一点,好像在说“吐出来!” 虞承南却淡然一笑,“吞下去了。” 翠鸟张开喙像在吼叫,却没吼出声音来。 连翠莲都连连摇头,皱着眉森然冷问:“你为什么要吃?” 虞承南又淡然一笑:“挺香。” 第58章 准备 “扑——扑——”尾羽急促地扇动,翠鸟悬停在虞承南面前,小小的身躯颤着保持平衡,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哀鸣。 声音很低很低,类似人类的哽咽。 虞承南伸手把它捞进怀里,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拇指轻搓着它头顶像羽冠的竖毛,指腹触到冰凉的液体。 一串泪珠正顺着绒毛滚落。 那双乌亮的瞳光直直撞进虞承南平静的眸子,盛满了人类的焦灼与哀求。 虞承南顿了好一会儿,唇瓣弹开,最终抿成一个淡淡的笑,转手拎起放在凳子上的塑料袋,“小顾,吃完搭把手。” 顾奥放下筷子,“走吧,我不饿。” 虞承南搬了一些灶台边的干枯木枝和稻草,在院子里摞成尖尖的一堆,又问翠莲要了一口旧锅。 这些东西在农村最常见不过。 天幕已沉,但没有完全黑下来,草木堆升起浓烟。 火苗高蹿,又被一阵风压伏,映得虞承南的脸半明半幽暗。 他静静地坐在侧风处,目光被火焰吸住,望着跳动的火星闪烁,神情却不恍惚,仿佛透过火苗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从般潮湖怪潭出去的那天,虞承南回忆起了一段短短的记忆。 分不清那是初雪的天还是雪将停的日子,天边透出一抹极淡的昏白。 风里裹着雪沫子,落在俊俏人儿鸦羽般的发间。 那人身姿绰约,站在原地。 看样子是在等他。 虞承南走过去,步伐比平时慢许多,呼吸声也粗,眼前清晰的雪景和不远处的人有些模糊。 他眨了几下眼,视线又渐渐清晰。 待走得近了,外袍很自然地拢过来,将他完全裹在怀里,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与寒意。 雪松的气息从这人身上漫进虞承南的鼻息,融淡了口鼻里的血腥。 记忆断在这里。 怀抱不陌生,但虞承南更熟悉与这人背部的触感。 “哧啦、哧啦。” 虞承南回过神,用木枝把飘落在火堆边缘的几片茶树叶拨进火里。 叶片慢慢卷曲、碳化,最终变成松软的黑色灰烬。 草木堆中心的温度还在升高,混着淡淡的茶木焦香。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翠鸟雪晶晶的眸光始终盯着虞承南。 “放心。”虞承南把手里的木枝丢进火堆,“我有把握揪出它。” 鸟目一抬。 “没骗你。”虞承南拍掉手上落的灰,“只不过时机到了还需要你帮一个忙。” 细碎的风声在燃烧殆尽的火堆里窜起,翠鸟摇了两下翅膀,飞悬在虞承南面前。 它比某个明早要臭死的人急多了。 “嘿!晚饭吃了吗?” 路灯下,几个眼熟的村民抱了四筐鸡蛋,带头的堆着笑意打招呼,“远远看见你们生火,在烧草木灰吧。”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燃烧后的焦味,夹杂着草木灰独有的香涩。 带头的村民热心上前,探头观察了一下旧铁锅里的灰烬,“记得凉了以后用筛子筛出粉末,你们储物室里应该有吧?” 虞承南点头,“麻烦把鸡蛋搬厨房去,客厅有桌布,铺厨房地上,鸡蛋拿出来平铺开。” “为什么?”村民不解。 “试试新的办法,”虞承南说,“麻烦你们了。” “不会,有什么需要你们尽管提。”村民的语气有点怪异,说出了一种怕别人没命享受他们服务的感觉,“就算守护不好我们的鸡蛋,也没有关系的。” 于百元在门口翻了个大白眼:“没关系你们倒是放我们走呀。” 他说话的声音不响,但是带头的村民猛地朝那边一瞪,不友善的眼神跟他表哥的手掌同时落在脸上。 “楚馆长说过,探究文化是一场需要精神耐力的漫长征途。”村民头头是道地劝解,“鸡蛋村的人会全力帮助你们完成文化考察工作,请你们不要辜负楚馆长的嘱托。” 于百元撇开目光,懒得理他们。 等村民把鸡蛋抱进屋子,虞承南朝翠鸟使了个眼色,“一会儿他们走了,你去厨房给每只鸡蛋都做上标记。” 他挼挼翠鸟的绒毛,“数量有点多哦,会有点辛苦。” 翠鸟猛猛点了个头,迫不及待地飞进屋子。 虞承南双手交十架在两膝,思索着那句话,轻声念出来,“镜明则尘埃不染,心明则邪恶不生。” 一道影子投在身侧,慢慢变矮。 顾奥坐到拎来的小板凳上,慢呼呼地打了个哈欠,“我觉得这句话得字面理解,镜子放在最干净的地方,心要正直。” “鸡蛋村最干净的地方……”虞承南没想出所以然,“水井吗?” 村里大大小小的水井一共有十多处,但是没线索指向它们。 “死马当活马医,明天找找看。”顾奥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住所,“把你家小宝贝支走为了交代后事的话,劝你不要麻烦我。” “我有点想那臭小子了。”虞承南微微叹了口气,“如果我没出去,你替我去看看他。” 木骆泽离开南彩镇后,虞承南没发过微信,怕收到感叹号。 顾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过了会儿,他拾起脚边的一片叶子,顺着叶脉一点一点剥掉叶面,“懒得,自己去。” “所以你骗我跟你组队。”虞承南从对方愣怔的表情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忘了自己说的?这次出去,你会忘了这一切。” 顾奥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指甲用力地掐断了叶脉,“你手上有一根不死鸟的羽毛。” 话声随晚风转凉。 顾奥:“只要我能活下来,迟早会碰到有关不死鸟的怪潭。” 虞承南:“你要用不死鸟的奖励救活木槿依。” 顾奥没否认。 “你无亲无故没有牵挂,我想跟你处出感情,求你把羽毛给我。”他不但没否认,还非常坦然地说出自己的打算。 虞承南看着这位少年,仿佛从他眼里看见了那个眼睛圆溜溜的小姑娘。 “你应该向李娇山取过经。”他两掌像烘火盆一样展在铁锅上方,“如果他掌握的信息足够全面,怪潭还没有兑现不死鸟福袋的先例。” “我知道,我都知道。”顾奥眼眶泛红,深深吐了一口气,眼神却更加坚定,“不死鸟是神性动物中最神秘、力量最强的,触发的怪潭奖励难度很大。” 铁锅里的灰烬温度迅速下降,虞承南拿起提前准备好的厚毛巾,包住锅耳朵,把铁锅往房子门口拖。 “先回去。”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稻田,那儿凝起淡淡的白雾。 田埂变得朦胧,在雾里交错成一道道淡淡的轮廓。 在月色被雾层蒙得发灰的稻穗间,有个黑影一蹦一蹦地跳! 那影子佝偻着腰,衣衫像在水里膨胀开的布条,随风鼓胀晃荡,包裹住消瘦的身形。 雾汽缠住了它,把轮廓磨得模糊。 那身形忽明忽暗,沿着田垄一下一下,跳得又匀又高,每次起落都在搅动雾层。 隔着暮色和雾气,那东西似乎发现有人看见了它。,忽然停在田中央。 透出两点幽绿的光,像浸在水里的萤火。 它缓缓压下佝偻的身体,保持着半蹲起跳的姿势,给人感觉眨眼就会扑进村子。 “那是……”顾奥的声音有点虚,“才六点多,这么迫不及待吗?” 一晃眼,雾里的暗影消失了。 急切的脚步从房子里出来,几个村民小跑着掠过,“辛苦了”,“我们走了”。 好像这幢房子是什么火葬坟场,再多待一会儿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天黑了有一会儿了,我们得加快速度。” 草木灰以不正常的速度冷却了下来,虞承南跑去把筛子拿来筛过之后,在白雾弥漫到马路上的时候关了房子的大门。 还没忙活完。 虞承南叫男生一起把储物室和厨房里能装水的桶、盆子都接了清水,草木灰留了一小半,其余的全泡进水里。 “怎么用你们有数了。”虞承南交待好草木灰的事,又叮嘱起别的,“我觉得仅凭一把桑刀应该不足以让一只脚忌惮,毕竟它还能隐身,一定还有我们忽略了的东西。” “我合理怀疑一只脚是酸性体。”顾奥把剩下没泡水的草木灰平均分成九份,用粗厕纸包着,“草木灰呈碱性,富含钾元素,适合用作肥料或洗涤用品。” 于百元在旁边翻白眼,顾奥手一指让他包草木灰,“我的意思,明天去村民家里面收集点肥皂、化肥什么的,兴许也有用。” 于百元阴阳怪气地噘嘴,“谁知道呢。” 准备的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大家眼瞅着也帮不上虞承南的忙,各自去不同的地方找线索。 地上,翠鸟翘着尾巴跳到最后要标记的两排鸡蛋旁。 虞承南蹲下轻轻摸了摸它,“啾,我去洗个澡,你受累。” 三楼有人活动,范布拉在她原本住的房间找线索。 见虞承南进屋关了门,她有点莫名其妙。 “一般来说,自己喜欢的人死在同住的屋子,会非常抗拒这地方。”虞承南拉来一把凳子坐在门前,“耳廓狐,你还是不了解人性。” 范布拉没接话,淡淡地看着虞承南,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在她用食指挑开眼镜时,虞承南松了冷淡的语气,“小狐狸,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只想跟你探讨几个问题。” “你是什么人?”范布拉警惕心很重。 “只是窥见了你的一点小秘密。”虞承南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小纸人,两指一竖,纸人两眼泛起荧光,朝范布拉挥了挥手。 “我知道你们一旦入潭,也必须遵守这里面的规则。你的私事我没兴趣管。”虞承南收了纸人,“我只对两件事感兴趣。你变成人,陪主人进怪潭付出了什么代价。” 第59章 明镜 外面走廊一片寂静,死的人都睡在三楼的缘故,没别人上来。 “行啊,告诉你。”范布拉勾勾手指,“把门反锁。” 虞承南起身转动锁芯,将纸人弹到门上,“望风。” 门缝底下发出轻微的纸张摩挲的声音,纸人溜了出去。 范布拉身姿曼妙地坐在床沿,一手搭在床上,一手软软打开,做出盛情邀请的姿势,“气量外泄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过来,我告诉你。” 楼下传来渐走渐停的脚步声,踩压楼板的声音拖沓无力,有一种徒劳无功后的倦怠。 这幢房子搜了不下三遍,估计还是没搜出什么。 如虞承南所料,二楼的几人聚在楼梯口.交换眼神,无奈的情绪在寂静的楼道里无限放大。 “我看见南哥和范布拉上楼了,我们不用去了吧。”杨安琪躲在于百元后面,不安地抓着他的胳膊,“八点半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于潜也有点犹豫。 晦涩的楼梯灯将转角扶手投下的棱角隐没在阴影里,几人的影子被拉得歪扭。 于潜咽了一口唾沫,抬起右脚。 足底还没落到台阶上,楼上突然响起重物砸落地板的声音,给他吓得抖了一个激灵。 还在愣神的当下,眼角又掠过一抹极速的飞影,又给他吓得抖了一个大激灵。 于百元搀住他胳膊:“表哥,是那只鸟。” 于潜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上去看看。” 三楼房间里,虞承南栽倒在地,冷汗涔涔而下,手臂上的青筋根根分明,像随时会断裂的弦。 剧痛让身体不住痉挛,内衫被冷汗浸透了。 好像有把锯子反复拉锯着筋骨,神经也一点点撕裂,让他栽在地上动弹不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般的痛感。 没力气喊疼,喉咙里滚出破碎的嘶哑喘.息。 “你可以放手的。”范布拉的声音像一冽清泉,抚不平神经上的痛,但是把虞承南涣散的思绪喊回来。 他死死握着范布拉的手。 “不——” 只是一点点的感同身受,感受范布拉变成人的煎熬过程。 视线被汗水打到模糊,就要无法忍受的时刻,虞承南感觉痛觉减轻了。 仿佛皮下被锤子敲碎的骨骼在一点点归位,肌肉也缓慢地重组。 脑子里浮现出范布拉变成人的图景。 朝天的长耳朵消失,波浪形的长发披落在肩……当最后一丝属于动物的特征褪去,一张不可方物的美艳面庞出现在溅了血的镜子里。 人类的皮肤、人类的骨骼、人类的轮廓。 唯一保留的动物特征是那双狐狸眼。 虞承南清醒过来,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趴地上的。 毕竟不是真的骨骼重塑,由神经引起的痛感消去得很快。 “轮到你告诉我了。”范布拉举起他软到无力的手,“你想对那只鸟做什么?让它替你去死?” “我……”虞承南适应了一下恢复正常的感官,另一手撑起身体,弓着背爬起来,“如果我死了,对它有什么影响?能在我死之前消除么?” 他的话声透着力竭后的沙哑,虚弱干涩。说完这句,冷汗又从额角冒出来。 范布拉丢开虞承南的手,掐住他脖子,居高临下地盯着经历剧痛后变得潮红的眼。 “你当真为了一只鸟求我?” 虞承南的累得眼皮不自觉垂下,又在紧皱的眉下硬撑开,“你会帮他的,我知道。” “唰。”小纸人从门缝底下滑进屋子,又急又碎的步子轻点着地,跑到虞承南面前,往门外用力一指。 范布拉冷哼,“你们倒是难舍难分。”表情漾起一层悲意。 她缓缓靠近,唇瓣贴在虞承南耳边,眼珠子转向门的方向,“影响多大全凭自己选择,你濒死之际它有机会救,兴许你能活,但它嘛……” 门口的翠鸟急促扑扇翅膀,虞承南弹走小纸人,让它去开门。 “果然。”他哑声道。 范布拉一愣,“你既然猜到了,为什么要来吃这趟苦?” 虞承南咬破手指在自己眉心点了一指腹的血,面色即刻红润起来,但撑在地上的手仍止不住的颤。 “来都来了。”他借范布拉的肩膀踉跄着站起身,扶着床头坐下,眉心的血淡化成无。 门开的刹那,一道蓝影直直掠到虞承南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并没发现不对劲。 它的目光锐利得像淬了寒霜的松针,死死盯着半蹲在地上的范布拉。 “拜托。”范布拉见招拆招,“摔跪在地上的是我,你什么眼神?” 翠鸟不信,转头向虞承南确认。 虞承南点头,“对。” 他想伸手让翠鸟停胳膊上,却发现自己还没缓过来,稍微抬一点手指就不自觉地颤。 门外的于潜等人见没发生不好的事,一眨眼就下楼了。 “三楼好邪门,平地摔这么大声。”于百元蛐蛐的声音渐行渐远,“快走快走。” 翠鸟很灵敏,带着怀疑的目光时上时下地打量,虞承南低低闷笑,“你飞远一点,我好像感冒了。” 小家伙当然不会听他的。越这么说,它越要靠近。 虞承南露出得逞的笑容,手指微颤着从背后钳住翠鸟,右手并指唤出袖子里的一纸黄符,按在它的后脖子上。 “你干什么?!”范布拉伸手过来。 “嘘。”虞承南让她不要紧张,一下一下轻轻抚着翠鸟,手控制不好力道,抚了两下便停了。 符上面繁复的文字发出淡淡的荧光,翠鸟奋力睁开眼,却抵不住浓浓的困意,一点点合上眼。 “一纸安眠符,好觉到天明。”虞承南声音低哑,眼神却极尽温柔,“我会想办法对付那东西,如果明天我臭了,你可以伤心几天,但是不能寻死。” 虞承南说着把翠鸟的小脸蛋贴在自己侧脸,“你记住,我要你好好活着,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屋里响起一声叹息。 范布拉接过被符迷倒的翠鸟,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虞承南。 “今天翠莲选中它我很意外,怪潭不会优先攻击属于这里的生物。”她扶了一下厚镜片,气质收敛成乖乖女,“我们生来气量强大,比人类的意志力坚强,如果选中的是我们,也许半夜会苏醒过来坏了一只脚的好事。” “它应该付出了什么代价,拿自己的气量换了你人类的气息,让自己替你被选择。”范布拉抬脚勾了一下门,“告诉你这点,希望你真的有办法活下来。” 三楼只剩虞承南一人。 他提前关了灯,放轻步伐走到窗边。 拨开窗帘,外头的雾气将整幢房子拢住了般,什么都看不清。 半夜。 “吱嘎。” “咚、咚、咚……” 黑暗中,一抹高高的身影从三楼一下一下跳到一楼,蹦进厨房。 隔着蛋壳他闻到了鸡蛋的清香。 每一枚鸡蛋都被做了标记,更香更诱人了。 虞承南砸吧了几下嘴,蹲地上捏起一枚,接收到带走它的指令。 手指亮起月色荧光,他在地上画画圈圈,横纵各指了几下,地面亮起一道裂缝,里面透出月光。 “噗。”声若微屁,离裂缝最近的鸡蛋被吞了进去。 可下一秒,它又被两指夹了出来。 一道寒芒在黑夜里一闪而过,桑刀的刀尖直直插入裂缝。 被控制的身体夺回主动权,虞承南浑浊的双眼重现光芒。 一张纸人从他袖子里滑了出来,飘落在鸡蛋上,双目的红芒被浑浊代替。 但它只是一个纸人,搬不动鸡蛋分毫。 刀尖扭动,月光渗漏下去,裂缝变成一道黑洞。 里面传出鬼怪的嘶叫声,逐渐减弱。 虞承南起身朝门口跑去,顺手拿起桌上的水枪,提前盛满了草木灰浸泡过后的草木灰汁水。 门开的瞬间,他明白为什么独脚仙不敢进这幢房子了。 原来奥秘不在房子内部,而在外面。 房子一圈的墙底线密密麻麻亮着梵文。 虞承南转动水枪的枪头,调节成散.射头,“滋、滋滋……”草木灰的汁水喷洒出去,一道残影蹦向院子。 “呼——” 刚刚还算平静的夜晚平地起风,风势越来越凶猛,院子里枯枝败叶烧完的灰烬被卷得漫天飞舞,形成两道灰蒙蒙的旋风,迷得人睁不开眼。 虞承南咬破手指,在眉心一点,左手三指拿着水枪,两指掐诀,口中念咒:“太阴走法,借阴府月华,开眼!” 气量从四面八方被吸引过来,看清院子外佝偻的身影的同时,虞承南也听见稻田深处什么东西搅动稻穗的动静。 独脚仙站在院子外,两点幽绿的光芒从黢黑的面庞穿透出来。 虞承南知道它在盯着自己手里的桑刀。 时间不多,纸人一旦承受不住独脚仙的气量,他即刻便会失去意识。 对方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招数,但很聪明的在拖延时间。 夜晚,是独脚仙的舞台。 月光从云层间漏下碎光洒在院外,独脚仙隐去身形。 虞承南朝近侧隐蔽处打水枪,果然又让他显形。 “我知道,贪心如你不会走的。”他用拇指抵住刀背迅速调整角度,刀刃以最刁钻的姿态发动进攻,追到院子门口。 如果对面是个正常人,此刻已被划开胸腔。 可独脚仙早预判到般,身体以违反力学的角度向后九十度折腰,刀刃堪堪擦着他肚子上方掠过。 “咔、咔。”它的背脊迅速恢复原样,身形一闪,又被喷散的汁水边缘浇到了独腿。 刀刃震颤的嗡鸣中,虞承南欺身而至,挟着风声劈向独脚仙的面门。 又被躲过了。 虞承南没收住力,身体往前缓冲滚动半圈,带翻了路边的垃圾桶。 夜空中的云层已飘离开,月光铺洒下来,独脚仙再度隐身。 虞承南手腕一抖变刺为削,贴着自己背后反手竖刀向上,一声鬼啸呼着耳朵尖过去。 汁水喷洒到独脚仙,它狼狈却精准地避开了虞承南转身劈下的连环快刀。 最后一刀下去的时候,脚步不自觉踉跄了一步。 虞承南身形一滞,明白纸人快撑不住了。 某个方向响起低低的笑吟声,独脚仙挑衅地笑了。 它再度隐身,这次似乎忍耐住贪心跑远了许多,虞承南朝各个方向滋水都没找到它。 水枪里的草木灰汁水只剩一点底,虞承南头晕得跪在院子门口。 “有本事出来。”他嘶哑着做最后的挣扎,而后剧烈干呕起来,丢开水枪,掐住自己的脖子,“就差一点点……” 虞承南背部弓着,头伏在地面,放弃挣扎。 夜风熄了,周围安静下来。 某个时刻,他右手握刀的手指蜷紧,用腰部力量带动手部发力。 桑刀直直飞向左后方。 翻倒的垃圾桶桶口朝向的位置五米远处,独脚仙僵在原地。 整柄刀没入它的身体,绿悠悠的气从他身上释放出来。 那是浓郁的气量,全被它转化成了自己的力量。 尖锐的鬼啸冲天炸开,独脚仙一步一踉跄地走向虞承南,身体开始消散。 它心有不甘。 虞承南走到垃圾桶旁,把口子正对着独脚仙,桶底发着淡淡的银光。 “村里最干净的地方就是最肮脏的垃圾桶。”虞承南说,“它每天处理那些臭鸡蛋,默默吸收所有污秽,永远将纯净留给村民。” 独脚仙嘶吼着,用最后的力气蹦了起来,却在半空消散为乌有。 “当啷。”桑刀掉落在地。 虞承南一点额头,收了天眼,在稻田里的丝状物爬到脚前转身跑回住所,反锁了门。 那些东西害怕房子四周的保护符阵,在夜色中窸窸窣窣地退走了。 第二天一早,虞承南被鸟喙啄醒。 特别困,双脚泛酸,他朝腋下闻了闻,没有鸡蛋的味道。 年纪大了,熬不动夜。 第60章 考察结束 虞承南用侧脸揉搓着翠鸟,被摇摆的尾羽挠得咯咯笑出声,右手下意识抬起遮挡透过窗帘的晨光,却在虎口触到睫毛的一刹僵住了。 眼睛被什么毛穗刮得痒丝丝的,下意识眯了起来。 虎口处夹着一束小小的稻穗。 昨夜解决掉独脚仙,他到阳台上的卫生间洗了个澡,睡下的时候手里还是空的。 虞承南反应过来,这是应得的奖励。 门把手转动,顾奥双手抱身前坐下,看他和翠鸟亲昵,冷淡中透着一丝羡慕,“楚昳枫在村口等。” 虞承南撑着起身,眼前阵阵发黑,后脑更是胀痛。 他倚着床头靠背蜷起腿,手撑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宿醉般的疲惫尤其残留在脑袋和腿部。 “哟,这是昨晚跟NPC大战三百回合的道界大拿吗?”顾奥戏谑道,身体却是另一番做派,走到床边扶住坐着仍摇摇欲坠的虞承南,“法术后摇创伤?” 虞承南:“……”他张嘴想说什么,脑袋疼得头重脚轻。 等再睁眼,屋子里围了一群人。站窗边的、坐顾奥床上的、倚着墙的,离他都有一定距离。 见他醒了,他们伸长脖子或是张望过来,就是没人走近。 虞承南笃定,因为楚昳枫坐在他床边。 “楚馆长。”虞承南哑声道,躺着活动了下头部,眩晕感好了许多。 “我谢谢你。”楚昳枫精致的妆容透着生人勿进的疏离感,嘴角抿起一丝冷冰冰的笑,瞬间又挂了下去,“你一来,这儿倒是省了不少事。我那不争气的同事被你破了命门,连养伤的过程都省了。” “什么意思?”坐在对床床尾的于百元弱弱问他表哥,收到楚昳枫一记冷眼。 杨安琪抬手抹脖子,“应该是他把一只脚干了,彻底死了那种程度。” “听楚馆长的意思,桑刀能伤那东西,但不致命。”于潜也谨慎惯了,就算独脚仙死了也不会直呼其名,“每次有人进入这个怪潭,伤了它或吓走它就算完成任务,但是这一次……” 他和其余人的目光一同移向虞承南,“这位大佬彻底把NPC抹杀了。” 楚昳枫没回答他,目光落在虚空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认识一个修道学的。”于潜说,“他因为入怪潭结识了一个叫道观群的地方的人,有缘被纳为俗家弟子。像他这样的生源在道观群还有一些,他跟我说,学道的是怪潭世界占比最多的一类人,跟气量有关。” 说到这儿,于潜环顾一圈,除了个别听得津津有味,其他人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看来各位熟门熟路,关于什么是气量我不多说了。大家知道,气量强的人在现实世界容易遇见超自然的事。”于潜的目光最终落到虞承南面前,“有一种说法,气量越强,在怪潭世界越能掌握主动权,最显著的代表人物就是道观群的祖师爷,听说他能在怪潭进出自如。” 话声顿住,于潜又故弄玄虚地说:“但是强大如传说中的顶级大佬也死在怪潭,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于百元像捧哏的,立马接上话。 “救人。动用了我们想象不到的气量强度,招了太多鬼怪。”于潜微微耸肩,“反正我认识的那人这么说的。” “噢——”于百元恍然大悟,“你想说他作死。” 于潜:“……” 他抬手给了大傻表弟一脑门拍,“这次出去你选第二个福袋试试,我拿板砖敲死你。” 不等于百元求饶,于潜又将目光对准了刚从床上坐起来的虞承南,“你前面昏迷肯定跟昨夜用了太多气量有关,换句话说,你的气量胜过一般人,不然怎么能弄死核心NPC。” “切。”顾奥一百二十分的不屑,那表情就像等了半天,以为对方表演个大的,结果于潜拉了坨大的,“你说的就像没灭菌的培养基。” 于潜:“?” 顾奥:“全是没意义的杂菌,毫无营养。” “你……” 楚昳枫放下翘着的二郎腿,代替话语压了于百元的怒火。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 楚昳枫重新聚焦眸光,转头淡淡地盯着于潜:“你听说的挺多。” 于潜表情一僵,面门被圆胖的手呼下一巴掌。 “表哥别说了,”于百元用清晰可辨的音量小声提醒,“我怕她变异。” 楚昳枫冷哼,“没事就走,回去还有好长一段路,屁股生疼。” 高跟鞋“笃、笃、笃”叩响楼板上,节奏不疾不徐。 到村口短短大几十米的距离,村民热情欢送,就差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翠莲提着一筐煮好的茶叶蛋挤在最前面,蓝白条纹的帕子擦着泛红的眼角,硬把筐子挎虞承南胳膊上。 他一脚刚踏上车,翠莲送别的心碎声混在风里,“帅小伙,一路走好啊。” 虞承南:“……” 楚昳枫失笑:“大婶真的很喜欢你。” 顾奥拍拍他肩:“妇女之友。” 坐了将尽整个白天时间的摆渡车,下午四点半,大家回到民俗博物馆。 紧闭的大门让人不免想起出发考察时一些人凄惨的死状。 大家聚在门前的平地,没人敢往街边多走一步,自然也没人推门。 高跟鞋叩得地面脆响,所有人像大佬的小弟,挤挤挨挨地让出一条供一人通过的道。 楚昳枫双手撑着她的蚂蚁腰,迈着交叉步站定在门前。 “当!”一脚踢开门。 于百元倒吸一口凉气。 顾奥掰开他挡在眼前的手指,“胆子还不如你小女朋友。” 于百元唇线紧得打褶,“要你管。” 室内安静,地毯如新。 没有尸体,没有会爬动的线条和藤蔓,也没有会把人框死的几何图形。 “楚馆长,我们从博物馆里哪个位置离开?”跟辣子姐同房间的男人问。 楚昳枫抬头朝二楼看,“开局死太多人纵然让人不安,但过程中活下太多人也不见得是好事。” 男人咽了一口唾沫,“什么意思?” 楚昳枫收回目光,气息微吐,像叹了口气,“上楼。” 顾奥跟虞承南面面相觑,低声猜测:“听她的意思,我们这批人死的数量没达标?” “聪明了一半。”楚昳枫的语气陡然放松下来,听上去终于等到人破开话题口子,“文化考察是一个需要长期积累的过程,你们结束得太早了。” 虞承南:“……” 停在肩膀上的翠鸟展开羽翅拂了拂他的面颊。 “没事,我没有心理负担。”虞承南懂它的意思,“这口锅我不背。” “太阳落山前,请各位填写好考察登记表。”楚昳枫站在二楼楼梯口。 “考察登记表?”于百元和杨安琪不约而同惊讶。 大家稀稀落落地跟到二楼,顺着楚昳枫的视线发现她旁边桌子的变化。 原本空空如也的桌面上多了一沓A4纸,纸面被一张表格填满,在看清前被楚昳枫收走了。 “时间不早了,请各位落座。”楚昳枫摊手指了指二楼栏杆边的各张桌子,“桌子数量有限,请斜对面分开落座。一人一表,登记过程中,不得交头接耳、左顾右盼,不得传递物品或暗号交流,保持场上安静。” 她像正儿八经的监考官一样宣读考场规则:“严禁抄袭他人答案,严禁为他人抄袭提供便利,一经发现按作弊处理,取消考察员登记资格。” “我有个问题。”顾奥举手,“它怎么登记?” 翠鸟歪头,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楚昳枫沉声:“登记不了。” “什么意思!?”于百元先替他们两个紧张,“那不是必死吗?!” 楚昳枫没否认。 “死就死了吧,一只鸟而已。”说话的男人显然没有被认过主。 “不过——”楚昳枫话锋一转,“还有一项规则,得到稻穗奖励的三人可以免除,奖励同时抵消。” “可以先写写看,如果答不上来再……”男人试图找“考场”BUG,但被楚昳枫无情浇灭。 “不可以,必须登记前做出选择。一……二……” “我用,我用。”男人认怂。 第一排书柜前亮起一人展臂宽的圆形阵面,边缘走动着复杂的梵文。 男人把稻穗交给楚昳枫,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片刻消失在里面。 “可以让给别人用吧。”于潜递出稻穗,“考察登记的人数不变。” 楚昳枫点头。 “给他。”于潜的目光指向表弟。 于百元当然不肯,他再不靠谱也不会占表哥保命的东西。 他喊杨安琪帮忙紧抱住于潜,去抠于潜手里的稻穗,三个人拧作一团。 谁用力挣扎了一下,手里的东西掉了。 他们三个没来得及捡,跟辣子姐同房间的女人插空捡漏,捡起来一把递到楚昳枫手里,身体由于惯性摔进了阵面。 她没能进去。 阵面突然变化成扭曲的纹路。 中央的光消失,变成深不见底的阴影,仿佛连接着某个冰冷的深渊。 一双惨白的手勾住她的腰。 “嘎吱。”腰断了。 那双手把还未死透的女人折进深渊。 变数发生得太快,在场的人愣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如你们所见。”楚昳枫很有馆长素养地解释,“稻穗的用途只由奖励所得者指定。” 于潜从地上爬起来,还没说话,于百元噗通跪在他面前,“哥!你如果真的要让,就让给安琪吧,或者你自己走。” 他声音里满是哭腔。 “快点吧,留下来的人还要时间写答案。”范布拉提醒。 时间凝固的那几秒,一道长弧从大家面前掠了过去。 被符纸包住的翠鸟动弹不得,被虞承南抛进阵里,稻穗在它进去前递到楚昳枫的手上。 “我让给它。”虞承南说着朝翠鸟露出个笑容,“放心,等我。” 于潜最终没答应表弟的请求,他和杨安琪留了下来。 窗外光线西斜,剩下五人落座,刚好一人一张桌子。 第61章 考察登记 楚昳枫发放登记表和笔,提醒大家还有半小时的时间。 虞承南垂着眼,眉头微紧地盯着表格,最先落笔。 表头:民俗文化考察登记表。 前几栏要登记的信息并不难。 考察对象、考察地点、考察人数、考察目的。 第五栏开始需要费点脑。说是登记详细的考察内容,其实更像考试。 独脚仙钟爱之物是什么?它擅长用什么方式得到?如何应对? 关于独脚仙的风俗习惯,你收集到了哪些信息?(至少登记两条) 对于像独脚仙这样独特的存在,你认为应该怎样对待它们,为什么?(登记内容需言之有理) 最后一栏看上去更是与此行毫无关系。 如果你是独脚仙,人类不断扩建居住地,抢占了你的家园。你选择入世玩弄他们,还是避世步步退让?(登记内容需言之有理) 他写得很快,放下笔的时候,其余人还在奋笔疾书。 过了好一会儿,楚昳枫开始走“交卷”前的提醒流程,“还剩五分钟。登记完毕之后请仔细检查,不要遗漏信息。” 虞承南没抬头,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微微亮起光芒,背面似乎有字,黑色的字体透过纸张。 其它四张桌子也响起纸页翻动时摩擦桌面的声音。 恭喜你完成本次民俗文化考察登记任务,你将获得一项独脚仙的能力—— 互换。 可选择任意一名考察团成员的登记表与你互换,请于两分钟内将他或她的名字写在纸上。 若你选择的成员也选择了你,那么互选的二人将触发该项能力。 除非所有人不做选择,否则留队考察名额将在不做选择的人之间随机抽取。 顾奥举手。 楚昳枫抬了抬下巴,让他有话说话。 “楚馆长,关于互换的规则,你能详细说明吗?” 楚昳枫翘着二郎腿,手肘倚到玻璃栏杆上,撑着右脸,“不能。” 顾奥:“那我们可以交头接耳了吗?” 楚昳枫摇头,“规则照旧。”此刻的她有点泄了傲气,眼里凝着惨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就让人犯难了,虞承南垂下眸子思索,互换出来的结果是好是坏没说明。 场上剩下于潜、杨安琪、顾奥、范布拉,还有他。 五个人各怀心思。 时间到,楚昳枫公布结果。 被选择最多的是虞承南,三票,但投票对象保密。 博物馆陷入死寂,除了虞承南,所有人的下巴扬起半寸,眼睛直勾勾盯着楚昳枫,似乎在等她审判什么。 半晌,二楼仍出奇的静。 虞承南的耳朵尖动了动,视线落到一楼。如果没听错,刚才某处响起轻微的摩挲声。 细看了几眼,地毯上的图文没有爬行,大厅和展览区也没异动。 “还有空看风景。”楚昳枫出声将他的注意力转回二楼,“看来你对自己的命毫不在意。” 不知道为什么,虞承南每每撞见她审视的眼神,内心总会浮起一丝心虚。 就好像曾经亏欠过这个人。 他断开视线,低头看着桌面A4纸的一片空白。 谁也没写。 早猜到这个结果,那个没投他的人,他心里也有数。 楚昳枫撑着脸的手撤开,换了个端正的姿态,“请再次写下名字,第一轮投出去的除外。” 夕阳的余光透出淡淡的金色,黄昏已近最后的谢幕。 博物馆穹顶斑驳色彩的窗玻璃逐渐笼上灰蒙蒙的幕色,映出的影子像被什么扯着、拉着,慢慢扭曲变形。 两分钟后,剩下的四人僵在座位上。 于潜和杨安琪互选。 范布拉和顾奥没落笔,相当于做了同样的选择,也为互选。 “我,我以为潜哥你会选别人。”杨安琪的登记表被收走,她大难临头般带着哭腔,满眼的湿润透出无助。 于潜却苦笑,眼里含着命运被嘲弄的无奈,对杨安琪说:“我们都以为对方会选别人。” 另外两人的反应也很平静,但跟于潜堆满悲意的平静有所不同。 顾奥惊讶过后,很快转变成那也可以的模样。 范布拉看上去真无所谓,只不过望向顾奥的表情带着愧疚。虞承南从她被收走的登记表瞧出愧疚的根源——那是张空白表。 她求死来的。 五张纸依次摊开,摆在楚昳枫就座的桌上,她一派认真地抬眼,“可以看结果了。” 每张登记表的右上角显示数字。 于潜的:83 杨安琪的:58 范布拉的:0 顾奥的:90 虞承南的:92 顾奥和虞承南的登记表上多出五个字:优秀考察员。 桌面上凭空出现两颗光滑的鹌鹑蛋,纹路和质地跟真的没两样,但从表层的光泽来看,它们是两颗椭圆形的石头。 “额外奖励。”楚昳枫淡淡说了一嘴,兴许照顾顾奥的心情,她先把奖励收手里。 四张登记表的数字泛出亮光,像夜里的月色。 光亮退去之后,于潜和杨安琪的登记表互换位置,范布拉和顾奥的互换位置。 五张登记表“唰”的飞向靠墙落锁的书柜,依次从缝隙里钻了进去。 楼梯口的阵面边缘,梵文游走,逐渐加快速度。 “你。”楚昳枫鲜红的指甲指了指虞承南、又隔空点杨安琪和范布拉,“你们可以离开了。” 不过三人没动,她也没催。 一楼响起轻而密的刮擦声,像带鳞片的软体东西游过地毯的细绒。杨安琪扑到栏杆上,眼见线条纹路爬的爬,拱起的拱起。 地毯上的图案再次活了,顺着楼梯蠕动着往二楼爬。 杨安琪害怕地哭了出来,一双腿沉闷地砸在地上,死死攥住楚昳枫的衣角。 “楚馆长,我替潜哥留下。”她单薄的双肩止不住地发抖,话声颤得不成调,“求你……” 楚昳枫表情木然,连余光都没分给她。但虞承南从她微颤的下巴尖看出那不是冷淡的反应,而是逃避。 她也没有办法,不忍心,所以不看。 杨安琪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落在楚昳枫的靴面上,抓不住光滑的鞋面,无奈地滚到地上。 楼梯上的声音越来越密,爬在最前头的线条如触角搭上楼梯口。 于潜慢慢后退,脚步却不再那么沉着,后腰抵着护栏,握着栏沿的指节用力到泛白,“安琪,别忘了我们三个的约定,帮我照顾好爷爷。” “潜哥……”杨安琪预感到了什么,爬起来冲向他,“潜哥!!” 于潜闭上眼,平静得好像早预料到人生的结局,没有任何挣扎,只有看透一切的疲惫。 嘴角那抹苦笑终是挂了下来,眼尾却绷着丝不甘的红,他朝后翻倒,直直坠向一楼。 头先落地,骨骼拗断的闷响声被密集的爬动声吞没。 顾奥扶着桌子坐下,“我没他勇敢,腿软。” 他咬着牙关,手不自觉握紧成拳。 “有用吗?”虞承南手里有一片蓝羽和一撮橘色的须毛,望着楚昳枫,无需多言。 “你还真是……”楚昳枫忍下后面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带着那抹不友好转瞪杨安琪,脑袋偏了偏楼下的方向,“不想走就留下陪他。” 杨安琪哭着望向楼下,于潜的尸体被几何图形包裹住了,隔着玻璃般的屏障,硬朗的面庞被吸食成枯槁。 哭声难以抑制,她人一脚摔进阵面,下一秒消失。 犯布拉后脚进去。 她走之前,手搭着顾奥坐的桌子路过。等虞承南注意到顾奥手上的戒指被顺走,她人已经消失在阵里。 “嗒!” 高跟皮靴抬起,一脚踩住打头的线条。 那根棕色的边线像猛踩刹车,后边弓成毛毛虫,在鞋底抽动。 “姑奶奶让你去了么?”楚昳枫摘下豹纹眼镜,掷到地上,“我缺个跟班,滚吧。” 她松开脚,玩儿命抽动的线条和后来居上的各种零碎花纹裹着那副眼镜走了。 流动的线条上方,豹纹眼镜被拱得到半米高,圣物般被托行到一楼展览区没入深处的黑暗。 “命保住了,人得留下,从此你就是怪潭里的一员。”楚昳枫对顾奥说。 顾奥有些惊喜,也有些惆怅,“你意思,我成NPC了。” “还不走?”楚昳枫却没理他,没好气地把剩下的那枚鹌鹑蛋石头扔给虞承南。 “你说的那些话,我听见了。”虞承南站在阵边,“车上。” 楚昳枫愣了会儿,交叉着步子走到虞承南背后,轻叹了口气,“这次别再抛弃你的信徒。”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冰凉的气息吐在虞承南后脖子,发出一声冷笑。 笑中透着悲意。 “让那只臭鸟帮你兑换密符阁的钥匙。” 话说完,整层楼突然剧烈抖动起来,没来由的大风如猛兽扑食撞击着门窗,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虞承南旁边,第一排的柜子轰然倒塌。 背心被一只手指头硬顶了一下,把他人推进阵里。 光影交错间,博物馆的一切都有苏醒的迹象。 开始自由落地的刹那,楚昳枫的左手被一条底框线切断了。 血液溅到精致的妆容上,她目光含着痛和隐忍,勉强朝虞承南抬起左边嘴角。 “咕噜咕噜……” 潭下无形的力量搅动水泡,将虞承南托出水面。 他捂紧鼻子,却没闻到恶臭。 那颗剖开半面的巨型水煮蛋定定地悬在半空,现下恢复成一整颗新鲜的鸡蛋。 选好福袋,虞承南在亮光炫目前遮住眼睛。 周围的光线很快由明转暗。 他回到了道观群的熠星顶。 月色漏进客房,筛成细碎的莹白淡光,从窗边铺到床尾。 床上侧卧的人身形颀长,挺拔的轮廓随绵长的呼吸微微起伏。 门口却传来喘.息声。 虞承南抽出一张符纸,贴到门后听外面的动静。 那声音就在门底缝隙的位置,每一声都从胸腔直撞出来,闷闷的震颤感滚在喉咙里,又粗又沉。 虞承南站远一步,伸手打开门。 闻到冲鼻的腥气和浊味。 那只伤害了白越寒又跟踪到医院和道观群的土狗蔫蔫地趴在门口,浑身炸了毛,蔫蔫地垂着头,看到虞承南也摆不出凶恶姿态,连抬个眼皮都吃力。 活像待宰的羔羊。 虞承南刚想蹲下,余光捕捉到窗边墙角阴影里的浓影。 房里多了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只体长40多厘米的动物。 三角形的耳廓暴露在月光下。 “范布拉。”虞承南小声喊出她的名字。 随即明白一件事,她能在这儿,归功于那枚戒指。怪潭动物可以利用这种道具跟着人类。 耳廓狐走到聚了光的那摊月色下,通体覆盖的浅黄绒毛顺着身形自然铺展,顺滑得不见一丝凌乱。 她看向不舒服的野狗。 野狗吃力的眼皮蓦的抬高,没再耷拉下来。 它默默收了炸毛的尾巴尖,藏到屁股后面。 连虞承南这个正儿八经的人类都从细微的动作读到了恶狗的情绪——自惭形秽。 虞承南:“……” 耳廓狐抬手抚摸过自己的耳朵,指缝间露出淡粉肉垫,身后蓬松的尾巴轻轻扫过地面。 灵秀得像精灵。 两相对比,简直就是怪潭动物版的癞蛤蟆和天鹅。 第62章 回道观群 “如果你放心,”耳廓狐说话时眼睛半眯着,尾音黏蜜得连空气也甜酥,“把它交给我。” 虞承南:“不放心。” 耳廓狐:“……” 她唇角还勾着的笑意僵在脸上,空气中仿佛破了一串的粉红色泡泡。 “我声音不好听吗?”她试图找回点场子。 门外的野狗倒是被勾得五迷三道,哈喇子淌到地上。 虞承南弹出两道符,拎起臭狗耳朵,把它拉进屋子,关上门。 他盘腿坐下,“把你们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我。” “我死不死都行,你威胁我没用。”耳廓狐说,“还有个不幸的消息一并告诉你。” 她软软地抬起手,指甲尖指指恶狗的脑门,“它是半妖。” 虞承南:“所以?” “哈,也有你不知道的事。”耳廓狐蹦上床尾趴下,狐尾巴左右刷着床沿的床单,“本事有了,脑子没完全受教,使点手段稍微蛊惑,一下就给拐走了。” 虞承南总结:“智障。” “还有一点,半妖是出不了那地方的。”耳廓狐狐疑道,“除非,它在一百二十年前躲过那场清洗,一直躲在你们的世界。以它的智商来看,背后有人操纵。” “清洗?”虞承南总算听到新鲜的信息,“展开说说。” 耳廓狐半眯着眼,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一道细缝,似斟酌了一番,又慢慢漾开,向后方束起的耳廓弧度也缓缓打开。 动物驿站没有收容过狐狸,但敏感如兔子对饲养员放下戒备时,耳朵也是这般变化。 “托他们祖师爷的福,以前那地方勉强算安乐窝。”耳廓狐吐露往事,“后来听说那位祖师爷死了,没多久,我们被强行召回去,不愿离开这个世界的统统被抹杀。那地方也经历了一番清洗,跟他们祖师爷有关的小可怜全都离奇失踪,同一天,鬼域封闭了。直到一年半前,凡是修炼有成,也就是你们人类俗称有人的智慧、能化成人形的神性动物,被迫在种种限制下来这个世界活动。” 她话里的“他们”、“那地方”不难理解,问题是中间发生的事她也不清楚。 “听说道观群的祖师爷有一只养了许久的鸟,你了解吗?” 虞承南半边身子浸在房里的淡墨色中,声音淡得像窗外的凉夜,可隐在阴影里的眸光在黑夜里束拢。 不敢张扬,两点光贴着眼底线颤动。 耳廓狐一双狐狸眼冷了下来,“不死鸟。” 意料之中的答案。 等她话音稍落,虞承南才慢悠悠开口,语气淡得像在聊家常,“还有么?” 他将尾音压得很平,语调也处理得不留痕迹,表达不出半丝心绪。 只有他自己知道,阴影里,搭在膝头的手指攥得有多紧。 “你只想实现心愿的话,没必要知道这么多。”耳廓狐避开这个话题。 房里陷入沉默,连白越寒绵长的呼吸声也轻了。 片刻后,耳廓狐长叹了一口气,“往事而已,没什么好帮那只臭鸟遮瞒的。” “可你知道吗?”她忽的嗤笑,“你的脖颈线条不自觉紧绷了哦,说完话气息平静,胸腔却比平常说话起伏得要大。” 虞承南:“……” 耳廓狐抬爪子撩了一把慵懒耷拉下来的耳朵,身体随动作柔软扭向一边,而后坐直前倾,“实话与你说,我知道的不多。” “告诉我。”虞承南坦然道。 “光说没诚意。”耳廓狐咬字的节奏不疾不徐,每个字都甜软而清晰,“在诡域我就注意到你了,形形色色的人姑奶奶我见的也多了,却看不透你这后生有几许气量。” 虞承南明白她的目的了,“你要我的气量。” 耳廓狐打了一个欣慰的弹指,“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不过,不是我要。” 她俯下身,像主人把玩宠物一般一下一下顺着恶狗的炸毛耳朵,“把你现有的气量渡给他,等姑奶奶帮他受完教化,自然会告诉你。” “你不怕得罪它背后的人?”虞承南淡淡盯着对方始终带笑的狐狸眼,猜不透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还是说,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后面这种可能,虞承南是昧着良心说的。 “不知道。”耳廓狐的面容像蒙了一层迷雾,“它挺可爱的,我确实喜欢。” 虞承南:“……”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肤浅的人,面对这条炸毛、流哈喇子、目光混沌、色眯眯不堪的臭狗,也就这位眼光向来不行的姑奶奶说得出可爱这种话。 窗外淌进屋子的月光偏离了几分,额角生出点钝痛,像有团雾气在脑子里慢慢散开,胀得虞承南按住太阳穴。 这是记忆复苏的征兆。 他咬破指尖,将凝在指腹的血珠一弹,恶狗的眉心多了一抹红。 “别说姑奶奶没提醒你,”耳廓狐侧卧趴下,“气量可渡,殊途难调,半妖可不懂得配合,强行将作为人的气量转化渡入半妖,会难受哦。” “教我。”虞承南不知道从何下手,既然要渡,最关键得把体内的气量调动起来。 刚才下意识破指点血开个头,再怎么往后进行却突然茫然了。 耳廓狐见他清澈的蠢样不似作假,无语笑了。 这不相当于惊世武学不知道内力怎么来的,仙门第一不懂吐息纳气。 纯天赋,太特么气人了。 无语归无语,正事还得干。 在耳廓狐的指点下,虞承南捏决起手,细若涓流的气量聚在经脉间。 气过之处有实感的流意,不燥不凉,迅速汇成浩荡的江涛,四肢百骸像浸在温吞的江水里,撞得脉壁轻轻震颤。 将将点上恶狗眉心的时候,虞承南骤然停住点去的手指。 “卡bug呢?”耳廓狐催促,“全盛开脉,停两秒漏一浴缸,十秒一吨水啊!” 虞承南两指一点,指缝间立起一张黄符,那头顶着恶狗的眉头,“下不去手。” 耳廓狐:“……” 刚触入恶狗的身体,两股截然相反的气流炸开般,气量瞬间削下去一小半。 一股类似反噬的力道折刺回身体,震得虞承南皮肉生疼,两眼一阵冒黑。 那是恶狗本身的气量在抵制外入的,本该温养经脉的暖流在它本能的反抗下变成戾气。 偏偏它没干预的意识,任由戾气外涌。这样一来,不仅渡进去的气量打了折扣,还容易伤到对方。 亏的虞承南气量庞大,不至于被伤到内脏和经脉,但皮肉之苦免不了。 加上渡气量本身非常耗精力,冷汗很快透出内衫,额角的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衣领处,在月色下晕开深色的印子。 气量顺着指尖,经过黄符往对方体内灌。 符能支撑的量不多,短短两分钟,换了五张。 每流走一分,虞承南的经脉就像被抽走一截生气,空得发酸发胀,也发疼。 体内的力量在快速流失,像饱满的米袋破了个洞。 眼皮渐渐重了,耳中由嗡鸣到刺鸣。 虞承南手部酸软得垂了下来,闭上眼深深地缓了一口气。 指尖的温热感早化为霜花般的冰凉,残留一点湿意。 “可以了。”耳廓狐颇为满意,“看出来你尽力了。” 她俯下身,前爪搭在床沿,后脚点了点,像踩着细碎的月光斑点腾空而起,眨眼落在野狗的脖子根处。 前爪握住恶狗后脖子炸开的一戳毛,身体直立起来,俨然将恶狗当成坐骑。 坐骑本骑欣然臣服,抬起的前脚却顿在半空。 “好超标的人。”耳廓狐的目光由冷淡转为雪亮,透出点痴迷,呆呆地望着床上的人。 一束狭长的月光从窗子顶部淌在床上,落在白越寒侧睡的身影上。 他没完全埋进枕头,侧脸露着小半,一双手自然地放在面庞边,手指松松地蜷曲。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朦胧动人,月色掩映的美男子更冷清俊朗。 床尾砸下一片阴影。 虞承南撑着双膝起来,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床尾。那束狭长的月光折断,攀在他身上。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走吧。” 恶狗神清气爽地驮着耳廓狐离开。 虞承南手腕一转,掷出备在衣袋里的两张纸人。 一张跟着他们离开,一张出门右拐到走廊阴影里,沿着地脚线巡逻。 过了两分钟,又有五张符纸顺着门缝钻出去,游鱼般分散去往不同方位。 做完这两件事,虞承南攀着床边挪了下位置,“范布拉不求死了,真不理解他们动物的想法,但某只鸟除外。” 回应他的只有夜色。 他扶着脑袋侧躺下,身体鬼压床般难以动弹,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力量拽入深渊。 记忆冲开尘封了许久的闸门,如电影画面一帧帧地幢入脑海。 虞承南闻到了雪松的淡香。 他本人正从松林离开,过一道复杂的梵文大阵里现身,周身威压空滞,像从密不透风的茧中破出。 那股子令人放松的雪松淡香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清冷。 这是一处洞府。 虞承南缓缓抬起头,在缓步行动中很快适应了洞内的光线。 洞壁的岩石饱满如肌理,爬了一些苔藓绒衣。天然形成的钟乳石偶尔低落一颗水珠,粘着他的布鞋底,脚步落下时,发出潮湿的一声“嗒”。 景物熟悉,声音熟悉,连某块凸起的石面也跨过千百回。 这是他修炼的洞府。 洞口被一层薄藤覆盖,两个望风的纸人掀开细藤,像古时候仆人为主家开路,掀开挂垂的珠帘。 目之所及深谷密林,虞承南站在洞口,掐了个“乘风”诀,飞行符从宽垂的袖袍里飞出来,钻入布鞋底与岩石的缝隙里。 “师父!” 虞承南循声望去,旁边也有一处天然洞府,一个身形苗条的少女探出上半身,左手却背在身后,逃不过他的法眼。 两个纸人抓住细藤,顺着岩石荡过去,小嘴叽里呱啦地念着符咒,迎面被少女挡开。 但她没注意到贴着她脚尖的符,整个人被按在洞壁上。 “师父你不能去!”少女楚昳枫的气量齐齐聚在身前,却顶不开那张薄薄的黄符。 “枫儿,”虞承南坦然笑道,“既是死局,舍为师一人作桥,山河无忧、怪潭无殇,何妨千鬼万魂噬骨。” 风掀动素色道袍的下摆,每一次虚点足尖,都能带他向前飞出数十丈。 “你当真大爱无疆吗?”楚昳枫用气量扩了声量,“不是为了那只鸟抛弃信徒吗!?” 虞承南顿住身形,回首望见少女潮红的双眼,殷切期盼什么的神情,终是惨淡一笑,“于为师而言同等重要,你们是我毕生守护的,而他,是我此生挚爱。” 虞承南轻点足尖,穿过深谷密林,跃向高山。 一处恢宏的顶峰映入眼帘——熠星顶。 早有四五百名弟子守在道场,齐齐朝他行掌门礼。 道场上空阴云满天,紫色的闪电搅动风云。云团中隐隐现出风涡状的气门,那是通往异界的传送门。 只不过少了开启的钥匙。 众弟子道袍猎猎作响,为首的五人为内门弟子。 当中没有一个是他亲传的。 虞承南想起自己生来六亲缘薄,为了不冲撞亲近人的寿数,早早做了俗家弟子,无师无子弟。 就连云游时救治的楚昳枫,也和另外两名投眼缘的弟子一样,以记名在道观群的俗家弟子身份,偶尔待在身边修行。 只不过楚昳枫偏要喊他师父。 “天师,求您将潭匙交予众弟子,我等定然护好传域大阵。” “您若想归隐山林,我等为您颐养天年,若想待那处,也由您,只不过潭匙……” “天师,是去是留,望您做决断。” “吟虚、启梁、张望、御儿、海隅。”虞承南平静地叫出平日里对每个人的亲昵之名,他们有的是他亲手引入道观群,倾囊相授,修到熠星顶。 有的当年还是小小乞儿,跪在山门外求一口吃的。 还有的出身富贵人家,家道中落,看破红尘,拜求入山修道。 “你们早知我的决定。” 虞承南言罢,只见吟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挥剑斩断身前的虚空,那儿埋着一条隐藏的阵引,“大义无情,别怪我等不孝,布阵!” 弟子们层层往前递进气量,阵旗、符纸排兵列阵般飞横到众人上空,口诀声起,周遭自然之物蕴藏的气量被全然调动。 这也是当初虞承南把道观群主殿设在熠星顶的缘由,方便众弟子感悟吐纳气量,加速修道进程。 星芒大胜,在空中交织成锁链网,如天坠洪水笼砸下来,滔天的威压将他死死锁在阵中,消耗着他的气量。 威压足够的情况下,生命力同时被消耗。 只消五人一声令下,罩着他的唯一生门便会破碎。 每一个阵眼、每一股气量流转的轨迹,虞承南都了如指掌。 熟悉的弟子们成了最锋利的刀,由他们掌刃刺向自己。 虞承南运转气量相抗,抬头望向空中的风涡,那儿的另一面,留有他的一瓣灵神。 那里头有一处落脚地,虞承南与他一同起的名,务星观。 务星观背倚松山。 初雪乍上,那抹灵神那就在虞承南被众弟子困住的时候,幻化成他的模样。 走近了,一袭外袍很自然地拢住他,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与寒意。 雪松的气息从拢着他的人的身上漫进鼻息,融淡了口鼻里的血腥。 记忆模糊起来。 虞承南看见本体的最后一幕,他卸了防御,被星芒吞噬。 那道生门和他自己,同时化为乌有。 记忆戛然停止。 虞承南猛地坐起来。 头重脚轻又栽倒了,栽进某人怀里。 第63章 记忆碎片 怀抱很温暖,虞承南仿佛嗅到了记忆中的冽雪松香。双臂稳稳圈住他砸下的身体,那张太过超标的脸就这么对上了他的脸。 一个模糊的却令人心安的漂亮面容。 浓重的疲惫再度涌上来,心脏也在轻轻发颤,眼前的轮廓像被蒙了一层雾气。 虞承南莫名想抬手去捋毛,指尖动了动,触到柔软的被褥,手抬不起一点。 眼皮重得像坠了铅,他累得睡了过去。 唤醒的记忆还没来得及吸收,另一股更汹涌的画面冲破了意识防线。 破碎的片段在脑海里炸开。 呼吸,深沉的吸气吐息。啜泣,娇.喘的轻泣。 虞承南:“……”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在与记忆里的自己共享一切,如同被通感的纸人。 眼缝一张一合,又半张半合,视线顺着绷紧的脖子抬起,猛然转头,手紧紧与谁的十指相扣,几乎要将力道嵌进那人的皮肉里。 虞承南第一次不想继续探看记忆,但不由他控制。 记忆中,他再度闭上双眼,脖子顶着酥麻抬起,全身都是汗,满身贴在覆着淡淡松雪香味的另一人的汗间。 每一次的心跳都牵扯出某种感觉,神经中的酥意无限放大。 虞承南想强迫自己从记忆中抽出来,可记忆像失控的猛兽,冲向脑海里最敏感、最不愿提及的角落。 淡淡的悲伤涌现,这感觉更像他想把记忆连同记忆中的人保护起来。 记忆中的自己再次半眯开眼,呼吸中带着颤抖的啜泣,逐渐变得粗重,身体里的那团火爆燃开来,再也克制不住。 他敞着身体,任由修长、触肤滚热的手指,从脖颈侧面的线条往下。 柔得软到心尖的指头没在胸膛停留,缓缓地、带着一丝慵懒的意味,滑向腰侧。 就在那指尖即将触碰到某处的瞬间—— 虞承南忍不住战栗。 抬眼瞧见一片花白,是天花板。 花了一秒时间清醒过来,如果不是身体太累,那样激烈的……醒来的时候身体肯定弹坐起来。 窗外,天蒙蒙亮,曦光勾勒出房间的轮廓。 胸腔砰砰地跳动,仿佛随记忆里的自己起了情绪。 虞承南长吐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冰凉,那是细密的汗珠,将碎发黏腻地贴在额角。 他下意识动了动,湿濡感从身体的某个部位传来,腿根蹭到一片与体温不符的湿凉。 虞承南浑身一僵,热度从耳尖猛地窜出来,顺着脖颈往脸上漫。 把被子往身侧悄悄掀开,虞承南小心动作,把声音压到最低,生怕被子摩擦床单吵醒白bro。 蜷着腿探下床,稍微一侧身,余光瞥见铺盖整齐的对床。 虞承南:“……” 僵硬片刻,再度:“……” 昨晚不是沿着床边滚到床上了吗? 眼神跳动着回想了半天,夜里就势一滚,翻在了就近的床铺上。 虞承南掀开被角的手指悄悄收力,僵硬地转过头—— 白越寒侧趴在床内侧,头枕着软枕,一只手枕着半边脸,润唇微微嘟着。 钴蓝色的羽坠垂在侧脸,随轻浅的呼吸微微起伏。 极漂亮的人还陷在睡梦中。 脚探到冰凉的地板,虞承南囫囵钻出被子,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只稍微扯动了一下被面。 见白bro皱了下眉但没醒,他松了半口气,一点一点拉开放在墙边木椅上的双肩包的拉链,拿了裤子出门。 洗浴间在客房背后,一排的独立单间,有热水。 虞承南麻溜收拾完自己,怕机械音扰动寂静,没好意思开电吹风,用毛巾反复揉吸头发,再用纸巾擦了几遍就算完事。 刚要开门,还未散净的水汽间飞近一道小小的白影。 小纸人贴到虞承南耳边。 昨夜几乎耗尽了储蓄,没足够的气量通感,只能由纸人用原始的办法通风报信。 “叽叽叽……” (有四个人,俩老一丑一瘸腿,一直在院子东南角监视房间,夜尽了才走。后面换别的小道士监视,你出门的时候,小道士被白二迷睡着啦。) “哫哫哫……” (丑的那个被反噬受了伤,瘸腿的说他们布置的傀线不可能无缘无故全断了,说看你的模样,可能是天师的后人,来报仇的。) “叽哫叽哫……呼喇!” (一号老的说他的狗跑啦,要想办法把你留下,威逼利诱你说出潭匙的下落,顺带看看你知不知道通往诡域的隐藏密道。二号老的说实在不行,道技大赛结束后,严刑逼供你!) “吧嚓酷!” (快逃命吧!) 虞承南咬破手指,赏了纸人两滴血,在纸人准备嘬第三口的时候,指头一弹,“身体虚弱的主人也是主人,干活。” 小纸人跟撞墙的奶狗似的嘤嘤嘤,食指一下一下的对碰,抬头望见虞承南长辈般“关怀”的目光,身体一趟,贴着门底缝出去了。 虞承南收拾好自己,好整以暇地开了洗浴间的门。 院墙东边,隔着白墙上的镂空圆窗,细碎的话声掺着脚步声,从墙外的林荫小道上传过来,往演武场方向去。 一串人穿着束脚的道服,其中几个边探讨着什么,边比划踢腿,招数略显生涩,却很认真。 看模样要去晨练。 那些青涩的面庞跟脑海里浮现的遥遥相应,时过境迁,虞承南仿佛跨时代看见几百号人晨练的模样。 小道士们聚在熠星顶,齐着劲装,朝他作揖,喊恭迎天师。 震得心口发颤。 脑中极尽拉扯,虞承南转身的动作却很慢。待肩线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眼底残存的最后一丝犹疑在晨风中彻底消散。 虞承南落下脚步。 这局,他入了。 满腔怀揣着某个决心,在推开房门的刹那,目光撞进一片清亮的视线里,硬刚的傲气生生噎回心里。 虞承南也不知道心虚什么,咽了一口唾沫。 白越寒撑着左脸侧卧在床,眼底蒙着刚醒的水汽,懒懒地说了声“早”,声音软乎乎的,尾音勾了下空气。 以前面对这张漂亮到超越人类的脸,虞承南能坐怀不乱地纯粹欣赏。 可做了那个梦……而那,应该不是梦。 “早。”虞承南垂下眸子,声音卡在喉咙里,睫毛在眼下投下浅影,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超绝不经意地坐到自己本该睡的那张床边,把被子推褶,“撒了泡晨尿。” “嗯。”白越寒眯着眼,嘴角却翘了个明显的弧度,“前面睡醒过来,看你出门抱着裤子,里面夹着内裤,还以为你梦见哪位佳人,忍不住……” “越寒。”虞承南抿住嘴,眼神跳动地厉害,“你是不是记不得过去的很多事?跟我一样,失忆了。” 话一出口,白越寒看向他的目光缓缓幽深,没有丝毫慌乱,连眉峰都没动一下。 “何以见得?”他撑着脸颊的手指微微抬起自己的侧脸,另一手的指尖蹭着右耳的羽坠。 语气平稳依旧,给人一种他发现了别人的秘密,而不是别人发现他什么**的错觉。 “我让李娇山帮忙找朋友的青梅竹马,他托人找了你说的福利院,去年年底就征迁了,可你刚前阵子才搬出来。” 虞承南的语气没有一点拆穿真相的快意,反而先垂下了眼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软,“你不太会用手机,也不懂线上支付,在超市结账还要观察别人怎么扫二维码、刷脸。对网络热梗一无所知。” “这么说起来,”白越寒带着明知故犯的笑意,“我破绽还挺多的。” 虞承南懵懵地眨了两下眼,发现对方的眼神黏在自己身上,半点没把被拆穿当回事,倒像故意留了空子,等着被抓包。 “你的福袋跟我的一样,也是恢复记忆吗?”虞承南试探着问出最在意的问题。 “不是。”白越寒还他一个坦然的笑,“不能告诉你。” 虞承南:“……” “你一定很奇怪,我最在意的居然不是自己的过去。”白越寒换了个姿势,起来坐在虞承南面对面,两手撑在身后的床上,“肯定也奇怪,既然我没有恢复记忆,为什么会来找你。” 虞承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晨光漫过纱帘,空气里飘着木质房间特有的味道,窗外偶尔掠过清脆鸟鸣,一切都静得凸显。 白越寒没继续往下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如果说什么都没想起来,看他的眼神却包含了太深的熟悉,这点虞承南这会儿才想明白。 在怪潭早镇第一次以人的形态见面,又找去南彩镇,白越寒从没掩饰过对他的熟悉。 透彻的目光能把他游移的视线,微微攥紧的指节,还有语气里没压稳的试探,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虞承南败下阵来,躲开的视线都没了落点。 在把自己看得透透的白越寒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 “除了心愿,其他有什么想知道的,我答应过,会告诉你。”白越寒打破凝滞的气氛。 虞承南认真地思索了会儿,无奈地笑了,“没有,其他的我自己能想通。” “也能想通我为什么喜欢你?” 虞承南:“??” “!!” 他睁大了无辜的双眼,怔怔的脑子像被按下暂停键,空白得发懵。 热意难以掩饰地从耳尖窜上来,连耳廓都烫熟了。 “那你喜不喜欢我?” “!!” 轻佻的话声像根羽毛轻轻搔在心上,连衣领遮住的地方都发烫。 虞承南拽死了膝头的裤腿,跟着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用力到泛白的指根。 “我……”虞承南感觉嗓子冒烟了,“我想报名参赛。” 白越寒愣了好半晌,冒出个大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