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进门的木槿依跟她弟弟的五官非常相似,一双圆圆的大眼雪亮亮的。
后面进来的男的二十多岁模样,端正秀气,边走边脱下身上的道服,动作急而不乱。
“真来了,顾奥引完路,人过来了。”木槿依兴奋地脱下外套,把衣服扔到进门另一边的角落。
小道士顺手拎起门边架着的木栏上的鬼服,边套边往角落走来,看样子要取那把扇子。
虞承南右手握住左肩头,一溜烟从墙边隐到进屋的窗户旁。
他们准备了两三分钟,正门上倒影出一个身形纤长,戴着口罩的男人。
“笃笃笃。”
“在吗?”站长彭洋敲门问。
“啪。”屋子里的灯灭了。
“搞这出,我早免疫了好吧。”
彭洋推开门,迎面飘来一副硅.胶人.皮,他顿住脚步,清了清嗓,“挺逼真。”
下一秒,软黏黏的人皮抬起手握住他,把人往门里一带,飘走了。
木门“吱呀呀”自动合上。
彭洋:“……”用什么办法吊住的应该,还可以。
月光从正后门边的两个窗台洒进来,在地面投射出格子形的幽光,其余地方淹没在黑暗中。
这么多年的鬼屋经验让彭洋生出敏锐的嗅觉,越想往光明的地方找,越有大惊喜等着。
他放缓脚步,悄么声摸着墙后退到黑暗里。虞承南说过这里还没装监控,没人透过夜视镜头盯着,这种感觉有点刺激。
随手摸了个东西丢去窗户下晦暗的月光里,就听沙沙的声音响起,那个位置突然亮起殷红色的光芒,只照亮一平方米的区域,一张青灰色的脸悬在半空,脖子下方布头娃娃似的白布罩着整个身体。
扮鬼的人扑了个空,在原地顿了半晌,“啪啪”拍了两下手,偌大的屋子平地炸出橙红色的焰苗,照亮了整个屋子。
前面摸着墙走了二十多步才到底,彭洋心想这地方确实大。
他顺势躲到旁边被什么风吹鼓起的大红帷幔下,帷幔够厚不至于透光,靠着木格栅松了口气。
不知道哪里飘来一阵白烟,带着什么东西烧糊了的味,还没散去又一阵风,裹挟着热浪。
彭洋:“……”真烧啊?
就听屋子的另一头滋滋作响,眼前被风鼓扬起的帷幔突然掀到了天花板上,随之而来的热浪打了他一个满怀。
彭洋想跑开,后背却紧紧粘在木格栅上,什么人用手指头一下一下戳着肩胛骨。
“不玩了?”背后的人夹着甜甜的声音说话,轻飘飘的,是个女生。
屋里的温度升高了不少,彭洋有些冒汗,他转头对后面的人说:“你们得帮我洗衣服。”
然后一个圆乎乎的小脑袋穿过木格栅从右手边探出来,一双圆圆的眼睛望着他,张嘴喷出一股凉气。
“没劲。”
声音回荡在屋子里,非常缥缈虚幻。
接着,那张脸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到了后面,后脑勺也是一张脸,模样跟另一半的完全一个天上一个地狱。
五官扭曲在一起,分不清眼角还是鼻子挂着血痕,下巴断了耷拉在脖子根,满嘴的血。
彭洋更热了。
“你……”他没来得及说出后面半句“能转回来吗?”脖子下的部位硬生生从镂空的木屏里钻出来,胸前的肌肉绽成花,贲张着血管突突跳动,滋着血柱。
确实不像活人,更像泡发过度的腐肉,在殷红色的暗色光里泛着油光。
另外一边飘来个人,彭洋看得清楚,那人没任何线吊着,真的是飘过来的。
他嘴巴一张,将手里一块血肉淋漓的什么东西整个儿扔了进去,咕嘟吞下,鲜红湿润的长舌朝彭洋伸了过来,对着他脑门深情地舔了一下。
那触感,那形状颜色,分明是真的舌头!
“这次骗来的食物不错,烤香了分食。”他还能说话!
“好啊。”头顶上挂下来一个面目全非的,烧糊了的头,舌头像黏在牙床上,话声含糊。“一个月前,我也是被这么骗来的,终于有新人来陪了。”
“一个月前?”彭洋生出不祥的猜测,一个月前,有桩失踪案闹得沸沸扬扬。
新闻第一天说找到失踪者的碎牙,过了几天又在婺城的另一端找到失踪者的斜挎包,里面装了一截断指,经检测属于同一人。
至于正主,到今天为止没找到,那段时间老爸都不让他出门。
旁边的鬼脸也贴了上来,“烤香香。”缥缈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屋里。
屋子那头,二十多米远的地方,一簇簇火浪升了起来,从底部的橙红色渐变到顶端的青色。
彭洋再次反应过来,好真实的炙烤感。
也才反应过来,特么真的来真的啊!
人在挣扎的时候能使出毕生最大的力气,彭洋硬生生把后背的木格栅断了下来,挡开再次伸来的舌头,不敢回头,跑到门口。
那团伙像活的一般追着他跑,好在他的速度更快一筹。
“吱呀——”门开了。
门上趴了一个高度超过上门框,像魔鬼鱼的东西,它弓着身体挡住了去路,一双流着血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彭洋,“急着走?”
至此,惨叫声不绝于耳。
彭洋被人拉回屋子里,他感觉自己要被烤熟了。
贴着墙嚎到没力气,哭着跪了下来。然后眼睛瞪住了某个方面,合掌猛磕头,“求,求大仙们饶命。”
门口的魔鬼鱼指着他磕头的方向使劲点着,围着彭洋的三只鬼缓缓转身。
“一、二、三、四。”木槿依点人头,“五……”
她颤着声,抖着手指向第五只鬼,那是一只很高的僵尸,黑裤腿收在黑皮靴里头。“小道士,你叫来帮忙的?”
至此,一个人的惨叫变成了五个人的鬼哭狼嚎。
彭洋不明所以,最后竟然跟舔他额头的飘飘抱在了一起,两个人一对视,又炸开了,面积偌大的房里撞出层层叠叠的回音。
被火光照耀的墙面上忽的蹿过两串长爪,光看影子就凶烈无常。
彭洋差点厥了,以致于忽略了影子掠过墙面时惊闪的三撇须毛。
直到矮殿那头不知道谁拿扩音喇叭跑近了喊:“顾奥你发什么神经!大晚上的叫鬼啊!”才盖过这边的连连惨声。
他们之中吓得最重的那位呼吸都有些急促,加上热浪裹挟,忙把口罩摘了。
“等等!”刚才还抱着长舌鬼尖叫的,胳膊上绑了一个人头的小鬼把彭洋下巴抬起来,“你是谁啊?”
彭洋:“?”
半晌他才回魂过来,“我丢,真的是体验啊?”
“不是,你是谁?”拎了个头的小鬼又问。
“不是你们让人来体验鬼屋的嘛?”
长舌鬼跟两面鬼面面相觑,前者挥衣袖,一道黄符从他袍子里飞出来,屋子里的热浪瞬间消失殆尽,火光最热烈的地方也熄灭了。
“啪嗒。”谁开了灯。
所有人的目光朝大红帷幔的尽头看去,最后一簇热浪掀起幔布一角,那个僵尸扒掉身上的硅胶皮,伸出手朝他们挥了挥,“哈喽。”
拎头的小鬼闻言激动喊道:“南哥!”
虞承南右臂一挥,像古时道法无上的人掀开道袍,走出来弯起一双月牙眼,把地上的彭洋扶起来,顺便对其他几个处在懵逼中的人做了个嘘声手势,把人送出门。
彭站长使劲地清了清嗓子,转头回到一半,终究没再往屋子里看,“中式恐怖,挺好,挺好……”
他打了个电话,“喂,张叔,你上山来接我下。”
司机不明所以,“彭少没事吧?要不要叫几个兄弟来。”
“没事。”彭洋瞪着眼,脸部的惊恐还未完全收敛,“天黑了,工作一天眼睛花。”
“我陪你去山门口。”虞承南说。
“哎哟多大点事。”彭洋插着口袋大步流星地走开。
路过挂满风铃的走廊,欣长的背影在一阵风带起的风铃声显得弱小无助。
晚上外面路灯还算亮堂,虞承南看着站长转过墙角,但是影子暴露了他。
捂着胸口大喘气呢在那儿。
亲眼见彭洋司机把他节奏虞承南才转身回屋,另外四人已经把身上的服装脱卸干净了,并排站着,茫然且心虚。
虞承南坐到门边的木质栏杆上,“所以你们整这出,不是为了测我的胆量,是想看看有没有怪潭里的动物跟着我,出来保护我。”
这点很明显不过,小道士正顺着胳膊弯里的喵咪,一下一下捋顺它炸起来的毛。
糖水一双眼睛冒着腥红的凶光,还没完全消下去。
但是除了他,另外四个人听见“怪潭”这个词的时候表情明显变了一下。
木槿汐和木骆泽最明显,眼里带着几分惧意。顾奥像半睡着的人平地醒了一瞬,而后又陷入半睡的状态。
至于小道士,垂眸轻抬手,从喵咪的背部捋到它耳朵,最后提醒:“你最好别那么心直口快提到那个地方,它知道,毕竟选了第二个奖励,你不会想承担后果。”
“哦?”虞承南淡淡地望着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小道士问。
“你们什么人?”虞承南问。
两人雪亮的眼神在灯下交锋,小道士始终牢牢抱着糖水,没放它扑出来刺挠,所以虞承南决定跟他们坦诚聊聊。
在互相试探的过程中,虞承南得知了怪潭的一些信息,有的他已经知道了,有的也才听说。
他们笃定虞承南会来,因为如果选第一个福袋,他会彻底脱离怪潭,记忆也会被洗刷掉。
入过怪潭的“老人”从不在外说“怪潭”两个字,如果运气好在没进去过的人面前提,很可能第二天就失去相关记忆。偶尔在梦里想起来某些惊险过往,也只会认为自己做了个梦。
所以他们统一称呼为诡境,即便被人听去,也不懂具体的含义。
至于今天小道士牵头弄了这一场,把虞承南骗来确实如他猜测,为了引出跟随他的怪潭动物。
在怪潭里具备神性的动物会出逃,不过对它们而言,在外面的世界生活需要气量。
用木槿依的话说,气量这东西就玄乎了,有说磁场的,有说情绪的,也有说两者皆有之。
情绪论者说“气”包含了高兴、伤心、惊惧、得意、激动等等,量自然就是一个人承载这些气的多少。
“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小道士说,“回头能合作再说吧。”
他捋顺了糖水的毛放它下地,那猫一下就溜没了影。
“前提是,我把我知道的十之五六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该回报点。”
“是么?”虞承南好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在哪里修道。”
“我来自汉中道观群,慕星观第325代传人。”小道士顿了顿,“的小弟子,唤我开元道长就成。”
“他叫李娇山。”木槿依躲开小道士捂嘴的手,“江山如此多娇,那个娇。”
虞承南沉吟了声:“挺娇的。”
李娇山:“……”
诚然,虞承南不可能把鸟供出来,他说自己的那只鸟是真的不爱叫,在茶山上听见的鸟鸣不过是巧合罢了。
至于别人信不信,他不在意。
李娇山说糖水最近偶尔躁动,这是入怪潭的先兆。在难度这么大的世界带多人活下来不容易,希望虞承南加入他们,虞承南表示考虑一下。
顾奥要值班先去前面的矮殿,其他人走之前,木槿依拎起木骆泽的耳朵:“倒立喊。”
木骆泽:“姐……这样对妈不敬。”
木槿依冷哼,扯他耳朵:“下次再让你看家我喊你妈,家被人偷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