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也没睡舒服,因为梦到红烧肉了。梦里飘起阵阵肉香,顺着鼻孔钻进大脑,淌入胃里,丝丝入扣地诱惑着。
某个瞬间,脚下踩了个空身体整个失重,虞承南感觉自己掉下了云端,猛的惊醒过来。
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他突然意识到肉香味不在梦里,是真的闻到了,于是再无睡意。
另两人睡得很沉,木洛泽撅着屁股怼在他侧腰,白越寒的大长脚无处安放,一只挂在床沿,另一只挂在他胳膊上。
横七竖八的一觉。
虞承南轻手轻脚下床,套上外套,拉开门栓。先开了一条门缝,在视野所及的范围内没看见奇怪的东西,也没听见响动,再确定外面的东西没有变化。这才走出房门。
天微亮,清晖月光与天光相交斜进天井,照出薄薄的雾气,混着丝丝肉香。
味道从饭堂里飘出来。
虞承南循着香味小心靠近,见层层水雾弥漫在灶房门口。
昨晚掀起的布帘没放下,水雾从敞开的那半边漫喷薄到外面,漫着浓烈的肉香味。
“咕噜咕噜……”
滚烫的汁水顶起锅盖,咕咕作响,炖了整整一锅肉,浓油赤酱。
灶台上磊了四个碗,还有炒大锅菜用的长柄勺。
虞承南走进灶房,喉头忍不住滚动,可理智让他不要贪吃,硬咽下喉咙馋出的口水。
“终于好了,快给我盛一碗。”
虽然听出是烧柴火的大兄弟,但他突然出现,声音亮堂得像隔了一片田喊人,还是让虞承南抖了个激灵。
大兄弟走进来,目光甚至没跟他交接,直愣愣盯着锅盖。
“还等什么呢,快开锅吃肉啊。”
声音亮得像在骂人,看出来相当馋了。
“感觉有点奇怪。”虞承南见他失了神智的模样,自己的头脑反而更加清醒,离灶台远两步,“我们还是走吧。”
“我不!”大兄弟吼起来,“我要吃肉,吃肉肉!”
虞承南:“……”
妈的!
他捏了一把大腿肉让自己动起来,与大兄弟保持距离,绕到他身边往外走。
“吃肉怎么能不配酒,昨天我看见外面有一壶烧酒,我去拿。”虞承南捏着拳头用指甲抠自己手心,余光盯着对方的动向。
“那你快些。”好在大兄弟没起疑。
虞承南跑到饭堂门口,回头却差点栽倒。灶房门口,平地起的怪风吹起布帘,露出它背后的“绝世容颜”。
那情形——只能用惊鸿一瞥来形容。
大兄弟的头像黏土粘在脖子上,自己捧着自己的头,很容易端下来。
手一松,咕咚咚掉在地上,断口位置齐齐整整,没出一点儿血。
那双手泡发到皮肉涨了几倍,酱乎乎、皱巴巴。
布帘落下的时候,掉了头的身体转过来,除了手,其他部位迅速干瘪,“大兄弟”人皮如纱幔滑落,在地上聚了一小堆。
断手窝着托举在半空,“好饿,快给我喂肉吃,酒呢?”
它从布帘地下钻出来,饭堂门口也卷起一阵风,但是哪里还有人影?
“肉肉,”它哭嚎:“我要吃肉肉!”
断手追到门口,被清晨的光线挡住去路,而且祸不单行,因为灶房里传出大口咀嚼的吧唧声……
临着天井的房间,虞承南插好门栓退到沙发边。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一大一小两头酣睡猪的呼吸声。
“啪。”
虞承南:“……”
他缓缓转过头,垂眸瞄向自己的屁股,那里贴着一只白花花的大掌,五只指头骨节分明,跟断手长得完全两码事。
“你大爷。”虞承南撇开白越寒的手。
“谁家好人拿屁股给人脸遮光?”白越寒很无辜地睁开一只眸子,另一只似乎还在沉睡。
“别贫了,我刚从厨房回来。”虞承南脑子里浮现断头和人皮,“给咱们烧柴火那人没了。”
他把事情经过简要说了下,白越寒眨巴着一双眼,听完了似乎还意犹未尽。
“你什么表情?”虞承南再次看了眼门缝,“难不成我的灵魂飘回来你才觉得刺激。”
“拜托,李御婕不是说了么在怪潭里死亡和吃饭一样寻常,前几天死的别人,明天就可能轮到你我。”白越寒穿好鞋子,起身到洗手盆旁抹了一把脸。
除了他们,别的房间也有人醒了。
各个房门打开,吱呀呀响起来,沉重的拖沓声回荡在走廊里,向厕所方向去。
微弱的扣门声响起。
“南哥?寒哥?”祝涛试探着叫了一声,按他这惊动不了一只鸟的敲门手法,还有斯斯文文的嗓门,人醒着都不定能听见。
“干嘛?”白越寒冷回。
门外的祝涛似乎顿了一会儿,好像没料到他们也起床了。“外面好像出事了,我们想去厨房看看,你们一起吗?”
虞承南用嘴巴无声说“废话”,回想起刚才经理的,他没出事就不错了。
但有一点很奇怪,当他跑回屋子冷静下来之后,再没闻到肉香。
两人拍醒木洛泽,小孩哥坐起睁开眼,迷迷糊糊又倒了下去。
第三遍坐起来,他用指关节揉着眼睛,套上鞋子,脚后跟露在外,先歪到他寒哥背后,又差点斜倒在他南哥怀里。
直到门口有人说了句“好浓的血腥味”,他才真的清醒。
正堂的灯一夜没关,在大家路过的时候“啪”一声废了。
饭堂门口的门槛挡住淌了一地的鲜血,两条长拖尾延伸向灶房。
布帘也被血淋了好几串,上头的血已经干了。
没人去掀,但是站在前排的几人已经从两块布的中间竖缝里瞧了个大概。
锅里面堆满了人体组织,他们认识的那位大兄弟,一颗头对着门外的方向,跟二世祖对视着。
血和着肉汤从锅里溢出来,在灶台边沿形成瀑。
心理素质好的一如李御婕,紧紧皱起眉头。另外几人来不及跑去厕所,抢着跑进天井,扶着四周垒起的石头一顿乱涂吐。
虞承南忍着一肚子的难受,脸色苍白地跟出来。
“从前天夜里和这次的情况来看,那东西会迷人心智。”白越寒拍拍他肩膀,“幸好你忍住了诱惑。”
“它如果能无所忌惮地害人我也活不到现在了吧。”害怕归害怕,越是害怕的时候虞承南反而更加冷静。“它三次出现,时间在晚上、夜里、凌晨,管家昨天嘱咐太阳下山前得回来。”
他抬头望向不太明朗的天空,“那些东西跟民间传说的一样,怕光。”
“我们会不会出不去啊?”二世祖躲在李御婕身后瑟瑟发抖。
“我都不怕,”李御婕没好气白了一眼,“你个经历了这么多次的大男人至于嘛。”
见她不耐烦的模样,二世祖鼻孔张得滚圆,直接跳脚:“我直说了吧,出的去刘逵的尾款归你,如果出不去没你好果子吃。”
“你什么意思?”李御婕拽紧了拳头。
“意思如果我不能平安出去,”二世祖狠狠盯着她,“你打给你哥的三十万也得吐出来。”
两人利益纠葛了一番,倒驱散了不少恐怖的氛围。
李御婕甩脸色,一副懒得跟二世祖计较的样子,至于妥协还是隐忍,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其他人也一样,谁能保护我,我给谁五十万。”二世祖自诩大方道。
白越寒冷哼,双手抱在身前:“大方如你,五十万买命钱就想别人为你挡灾,刘逵死得好值得。”
他一番反话敲打着众人,如果没发生这些事可能会有人心动,但是现在,敢死队也不敢护佑不讲诚信的雇主。
说话间,空气里的血腥味散去不少。
不是嗅觉适应之后的麻木,而是原本还很浓郁的血味突然间散去。
李御婕大着胆子推开门,因为刚才出来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吓破胆的掉在队伍最后,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地面白花花像黏了一层洁白的人皮,那是怪物清理现场的标志。
唐小糖几人才刚缓过来,看见白色皮肤组织如菌丝伸触爬满留下血迹的地方,转身又去吐了。
虞承南也终于没忍住,跟木骆泽两人互相推了一把,才没吐在对方身上。
更讨厌的是,大家呕了一堆,还得接水冲掉。
幸亏天井四周预留了浅浅的沟壑,坡度微微倾斜,能冲到地下隐水洞去。
有那么一瞬间虞承南觉得,最初设计的人怕不是预料到了什么。
李御婕见怪不怪,但是她也有自己的顾虑。“从没遇见过线索这么少的地方。”
除了她,还有个人在淡定方面不遑多让。
白越寒:“连按理说闹出这么大动静,何况早到了起床时间,管家早出现了,但他好像忘了还有一屋子的人。”
“是啊。”李御婕手肘抵着另一只手的手背,指头托着下巴,“除非……”
两人一对眼,她食指重重地定在白越寒身前,像是想通了什么,“他在什么地方困着出不来,或者不敢出来。”
两人旁若无事地探讨着,如果说李御婕是因为经验丰富,这种事遇见多了,皱皱眉头便能压下恶心,白越寒就是天选淡定之王,简称“淡皇”。
虞承南想到这儿不禁嗤笑出声。
木骆泽:“……南哥,你没事吧?”
虞承南把心中所想悄悄告诉他,惹得木骆泽捧腹哈哈大笑,其他人以为他们吓疯了,一个个的离远。
继续待这里也没太大的意义,大家再次合计,既然祝涛他们能翻出线索,说不定还有更多的线索藏在隐秘的地方。
左右管家不出现,现在回房间也睡不着,全当今天是牛马的休息日。
其实也没法休息,不过用上山采茶的时间拿来分头找线索。
这次所有人没停留在浅尝辄止的阶段,见识了这么多场死亡,大家找得格外仔细,进一间房就跟蝗虫过境似的,就差把地板抠出来翻水泥地面。
只不过所有人都很默契地来到后院,没人愿意在死气冲天的前院待着。
虞承南围着小池塘一圈,搬开石头翻找。
前院对着小池塘方向的屋檐下,白越寒没像其他人火急火燎,反而抱着手若有所思。
等其他人纷纷进了后宅,两间院落的中间地带只剩他们三个人的时候,他不紧不慢踱步到虞承南身边,“你怎么看那御姐?”
虞承南冒出一个问号,“用眼睛看?”
白越寒斜眼,服了你个老登。“我说正经的。”
没想到还有自己被他提醒正经的日子。
尽管和白bro认识没几天,虞承南却冒出这样的想法。也许朋友就是这样吧,看对眼了互相自来熟。
“怎么又发呆了?”白越寒用手肘怼他。
“她的话乍一听很实诚,细推敲起来还是有漏洞。”虞承南一屁股坐假山石头上,“一个跟别人来的头号跟班,头头儿死了,雇主不做人,这时候最理智的想法应该是活着出去。可我听她那意思,反而更看中最终的真相,什么样的奖励能大过生命?”
白越寒仍旧把手抱在身前:“三番两次忍气吞声,因为太想赚钱失去理智?但跟她表现出的冷静不相符。”
除非,她对保住自己的命有绝对的把握,才有额外的心思富贵险中求。
木骆泽挠挠脑袋:“俩哥,你们想说什么?”
“昨天炒茶的时候我在想她问我们的问题。”虞承南不想打断思路,没回答小孩哥。
“问我们是不是真的新手。”白越寒朝后宅二楼露台上的几人抬手打了个招呼,脸上挂着青春洋溢的笑容,嘴里却在说,“她怀疑我们这些人里面有装成新手的。”
木骆泽也傻笑:“那不就是祝涛和小糖姐啊。”
他反应了会儿,还是想不通:“但是她这么在意这点,跟最终的谜题有关系吗?”
“怕别人抢了她的奖励吧。”白越寒把手插进裤兜,漫不经心说,“第三天了。”
“走,去看看。”虞承南见那几个人从露天回二楼走廊,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
“好嘞!”木骆泽往宅子去,余光瞥见俩高个去了相反的方向,屁股一扭转身跟上去,“回哪儿?”
声音颤颤的,他还不想去饭堂。
白越寒提点:“前院。”
早上出了那档子事,他们还没出来看过,又过了一天,前院的壁画果然再次往左挪动了五公分。
最右边从上到下再不是一水的天、山、湖、亭子,亭子里多了一只鸟。
如果不是刻意来观察,又知道前两天的变化,他们也不一定会对石壁产生兴趣。
多出来的那只翠鸟停在靠栏上,碧湖色的鸟目张望着美人的方向。
鸟嘴里衔着一颗宝石,绘出了火彩,但不及鸟目十分之一的精神。
“它眼睛好有灵性啊,像人一样,寒哥,跟你的一样好看。”
“你把你寒哥比作鸟啊?”虞承南好笑。
半晌,他开玩笑道:“你寒哥生气了。”
“听他瞎说。”白越寒终于出声,他站在两人身后,声音轻轻淡淡地落下来,有点闷。
“感冒了?”虞承南回头问,不过还没完全转过去,就被一只手指头轻推面向石壁。
“好着呢。”白越寒打了个哈欠,“抓紧时间,离开太久容易让人起疑。”
看不出太多东西,虞承南拍照关掉手机屏幕,省电模式开了三天,还剩20%的电量。
上个月换旧手机坏了换新手机,现在看来旧手机坏得好啊。
三人两手空空回到后院,见其他人聚在亭子里,桌上摆了一本笔记本,还有两幅画卷。
他们讨论着什么,李御婕推开其中一幅画。
“真好。”白越寒说,“又可以蹭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