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渐渐停止泛滥,湖面上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浑茫,船沿的水珠被风舔干,又被浪花打上水痕。
浪潮声中,疯诗人和渔民谁也说服不了谁,虞承南揉揉耳蜗,把桨递给疯诗人,“我救了你,划个船不过分吧。”
一个猛浪把疯诗人顶回皮艇里,他“哎哟”一声摸着屁股,一副你好哇塞居然使唤我的模样。
虞承南靠着皮艇,指尖垂入湖面,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兴许你及时的报恩能换来一个支持者。”
渔民:“……”
十秒钟后,他弓着背发力,回桨带起碎银子似的水波,“你不能相信他,我是这里的原住民,我会骗你吗?”
虞承南:“你说的也有道理。”
“啊!”疯诗人抄起桨,手臂打着圈划动,嘴里起了吟唱的调,“般潮湖,初夏夜,沿岸金光漫天。禅杖劈开湖水,亡灵得以安息,美好的生活诞生在浮屠塔边……”
“美你爷爷!”渔民嚷嚷断了疯诗人的诗,“就你这水平还不如我们的歌谣。”
虞承南半躺下,眯着眼欣赏湛蓝的天,白花花的云跟画上去似的,听着渔民念起的歌谣。
“深蓝色的湖水爬上来,挽住阿鲁海人的腿,渔公赶跑了邪神,也安抚了湖水。深蓝色的湖水爬上来,挽住阿鲁海人的手,渔公赶跑了邪神,也安抚了湖水。”
可能怕虞承南听不懂,渔民特意又唱了一遍,才很自豪地解释:“渔公才是抚平般潮湖怒火的人,那个妖僧就是邪神,来祸害阿鲁海的!”
“他不是妖僧!”
“是!”
两人的嘴型又吵成倒立的饺子。
木舟和皮艇载着他们,晃晃荡荡地往湖心岛漂去,身后是渐渐远了的、只剩屋顶露在水上的沿岸城市。
后来两人吵累了,默不作声地划船,直到离岛近了,虞承南估摸着至少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木舟在皮艇前面,但是在靠近小岛的时候突然转向,沿着河岸漂去东边。
那里搭了一长排的圆木浮台,每块大概一平方米不到,间隔一米左右,从湖里较深的位置连到岸上。
“果然啊。”渔民见怪不怪,“阿鲁海的人上不了岸,得把你放浮台上。”
在距离渔民口中的浮台一端还有几十米远的时候,从别的方向靠近的船只突然出现在视线里。
可能对于别人来说,虞承南也是突然出现的。
延伸在湖里的浮台尽头站了三个人,虞承南的皮艇没法从侧面靠近,被水流带远,也漂向他们。
那三个人都很眼生,但是前面看见的船里的人还算眼熟。
李娇山先爬上浮台,上面有人拉了他一把。
他上气不接下气,狼狈地打量着虞承南,把他从头看到脚,“从湖那头划船过来,你一点不累吗?”
虞承南刚跳上去,渔民和疯诗人两位NPC哼哧哼哧划远了,咕嚷着什么“这地方不能待。”船只很快被缥缈的雾气湮没。
他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他们离去的方向,无辜道:“还好吧,对了,没有人帮你划船吗?”
李娇山:“……”
先到的三个人表情也噎住了,但是他们很谨慎,没弄清楚情况前,谁都没有多嘴聊起来。
很快李娇山就发现不对,别的入潭者也是自己划船来的,在十几分钟内陆陆续续靠近,从不同方向划来湖心岛。
离岸最远的四块浮台上站了十三个人,但始终没人跨过第六块浮台,因为五、六块之间的水面浮着一层绿色的水雾,要跨过去腿会沾到雾气,哪怕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也不敢贸然过去。
湖面上缥缈的雾气浓了,可视范围逐渐缩小。李娇山直道糟糕,“这就是排点结束的信号吧,怎么还不见小顾他们的人影。”
“如果一百个没选择远离怪潭的人同时听见某个动物的声音,不可能一次性同时进来吧。”话虽这么说,虞承南也有些担心。
“还有一种特殊的情况,我们分散进了不同的世界。”李娇山背对着别人,右手两指一挺,变戏法似的抽出一张黄符。手指一曲一送,那张黄符嗖的一下飞了出去,贴着水面隐入雾里面。
“觅影。”虞承南脱口而出。自从上次从不知春出去,记忆就像裂开了一条缝,经某些东西刺激,时不时出来点。
李娇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差不多这个意思,不过这张符的名字叫好能追。”
虞承南:“……那助消化的符叫好能吃?”
李娇山眼睛一亮,“恭喜你,会举一反三了呢,以前叫助食符。”
虞承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无语的情绪,反正不想再跟他说话了。
脏耳朵。
“你什么表情?”李娇山莫名其妙,这时食指一抖,他沉下声说:“来了。”
水面上的可视范围只剩十几米,雾面传来一下一下“哗啦哗啦”的声响。
船桨划动带着小船前进,每个人都对这种声音很熟悉了,毕竟听了一路。
一艘皮艇载着三个人靠近,船头戴着斗笠的渔民弓着背卖力,后面坐了两个虞承南熟悉的面孔。
“嘿!南哥!”木络泽热情地挥手,皮艇晃悠悠的。
然后听取“哇”声一片。
原本悲伤着的两位姑娘收敛了泪意,激动地握拳抵在嘴边。
虞承南扶额,又来了,白bro到哪儿都很难不成为世界中心,他反而不想那么早打招呼。
皮艇靠岸,李娇山一脸黑线地伸出手:“你们怎么也不用自己划?”
渔民似乎很忌讳待这儿,尤其听见李娇山的话之后,翻了个巨明显的白眼,“上香的供奉者到齐了,请各位即刻登岛。”
船桨呼呼地抡起浪花,一溜烟没了影。
“那个渔民伯伯说我们是上香的人,寒哥说他没兴趣,可渔民伯伯非要把我们拉来上香。”木络泽眨巴着圆圆的大眼说,目光却略过李娇山,跟正在发送星星眼的两位姑娘挥手打招呼。
“你们好呀。”他热情地替某人回应,再挨个指向旁边的人,“他叫木子山,他叫南哥,他叫约翰·白。至于我,你们叫我泽宝吧。”
他说完嘴皮子轻轻动着,用很低的话声对虞承南解释:“娇山哥说在这里面最好不要用真名,能免掉很多不必要的事。”虞承南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边的俩姑娘经木骆泽这么一说,尾收敛的泪完全收了回去,给她们旁边的中年男人看的一愣一愣。
“你们不悲伤了?”
其中一个姑娘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做出委屈吧啦的表情,“嗯哼哼”地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好害怕。
“不怕不怕。”木骆泽两手插腰差点把李娇山顶下浮台,“弟弟我来带给你们引路!”
李娇山:“……小朋友,你是否热情过了头?咱们这是生死局,不是少年情感启蒙趴。”
从头至尾,这群人中只有一个姑娘一把泪接一把泪地嘤嘤,问这是什么地方。
刚才说话的叔叔辈的男人说他叫余光全,问悲伤姑娘来这个地方前有没有听见动物的叫声。
悲伤姑娘回想片刻,惊慌不安的面庞浮现起恍然大悟,“铁子平时很安静的,今天突然嘶嘶地叫。对了,我叫叶初。”
“铁子?嘶嘶?”余光全尽量与女士保持距离,他和同样非常茫然的另一个中年男人几乎站在了浮台边缘,那人身材有点肿,两人尽量不挨到悲伤姑娘的衣角。
“什么动物嘶嘶叫啊?”余全光问。
“我的小蛇,它不见了。”叶初悲伤万分地说,“不知道有没有淹死。”
余全光表情立马僵住,看了一眼李娇山,“这把不仅是生死局,还是开眼界局。”
浮台这头聊着有的没的,与那头交换线索的紧张感完全不同。所有人都知道了两个相互矛盾的线索,但是目前讨论不出个所以然。
“我们是不是要想办法上岸?”叶初柔柔弱弱问道,完全不像敢养蛇的模样,虞承南摇摇头,真是人不可貌相。
“废……”李娇山硬吞回后面的“话”字,“当然,没听NPC说么水里有怪物,不上去难道投湖喂食吗?”
所有人望向第五块和第六块浮台之间的水域,绿光莹莹的雾气更浓了,问题很显而易见,他们该怎么过去?
有的人平衡感不好,也可能是心理素质不行,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把周围一圈人吓够呛。
十五个人挨挨挤挤的,不管谁有大动作都可能牵连到别人。
“喂——”
大家循着声音望去,岸上有人朝他们挥手,戴着斗笠,袖子和裤腿卷起一半,“那边的!还有半小时要涨潮了,小心被湖水卷走!”
没人回应,岸上那人又招手,“村长等你们很久了!”
“废话么,谁不想过去啊。”李娇山无奈吐槽。
湖上陡然起了一股风,塑胶板面在浪里打趔趄,像有无形的手抓着浮台的边缘用力摇晃。
虞承南脚底下的板块突然倾斜往下沉,身体很不受控制地往外围倒。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落水的时候,后腰传来一股沉稳的力量,将他稳稳托了回来。
木骆泽的手胡乱抓空的手也被一只大手拽紧了,整个人被拎回浮台中央。
在不知春的城乡巴士上虞承南就见识过白bro惊人的平衡力,稳得让人安心到姥姥家。
“噗通、噗通。”
湖里溅起水花炸弹,同时刚平稳下来的浮台又狠狠地晃动起来,虞承南踉跄了一步,不忘和一起拉住滑到边缘的李娇山。
“哗——”
人群中某个深水炸弹溅起的浪花打了下来,但虞承南只被溅到了一点小水花。
挡在他面前的白越寒从头到后背湿了一大片,他本人波澜不惊地微微低头,两三颗水珠从发沿滴了下来,落进虞承南的领子里,从脖子根流到胸口,冰冰痒痒得一哆嗦。
虞承南听见一声熟悉的嗤笑,抬头撞上那双玫粉色眸光,正饶有意味地观察他,带着几分把玩。
“啊!”李娇山缩起上半身,“你掐我干嘛?”
虞承南:“……怕你掉下去。”
李娇山:“??”
风大了,四周完全被白雾包裹,水面被一阵一阵的风撕出细碎的白浪,抖起小碎波,一波接一波的撞着浮台边沿和底部,发出沉闷的敲击声,好像有人在水底下“扣门”。
掉水里四个人,其中三个已经被拉上浮台,还有个余光全,他好像被浮台边的漩涡吸住了,别人差点被他拉下水也不敢再伸手。
余光全在水里被迫转了个身,被冲向第五、六块浮台之间,他无比害怕地盯着那边,眼里全是对死的恐惧。
半途,原本跟他站在同一块浮台上的胖子大哥想伸手去拉,被人一把挡开了手。
他不解地回过头,背后站着那两个给白越寒发送星星眼过的柔弱姑娘。
“你干什么!”他对伸出魔掌的那个咆哮道。
“让他给咱们引引路。”
虞承南没记错的话,那个姑娘叫霍岚,她抱着手冷漠地看着余光全,“不然我们一个都别想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