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白越寒说出“死人了”这句话的时候,一阵风涌了进来,混着令人反胃的腥味。
进入怪潭的人除了一轮游的,都见过人死,虞承南闻出风中的是血味,立马从床上弹起来。
他扶着白越寒手臂,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出房间,朝走廊尽头的屋子看去。
门口还有血脚印,死的是个年轻男人,上半身倒在离门不远的位置。
尸体的脖子断得只剩皮连着,而那层皮也被剌出一条条的血沟,身体朝内侧躺着,面孔却朝向门外。
那是个还算清秀的小伙子,死状却相当凄惨。一双眼皮被撩翻开,眼珠子掉了出来。上嘴唇肿成了馒头大的血泡,鼻头断了,头皮掀翻了一大片,染了血的筋脉断裂,黏在了下巴上。
从密密麻麻、血肉翻飞的伤痕来看,应该是被鱼钩活活剌没的。
木骆泽从李娇山的身侧偷偷看了一眼,捂着嘴想跑厕所去吐,差点跟面色很差的叶初撞上,后者看到小孩哥的反应,又往回跑,两人双双进去呕了半天。
其他人在院子里围成一圈,视线死死钉着被堵在人墙里的吴忧优。
余光全先发难:“窗外那道鬼影问的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你们俩的答案完全不同?”
“他先说的,他不答应做邪神的信徒,然后叫了起来,叫得很惨,我不确定他有没有死,当时房里很黑什么都看不见。”吴忧优断断续续、紧颤着声说完,眼里全是红血丝。
“放你妈的狗屁!”余光全逼近一步,目光凶恶如砍刀,“我们没一个人听见惨叫声,一定是你拿他做实验。人小伙子头一回进怪潭,你骗他试死亡条件。”
“不是啊,呜——我真的没有。”吴忧优受不了这么多人给的压力哭了出来,“我真的不知道,他叫得很惨,我只好说我当邪神的信徒。”
叶初推了她一把:“人看你被孤立,好心睡过去陪你,你怎么能……”
“他不是。”吴忧优哭得更伤心了,眼见一圈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砸下,她抹了一把眼泪,解开领口的扣子。
一圈泛红的勒痕露了出来。
淤色从颈侧蔓延至咽喉中间,手指按压的痕迹深浅交错,让人仿佛亲眼见到恶魔用力收紧的黑手。
这种程度的伤她本人绝对伪装不出来。
“他想,他想……”吴忧优说不下去了,捂住领口屈膝埋了头,痛苦得哭了起来。
旁人看向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复杂,有观望,有疑惑,有理解她被全世界怀疑的愧疚,当然也有心疼。
“你刚刚说窗外那东西自称邪神?”虞承南给木络泽递了个眼色,后者明白他的意思,把吴忧优扶了起来。
吴忧优仍旧抽泣了会儿才缓下心绪,坐在木络泽端来的凳子上,整个人缩得很紧,“是的,我绝对没有听错。那人该死,我不肯,他差点把我掐死。然后一点光源也没了,门开了,就发生了后面的事。”
“其实昨夜,我跟你们有相同的遭遇。”虞承南坦白说,“但问我话的自称是渔公。”
他将夜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只略过符纸小插曲。
同房间的李娇山和木络泽下巴都快惊掉了。至于白越寒,他一向淡定,很平静地听完叙述,但是目光没从虞承南身上移开过。
“真的假的。”李娇山皱起眉仔细回忆,“我什么都没听见,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那是!我作证。”虞承南看向余光全,“你俩梦里商量好的吧,一个唱大调,一个哼小调,呼噜叠着呼噜没停过。”
木络泽挠挠头:“我也没注意。”
虞承南:“你滚犊子。”
白越寒没说话,虞承南抬手让他免开尊口,“反正事就是这么个事,我没听见她屋里的惨叫,她也没听见那东西走路的声音。”
“或许死亡机制就是这样的。”叶初苍白着脸说。
“如果渔公和邪神在抢信徒,为什么在你这儿没得到确切答案就走了,而且也没进屋,到了她那边就狂上强度,难道……”余光全放下抵着眉的拳头,“这趴卡颜局啊?”
虞承南汗颜,亏这位还有心思说笑。
不过想想也是,不管见到血和生命消亡的当下心绪激荡得多厉害,常年在这种地方混的人,心理肯定比一般人强大许多。况且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我在想……”虞承南理清思路道,“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招揽信徒,却只有一方成功了,会不会昨夜其实只出来了一个鬼怪。”
余光全恍然大悟:“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邪神先扮成渔公引诱你,失败了之后又去找没睡着的他们,威逼利诱其中一个做他的信徒。”
“去年我遇到过类似的难题。”揣着怀表的男人眼神迷离起来,“那是在一个志怪世界,我们中的一员被一只鬼狐害死了,当时不知道,鬼狐掏空了她的身躯,顶着一张人皮祸害了足足六个同伴,找线索的过程中也带歪了不少思路。”
说到这儿,男人的目光收束回来,落在手里的怀表上。
那是只比较独特的怀表,昨天没太在意,今天细看去,虞承南发现了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表壳边缘不像别的旧物件,既没有繁复的装饰雕纹,也不是光面的。
他回头给李娇山使了个眼色,“认得表壳外围的篆纹吗?”
李娇山定定地观察了几秒钟,踮起脚捂嘴道:“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他絮絮叨叨半天,愣是没叨出个重点。虞承南无语,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嘴角往下撇,“到底看出什么了?”
“你瞧,那符文如篆又如画,凹槽里还残留着细若丝线的朱砂,诡异走势中透着规整,衬得金属表盘非常神秘。”李小道士分析得头头是道,“定是能工巧匠所铸。”
虞承南:“就这?”
李娇山挑眼,眼神透着未经知识污染的清澈,一副“不然呢”的单纯模样。
“不是朱砂。”虞承南的视线重新锁住怀表,“非自然死亡者魂与血气相依,围着那表周一圈的,是血。怀表的主人用生前血把意念禁锢在表中,所以那表不需要任何动力也能走动,但是只能在怪潭用。而且万一再遇重创,表毁魂灭。”
“好深情的一对佳偶,天妒有情人啊!”木络泽前面扶起吴忧优之后回来重新扶着虞承南,竖着耳朵听见两人的话,忍不住插嘴,“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啊!”
李娇山给他脑门一记闷指,“你个小孩懂什么情什么爱,感触你个大圆头。”
这边,虞承南刚一转头,白越寒神色不动地说:“听见了。”
“我说你们四个是爆浆肉松面包吧。”
三人齐齐回头,冒出问号。
说话的是围着吴忧优的一人,愤懑不满地指责他们,“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搞小团体,有什么线索一起分享不行吗?”
“你激动什么!”木络泽扬起下巴,“我们不过是在讨论,老鼠姐……那个,这姐们都是邪神的人了,中午上香还带她去吗?”
那人一怔,而后松开愤怒的表情,挠着脑袋说:“不好意思,不过你们担心的很有道理,不然别带去了。”
过了一秒钟不到,这人又反悔了,“可是她一个人在这儿指不定干出什么,万一在饭菜里下毒,在谁房间里做点小动作,不也死定了嘛。”
余光全“哎呀”一声,嫌一群人添乱,“后来呢?”他比较关心这个。
怀表男慢慢抬起眼,目光没什么落点,空茫地悬在半空,眼底漫起回忆的潮水,眨眼间漫出了眼眶。
“被鬼狐杀死的是我女朋友,这表还是她找来送我的。”下面的话堵在喉头,他极力咽下满心的悲伤,“好不容易找到线索,人也死得七七.八八,只活了我一个。”
一番推论让处境才好一点的吴忧优又被孤立了,这回围着她的人看待另类一般提防起来,投去的眼神渐渐浮现起另一种含义的不友好。
“可是邪神没说要我干什么啊。”在空无人烟的荒岛上,吴忧优两度被现实世界的人抛弃,几乎处于崩溃边缘,“你们不要这样对我!”
“各位早上好啊!”
房子侧面传来吉穆棱的声音,人未出声先到,听上去他今天的心情非常阳光。
恰好这时有人指了指出事的那间房,淌了一地的血迹和飞溅的到处都是的皮肉组织不见了,尸体也一并消失。
“今天喏天气不错。”吉穆棱走近了。
所有人齐刷刷地转过头,不管易惊的还是淡定的,都没心情跟他打招呼。
“怎么了你们?昨夜没睡好?”这位村长今天的面貌精神才像五十多的,手里那根木杖都显得多余。
“什么事,村长?”最后还是由白越寒控了场,毕竟想要活命还得往下走一步算一步。
吉穆棱浑浊的双眼多了点精神,含着长者的笑意,“没什么,提醒你们中午十一点半别忘了去上香。看来你们还没习惯岛上的生活,今天由我老头子管饭,你们不嫌难吃就好。”
说完他朝来路喊了一嘴,听上去应该是岛上的土话,声音洪亮得仿佛明天就要变回二十岁的小伙子。
不多久,另外那位渔民开着小三轮车运来五个果盘大的竹编蒸笼,远远的朝他们热情地打招呼。
车停了,他拉起手刹跳下来。那几个蒸笼冒着石井小巷独有的烟火气,肉包味儿早弥散开了。
这时虞承南才想起来,他们出现的时候,空气中令人不舒服的血腥味也同时散了。
“愣着干什么,帮忙啊。”渔民笑着撸起袖子,招呼大家把桌子摆出来,再把蒸笼端到桌子上,淳朴感扑面而来。
余光全掀开一看,眼里顿时有了光。
“鸡蛋,石磨豆浆,玉米,煎面包片,蒸饺,最吸引人的当属香喷喷的大肉包!”渔民自豪地鼓吹自己的手艺,“你们今天好奇怪啊,别动不动愣着呀!度过漫长的夜晚不饿吗?快坐下吃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余光全的脸色变回早上起床时候的惨淡样。
碍于渔民热情到他们不坐他就保持手提笼盖的姿势,余光全先入了座。
其他人也陆续坐下,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动筷子。
所以白越寒又当了回出头鸟。他简单看了一眼,像有了主意,拿了一把蒸笼里的玉米放到虞承南面前的碗中,意味深长地说:“南哥,你最近消化不好,屁多,别忘了医生嘱咐少吃豆制品和肉类。”
虞承南:“啊哈?啊……对,你下次给我留点面子,这么多人呢。”
木络泽见他寒哥都敢拿吃的给最要好的南哥,也摩挲着手掌站起来,伸手去够笼屉里的大肉包,可半路被一把玉米尖按了回来。
白越寒不光用玉米按住他的手,还把他整个人往座位上按下去,“没大没小,小时候我妈教我食不与老争,他们虽然没有七老八十,但也算你的长辈,你那个牛胃,没十个肉包能塞饱吗?”
他话比平时密多了,但没有停下的意思,像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教训儿子。“大家别介意,小朋友被他哥宠坏了。”
伸手再伸手,小孩哥和李娇山的碗里各架了一把玉米,他自己和虞承南对半分了一把,还不忘安慰木络泽说中午给他多做点吃的。
过程中,也有其他人拿早餐,手也都伸向玉米。
直到装了七根玉米那笼空了,剩下的人才去夹面包片,最后是蒸饺,从始至终保持着默契,没人动最香的肉包。
“这位大哥,豆浆里有渣,你是不是忘记用滤布过滤了?”说话的是李胖子,早上这事一出,虞承南虽然没忘了昨天吴忧优说的话,但是对他确实少了很多关注。
“奇怪,村长,我已经把脑浆炖得很烂糊了。”
李胖子手一抖,勺子里的豆浆水柱般淌回碗里,“什么……脑浆,猪脑?”
渔民摇摇头,“村民们都走光了,湖心岛上哪儿来的猪呀,人脑啦。”
“噗——”
拼接长桌的另一头,夹着肉馅蒸饺的三双筷子掉了。
“还没有人吃过肉包,你们谁尝一尝喏?我做得很辛苦的。”渔民背着手弯腰,脑袋搭在还没开动的怀表男左肩上,“你吃吧。”
他都下命令了,怀表男哪还敢不从,哆嗦着取来一个大肉包,转了半圈,在面包皮最厚的部位小小咬了一口。
“你们不吃了吗?”渔民有些失望地扫了一圈。他在观察大家的反应,别人也在观察他的。
“既然不合胃口就算了吧。”渔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浪费可耻,村长,剩下的我们解决了吧。”
“好哇!”
说解决是一点不含糊,村长嘴角挂着油星,腮帮子鼓得塞了大口的肉包,牙齿嚼动时露出牙龈不正常的红,甚至滴出血红。
两人烫得嘶嘶吸气,喉结却滚动得格外用力。
其他人见状,不声不响地跑到了院子外面。李娇山好死不死回了个头,看见渔民吃到满足,打了个嗝,嘴角咧成夸张的弧度,露出两排细密的尖牙,满嘴的油混着鲜血。
“别看了,快走吧。”
“嗯。”李娇山下意识应了一嘴,然后僵在原地,因为跟他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李胖子。
妈的死变.态!他一个跨步躲开,越过别人朝走远了的木络泽跑去。
李胖子:“……”这一瞬间,眼尾竟然有了泪意。
大家离开住处后去了民宿,昨天虞承南没来,以为就是两间小小的房子,其实地方很大,可以称得上庄园了。
一楼大厅的活动区挂着许多渔网、鱼叉。往大厅东面走到底,陈列着一架水车,底部连着沟渠。上游引流的阀门关着,水车自然没在工作。
另一边停泊着一艘小渔船,被水泥墙体围着,船头顶着的那面围墙上有切割的缝隙,墙边的把手机关对着那块巨石,应该是堵住活水用的。
虞承南在草坪尽头的木质三角屋里找了两本书,跟昨天白越寒拿回住处的差不多,是关于阿鲁海、邪神和渔公的传说。
期间,他和白越寒叫上吴忧优,背着别人去了趟民宿背后的鱼塘,但是没遇见什么人影,给吴忧优吓得不停地解释。
早上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十点多。
白越寒建议今天早点去渔公庙,别人问为什么,他说饿了,早点回去做饭,问他为什么的人一听吃东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路上,除了打头的几个还算有精神,后面人稀稀落落的,脚步声疲惫拖沓,不情不愿地到了渔公庙。
除了吴忧优,其他人进入庙里。
断香卡在鞋底,李胖子一脚一趔趄,他得弯点腰才能看到脚下的路,跟昨天一样,和余光全过河似的互相借力往前走。
风吹得庙里的渔网一下一下扑打着木梁,泥塑神像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老长,渔公肃穆地盯着外来人,庙里的每一寸空间都被不祥的氛围填满了。
流程走得如同殡葬环节,一个个轮流上香,庙里死气沉沉的没人说话。
直到里面最后一个人也失败了,大家齐齐回头,不可思议地望向庙门。
“不是吧……”余光全眼珠子都快惊出来了,他啐了一口痰,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都出去,让她来。”
吴忧优一听要她去上香,一屁股坐在落满地的断香上,死活不肯进去。
别人以为她吓傻了,赶鸭子上架似的把人往里推。
“进去会死的!快说啊!”她大声哭嚷起来,“你们告诉我的,岚姐昨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