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娇山垂着那只被舔过的胳膊走出去,胳膊离身体半米远,仿佛那是条感染了丧尸病毒的毒臂。
不久,外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两秒后,水流大到好像淌出源源不断的烦躁。
床上的两百斤胖子脸色红润,烧完全退了。他似乎对刚才的贴贴意犹未尽,转身抱住唯一一个没逃远的白越寒。
他使劲努了努鼻子,一声哼唧,将胳膊抛开了。
余光全虎躯一震,“该不会什么玩意上身了吧。”
可惜专业对口的那位不可能再进这间屋子了,虞承南也看不出所以然,由白bro搀着一脚一瘸地回了房间。
院子里的流水声响了十多分钟,湿了的拖鞋发出“鸡嘎鸡嘎”的挤压水和空气的声响,李娇山黑着脸回来,擦干了把手挂在桌子上,黑着脸扭开头。
“看什么?”他有点生气地问,“不许用同情的目光看我!”
“道士哥哥你想多了,”木络泽解释,“我其实想笑,没敢笑出来。”
李娇山:“……”
恶心归恶心,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岛上生活让人忍不住犯困,他打了个哈欠,“我们真要四个人挤一张床啊?”
“不是两张嘛。”木络泽脱了鞋子,准备爬上铺睡觉,“比我们学校的睡铺宽敞多了,三个人叠一起都不嫌挤。”
“你确定这几根铁杠子能承载住两个人?”李娇山脸上的肌肉拧巴在一起,“别半夜把他们压扁了。”
床梯是那种老式的笔直的攀爬梯,中间连着两根横档的接口位置绣到掉渣,就算有螺丝刀也拧不仅。木络泽踩上去,挤得松了的螺丝晃响。
“你我不知道,他不乐意跟别人睡。”虞承南从黄昏睡到晚上,现在比任何人都要清醒,“要不你看看谁那儿有空余的床位,去跟别人搭伙。”
“唉,算了。”李娇山关了灯,也踩着晃晃颤颤的横档爬到上铺。
月色清凉,淡淡的月光洒进屋子,在一点一滴流逝的时间中逐渐被黑色吞噬,上铺人的呼吸规律绵长。
隔壁就是余光全他们的房间,呼噜声隔着墙,像从隧道里疾驰而出的火车,调子一下拔得老高,吵得李娇山用哄睡符一下一下拍着自己左后屁股。
“小道士,睡了吗?”虞承南低声问。
“唔?”李娇山发出懵懵的声音,“临门一脚被你喊回来了。”
虞承南借着昏暗的夜色瞄了一眼白bro,他的背浅浅起伏,似乎睡熟了。
“有个问题,一直没找到机会聊。”
“说呗。”
“糖水带你进来,那它自己呢?”
“在现实世界等我呀。”李娇山理所应当地说,“这事说简单也简单,复杂也复杂。这些神奇动物吧,作为怪潭的引路人,把人带进来就完事。它们也有流浪和家养之分,毕竟不是每个从怪潭出去的动物都像糖水,它这么粘人这么可爱,圆乎乎,软蔫蔫。”
虞承南忍不住打断他:“流浪和家养的有什么区别?”
“大佬,我猜你问的一定不是字面意思。”既然要攻略人家做二师父,李娇山力求一步到位满足大佬疑惑,大师父怎么说来的,这叫同频共振。
上铺被李娇山咯咯笑得发颤,虞承南抬脚顶了一下床板,“什么毛病?”
李娇山压着声音清了清嗓子,“据祖师爷流传下来的话,自愿跟了人的怪潭动物,能力范围内可以保护主子免受其它动物引路,但好像有限定时间,每隔多少时间必须拉主人入潭,不然会被强行召走。至于那些四处流浪的怪潭动物,他们要想待在现实世界,体内一样得维持足够的气量。”
“咱夏国哪儿都是满大街的人,它们也要选气量足的吧。”这点虞承南之前已经知道了。
“大佬你好聪明哦!”李娇山二次元的声音本就像精心设计过的音效,浮夸得赞扬起人来让虞承南后颈发麻。
“入潭,对人和对怪潭动物都是豪赌。”浮夸了一秒,李娇山恢复平静的语气,“反正我们祖师爷传下来说,一旦入潭的人死在里面,怪潭中的虫兽不仅得不到气量,还会白白浪费了引路时消耗的。”
“照你这么说,一旦被怪潭动物选中,除非选择远离福袋,不然就会无休止地进入。”虞承南轻叹了口气,“要么,死。”
“人有无尽妄念,鬼物贪恋人间,自古以来纠缠不出头的。”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虞承南也不知道他们的对话怎么到了宿命悲伤的程度。
“如果我死了,糖水找下一任主人,我可以接受的。”李娇山竟然真的啜泣起来,那种无法抑制的悲伤一点不作假。
床板随着他身体轻微颤响,簌簌落着木灰。虞承南伸手遮在白越寒头上方,又不好叫上面的停下。
哭着哭着,响起了浅浅的呼噜。
虞承南:“……”天理何在,四人同行,三个睡咖。
他不经转身对着白bro的后背,慢慢的陷入沉思。
夜色沉沉,虞承南却醒了。
白bro此刻面朝着他,胳膊枕在侧脸下。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缩在他的胳膊弯处,轻薄的呼吸吐在他额前,碎发轻微抖动,撩着敏感的皮肤,痒痒的。
但是这点程度的痒感还不足以把人弄醒,他是被屋外院子里的动静惊醒的。
“咚、咔——”
院外的石板路又响了,似乎被人踩着翘起了一端,抬起步子的时候落回泥地,闷钝地砸出些许泥水。
“咚、咔——”
几秒钟过后,走路的节奏忽然变了,步子进了院子,鞋底碾过碎石子“沙沙”的响,但很拖沓,腿脚不太方便的样子。
刚醒来的时候,周围还余留了一点混沌的夜色,那声音进了院子之后,屋里顿时陷入漆黑,连惨淡的月光也退了。
脚步停在门外。
心跳的频率极速加快,咕咚咕咚,几乎盖过上铺的呼噜声。
门把手拉起拖长的呻.吟,一股风从门框的缝隙里钻进来,又湿又冷。
转动小半圈后,门的方向突然爆出手掌长的刺目蓝光,刚还在跟铁锈较劲的转动声骤然暗哑。
虞承南的两只手指头还立着,门上的亮光源自他画的符。下午接的血不用也是浪费,此刻他庆幸自己多么的有先见之明。
如果刚才着急忙慌起床移家具挡门,这会儿他估计被拖走了。
双方似在较劲,转动门把手的蛮力拧得比先前更厉害,金属轴像百年的老骨,每被转动一分,骨头缝里就挤出滞涩的摩擦声。
随着转动把手的力气变大,那声音变调成钝锯啃咬朽木,听得人毛骨悚然。
令人不安的是,光靠符纸抵挡拖延不了多久。虞承南单手一指,那符光迅速暴涨,最后发出轻微的暴击声。
不研究这个的人,只会以为谁睡觉不安分的放了一个大屁。
“卟——”符纸彻底爆了。
什么东西被掀翻重重的摔在院子里,虞承南甚至能听见骨头挤压的砸响。
他猛地从床上做起来,符爆意味着气量外溢,脚后跟的刺疼提醒他下午看见的满屋的鱼钩和一地的刀片。
得抓紧速度离开这间屋子。
手刚摸到白越寒的胳膊,方才乌云遮蔽的月光重新洒下来。像列车驶出隧道,窗户忽的发亮。
一条阴影迅速掠过,伴随尖锐的刺挠声。
隔着窗帘,扭曲的人影散射开。
“我知道你醒着,告诉我,你愿意做本公虔诚的信徒吗?”
虞承南没回答,手也不敢摇晃白越寒了,只因密密麻麻的细线吊着一些东西落了下来,晃出银色的淡光,轻轻地搭在胳膊上。
后脑勺也有东西贴着头发垂下来,冰凉凉的,落到后脖子上。
如果没经历下午的事还得仔细琢磨一番,但是虞承南很清楚的知道,那是用鱼线吊着的鱼钩。
看来不回答他是不行的。
“我没听清。”虞承南感觉全身上下也只有嘴皮子能动了,其余部位似乎僵了。
“你愿意做本公虔诚的信徒吗?”窗帘上漫散的人影转过头,脑袋像木鱼,比肩膀还宽几寸。说话声重重的,异常浑厚。
如果可以保命,虞承南愿意给他跪下。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本宫的地界摔得这般难看?”虞承南紧着嗓子把声音捏细,“再要放肆,定要请那三清道真人前来收你!”
外面的影子突然闪了一下。
“宗教无界,四海之内皆兄弟。信仰无国,你我相聚喝酒放屁。”
鬼影:“……”
“你不愿做本公虔诚的信徒吗?”那道影子正在变浓,逐渐放大,快失去人的轮廓。
屋内,鱼线有所收束,钩子相当锋利,饶是轻轻回升也刮得皮肤刺辣辣的。
“咱们是兄弟,你死后我给你上香烧纸钱,便是最有诚意的羁绊。”虞承南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死活不正面回答。
“嘭!”窗框猛烈地抖动了一下。影子聚合成人形,渐行渐远,月色下银色的鱼线和钩子忽然全都消失了。
原来已读乱回并非次次都无效,虞承南拭掉两鬓的汗,躺下来嘟起了嘴,闷闷地用鼻子哼了口气。
如果睡得死能规避许多死亡条件,出去以后他要去配安眠药。
第二天,阳光大好,虞承南因刺目的阳光合回朦胧的睡眼。
“承南,醒醒,外面好像出事了。”白越寒温声说道。
再睁眼,就见漂亮到夸张的白bro背对着阳光,替他挡了刺眼的光亮,自己被框出温暖的轮廓,整个人被衬得如同富有温度的瓷玉。
“你说什么?”虞承南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出什么事了?”
“死人了。”白越寒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