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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不死鸟

作者:李悬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不知春内依旧不算冷,庄园把刺骨冷风排在围墙外,阳光难得破开云层,照得亭子里光线明亮。


    “闲逛回来了?”二世祖操着阴阳怪气的语气,“找线索的时候不见人……哎你几个意思?”


    他被白越寒高挑的身形逼到台阶边缘,接着发出一声鬼叫,惹来众人不快的目光。


    虞承南从他脚背上踩过去,站在刁钻的位置,直接把人逼下台阶,摔在亭子外狗趴在泥地上。


    “你们!”


    “聒噪。”白越寒冷冷斜了一眼,那目光把扶着腰爬起来的二世祖直接怼在当场,不敢再放一个字的屁。


    “让我看看怎么个事。”虞承南围到祝涛身边,透过两三个头的缝隙观察线索。


    只一眼,他就认出画上描绘的是石壁上的那只鸟。


    区别是,他的翠鸟没有这么大的体型。但确实是那只鸟,灵性非常独特。


    虞承南注意到石壁上鸟喙衔着的那颗宝石不见了。


    大鸟从某座山顶腾起,宝蓝色的颈羽还沾着露水,画出阳光下缀了碎钻的效果。


    碧湖色的眼睛眺望天空,它望去的方向,窝着一团涡状的云雾,占了整张画卷三分之一的空间。


    有几人盯着画的左半部分,表情不太妙。


    那儿勾画了一座山,山脚和山上各有建筑。


    山上坐落一间茅草屋,门敞着。


    把门框看作小画框,上半部分画了半个身子,那应当是个穿破布衣裳的妇女,手垂在门框顶的位置,腿笔直坠着,足跟高于足尖。


    画的是妇女上吊,门框框出她的下半身。


    地面置着一盆炭火,火盆朝门的方向断了一大块盆边,炭滑落在地面,火星子将灭未灭。


    火盆里除了炭,还有鸟。


    那是一只翠鸟,半身葬在火盆中,炭灰上落了几片羽毛,被高温炭火烫得抽卷了毛。


    尽管这是静态图,但画师技艺奇巧,让人深切感受到小鸟的坚毅。


    它奋力振翅,尾羽绷成流线型,羽尖燃着赤红的火光。


    虞承南人高,又站在人背后,才不至于让人看出他的惊讶。


    去年他在婺城西区动物驿站接收了一只翠鸟,鸟的脚丫子受伤了,扎在驿站附近某居民家的阳台上。


    站长知道他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也了解并擅长给这类小动物诊疗,把翠鸟交给他照顾。


    那只鸟非常特别,头顶有两撮竖毛,像滤在阳光下淡金色的纱。背部的羽毛是冷蓝色,带着水的润意。


    与人们认知中的翠鸟不同的是,它背部左右两边的羽翅各夹着一缕火红色的水彩,与冷蓝撞色相融,却一点不突兀。


    它不怕人,不爱鸣叫,但是爱黏着虞承南。


    他在动物驿站兼职,休息的日子翠鸟就不肯进食,后来没办法,虞承南只能带回家,慢慢的那只鸟成了家养的鸟儿。


    画上这只奋力求生的小鸟头顶也有两撮毛,背后的羽色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画里的鸟儿更小,身体肉眼可见的稚嫩。


    虞承南定睛瞧着,就是它,就是他的翠鸟。


    想起翠鸟的种种反常行为,比如像宠物一样窝在他肩头两脚朝天的睡觉,陪他一起上山采茶,陪他一起发呆……


    那只鸟他……虞承南难以接受,但是客观分析让他不得不相信这样一个实事……


    有东西从怪潭逃出去了,天天跟他生活在一起。


    换言之,他的翠鸟朋友把他带进怪潭,然后玩消失。


    也可能它一直都在身边,啤酒肚惹了它,把人扔到石壁上。


    “怎么了?”白越寒俯身下来,脑袋凑在他肩头,“鸟比我好看?”


    虞承南:“……”


    他扯回思绪,抬头却看见两抹视线迅速从自己跟前挪开,来自站在石圆桌两侧的祝涛和李御婕,大约看他不对劲。


    多亏白bro,不过再会察言观色的人应该也看不出他在为一只画上的鸟失神,所以不存在帮他救场的可能,多半这位兄弟的皮瘾又犯了。


    “都好看。”虞承南敷衍道。


    “切。”白越寒不满地别开头。


    在虞承南惊讶于小鸟身份的时候,除了什么事都没法让他有太激动反应的白越寒,还有移开目光的两人,其他人正惊讶于画中山脚的场景。


    山上的那这家人极度清贫,山脚的建筑却是一派的富贵之象。


    虞承南也跟上其他人的节奏,没人不眼熟,山脚画的正是不知春。


    另一幅画就更有意思了,没人看得懂。


    画上的场景相当抽象。


    黑沉沉的天,到处水汪汪的地,空中下着雨。


    没了。


    “风格不同,但两幅画应该出自同一个画师,色彩和勾勒笔法太相似了,除非有个刻意模仿另外一个。”祝涛说。


    唐小糖表示赞同,她指出大地树木的线条走法,如何用相同的积墨法使山川增加厚重感。


    “所以你俩是美术生。”李御婕把画卷起来,“你们很专业,但是让我们进行下一步吧。”


    她说的下一步当然指桌子上的皮面老笔记本,老干部风的墨绿色,书页轻微泛黄,保存得还算完好。


    本子主人书写用的繁体字,串联语句来读不难懂,因为用的白话。


    这是本日记。


    第一页,庚子年三月初六,天晴。


    父亲总去山上过夜,母亲日日以泪洗面,山上到底有谁在啊?


    第二页,庚子年三月初十,天晴。


    吴管家说不知春历代供奉着神鸟,名为不死鸟,神鸟保早镇的人平安,保这地方千秋万代。可是父亲说过世上没有绝对的不变,小时候他想出门闯,后来生意不好做了回乡继承祖业,他说时代会变,环境会变,人心会变,什么都会变。


    所以,他对我也变了。


    中间缺了几页,断口潦草,好像情急之中胡乱撕的,也顾不上留下了一些内容。


    倒数第三页,庚子年腊月初八,天晴。


    父亲外室生的野种弟弟啊,跟他那个挂着鼻涕的妹妹一起,被野女人扔进火盆烧死了。


    母亲也死了,从今以后,父亲永远只有我一人陪伴。


    倒数第二页,庚子年腊月十三,天晴。


    她的东西烧不掉!剪不掉!!撕不掉!!!


    肮脏货,下三滥!那些东西总是凭空出现在不知春。


    他们住山上,住在神鸟的山上,被下了诅咒,连同我也要遭殃。


    尾页,庚子年腊月二十五,雨。


    不知春终于迎来了雨天。


    原来雨是这种滋味,跟血不一样。


    短短几页几句的日记让人联想出不少信息。


    “这么说来,以前不知春除了吴管家,确实住着主人家。”唐小糖挨近祝涛,“怎么没一点痕迹,不会就是那些手吧?”


    “你怎么知道是些,不是只?”白越寒突然发问。


    “我……顺口。”唐小糖支支吾吾解释。


    白越寒“哦”了一声,下一秒越过两人把祝涛按在石桌上,旁边人吓的吓,懵逼的懵逼。


    “你这么能找,藏起来的线索不止一条吧。”


    祝涛两只手如被禁锢的羽翼半点动弹不得,脸紧紧被压在冰冷的桌面上。


    白越寒把他的胳膊往别扭的方向翻折,再有几度怕是要折。


    虞承南拦在他身边,没人敢劝。


    “别,我说,我什么都说。”唐小糖想把手伸进祝涛外衣内侧口袋,但后者被死死按着。她用祈求的目光看向白越寒,后者稍稍松了点劲。


    “别……”祝涛一努力说话,口水从变形的嘴角流出来。


    “你为我好我知道。”唐小糖加快手上的速度,眼里噙着泪花。她对白越寒解释:“祝涛没有恶意,他想为我赢得三个奖励的名额。”


    “你敢说藏起来的线索跟出这个地方没有关系?”白越寒不想多说,一把扯直了祝涛,“承南,你来搜。”


    被点名搜身这种事也是头一回,亏得祝涛把线索放在自己身上,如果换成唐小糖,谁下得去手啊?


    虞承南注意到他搜祝涛身体的间隙,李御婕偷偷把画卷放到靠近自己的桌边沿,她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趁着回头“散会”拿走画卷。


    说明这三样东西非常有用。


    祝涛贴身的秋衣缝着一个暗袋,里面塞着毛茸茸的东西。


    他扭着身体奋力反抗,但是白越寒用手绑着他,一点挣脱不出来。


    虞承南顺着祝涛瘦弱的身子板把东西抽出来,是片颜色极正的蓝色羽毛,乳白色的羽轴光滑亮泽。


    与天然的光泽不同,这片羽毛光滑得像……盘了多年。


    意识到这点,虞承南的手僵住了。


    “人家盘珠子,你盘羽毛啊?”李御婕捂着鼻子推开一步,顺势把两幅画自然地夹进臂弯。


    真正拿着羽毛的人无了个大语,“不是用腋下盘的吧?”


    祝涛呼吸起伏得厉害,用了满身的力气抵抗,但是徒劳用功。


    除了羽毛,他的外衣内侧口袋藏着一张照片,叠得四四方方,黑白照片上的人五官折进褶皱里,显得扭曲。


    这是一张全家福,脸被折扭曲了的是男主人,坐在天井内堂屋的右边椅子,坐他左边的女主人留着时髦的短卷发,旗袍凸显姣好的身形。


    她的身边站了个小少爷,头顶抹了发油,一身中山短装,自信张扬的模样。


    三人一筐无比温馨,但是女主人下首坐着另一个女人,穿戴粗布俗巾,与一家人格格不入。


    从侧脸来看,那是个温婉的大美人,一点不必时髦的沈夫人逊色。


    她怀里抱着个婴孩。小婴儿白白嫩嫩,嘬手熟睡着。


    如果没猜错,旧相片里的人就是沈老板和他的妻儿,以及采茶女母子。


    虞承南的第一反应是,这有什么好藏的,然后眼睛瞄到采茶女的脚上,脑子里陡然浮现贴地飘的那双足尖套的浅口绣花鞋。


    “画和笔记本都是从二楼找出来的?”


    “不是。”李御婕摸出一根铁丝,“在那两间锁起来的屋子里,天花板上装了暗格。”


    “厉害。”木洛泽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姐姐,回头教教我呗。”


    李御婕冷道:“小孩子不学好。”


    木洛泽:“……”


    “我想去山上看看。”白越寒打断他们,“承南,你去么?”


    从刚才起他换了个称呼,虞承南莫名有种心头酸滞的感觉,不是因为白越寒这么叫他,是因为称呼本身。


    跟昨晚炒茶时候晃过一瞬的画面一样,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仿佛天明了梦醒了。


    “好的,白bro。”晃神间虞承南把心里对白越寒的称呼喊了出来。“那个,去哪儿?”


    不等人回答,他自己连上断了一瞬的神经,“走吧。”


    “去哪儿?”木洛泽问。


    白越寒的目光越过不知春的房顶,投落在高高山丘。


    那是画里茅草屋所在的方向。


    “疯啦?”李御婕简直不懂他哪里来的直觉,“管家没有要求我们出门,你知道贸然出去会碰见什么状况吗?”


    啤酒肚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怎么没要求?”白越寒冷回。


    “准备十斤毛茶的任务还没完成。”虞承南说,“你们可以留下。”


    李御婕挡到白越寒前面:“可是画里的年代距离我们现在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山里的一间小茅屋,塌了没塌也两说啊。”


    她这么一劝,白越寒真的停住脚步,微笑着伸出手——


    本来想抽出她怀里的两幅画,被躲过了。


    “你一个大男人要跟我抢东西吗?”李御婕背靠着柱子,一副你敢过来老娘随时准备跟你拼了的样子。


    “人去,画带上。”白越寒冷下眸子,“人不去,画留不下。”


    鉴于他一只手把祝涛降服得像个小鸡仔的战绩,李御婕认怂认得很快。“大佬别这样,和谐才能共生。”


    木洛泽:“……姐,你变得不像你了。”


    李御婕:“膝盖该软终须软,你小孩子不懂成年人的无奈。”


    已经走出亭子的白大长腿顿了顿脚步,她赶紧改口:“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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