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暗淡下来,虞承南听见院子里响起人说话的声音。
“怎么有血迹啊?”说话的是叶初。
“承南!”
“南哥!”
两个称呼同时破喉而出。
虞承南穿着不合脚的拖鞋迎到房间门口,迎面撞进宽阔的胸膛。
那一瞬间,他只有一个感觉。
爆有料!
“你没事吧?”白越寒居然捧住了他的脸,从肩膀开始顺着胳膊往下检查。
“没什么关系。”虞承南避开对方的手,奈何没站稳,直接摔进人胳膊弯。
“脚怎么了?”白越寒支起白越寒受伤那只脚的腿,姿势略显糟糕,“外面一路的血是你的?”
“看上去有点吓人,其实还好。”虞承南试图从头说起,但是吉穆棱准时到了。
他在外面叫霍岚,“那位上香成功的贵客,请跟我去码头乘船出岛。”
虞承南于是从白bro身上卸下来,瘸着脚坐到床上,麻烦他把门关好。
李娇山站在窗户边,望着霍岚离去的背影说:“起初我是羡慕的,但是现在……总觉得这事怪怪的。”
“村长亲口说的上香成功的人可以离岛,总不会有错吧。”木络泽揉着空空的肚子,“啥时候开饭呀……”
“再等等吧。”白越寒抱手倚着床杠,“你南哥有好戏给我们看。”
虞承南惊讶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失忆的原因么?”
“啊?”虞承南被他没来由的话问的有点懵逼。
白越寒垂眸抿了抿嘴,“你的眼神像在混幼儿园文凭的小朋友。”
虞承南:“……”那不就俗称蠢嘛。
不过他这么一说倒让虞承南想起养母,那是个有点唠叨但是绝对把家里大儿子放心尖尖上的小老太。她曾说虞承南的一双眼看上去格外干净,不经意看向别人的时候能把人看化了。
见他又被逗到,白越寒满意地收敛了笑意,用眼神一指房间角落的垃圾桶,“那些纸人不是你的手笔么?”
既然被发现了,虞承南也没什么好藏的了,弯腰掏出床板下的一个纸杯,杯底盛了一点血。
“你会纸人术?”李娇山倒出纸篓里的纸人,取了一张细看,露出不太妙的神情,“你做的纸人……好土啊。”
笔画随意勾勒勉强有个人形,透着股原生态的简约,太不精致了。
丑归丑,遵循了七寸高的原则,宽度也刚刚好,该有的啥也没缺。
说话间,虞承南把杯里的血点在纸人额头,差一口气就能让纸人活动起来,李娇山两个跨步捂住他嘴,“你要害死我们啊?唤动纸人气量必外溢,会引来鬼怪的。”
虞承南比了个OK你冷静的手势,李娇山才放开手。
“你看我活得好好的。”虞承南说,“等下人走远可就跟不上了。”
“我一个正统的道院术士都不敢弄出太大动静,你区区民间土士能有什么办法啊?”
“再说一遍。”虞承南其实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抱着手别人看不到罢了。“我没死就是最好的证明。”
食指快速在纸人空洞的眼眶掠过,虞承南轻吐了一口气,纸人唰的一下立起来,一双眼的眼尾飞扬上翘,眼珠子红得似要滴出血。
李娇山惊得“这这这”了半天,坐在床上这个青年除了帅,看上去跟他们道届不沾一点关系,没纸人术需要用的朱砂青石和特质的笔,却把原本平平无奇的纸人点成了精神力十足的灵物,光这一招胜过他十五年学术。
不过师父曾经说过民间能人辈出,走到哪儿都不得小看别人,他这才半信半疑地收了手。
搞定纸人,虞承南两指并拢遮住右瞳,“刚才试了下挺帅的,看看这次能不能成。”
白越寒笑问:“有多帅?”
“呼——”
房里忽然卷起一股风,鼓起虞承南上身的外套,他两眼一开,额闪过一抹电流般的幽蓝,整个人像被什么托举着站了起来。
纸人乘着风飞悬在半空,血瞳越发变得有精神,仿佛真的成了小人,而后双手合十,吸着虞承南额头流出气量。
木络泽睁大了圆眼:“哇——”
然后就见虞承南两眼一翻,直直往后倒。
白越寒接住他。
眼见纸人软了半截,回过神来的虞承南两指点在白越寒的左眼,身体又软下去,手指微微颤着但是没松开。
“挺帅的。”白越寒扶着虞承南后腰,另一手托着他手肘,两人顺势坐下。“就是费人。”
虞承南:“……练了一下午,太费精神了。不好意思借用一下你的眼睛,能透过小东西看见什么吗?”
“嗯,看到……”白越寒挑起眉说,“两个很漂亮的人,其中一个在逗弄另一个的右眼。”
虞承南:“?”他这才反应过来纸人悬在他们面前呢。
纸张轻薄遇风则动,顺着窗框滑了出去。
房间里,白越寒分享着他看到的一切。
前往码头的路上,霍岚难掩兴奋,两手背在身后哼着小调,步子都是欢快的。
纸人小东西“咻咻咻”地倒腾着小碎步,没两分钟追到他们身后,熊猫上树似的左右晃脑爬到霍岚侧后腰的位置,探头看见浮台尽头停着一艘小渔船。
那艘船的船底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烁着银光,像结了一层晶霜。
船头坐着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船夫,在岸上看不清样貌。
凳岸的浮台停在滩涂边,吉穆棱用木仗一指:“尊贵的客人,去吧。”
等霍岚乘上浮台,湖面上的风带着她漂去来时的路,吉穆棱挥手送别,高声道:“一路走好!”
“为什么不是一路顺风?”房间里,木骆泽感觉白越寒转述的话凉飕飕的,“走好这词也太阴间了吧。”
“如果我跟你说,小纸人转头看见村长露出了邪恶的笑容,你作什么感想?”白越寒闭着眼问。
木骆泽:“……我丢!他要谋财害命啊!”
霍岚身上有多少值钱的东西他们不知道,但是她现在被送到了连成一串的浮台上,心里也打颤。
船底一圈闪人眼,像镶嵌了一圈钻石,刺得眼睛有点花。
她低头关注脚下,在跨过中间的某块浮台之后,也跨过了湖中的深浅分界线。
湖面泛着青黑色的粼粼波光,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揣着不安的心绪走到尽头,霍岚盯着船侧的绳梯犹豫。
但是船夫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拉起锚链,水腥气从船底冒起的水咕噜里散发出来。
渔船突突的响,船头渐渐偏离浮台。绳梯随风荡起,重重地摔打船壁,似乎在提醒犹豫的人爱上不上,早点滚蛋。
引擎轰响,霍岚大步跨到绳梯上,费了好大的劲爬进船里面。小渔船先是顿了顿,随即慢慢挪移浮台。
船身逐渐平稳,水面被犁开一道航迹,在船尾拖长又合拢,朝着湖面上的白雾深处驶去。
“师傅,你送我去对岸吗?”
湖上刮起大风,一阵半个船高的浪将渔船侧推到另一个方向,但是船夫并没有及时纠偏,反而坐得笔直。
他身板特别直,即便船身随着风浪颠簸也不需要用手扶。
“我这么早就完成任务,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什么奖励?”霍岚站不牢,坐下抱着船板提醒道。
如果说刚才因为骤然起风才打断了她的话,现在却是实打实的被无视。
船夫自顾自坐着,没有任何要与她说话的意思。
大约十多二十分钟后,湖面上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像从魔鬼城挤出来似的疯狂在湖面翻卷,船身猛地朝左歪,又被另一股浪头掀得往右翘,掀起的浪头如水墙一浪接一浪的砸在渺小柔弱的渔船上。
小小的渔船“咯吱咯吱”地哀鸣,霍岚吓得哭了,每迎接一墙水,这船破木头就立马要散架的感觉。
可在这样的颠簸中,船夫仍旧坐得笔挺,这让本就吓坏了的霍岚更心生不安。即便整个人被甩得往前扑,也要死死抠着船舷不让自己倒去船头。
小渔船像极了无根的叶子,在浪涛里被抛上抛下,霍岚攥着船舷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默默祈祷这一切都是见到阳光彩虹前要经历的风雨。
又一个颠簸,霍岚感觉腰快折了,还没等稳住身形,船身猛地被巨浪托起又落下。脚踝一轻,右脚的鞋子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落到了渔夫的背后。
这波浪花打在脸上,哗哗落进船里,睫毛上落下的水柱如雨瀑,她已经看不清周围的景象了。凭着感觉往前摸,一遍遍地去抹脸上的水渍,刚好摸到鞋子的那一瞬间,隔着船板,她看见渔夫被风掀起的蓑衣下的身体。
根本不是活人!
这具身体被一层结痂般的冰晶包裹着,跟船底的一样,下一秒她看出了所以然,那不是冰晶,而是盐霜,只不过船底的更厚更坚硬,看上去更像天然矿石。
小纸人从她怀里钻出来,也看到了船夫的“真身”。
“啊!!!!”小纸人极具灵性,被突然间的惨叫吓了一跳,跃到半空躲开一浪水柱,转身却见霍岚惊恐地盯着自己。
“啊哦——”湖心岛上,白越寒遗憾地耸耸肩,“小东西被发现了。”
“我要回岛,我不去了。”霍岚抱着鞋子挪屁股后退,“求你们了,我不走,我要回去,呜——”
她把纸人和船夫认成了一伙,在颠簸中尝试着跪了下来,对着船板猛猛磕头:“我要回去,呜——”
霍岚的嗓子早在路上就嚎哑了,现在呜咽着求他们,没发现浪渐渐平息了,船也稳了下来。
小纸人抱着手看戏,注意到湖里有东西伸触到船舷上,爬上一些长条形类似海蜇的蛋白质物种,慢慢伸触向霍岚。
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完全被这些东西包围了。她狂嚷着用鞋子砸,那些活物居然分泌出湿哒哒的透明黏液。
先是鞋子,接着是霍岚的手脚,最后她整个人都被包裹了起来。
小纸人早飞远了,悬在离湖水两米高的半空,看整条船被黏糊糊的活物拖入湖中,就像冰冻的饺子沉水,最后咕咚一下没入水里。
白越寒“直播”到这儿,安静了好一会儿。
水面平静无波,纸人面前的湖水投下一片阴影,它没看出所以然。阴影越拉越长,小纸人如同真人一般升起不安的情绪,洁白的纸张晃颤颤,抖着转身,还没看清什么东西,发出尖锐的叫声。
“叽——”小小的人形纸张被湖水吞没。
小纸人的呼声被湖水呛断,远在湖心岛的白越寒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被冰冷的湖水灌满了口鼻。
湖水里的景象骤然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