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春里虽吹不尽寒风,但晚间温度下降了不少,两个宅子之间的空地在朦胧月色下显得幽深。
虞承南、白越寒两人各提一盏灯笼走在前,木骆泽小碎步跟在他们后面,李御婕和祝涛也跟得很紧。
白天看还算正常的宅子到了晚上特别安静,大堂的钨丝灯快报废了,“滋滋”叫着。
连通屋子之间的走廊的一端浸在黑暗中,仿佛永远望不到头。沈善缘说的密室在后宅其中一间上了锁的房间里。
李御婕开锁的手微微颤抖,具体在抖什么她也说不出来,反正心一直吊在嗓子眼。
“咵嗒。”门开了。
手机电筒亮了起来,李御婕挥手想挡住浮尘,“这间屋子没有灯,白天我们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来吧。”白越寒顺手关了门。
“为什么关门?”李御婕整个人都不好了。
“万一园子里除了断手还有别的东西,”白越寒气不急声也稳地说,“多扇门多个保障。”
“越寒你别吓她了。”虞承南没忍住跳出来劝,“讲真,黑叮咚的是有点难顶。”
灯笼和手机的灯光交织汇在同一处,沈善缘说的密室入口应该在两米高的木柜子背后。
两个大高个很容易把柜子挪开,但启动密室入口的机关在柜子里,所以李御婕他们摸得再仔细也发现不了。
“机关应该连在底下,不然挪不动柜子。”李御婕说。
一开柜门,五个人僵了一大跳,包括最胆大的两个。
“月黑风高,”李御婕先开口,“谁家好人提着灯笼大晚上到一个没有灯的陌生房间来啊。”
柜里的全身镜倒映着红晕和五个人,她的脸色苍白了好几分。
“稳住。”白越寒握住挂衣服的横档木杆,由上到下轻松转动,然后再由下到上转动。
明显有股阻力,看来沈善缘没骗他们。
脚下的地面发动震感,墙体内部也有链条转动的声音。
手机电筒的光芒照着柜子背面的墙角,那里簌簌落着灰,缓缓开出一扇门大的入口。
里头黑黢黢的。
“走。”祝涛有些迫不及待。
白越寒在他进门之前把手里的油纸灯笼掷了进去,应该碰到最里面的那面墙再落到地面的,提杆滚了几圈陷入角落黑暗里,灯芯里的烛火倒了。
火舌吞没竹编和油纸的同时,照亮周围一小圈。烛光的边缘位置的地面露出一只绣花鞋,被什么撑着斜斜立着。
那只鞋子属于某具骷髅的。
墙边依偎斜倚着两具骷髅,随着最后一点火星落进地面厚厚的灰里,骷髅也重新湮没在黑暗中。
不管是门口还是火光照亮的范围都没有脚印,这个隐匿在墙里的屋子很久很久没人来了。
铁链声再度响起,速度很快,祝涛被人拉了一把,否则会被挤进屋子,或压成人饼墙。
“这里的确是一处密室,但不是沈善缘的藏身点。”白越寒的音色冷了下来,“他想把我们永远关里面。”
“是啊……”祝涛后怕道。
一般人碰见密室肯定先照亮门口,一步一步小心探进去。
如果不是那盏灯笼,他们大概率会活活饿死在里面,那么下一批人进来,会看见七个骷髅。
妥妥的骷髅聚会happy屋。
虞承南回想他们没风化完全的服饰,锻绒锦衣,跟沈善缘的穿着风格属一挂的。死在里面的两人好像不是现实世界的人。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因为其他人还在前院。
“走。”祝涛的语气比刚才要急,唐小糖还在等他。
几人刚转身,李御婕的手机电筒灭了,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只剩虞承南手里的一盏灯笼。
烛火有些暗了照不亮,李御婕试图稳住大家的情绪,“别害怕,应该是没电了。”
“寒哥,你别这么用力拉我。”
木骆泽显然被扯疼了,话声格外响亮。
虞承南刚想说别急,急也没用,身体忽然僵住了。
如果拉木骆泽的是白越寒,那站他身边的又是谁?他们和木骆泽可是隔着祝涛两人。
背脊忽的生起凉意,一秒的时间席卷了全身。其他人好像还没发现不对劲,祝涛急着开门,李御婕跟在他后面。
虞承南握紧拳头,用指甲抠进肉里的疼让自己保持冷静。移动视线看向柜子里的镜子,手里提的灯笼缓缓变了方向,看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身边的白越寒是个全乎人,而拉着小孩哥的“白bro”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从镜子里看,那“人”很高,侧脸像打了马赛克模糊一片,整体气质的确像白越寒,也难怪木洛泽会认错。
别人或许发现不了,但白越寒本人也没出声提醒,不过他森冷地盯着木洛泽被抓的那只手,似乎不想在狭小的空间里引起太大惊慌。
这让虞承南脑子里一闪而过的阴谋论掐灭,但转念一想,在房间里乱成一团对他们没有好处,白越寒的做法无可厚非。
门一开,那东西让急着走的祝涛和李御婕先出去,自己拉着小孩哥冲出去就往左边走廊跑。
大堂的位置却在右边。
“白越寒”的力气很大,拉着后面的人没入黑暗。它在走廊尽头没上锁的一间屋子前停下脚步,另有两串脚步声追上来。
看来有两个大聪明发现不对劲了,这东西暗自窃喜,“梆”一声重响关了门。
黑暗中熟门熟路地摸到一处机关,等门开的同时它摩挲了两下孩子的虎口部位。小孩比想象中要安静,看来自己冒充的是他很信任的人呢。
等会儿小孩发现牵他的是一个模糊不堪的人,甚至没像样的面孔,一定会嚎啕大哭。
想到这儿它有些兴奋,摩挲小孩手的动作更重了。
下一秒它发现不对,小孩的手好大,骨节修长,分明……
是一只成人的。
它猛地抽回手,却反被对方抓住,力道大得它想喊救命,碍于职业道德忍住了。
“好摸吗?”
黑暗里响起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
力气好大,片刻后,“白越寒”的两只手完全被翻折到背后,它发不出声音,紧绷身体跪下来表达痛苦。
“是个不会说话的鬼东西。”白越寒讪笑。
外面的月光一点渗不进来,屋子里墨色凝聚。
“梆!”
门被人踢开,虞承南一手提着大幅度摇晃的灯笼,一手牵着恨不得挂他胳膊上的木骆泽,神情慌张地站在门口。
他脸上映着灯笼的红光,在看见敌我差别如此悬殊时愣了一下。
“越寒?”
“我没事。”白越寒接受了他的关心。
其实虞承南不是这个意思,在人家地盘,低弱我强是有可能的,但是白bro这人给他感觉冷静和反制裁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不过白越寒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示意虞承南去照亮进门左手边的密室。
这间密室很小,只有普通人家里的卫生间大小。
木骆泽下意识缩在虞承南背后,却听他奇怪地沉吟了声。他用手指头在虞承南咯吱窝位置压紧羽绒服,挤出一条缝隙。
“什么都没有哇?”
虞承南好笑,“真有什么你又要不开心。”
其实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地面有一些涂鸦,非常对称规整。
白越寒抬起面容模糊的鬼东西的下巴,“会写字么?”
鬼东西摇摇头。
“带笔了么?”白越寒问另外两人。
虞承南裤兜里刚好有一只水珠笔,用来临时记录有事提前离开的采茶工的当日斤两。
“寒哥,它摇头哎。”木骆泽不解。
“画出来。”白越寒命令,“把你前面想干的事用图画画出来。”
他松开了一些力道,鬼东西歪着头观察水珠笔,而后接过去,用四个指头蜷曲抓笔,握法相当生疏。
它不太会画画,说到底根本不会用笔,但是在恐怖如斯的……普通人的命令下,很努力表达意思。
虞承南看他慢慢地拉出歪歪扭扭的线条,居然看懂了。“这东西还挺聪明,用的分步法。”
过了很久很久,得有个把小时,木骆泽都困了,鬼东西用笔左右手换了好几次,从房间的这头画到那头,认真完成了白越寒的要求。
第一部分,一个歪斜的开了一条底边的口字小框,里面一大一小两个火柴人。
第二部分,一个歪斜的开了一条底边的口字小框,线条比第一个还要歪,里面一个小的火柴人。
第三部分,一个歪斜的开了一条底边的口字小框,线条稍微直一点了,里面又是两个火柴人。
第四部分跟第二部分内容相同,这样重复着画了三米,后面的内容有变化。
火柴人不见了,留了个框。
框不见了,画了个房子。
房子不见了。
鬼东西在这儿停顿了好几分钟,笔下仍旧一片空白没画出个所以然。
“前面的天马行空的猜还能看出点东西,它和别人进密室,那人会消失。后面……”虞承南承认耐心终于耗光了,“什么跟什么啊。”
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外面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个出现又不带死亡诱导的东西目前看来与他们要做的事没有多大关联。
“会不会就是一个NPC边角料?”木骆泽猜测,“你们懂的吧,数学题干里有时候会出现并不重要的迷惑条件。”
“承南,你到房间角落找找有没有蜘蛛。”白越寒也不解,所以准备直接套公式。
鬼东西摆摆手,然后觉得可能意思表达得不够清晰,猛地摆摆手。
“他不会想说必须人跟人才在密室里才有效果吧。”
虞承南随口一说,结果鬼东西猛猛点头。
“得,白忙一场。”木骆泽打起大哈欠。“不过哦,为什么它变成寒哥你的模糊样,不变成别人呢?”
“我如果知道还用让他画?”白越寒也很无语,他对鬼东西暂时没兴趣了。
“还有什么可以画给我们知道,”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问道,“或者有什么东西你知道藏在哪儿的?”
其实随口一问,没抱希望,结果鬼东西指了指门外的方向。
木骆泽:“门外?”
鬼东西摇头。
木骆泽:“前面那个房间?”
鬼东西继续摇头。
虞承南:“前面那幢宅子?”
鬼东西摇头,但是又点了一下头。
白越寒:“前院。”
鬼东西没否认。
这时大厅的方向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来了好几个,听话声应该是李御婕和唐小糖,那祝涛一定也在。
“我们在最里面的这间房。”虞承南一出声就给外面的人吓了一跳,唐小糖当场喊“我的妈!”
“还活着。”虞承南又道。
那几人的脚步停住没往这边来,讨论的话声却回荡在走廊里。
唐小糖:“会不会变成鬼怪骗我们过去啊?”
李御婕:“豁出去了,只有白帅帅能制服沈善缘,否则子夜一到还得死人。”
祝涛:“沈家杀人犯也有可能在吓唬我们。”
李御婕:“我不敢赌。”
他们说着又开始往最里面的屋子挪动脚步,大概换了只手机,灯光比之前的还要明亮。
屋子里的三个人无奈等着,李御婕看见三个大活人的刹那明显松了口气。
信息一交换才知道沈善缘给他们下了个套。
前面那间锁着的屋子并不是沈善缘的躲藏地,那里的密室困着他双亲的尸体,一旦密室开启,到了子夜,不知春里的所有鬼怪都会出来乱杀,直到他们再嗅不到活人的气息。
“沈善缘说今年不知春外的风向变了,他们不会是最后一批访客。”李御婕转述着话,“既然惹怒了他,那么我们这些人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我之前就说了……”唐小糖脸上的肌肉拧巴在一块儿,“那样对待NPC会惹来不好的后果。”
她连责怪都像在撒娇诉苦,勾起虞承南不小的罪恶感。
“有全军覆没的先例吗?”虞承南问。
听到“全军覆没”四个字,唐小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顿时陷入回忆,好半晌没说出话。
倒是祝涛接过话,“一般不会,这地方不以杀死所有人为目的。”
“既然是奖励,难度比出去要大很多吧。”白越寒淡淡说,“你们不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没有死局。”祝涛的目光时不时停在鬼东西身上,此刻又盯了过去,“只要我们找到沈善缘的密室,说不定能躲过去。”
“那要让你失望了。”白越寒看上去满不在意,“这里的密室我们还没弄清楚。”
祝涛“哦”了一声,拉开上衣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把匕首长的细直刀。
虞承南下意识去拦被虚晃逼退,反而挡了白越寒的手。
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祝涛摘了刀套一刀捅进鬼东西身体,然后用肩膀顶着往前推,把它逼到墙上。
过程中,白越寒踉跄了一步。
“怎么了?”虞承南转身扶住他。
白bro脸色忽然变得煞白,扶着自己额头撑在虞承南身上,还咳了两声。
唐小糖一声尖叫,原本被细直刀定在墙上的鬼东西忽而融化成流体,化成一滩水。
虞承南扶白越寒避让开,见那滩水迅速流向门口,途径到密室门口卷向离它最近的唐小糖。
后者猝不及防摔趴在地,被水流拖进了密室。
事情发生得太快几乎不容人反应,祝涛扑过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墙面挡在外面。他疯了般爬起来,却撞在无形的铜墙铁壁上。
那滩水无视唐小糖的呼救,在地面涂鸦上匀成薄薄的一层,紧紧两个眨眼的时间,连带着唐小糖一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