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话说中秋宴上, 陆家难得齐聚一堂。
午膳设在了世膳堂,大房二房都聚齐了,男女隔着一扇半垂空中的雅帘, 分桌而设。
沈安宁去得比较晚, 去时女眷大多都到齐了,隔着一道雅帘, 一旁男席上只到了三公子陆锦轩和四公子陆靖行二人,三公子疾病缠身, 平日里鲜少露面,这日看着精瘦赢弱,除了脸色略白外, 精神还算不错。
沈安宁到场时,萧氏正在问俞氏的话,俞氏规规矩矩回道:“前些日子天太热, 三爷胃口不济,如今天气转凉了胃口倒是好了不少,昨儿个来了兴还用了半个月饼。”
萧氏闻言点了点头, 欣慰道:“辛苦你多劳累几分了,轩儿有你在,我亦放心了。”
萧氏宽宏大度, 亦宅心仁厚, 对庶子亦关怀备至, 对俞氏这个庶媳亦是宽容仁厚, 俞氏瞬间红了眼圈, 道:“都是儿媳应该的。”
却未料话刚一落,便见对面冷哼一声。
俞氏抬眸看去,便见房氏脸上冷笑不止, 冷冷看着她,道:“大过节的哭哭啼啼,也不嫌晦气。”
“扮这可怜模样,也不知给哪个瞧的。”
萧氏越和善宽容,便衬托得她这个婆婆越发小气刻薄,她们婆婆儿媳宛若一对母女,在这上演母女情深,然而这画面落在房氏眼里,却觉得假模假样,虚伪至极。
房氏一语,成功令俞氏脸面泛白,隔着一道雅帘,三公子陆锦轩脸色亦无端难看着,不多时,陆锦轩拼命咳嗽了起来,陆靖行忙给他拍背道:“三哥,可还要紧?”
俞氏顾不上难堪,连连举目朝着隔着透明的雅帘那头看了去,却又不好过去。
这时,萧氏亲自将碗汤盅推到了俞氏跟前,道:“给轩哥儿送去罢。”
俞氏一脸感激,忙接过汤盅送了过去伺候着。
席面上的气氛冷至谷底,沈安宁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看到她的到访,陆宝珍瞬间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小房氏目光朝着沈安宁上下打量了一遭,亦神色不明,房氏则双目死死盯着她,眼里的厌弃和愤恨毫不掩饰,若是搁从前,一准辱骂责罚双双迸出,可如今在这个女人手里吃过几次暗亏了,少不得提防一二,半晌,只冷冷开口道:“来的倒早,怎么不下宴了再来。”
房氏阴阳怪气着。
一旁二房的窦氏和骆氏则纷纷侧目看着戏。
便见沈安宁半点不曾慌乱,微微笑着道:“方才来时的路上族人送了一尊巨形怪石过来,公公和二叔在赏石,见儿媳路过,便也让儿媳观赏了片刻,这才耽搁了时辰。”
沈安宁娓娓道来着。
言下之意是时辰是被侯爷和二老爷耽搁的,何况,侯爷和二老爷都还没到了,她来的并不算晚。
她淡淡一语,搬出两个老爷,瞬间堵得房氏哑口无言。
房氏狠狠地盯着她,偏寻不出半分错处来。
这头沈安宁已神色自若的朝着萧氏及二房窦氏行起了礼道:“母亲,二婶。”
顿了顿,这才看向房氏略福了福身子,道:“太太。“
同是婆婆,母亲和太太的称呼泾渭分明。
一度让房氏气得下巴肉颤。
一直待桌面上气氛再度冷凝时,终于,这时萧氏开了口,冲着沈安宁一脸慈爱道:“今儿个这宴席宁儿亦帮衬了不少,这几日亦是忙坏了。”
说话间,连连招呼沈安宁入座。
沈安宁从善如流的落座,却未料陆宝珍这时骤然开了口,朝着她大喊一声道:“那是大姐姐的位置,不许你坐。”
话说陆宝珍一语,成功让整个桌面上的气氛意味不明了起来。
陆家的大姑娘陆安然被禁了足,此事曾一度在陆家传得沸沸扬扬,只是具体犯了何事,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就连房氏和小房氏两个亲历者也只知是犯了天大的忌讳,是由一个香囊球引发的,能给全家带来灭顶之灾,至于那个香囊球里头到底放的是什么,为何引得侯爷那般震怒,二人其实都是一知半解,只依稀知道隐隐与前头那个妖妃有关。
更甭提二房了。
二房曾派人打探过,没有打听出来。
如今看这陆宝珍针对的样子,怕是同这个沈氏有关无疑。
二房婆媳二人打量着沈氏,沈氏上回在宫宴上一鸣惊人,不免让二人无法再轻视了起来。
而这头,萧氏则一脸严肃的训斥着陆宝珍道:“宝儿,不得无礼,若再出言不逊,你也一道闭门思过去。”
萧氏板着脸训斥着,见陆宝珍咬紧了唇没再开口,这才看向了沈安宁道:“这孩子小小年纪也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气,这脾气也不知随了谁,都是被我给宠坏了。”
说着,拉着沈安宁的手道:“别同她计较,一会儿散了宴我再收拾她。”
说着,要拉着沈安宁入座。
沈安宁却看着眼前的两个坐席,没有擅动。
萧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缓过神来似的,连忙命人撤掉了其中一个席位。
原来,今日这席面还是按照原来的位置布置的,原来,陆安然的席位紧挨着萧氏,与陆宝珍簇拥在萧氏一左一右,沈安宁从前坐在陆安
然身侧,如今人没到,位置却还依然留着。
萧氏那样细致的人,不知怎会犯下这等错误。
所以,是当真不小心,还是故意给的下马威?
无论是陆安然一事,还是今日陆宝珍在川泽居挨骂一事,怕是都逃不过萧氏的眼,然而从始至终萧氏都跟从前一样,并没有对她有什么怨言,亦无任何责骂,甚至连问都没问过,就跟这所有的一切窦从来没发生过似的。
是萧氏大度,还是——
这时,奴婢立马过来撤了一个席位。
沈安宁便也不再多想,从容入了座。
刚落座,便见窦氏淡淡开口道:“听说大嫂在给然姐儿相看亲事,看得怎么样呢,到底是咱们府上的第一个姐儿,不能轻怠了。”
窦氏悠悠开口问着。
萧氏不动声色道:“还早着了,只先接触着。”
窦氏却道:“可都看了哪些家?我这些年来在外走动得勤,没准知道些底细。”
陆家这十多年来相当于避世了,确实与外接触不多,窦氏一族十分投机,那些年在霍氏掌权下亦如鱼得水,二房靠着岳家这十多年来日子好过多了。
萧氏本不欲透漏,不过见窦氏如此说来,便也松了口道:“也就接触了柏家,康家几家。”
柏和康这几个姓氏在京中少见,连窦氏琢磨了好一阵都没有第一时间琢磨出来,片刻后,缓过神来,却一脸吃惊道:“可是汉中柏家康家?京城上好的人家有的挑,大嫂怎么看那么远的?虽说是大嫂母家,到底稍远了些——“
窦氏只有些惊讶。
别说窦氏,就连房氏和小房氏都惊诧不已。
萧氏要将陆安然远嫁?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没有缓过神来。
却只见萧氏淡淡笑道:“只要家世好,远近不是问题。”
顿了顿,又仿佛意味深长道:“家族都是流动的,也没有哪家永生永世深耕一处的道理,今儿个在汉中,说不定明儿个就迁到了江南,后日又来京了,远近一说,从来就不准确。“
萧氏意味深长的说着。
面上一直带着笑。
说话间视线朝着桌面环绕了一圈,似乎在沈安宁方向落了一眼。
大家见状,看了看萧氏,又看了看沈安宁,纷纷若有所思。
而就在这时,一阵喧嚣声纷至沓来。
大家争相看去,原是陆景融和陆景怀两位老爷到了,后头随着陆绥安和二公子陆元覃,以及族里的两个族兄。
席面上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听说突厥使臣过几日便要到了,月底又要去九幽山秋猎,大哥接下来怕是要忙起来了。”
陆景怀与陆景融并列而行,嘴上说着朝事,陆景融在礼部当差,自是忙得两脚不沾地,只语气凝重道:“突厥勇士向来勇猛,此番来京少不得要与咱们的人较量一番,我这里忙归忙,实则二弟那里才是主场,虽说咱们大俞此番战胜了,却也未必能让那些胡人真心臣服,只有杀干净了他们的锐利,让他们打从心底里真正怕了,才是真正的大捷!”
陆景融幽幽说着。
一旁的陆元覃却一脸倨傲道:“我大俞不是只有北伐军,他们若敢冒犯,我禁军三万男儿个个都能所向披靡!”
陆元覃在御前当差,子承父业,一身英武不凡,如今是五品御前侍卫,他是陆家如今四个儿郎中最出风头的,其光芒尤在世子陆绥安之上。
他为人有些桀骜不逊,整个陆家除了父亲,任谁都不放在眼里,包括大伯陆景融,亦不见得能得他几分高眼相看。
陆景怀见状,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身后的侄儿陆绥安,忽而提议道:“那些胡人若来了,少不得要跟咱们的人比划比划,不若趁着今儿个都得闲,覃儿同绥儿比划比划如何?便当提前练练手了。”
陆景怀冷不丁提议着。
陆元覃闻言瞬间来了兴致,看向陆绥安,微微抬着下巴道:“大哥,咱们兄弟二人还从未比试过的,父亲说得对,咱们切磋切磋如何,就当练手了,无论是箭或者剑,弟弟都可奉陪!”
陆元覃一脸狂妄不羁的看向陆绥安。
却见陆绥安神色淡淡道:“今日家宴,不宜舞刀弄抢!”
说着,缓缓转过身来,并无奉陪的兴趣。
然而方一转身时,目光落到了室内,正好朝着沈氏的方向看了去。
沈安宁这时正好亦随着众人的视线朝着他们那个方向看了去。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
牢牢撞在了一起。
两人定定对视了一眼。
沈安宁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
下一刻,忽见陆绥安沉吟片刻,忽然间就改了注意,偏过头去,冲着陆元覃淡淡道:“那就比比。”
“我都随意,近身拳脚亦可。”
说话间,陆绥安将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缓缓伸到了身前,粗粝的大拇指在冰凉的玉扳指上漫不经心的抚了一下。
竟端得一派云淡风轻。
他的这副姿态落在了陆元覃眼里,有轻视的意味。
便见陆元覃微微眯着眼,将身上的佩剑卸了,扔给了身后的随从道:“好,那就近身比划两下。”
此话一出,陆元覃顷刻间弓起了身子,摆好了一副比试的凌厉架势。
见此状,陆景融和陆景怀纷纷退避一旁,他们神色倒是十分平静如常,也有些饶有趣味。
而屋内众多女眷则一个个惊掉了下巴。
世子竟会武功?
大家只知道世子从文,中了进士,并不知他竟会武功,整个侯府里只知二公子和四公子一身武艺。
故而,这个阵仗一起,屋内所有女眷全都起了身外出围观了起来。
沈安宁不好坐在原地不动,便也缓缓起了身,实则她虽知道陆绥安有早起锻炼练箭的习惯,却并不知他武艺到底如何,是到后来他南下平乱时显露了一身本领才知他竟那样厉害,却也未曾亲眼所见。
庭院内,所有人自动避退到了角落,只留陆绥安、陆元覃二人。
陆绥安站在原地不动,没有要主动进攻的意思,陆元覃抿着唇,不多时主动出击,他身材高大,身手敏捷,一手握拳,一手出掌,直接一拳朝着陆绥安面门气势凌厉的砸了去,却见陆绥安并没有怎么动弹,只轻轻侧了下脸,竟轻而易举的避开了陆元覃带风的拳头。
陆元覃的拳头落下后,下一刻又反手闪出鹰爪去锁陆绥安的脖颈,却被陆绥安抬臂一挡,陆元覃再出掌紧朝陆绥安面门劈来,他一连出了十几拳,拳拳飞快出击,然而一出一避,十几掌竟全都被陆绥安轻而易举的化解,速度之快,快到应接不暇,令人丝毫看不出来他究竟是怎么避的。
终于陆元覃板起了脸,收起了所有轻视,而后咬牙发狠的发起了总攻,一时拳脚并用一起齐齐发出朝着陆绥安胸前劈去,眼看便要正中陆绥安心口,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陆绥安这一次没再躲闪了,只在脚拳纷至沓来的那一瞬间,陡然间伸出双臂牢牢锁住对方一只脚朝着空中一转,顷刻间便见陆元覃失去了重心,砰地一下摔倒了地上。
整个过程快到令人甚至都没有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十招内,陆元覃竟已败北。
三十招内,前二十九招陆绥安都未曾出招,仅在最后一招,一招制敌!
砰地一下,身子重重落地。
输的那一刻,连陆元覃自己都有些没有缓过神来,自己输在了哪里。
他的拳脚功夫在御林军中算得头筹,只在一人之下,那人剽悍万分,身高九尺,重三百斤,陆元覃不是他的对手情有可原,却万万没想到高手竟在自己身边,他连大哥三十招都抵挡不了。
难怪父亲曾不止一次说过,说他不如大哥。
陆元覃一贯傲气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挫败感。
整个世膳堂内静悄悄的,久久没有一语。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骆氏率先缓过神来,立马去搀扶丈夫,而另外一侧陆景融挺直了腰杆,神色骄傲,满脸志得意满,仿佛是他自己赢了。
陆景怀虽在意料之中,但看着被完虐的儿子,一时神色复杂难言。
以及远处,看着雄姿英发的世子,以及他们兄弟几位打闹的俞氏,再看了看一身赢弱不堪的丈夫,俞氏心头不知是何滋味。
唯独陆绥安漫不经心地转过
身来,视线朝着人群环视一圈,仿佛若有似无的在沈安宁面容上淡淡扫过。
沈安宁:“……”
沈安宁亦有些惊讶万分,前世从未看到过这一幕,她没想到陆绥安竟如此厉害。
然而,震惊还没全然隐下,一抬眼,在快要触及到对方目光的前一刻,沈安宁默默转身,已入了席落了座。
昨夜宿醉一宿,一早又闹了这几门官司,她眼下还真有些饿了,此刻仿佛除了桌面上的吃食,对其余所有一切都并不怎么关切。
陆绥安:“……”
陆绥安嘴角微抿。
唯有萧氏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一度轻轻眯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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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话说午膳后有宾客到访, 陆绥安不喜宴客,打了个招呼便退散了,一转身的功夫便见女眷那边的沈氏已不见了踪影, 还没来得及细看, 这时,常礼忽而匆匆来禀, 道:“世子,听说东市出了桩命案, 极为惨烈。”
上京上百万人口,出件命案不足为奇,自有府衙料理, 还轮不到大理寺出面。
不过碍于今日乃中秋节,东市灯会热闹,唯恐出大的岔子, 陆绥安今日横竖无事,沉吟片刻,便欲前往, 只临出发前,还特意朝常礼叮嘱了一遍:“将东西送去正房。”
常礼今儿个一早听到世子吩咐往后都要搬去正房住时,喜得跟个什么似的, 哪儿还用主子催, 前脚世子吩咐完, 后脚他早就将东西颠颠送去了, 当即只挤眉弄眼道:“爷放心, 早早便送过去了,哪还用劳爷三催四请的,春淇姑娘都已亲自料理好了。”
常礼眉飞色舞, 意味深长的说着。
见陆绥安目光定定的看着他,常礼立马缩了缩下脖子,自知多嘴多舌了,忙闭着眼朝着自己嘴巴上轻轻扇了一下。
片刻后,主仆二人径直出了府。
……
东市,这日人头攒动,络绎不绝,灯会还没开始,上京上百万人已悉数纷至沓来,护城河两侧的人都险些要挤到河里去了。
八月楼是整个上京最热闹最昂贵的酒楼,共六层,站在顶楼,可将大半个上京尽收眼底。
因取名八月,又因灯会就在不远处,故而每年中秋当日此处千金难求,每年至少得提前三个月起开始预定,不少世家大族以中秋夜能够定下此地为攀比的筹码。
而隔着一条护城河,对岸就是鹤仙楼,一条河之隔,对岸却寂寥不少,谁又知能想象得到,不久后的将来,西市开发,更要比东市热闹数倍不止呢?
“怎么样?虎子,上京美吧?”
三楼的雅间内,沈安宁领着贵哥儿来到窗前赏着楼下街景。
虎子是贵哥儿的小名。
今日中秋佳节,沈安宁与萧氏告了假,特意领着贵哥儿来逛灯会。
这间雅间是沈安宁不久前定下的,八月楼这样热火,每年中秋夜自是留了几间上房,以防出现措手不及的意外,譬如,到访了更为尊贵的顾客,却面临无房的尴尬,天子脚下权贵遍布,生意做到这个份上的自然精明万分,万事留有余地。
沈陆两家身份虽不同寻常,但在遍地王孙贵胄的天子脚下,亦算不得最拔尖的,按理说这个时间是定不到上房的,她不过兴致上头,便随口跟掌柜的打了个赌,堵他这个酒楼明年将要生意大减,恐将沦为京城二号酒楼。
掌柜的自是嗤笑一番,他们八月楼是京城第一酒楼,怎么可能会生意大减,正要气急败坏将人赶走时,一抬眼却见她穿戴不俗,身份不凡,迟疑片刻,扭头便进去禀告了一番,没一会儿出来了就大方爽快的给她腾出了一间雅间,还是三楼的上房。
连沈安宁都大感意外。
她其实真正的“杀手锏”还没有使出来了,杀手锏便是前世陆家二房在八月楼定了位置,却不知何故退了,沈安宁那日经过此地时突然间想起了这茬,本是来碰碰运气问问二房退房了不曾,若没退的话,陆家退房时正好可以给她留下。
没想到碰运气的杀手锏还没出,竟离奇的给她腾出了一间来,还是三楼的贵间。
八月楼一间雅房在中秋这日光是转让费都高达百两一间,往往有价无市,不是有银子就能定得到的,没想到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给了她。
虽暗自惊讶,但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也不是没有,沈安宁只当运气好,未曾多疑。
这日,她拉着贵哥儿出来见见世面,算是弥补前世那未曾兑现的承诺,亦给自己难得的消遣放松。
前世,她听过八月楼的火爆,却未曾亲临,如今自当好生享乐一番。
贵哥儿目不转睛的盯着楼下,楼下有耍杂耍的,有喷火的,各种热闹场子应接不暇,然而贵哥儿的目光却紧紧盯在那些巡街的衙役身上,一寸不寸,目送一对衙役走远,又赶紧迎着一对衙役走来。
“喜欢那大刀?”
沈安宁知道贵哥儿喜欢舞刀弄枪,不由笑着问道。
贵哥儿猛地点了点头,不多时,转过头来冲着沈安宁绷着小脸道:“往后我也要当一名衙役,威风得紧。”
贵哥儿天真的话语将沈安宁逗笑了。
衙役在他们当初那灵水村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所能见到的最威风的人了,然而到了这上京,却渺小得宛若一只蚂蚁。
不过,沈安宁并未曾因此嘲笑贵哥儿,若他喜欢,衙役又何妨。
不过,听到贵哥儿这话,有那么一瞬间,却让她陡然间想到了陆绥安,那样深藏不露的人,今日那样的风光,贵哥儿若见了,不知该如何崇拜。
不过只想了一下,这个念头便被沈安宁立马嫌弃的丢在了脑后。
他们瞧了一阵热闹,少顷,忽见沈安宁漫不经心的左顾右盼了起来,不知在张望探寻些什么。
不多时,忽而闻得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响,顺着楼下看去,只见掌柜的吩咐两个伙计抬着一块招牌竖在了酒楼门前,不一会儿路过的路人凑了过来,有识字的老者凑上前,指着招牌上的告示磕磕绊绊的念了起来,道:“重金悬赏:解……解疑难杂症者,赏银……赏银千金!”
此告示一经念出,瞬间引得周围百姓全部簇拥了过来。
“赏银千金?真的假的?”
“什么样的疑难杂症竟能得到千金赏银?天老爷,这还不得发大呢?”
“掌柜的,这告示真的假的?”
千金赏银的告示一经发出,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整条街,不过眨眼功夫,楼下已是水泄不通。
只见掌柜清了清嗓子高声通报道:“自是真的,我八月楼还能弄虚作假不成?各位街坊乡亲,咱们酒楼近来来了位贵人,得了个怪病,若有哪个学医懂医的,不妨进来探上一探,若有哪位惊世之才能治得了此病,贵人愿重金酬谢。”
掌柜的此话一出,瞬间引得所有人探头探脑,激烈讨论不休,不一会儿,便有人兴冲冲凑上来问是:“掌柜的,能拿出千金悬赏,那位病人究竟得了什么病?”
只见掌柜的登时斜眼道:“我要知道是什么病,还用得着在这儿支摊?那贵人要知道是什么病,还用得着悬赏重金来寻医问药么?”
这话一出,瞬间将一众心思活络的给全部唬住了。
是啊,这看病问诊可不是苦
力活,是需要技术的,没个十年八年的学医技术,哪个敢往这儿班门弄斧。
于是,大家伙儿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这到手的鸭子飞走了。
不消片刻,人群便散了半数,当然,也有人激动得四处争相奔走相告,想必是识得擅医之人。
那掌柜的倒也不急不缓,很快就在一旁支了个摊位,耐心等候了起来。
片刻后,人群中便有一瘦弱之人小心翼翼上前探问道:“鄙人略懂些药理,不知可否为贵人问一问脉?”
掌柜的见那人穿戴虽寻常却整齐干净,摸样不是尖嘴猴腮之辈,便细细追问一遭家住何处,在哪儿当值,得知不过在药房当差,并非什么有经验的大夫,却也不曾轻视,登记一番后便派人将人领进了酒楼。
旁人见把控不算严格,又见那诊金实在丰厚,原本心有踌躇之人立马鼓起胆子上前跃跃欲试了起来,又加上这日大街上实在热闹,过路者络绎不绝,以及这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不肖一刻钟,酒楼外很快排起了争先恐后的长队,成了眼下八月楼外最耀眼的一道风景线。
……
“夫人,您说楼下这悬赏告示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人一出手这般阔绰,既然如此有钱,何不去医馆寻个厉害的大夫瞧病,反而来到这酒楼故弄玄虚,这是真心瞧病么?这样真能寻到靠谱的大夫么?千两诊金,除了宫里头的太医,整个京城什么样的大夫请不着?”
楼上,白桃看着楼底下的告示和热闹场面,不由暗暗乍舌道。
千两银子可是笔巨款,别说寻常人家,就是对于侯府来说,都是笔不小的数目,怎能不让人暗暗惊叹。
却见沈安宁眉眼流动,仔细观摩着楼下的一举一动道:“能一出手就是千金之人,想必非富即贵,既是疑难杂症,想必是求医问药了许久,早已广寻过名医了,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吧,不过,自古民间卧虎藏龙,有许多世外高人和遗落的古方,没准这样真的能寻到有缘人也说不定。”
沈安宁说着说着,忽而微微勾唇道:“我倒是好奇,今日那位贵人能否寻得有缘人。”
说罢,笑着看向白桃。
白桃那双按耐不住八卦的星星眼瞬间透亮了几分,立马举手跃跃欲试道:“那奴婢去……瞅瞅?”
沈安宁只笑着点头,纵容默许道:“去罢。”
说罢,又冲着虎子道:“眼下时辰还早,灯会还未开始,一会儿点灯了才漂亮,今儿个酒楼会点一盏盒子灯,足足有三层楼高,先过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才热闹,眼睛定都忙不过来。”
她一边放任白桃出去瞧热闹,一边招呼贵哥儿进屋吃东西,却不料刚落座,那头白桃才刚推门而出,正要下楼打探之际,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动静,只见方才还在楼下支摊的掌柜转眼之间竟亲自领着一群人上了三楼,直奔他们……隔壁……
原来,今日重金悬赏求得医治疑难杂症的贵人竟在她们隔壁?
白桃当即将脑袋探了出去,光明正大的吃起了自家门口新鲜热闹的大瓜,没一会儿,两个,三个,四个,门口便结了一连串的小脑袋瓜子,就连贵哥儿亦没能忍住心性,虎头虎脑的凑了过来。
门口,是一串人头。
门外,则是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齐掌柜弓着身子凑到隔壁门前小心翼翼地叩了两下门,殷勤小意通报道:“贵人,小的领了些前来报名号脉的赤脚大夫和懂些药理的医者,您看是眼下就给贵人号号脉,还是……”
齐掌柜堆着笑,哈着腰,舔着脸,一副十足谄媚之姿。
八月楼的大掌柜可是见过世面的,多少王孙贵胄,权贵之势皆是他的座上宾,能在上京将酒楼开到第一楼的地位,又岂是等闲之辈?寻常小官小吏都压根不入不了他的眼,而眼下,却如此谄媚奉承,可见里头的贵人不是一般的贵人。
而他话音落下许久,屋子里头始终静悄悄的,并无任何回音。
可齐掌柜依然哈着腰,弓着身,没有丝毫不耐。
见此状,原本探头探脑的队伍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开始屏住呼吸,紧张万分了起来。
就在这死寂万分时刻,嘎吱一声,门从里打开,踏出一名高大壮硕的男子身影,男子一身黑服披身,生得其貌不扬,细细看去,生了一张令人轻易记不住的面相,虽辨不出具体身份,可浑身气势一瞧便知是练家子。
黑衣男子朝着齐掌柜扫了一眼,淡声道:“进。”
,短短一个字,仿佛惜字如金。
说着,跟座雕塑般伫立在门口,眼神锋利又冷岑,透着审视,所到之处,一个个飞快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齐掌柜立马点头哈腰道:“有劳江护卫了。”
原来竟是一名护卫。
齐掌柜说完,扭头便瞬间支起了身子,冲着身后长长的队伍警告交待道:“屋里头的贵人乃天上的天人,随随便便落下一根头发丝都比你们在场的金贵,一会儿进去后不可毛手毛脚惊扰了贵人,否则有你们好看,可听到了。”
齐掌柜说教一番后便指着队伍最前头那人道:“你,跟我来。”
便领着那人恭恭敬敬的踏入了屋内。
后头人探头探脑,然而厚重的大门很快合上,将屋内光景遮掩得严严实实,外头探不得半点分毫。
屋内不知是何场景,屋外之人等得紧张焦心,却不料不过眨眼之间,那厚重的门就被再次打开,只见原先跟着齐掌柜进屋的那人,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出来时两股颤颤,浑身紧张得直哆嗦发颤,一出门还不待旁人发问,立马边擦汗边脚底生风般,逃也似的逃下了楼,下到一半脚底发软,一路滚下了楼,就有鬼在身后追似的。
这一画面,瞬间引得余下众人心有戚戚然,有不少想打起了退堂鼓。
不多时,齐掌柜便又出来叫了第二人,第二人出来时较之前者神色倒是稳定不少,却也一头虚汗,只冲着众人苦笑道:“鄙人才疏学浅,才疏学浅……”
又神神叨叨的唠叨着“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类的,便一路自言自语般下了楼。
再之后进去出来之人如同走马观花般,快进快出,多数之人到出来时还一脸茫然,似乎压根反应不过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其中一老者怒骂道:“所谓瞧病救人,靠的便是望闻问切,这一不让望,二不让闻,三不让问,四不让切,这到底是让人瞧病,还是专门戏弄老朽,哼,不瞧了不瞧了,出不起那钱就甭竖起那大招牌——”
老大夫骂骂咧咧。
所有人都吓得脸色大变,就连齐掌柜亦被老者这突如其来的怨气声吓得脚下不稳,险些摔了个大跟头,可屋内倒是风平浪静,并不见计较发落的意思。
不过,竟不让望,又不让闻,还不让问切,这还如何瞧病?
方才那老大夫可是古仁堂的名医,连他老人家都瞧不好,余下众人很快便泄了气,又见眼下屋内情况古怪,不多时便纷纷打了退堂鼓,一下子全跟着开溜了。
齐掌柜看着作鸟散状的众人,气得骂骂咧咧,见差事办砸了,一转身脸色煞白了几分,正措词该如何向里头贵人讨罚时,这时忽而听到一道婉转好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掌柜的,不如让我来试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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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齐掌柜闻声望去, 只见隔壁雅间的屋门被推开,从里头走出一道端庄窈窕的身影。
他瞬间喜出望外,然而待看清了那人的具体面容后, 一眼认出了来人, 眼前这人不正是日前同他打赌的那位夫人么?
呵,他们八月楼有朝一日恐将被挤下神坛, 沦落为二号酒楼?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于是,齐掌柜脸上的神色顷刻间转喜为忧, 只隐隐有些无奈道:“这位夫人,您就甭再拿人开涮了,眼下这节骨眼可不是闹玩的时候。”
不单单齐掌柜觉得沈安宁这一语石破天惊, 就连沈安宁身边一众随行的侍女亦被夫人这出惊得纷纷侧目,惊讶不已,夫人竟还懂药理?她们怎么毫不知情?
就连白桃亦有些一头雾水, 她只记得夫人往镇上铺子送卖过草药,并不知夫人还懂医。
却见沈安宁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笑,冲着齐掌柜道:“若我料想不错的话, 里头那位贵人的怪病约莫……与水有关。”
沈安宁立在距齐掌柜几步之遥的位置停了下来,不急不缓的开口说着。
她云淡风轻的一番话成功让齐掌柜变了脸色。
只见他先是瞠目,继而惊诧, 再而愣怔, 显然沈安宁的话一语成谶, 让齐掌柜一下子呆愣在了原地。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 齐掌柜缓过神来, 只再次将几步之外的女子从头到脚细细看了又看,瞧了又瞧,这一次瞬间收起了所有的轻视和蔑视, 脸上只重新蓄起了希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一时激动得无以复加,正要摩拳擦掌之际,这时,忽闻得嘎吱一声响,身后那道原本关得严严实实的屋门再次由里推开了,这一次踏出来的是一名紫衣女子。
只见那位紫衣女子相貌寻常,与方才那名护卫一般,令人过目即望,可浑身气质,举手投足间的教养可见一斑,一瞧便知身份非同寻常。
紫衣女子踏出门外,立在门前,远远朝着沈安宁微微笑着道:“这位夫人,我家家主有请。”
她面带点笑,笑不露齿,客气中透着淡淡矜贵,边说边朝着沈安宁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沈安宁目光顺着对方手势朝着屋内看去,厚厚的门帘垂落下来,将屋内遮掩的严严实实,依然窥探不得分毫。
这时,一旁的齐掌柜整个人早已如梦初醒过来,瞬间弓着身子,冲着沈安宁直挤眉弄眼,一脸讪笑告罪道:“这位夫人,原是小的方才瞧走眼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险些错过了真菩萨,还望夫人原谅则个。”
又道:“夫人快快往里请,您今儿个若真能解贵人之疾,便是天大的造化了。”
一副迫不及待告罪及恨不得将她直往里塞的架势。
沈安宁对屋内的贵人颇有几分兴趣,便也不曾推脱,只朝着紫衣女子微微颔首,便顺势从容提步往里走去。
白桃反应过来,立马跟在沈安宁身后一道入内,却被紫衣女子拦在了门外,淡声提醒道:“这位姑娘还请留步。”
说话间,视线落到了沈安宁脸上,依然面带点笑,道:“家主喜静,还望夫人见谅。”
话语十分客气,可语气间分明不容置喙。
白桃闻言瞬间皱起了眉头,这间雅房处处透着离奇古怪,她隐隐有些不放心夫人独自入内,正要劝阻,却见沈安宁递给了她一道安心的眼神,道:“放心,无妨,你们就在此处等我,我去去便来。”
说着,只身缓缓踏入了这间神秘的雅间。
……
话说方一踏入屋内,举目看去,只见这间雅间宽而阔,左右两侧各设一间次间,足足有隔壁她们房间三倍大不止,又见屋内正中央设了一座紫檀屏风,屏风上骏马奔腾,气势磅礴,屏风一侧设了一座半人高宝塔,塔上空一缕青烟袅袅直上,悬在半空中,屋内满是淡淡的檀香味萦绕。
环视一圈,只见目光所及之处用的皆是上好的紫檀木装饰,暗色的座椅器具无不彰显显贵,就连脚下的地板亦是用上好的大叶紫檀木铺设,给整个屋内平添了几分显赫又庄严的气息,这般奢侈的装饰,整个侯府也唯有老侯爷的书房能够匹敌。
显然,这间雅房虽与沈安宁她们那间相邻,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像是寻常客房,倒像是专门量身定做只供专人专住的私人上房,还是权贵专享的那种。
整间屋子目光所及之处无比华贵,然而此刻却静得像是无人存在般,连根针掉落地上的声音仿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她落步的声音都隐隐透着回音,难怪方才那些寻常百姓出来后神色那般紧张惶恐,光是这副奢侈阔静的景致已是让人望而生畏了。
不过,沈安宁到底是出入过宫闱的人,是见过些世面的,短暂的惊讶后,很快恢复了神色。
待环绕四周一圈后,目光再次回落在了屏风上,屏风宽而厚,将内里的光景遮掩得严严实实,让人窥探不了内里分毫,不过沈安宁知晓,此刻,人就在里面。
她视线落在了屏风上,静静地端详着,还以为屏风后头的人会招她问话,却不想不肖片刻功夫,紫衣女子合门而入,直接冲着沈安宁开门见山道:“按照规矩,入内者先请号脉,夫人请先落座。”
沈安宁略有些讶异,却也不动神色,从善如流的落座,不多时便见屏风后传来细微的动静,少顷,另有一绿衣女子将一条细细的丝线从屏风后牵引了出来,紫衣女子将丝线接过一路牵引到了沈安宁跟前,整个过程屋内始终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然而待沈安宁看着递送到自己跟前的丝线后,懵地一怔,一开始她还没反应过来此举究竟是何意,然而待紫衣女子开口的那一刹那,电光火石之间,脑袋一闪,反应了过来,莫非这是——
“家主身患顽疾,不便示人,还请夫人以此物为家主号脉——”
紫衣女子神色如常的冲着沈安宁说着。
说话间上下打量了沈安宁一眼,带着细微的审视。
而沈安宁听到此话看到此物后,忍不住有些瞠目结舌。
难怪方才那些大夫出来时一个个神色古怪诡异,有垂头丧气者,有惊慌失措者,更有骂骂咧咧者,原来连屋内这位贵人的面都未曾见着,而面见这位贵人的门槛竟是需要通过考验的,考验的方式便是悬丝诊脉,顾名思义,就用不能接触甚至面见病人,仅仅只能凭借一根丝线诊断病人的病症。
瞠目结舌后,沈安宁不免有些地笑皆非。
悬丝诊脉这样的传闻,沈安宁仅仅只在戏文和传闻中听说过,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曾亲眼见过,一度以为不过是杜撰的夸张之言,没想到眼下却瞧了个真真切切。
短暂的愣神后,沈安宁回过神来,不多时便直接开门见山,坦然如实道:“我不会悬丝诊脉,亦不会任何医术。”
说这番话时,她神色如常,面上未见任何异色,好似再正常不过的话语。
紫衣女人却神色一顿,下意识地朝着屏风方向看了一眼,瞬间一脸正色道:“夫人既不会医术,怎知家主的病情与水有关?”
沈安宁道:“皆不过是我的猜测之言罢了。”
说着,半是认真半是揶揄的分析道:“都道八月楼待客周到,礼数周全,往往令人宾至如归,可今日自我在隔壁落座后,茶水久不奉上,短短半个时辰内,小二却接二连三提着铜壶往这儿跑,少说跑了四五趟,一开始我还以为此处宾客众多,截胡了隔壁我们的茶水,直到此处广聘医者,便开始恍然大悟,这
才猜测此处主人的病情约莫与水有关,毕竟常人用水量如此之大,实乃罕见。”
沈安宁静静分析着,末了,微微笑着道:“当然,若是猜错了,就当我卖弄了,还请勿怪。”
在这样的环境中,沈安宁却仿佛透着股子闲话家常的松弛感,跟人唠嗑似的,半分不见紧张紧迫感。
紫衣女子沉默许久,方继续盘问道:“夫人既不会,又为何要毛遂自荐?”
顿了顿,收起了几分方才的宽容,释放了几分威严道:“此处不是供人消遣之处。”
说罢,欲作势将人驱逐走。
却见沈安宁此刻话音一转,自顾自道:“虽不会医术,但与水有关的怪病,我倒是有幸撞见过一回。”
说着,不待对方反应过来,沈安宁继续娓娓道来,道:“我曾见过一富商便得了个不治之症,他那病情太过古怪,曾广寻名医,却久不见好转,他身形膀圆,面部浮肿,脚步虚浮,症状是多饮,多尿,多食,时时疲累,走三步便能喘三喘,且日日浑身冒虚汗,日日茶水不离身,后多次在家中昏阙,久病不起,这病过于离奇,说绝症偏又左右不死,说无妨偏又苦不堪言,这不生不死,着实遭罪,且会在不知不觉中日渐严重,直至——”
沈安宁适时止住了话头。
紫衣女子神色微变,语气一提,立马追问道:“直至如何?”
沈安宁淡淡笑着,忽然端起一旁的茶水,不徐不缓的饮了一口,这才悠然回道:“直至遇到了一个大夫,将富商多年的怪疾彻底治愈了。”
紫衣女子闻言,素来稳重内敛的面容闪过一丝亮色,语气亦少见了泛起了一丝急切,连连追问道:“哦,当真如此?”说话间意识到自己语气不稳,又很快敛住气息,故作稳定道:“不知眼下那大夫身在何处,可有名号?”
沈安宁道:“不过是一寻常赤脚大夫,刚好游历到那儿,现今早已不知去向了?”
紫衣女子双眼一眯,一瞬间有种被戏耍的感觉油然冒出,一时眯着眼审视着眼前人。
却见沈安宁蓦地又笑了笑,继续道:“不过药方我倒还记得,当年是我亲自抓的药。”
说着,抬眸静静回望着紫衣女子道:“不知这富商的病症与里头的贵人,可有相似之处?”
她话语几经转圜,几经转绕,有种云山雾绕,顾左右而言他的感觉,紫衣女子终于反应过来,对方对话的目标显然不在她。
正微微凝气之时,这时屏风后头忽而传来一道浑浊气虚的声音,道:“这位夫人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是道妇人的声音,沙哑浑厚,细细听去,又略带着几分气短虚浮。
“若是千金不够,还可另行商议。”
隔着一道屏风,内室之人继续淡淡说着。
如此,便算是是默认了。
沈安宁听到这里终于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扫向屏风,微微笑着道:“我不要任何钱财。”
说话间,从凳子上缓步起身,冲着屏风后的主人一字一句直言不讳道:“只盼宁王殿下能高抬贵手,将仙鹤楼这个酒楼让渡给小女子即可。”
她一字一句开门见山的说着,毫不避讳今日的来意。
原来前世那真正的天下第一楼乃后来者居上的仙鹤楼是也,而那仙鹤楼背后真正的主人正是宁王殿下。
这个世界什么生意来钱快,贩盐漕运来钱最快,可跟沈安宁不是一个路子的,她一个身居内宅的妇道人家,若想来钱快,又安稳,目前只能靠着那七年的先机赚个房产的差价,房产,铺子,酒楼无疑是眼下回报最高也是来得最快的。
其中仙鹤楼更是沈安宁心目中最势在必得之物,毕竟房产,铺子不过是死物,而仙鹤楼这样的天下第一酒楼才是钱生钱的金蛋,沈安宁自然不愿轻易放过。
可是,日前养父吴有才来报,这个眼下还名不见经传的酒楼竟有人正在同她暗地竞价争夺,多方打听之下,果然那人来自宁王府。
这才有了今日沈安宁八月楼之行。
是的,今日她是特意来八月楼守株待兔的。
而那个兔子正是宁王生母董太妃是也。
听说那董太妃大字不识,原是王府一名婢女,身份低贱不堪,然而正是这份低贱在霍贵妃当权时保全了她跟宁王二人的性命,宁王这十余年来靠着装疯卖傻得以苟活,董太妃更是日日胡吃海喝,吃得身子膨胀了三倍大不止,将整个人直接吃成了个大肥猪。
后来因此染上怪病。
又闻那懂太妃因过于肥胖平日里鲜少外出见人,但每年却会登上八月楼赏月,故而沈安宁今日便是特意带着药方前来谈条件的。
沈安宁话落下不久,屋子内顷刻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宁静中。
她单刀直入的闯入这里,如何不令屏风后的人惊疑。
屏风后的人不声不响,似乎正在暗中定定的端详着她,揣摩着她真正的用意。
静了许久许久。
直到半晌,屋内另外一个方向忽而响起了一道雄浑慵懒的声音:“看来今日陆夫人是有备而来。”
“请陆夫人进来说话罢。”
这道声音骤然响起,陌生又突然,竟是一道男子的声音。
话音一落,自屏风后走出一五十左右的妇人,只见那人穿戴体面富贵,就在沈安宁暗中思索对方是否便是董太妃时,却见那妇人朝着沈安宁微微颔首道:“夫人请随老奴来。”
说话间,那妇人走向其中一侧次间,次间的珠帘被两个侍女挑开,走近了这才见次间的坐席上端坐着一位四十余岁的妇人,只见那妇人身材膀圆,下巴两层,胖乎乎的,跟尊弥勒佛似的,此刻浑身虚汗直流,身前的桌面上摆放了五六个铜壶,皆是空了的。
而妇人对面侧卧着一紫袍男子,对方头戴紫金冠,姿态闲散慵懒,通身华贵逼人,这人略有些眼熟,顷刻间,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沈安宁缓过了神来,这人不正是不久前在祈年殿有过远远一面之缘的……宁王殿下么?
这二人便是董太妃及宁王殿下是也。
而屏风后那人不过是随行伺候的老妪罢了。
没想到宁王殿下竟也在此。
更没想到她竟险些误将老妪认作了董太妃。
沈安宁一愣,一丝尴尬爬上面容,她立马将头低了下去,恭恭敬敬道:“臣妇……臣妇见过太妃,见过宁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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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陆夫人不必多礼, 请入座。”
话说,次间内,宁王撑着单臂, 半卧在席榻上, 饶有趣味的盯着沈安宁看了许久,这才勾着嘴角请她落座。
没想到宁王殿下竟也在此?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沈安宁都不曾跟宁王府打过任何交道,前世, 亦只是在祈年殿皇后娘娘的寿宴上匆匆见过一眼,那日宴上人太多,沈安宁太过紧张, 压根就不记得那位宁王长什么样了。
不过,董太妃来八月楼赏月,宁王殿下作陪亦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沈安宁并不算太过意外。
只是,没想到不过一面之缘,宁王殿下竟也还记得她?
她噙着一丝恭奉缓缓落了座。
“哦?这孩子便是……沈家的那个?”
方一落座后, 便见董太妃胖乎乎的脸面立马转了过来,面相竟是慈爱温和的,她慈善的目光落到沈安宁面容上时顷刻间显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惊讶之色, 似乎没想到她容貌竟这般出众, 一时将她从头到脚, 又从脚到头的打量了一遭, 神色显然有止不住的好奇和意外。
半晌, 仿佛有些难以相信般,复又偏头看向一旁的宁王,再度确认了一遍:“嫁到忠勇侯府的那个?”
董太妃这话问得有些奇怪, 一度令沈安宁忍不住缓缓抬起了眼,顺着宁王方位看了去。
这一抬眼,竟再度撞进了宁王的眼里,褐色的瞳仁闪过一抹精光。
他竟一直在看她。
宁王勾唇道:“回母妃,正是。”
顿了顿,并未收回视线,反倒是继续明目张胆、意味深长的看着沈安宁,微微挑眉道:“陆夫人上回在祈年殿上大放光彩,一鸣惊人,实令人……印象深刻。
宁王此刻依然半卧在枕席间,说这番话时并没有坐直身,他身姿慵懒散漫的斜歪着,一副闲散富贵闲人的模样,目光却略有些轻浮,轻浮中又透着一丝强势。
或许这便是王
孙贵胄身上特有的权势之气。
董太妃听到他这番话后,看向沈安宁的神色一时有些复杂难言,不多时,嘴里轻轻嘟囔了句“可惜了”。
这二位的神色和举动让沈安宁心里头的奇怪更甚了,莫非,宁王府从前跟沈家也有过交际不曾?
尤其是那位宁王殿下,目光过于直白冒犯了些。
沈安宁只以为是沈家旧交,亦未曾多想,毕竟无论是陆家,裴家,还是皇上皇后皆用过类似的眼神或者目光看待过她,若非是沈家后人,她又如何能入住京城,嫁到侯府,并入这些大人物们的眼呢?
沈安宁直接忽略了宁王略带着侵略的目光,正欲为方才自己在外间的大胆直言告罪时,却见宁王以手掌撑着脸面,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率先开了口,道:“陆夫人今日来的倒是巧,本王记得母妃身患怪疾一事除了太医院,还不曾向外透漏过分毫,陆夫人倒是通神广大。”
竟直接上这儿来堵人来了。
他可不信什么缘分一说。
比起有缘,更像是有心。
别有用心。
宁王狭长的凤眼一错不错的紧锁着她,目光赤裸又直接,像是蛇信子似的黏在了沈安宁身上,黏糊又潮湿,仿佛还带着毒,一直在你面前伸吐,令人望而生畏。
这样的目光让沈安宁有些不大舒服。
别说她是已嫁人的妇人,即便她是未曾嫁人的闺阁女子,他亦不该这样目光孟浪的盯着她看。
不过,一早便听闻这位逍遥王爷行事荒唐,料想许是本性如此。
有那么一瞬间,沈安宁有一丝悔意,或许,今日之行太过冒失了。
然而,这个念头不过在脑海中闪了半下,很快被她撇去了。
连重来一世的勇气她都不怕,如今不过是朝着这个世界迈出第一步,若这第一步都畏手畏脚,那重来一世的意义又何在?
对方身份尊贵,沈安宁强压下心中这份不适,有意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垂眸片刻,方镇定自若回道:“若妾说,今日能有幸拜会太妃及殿下,不过皆是巧合,殿下信么?”
说着,她耐心解释道:“正如妾方才在外厅所言,不过是瞧热闹途中琢磨出了屋内之人的几分病症,这才想到了昔日那富商,其实本不敢贸然断定,怕冒失闯入冒犯贵人,可又知此病实在古怪难见,到底关乎一人康健性命,这才秉着宁可冒犯,不可错过的想法僭越行事了。”
说到这里,沈安宁缓缓起身,朝着主位上的董太妃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赔罪告罪道:“方才妾言行举止多有僭越冒犯,还望太妃莫要怪罪。”
说罢,又转头冲着对面宁王道:“至于何以猜得太妃、殿下身份,并非什么神通广大,实则是方才凑巧认出了殿下身侧那位江护卫,在皇后娘娘寿宴上曾有幸见到过。”
沈安宁一一合理化的解说着今日偶遇宁王母子的种种巧合性,力争并非什么居心叵测,别有用心,实为凑巧罢了。
她说话面面俱到,让人一时挑不出任何漏洞,末了,微微笑着道:“当然,至于仙鹤楼一说亦不过是妾的说笑之言罢了,妾怎敢跟宁王殿下争夺私产,不过,宁王殿下若当真舍得忍痛割爱,妾自然感激不尽,若殿下有为难之处,便权当妾的玩笑之言罢。”
说话间,沈安宁微微耸肩,嘴角一弯,一副玩笑豁达的语调,一番话可谓真假参杂,滴水不漏。
宁王笑眯着眼,信不信她这番说辞暂且不说,对方以退为进,连“回报”都已然点出来了,他若回绝,岂不显得他这个当王爷的小气了。
看着对方“进退有序”的模样,宁王蓦的笑了,又深深盯着远处那张静美的笑脸,双眼微微一眯,道:“不过一区区酒楼,让给夫人又何妨,不过本王倒是有些好奇,陆夫人对这么个不起眼的酒楼何以这般看中?”
沈安宁也不藏拙,浅笑直言道:“自是同王爷一般,看好它的价值和收益。”
宁王闻言眼眸一敛,略一思索,再一抬,竟改了口,道:“听夫人这般说来,本王倒不舍拱手相让了,这样罢,酒楼可让,经营权得留下。”
宁王竟也学着她在商言商,戏谑般的讨价还价了起来。
沈安宁也不知他们怎么突然间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起了买卖来,尽管,这原就是沈安宁今日来此处的目的。
眼下这么顺利,只觉得顺利中透着一丝诡异。
沈安宁见对方此番竟有商有量,自是当仁不让,讨价还价道:“那王爷这酒楼得带上妾,让妾一份股契,妾可免王爷租金,用这租金入股王爷的酒楼,你我一道合作经营,王爷看如何?”
沈安宁寸步不让,若能攀上宁王府这株大树,还愁生意不起么?
见对方寸土必争,宁王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深深盯着她,似笑非笑,道:“没想到陆夫人竟这般会做生意,有这样一位厉害的合作对象,本王若拒,岂不是有眼无珠。”
言下之意,竟是应允了同她合伙的主意。
沈安宁交握在胸前的双手用力攥进,没想到今日之行竟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宁王不但真的将酒楼让渡给了她,竟还同意了与她合作一事。
她没有经营酒楼的经验,其实今日此行,打的不过是争得酒楼的机会,她估摸此事约莫能成,若能借此结交上宁王这个人脉,他日在京城,在生意场上岂不是多条路子,与对方合伙的想法虽有想过,但二人并不相熟,不敢过于奢望,没想到二者竟都意外的成了。
今日简直不虚此行,当真是个黄道吉日。
沈安宁心中满意不已。
不过面上未显露分毫。
这付出都还未见分毫,竟连回报都已然索取到了,如此,这付出便不能不用心了。
这般想着,沈安宁立即朝着主位董太妃面上看去。
与此同时,宁王的话也同一时间响起了起来:“陆夫人诊金既都收了,现在能为母妃问诊了么?”
宁王勾唇悠悠说着。
沈安宁神色一正,嘴角一弯,当即认认真真端详着董太妃的面容来,只见董太妃面部浮肿,脸色发红,口齿发白,天气入秋,四下微凉,可她浑身虚汗不止,身后两侧两名侍女寸步不离伺候,一人摇扇不止,一人每隔半刻钟奉茶一次,此乃典型的——
“太妃所患乃为消渴症。”
沈安宁一锤定音道。
说着,一一解释道:“所谓消渴症,症状是多饮、多尿、多食引发的或消瘦或肥胖、疲乏等诸多症状,太妃之症与昔日那富商有诸多相似之处,此病在民间并不多见,是一种罕见的富贵病。”
沈安宁认真下着定论。
董太妃原本以为她是个花架子,并没将她之前的话当真,不过听到她说到“富贵病”时,神色微微讶异,一度正色了起来。
便见沈安宁微微笑着继续道:“其实此病并非无法根治,只是需要吃些苦头,虽说不能完全根治彻底,治愈十之八九亦不是不可能。”
她这话一起,董太妃忙问道:“如何根治?”
就连宁王亦收起了方才的散漫,正色看了过来。
便见沈安宁目光朝着室内扫视一圈,宁王似乎猜到了沈安宁的意图,淡淡挑眉吩咐道:“取笔墨来。”
立马便有侍女将笔墨奉上。
沈安宁直接在纸上动作熟稔的开了一道方子,边写边娓娓道来道:“太妃只需每日卯时起从寒山寺山脚下亲自爬上山,登上山顶后取寺庙背面山楂果每日早晚冲泡饮一回,再配以此方,月余方能初见成效。”
沈安宁不紧不慢说着。
说完,重复叮嘱道:“切记,是每日,且不可乘轿,不可受人搀扶,需太妃亲自一步一脚攀走上去,才能奏效。”
沈安宁说完,手中的方子已开完,而后,双手恭恭敬敬的递向董太妃。
然而,说完后,却见董太妃只轻抿着嘴,看着沈安宁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这时,一旁的宁王蓦地笑了,看了董太妃一眼似笑非笑道:“看吧,这便是母妃平日里
不听太医话的后果。”
原来,沈安宁的这番说辞并非独一份,太医曾也叮嘱过类似的话,甚至不足这沈氏严格之二三,仅仅只是让太妃平日里多活动活动,太妃都尚未曾听从,如今,这沈氏却要让太妃亲自登爬十余里的高山?
未免让母子二人都忍俊不禁了起来。
沈安宁见对方神色,便也猜测到了原委始末,也是,太医院能人辈出,她的这套方子和方法在百姓眼里稀世离奇,可在这些富贵人眼前并不足为奇。
然而,却见沈安宁此刻非但没有就此作罢,放任不管,反倒是一脸正色看向宁王,道:“这消渴症看着无伤大雅,一开始并无性命之忧,可若放任不管,不出几年便会手脚生疮,面烂眼瞎,严重者更能折损心脉内脏,有折寿之嫌,还望王爷重视,莫要轻怠了去,王爷实该多以太妃身子为重才是。”
说到这里,只见沈安宁微微板起了脸,脸色亦渐渐严肃了起来,道:“妾私以为,治病这个过程确实艰苦,许多人并无毅力达成,可这世道有何不苦,那些考取恩科的举子寒窗苦读数十载难道不苦?那些街面上起早贪黑吆喝叫卖的货郎商贩难道不苦?那些寺庙里日夜苦修的弥僧难道不苦?大家都苦都难,那么得病治病自然也难,若太妃觉得治病艰难,难以克服,那么身为儿子的宁王殿下理该想法子亲自督促,甚至亲自陪同,亲历亲为直至帮助母亲彻底成功打倒病魔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的放任母亲身子败坏而不管不顾!”
沈安宁亦是个跟病魔苦苦做过斗争之人,见眼前病人放任自己的病情不管,不免有些痛心疾首,说到激动之时,不免不吐不快,说到最后一句,沈安宁一度微微板着脸,脸上带了些少见的锐气。
他的母亲就在眼前,却不知珍惜,却不知这世间有多少人想要父母而不得。
沈安宁一时看不惯宁王殿下这番散漫行径,忍不住出言暗暗驳斥了一番。
这话一落,偌大的屋内骤然一静。
宁王一度眯着眼,冷寒的目光直直朝着沈安宁面上扫来。
就连董太妃都微微瞪大了眼,仿佛满脸惊诧。
身后两名侍女更是战战兢兢,顷刻间噤声了起来。
空气不知凝固了多久。
就在其中一名侍女缓过神来,正要上前将沈安宁呵斥一番之际,这时,却见面色微沉的宁王一瞬间收起了脸上的寒意,竟缓缓直起了身来,不多时,看着沈安宁微微勾唇一笑,一瞬间和颜悦色道:“陆夫人教诲,本王谨记。”
顿了顿,只又眉目温和的看着她道:“本王会好生督促母妃的。”
他一瞬间温和的神色,成功让凝重的气氛化解。
侍女们相继退下。
董太妃这时竟然悄摸朝着沈安宁挤了下眉眼。
而宁王这话一落后,沈安宁心口骤然一松,背后却不知不觉间冒出了一身冷汗来。
她方才过于大胆忤逆了,毕竟对方是王爷。
只是,治愈这消渴症靠的就是坚持,就是刻苦,治愈这消渴症的第一步就是得将这一身肥肉减下去,慢慢将身体锻炼好,否则吃再多药也无济于事。
好在,宁王并没有斥责她的大胆。
见嘱咐既已带到,今日又目的达成,可功成身退了,这时,沈安宁只缓缓起了身,朝着二位告辞道:“时间已不早了,就不叨扰王爷和太妃了。”
沈安宁施施然告辞。
却见宁王这时骤然开口,只有些好奇道:“关于这消渴症的法子,当真是那赤脚大夫所留么?”
宁王静静端详着沈安宁的倩影,嘴角微微勾着,问着。
毕竟,这富贵病的治疗方法只有太医院才略有涉及,民间所见不多。
沈安宁闻言脚步微微一顿。
只因,赤脚大夫之言不过是她瞎编的,不过沈安宁却是曾亲眼见过这一病症,因为前患了此病之人乃是她的婆婆房氏。
而前世,正是由沈安宁陪着房氏一步一步登上寒山寺,一步一步慢慢将此病治愈的。
其中奇效,其中艰辛,沈安宁自然比谁都清楚。
而前世,这消渴症则是由太医院正式命名的,正是从董太妃身上取得的经验,只是,是以生命为代价的经验。
是的,董太妃前世死于消渴症。
这才是沈安宁方才那般严词厉色的原因。
所以,在今日沈安宁看到董太妃的那一瞬间,只觉得兜兜转转,命运有种奇异的巧合,前世董太妃的命救了房氏,救助了千千万万得了消渴症的病人,而这一世,由她反哺到了董太妃身上。
命运在此达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或许,这亦算是她重生的价值罢。
只是,这些话沈安宁自然不能和盘托出,只见沈安宁沉吟了片刻,方淡淡笑了笑道:“自然是。”
沈安宁一脸坦荡的说着,说完,不再耽搁,这就要欠身告退。
却未料宁王殿下竟在此时跟着起了身来,竟走过来亲自将她一路送到了门口,就在沈安宁将要踏出门外之际,这时只见宁王忽而挑眉看着她,冷不丁问道:“陆大人待你好么?”
问这句话时宁王压低了声音,声音悠悠的,像是在同她呢喃低语似的。
仿佛还朝沈安宁这个方位略凑了凑。
沈安宁浑身一惊,立马下意识地便往一侧避了避。
对方这句话这个举动让沈安宁浑身成功的泛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跟他明明不过才一面之缘,此话此举有些暧昧僭越了。
沈安宁看了他一眼,一抬眼,正好对上了宁王殿下含笑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
这才发现,这宁王生的不是风眼,而生了一双狐狸眼,眼尾上佻,眼中似笑非笑,看着平易近人,轻佻散漫,实则双眼如同漆黑的深渊,黑黢黢的,竟深不见底。
这一眼,沈安宁几乎能够断定,这宁王殿下绝不像看起来这样玩世不恭。
二人对视片刻,沈安宁还未来得及没有作答,这时,只见宁王略笑了笑,仿佛并无恶意,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陆大人如若待夫人不好,本王可为夫人撑腰。”
说着,宁王用折扇替沈安宁先一步撩开了门帘。
沈安宁正要快步离开此处时,然而一抬眼,只见走廊的尽头,竟立着一道颀长笔挺的身影。
那人身长如玉,形销玉骨,宛若孤峰上的松柏。
那人竟是……陆绥安。
陆绥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们。
不知看了多久。
沈安宁一下子怔在了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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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走廊内陷入一股诡异的死寂中。
三人三个站位, 形成一副诡异的画面。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
没想
到率先打破眼前这抹寂静的人不是沈安宁,亦不是陆绥安,而是——
“陆大人, 别来无恙!”
竟是宁王殿下率先开的口。
狭长的目光看了看沈安宁, 又看了看陆绥安,仿佛察觉到了眼下的诡异氛围, 思索了片刻,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微勾着唇角道:“今日正巧在此处同陆夫人偶遇,正巧母妃身子有些不适,又正巧陆夫人懂些医理, 便巧上加巧的劳陆夫人代母妃看诊了片刻,陆大人应当不会介意罢?”
宁王一番好意解释着。
然而,一连五个巧凑在一块, 可真巧。
沈安宁闻言看了宁王一眼,而后,微抿着唇将目光投放到了陆绥安脸上, 却见陆绥安负手而立,轻笑一声,竟极为平静地看着宁王道:“能为王爷, 太妃效劳, 是贱内的荣幸, 亦是我陆某人的荣幸。”
说话间, 勾唇看着一旁的沈安宁, 冷不丁朝她招了招手。
沈安宁迟疑了片刻,有了上回沈家门前的经验,倒是从善如流的走了过去。
便见陆绥安侧目看着她道:“我竟不知夫人还有这等本事。”
说话间, 还不待沈安宁回应,嘴角便又蓄起了一抹饶有趣味的笑,冲着宁王微勾着唇道:“其实说起来,陆某能有今日之幸,还多亏了殿下的成全。”
陆绥安静静地看着宁王,平静的眼神里有锋利的暗光。
宁王闻言神色一凛,脸上笑意略淡了淡,狭长的狐狸眼里略微闪了一下,片刻后,只神色淡淡道:“陆大人知道那就好。
二人定定对视一眼,看着交流不错,均是和颜悦色,然而平静下的暗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时,宁王收回了折扇,横在门前的帘子落了下来,正要送客,却见这时陆绥安忽而冷不丁盯着他转身的侧影,挑了下眉道:“对了,宁王殿下,今日东市出了桩命案,为了不惊扰王爷和太妃,王爷该早日回府才是。”
说这话时,陆绥安静静地看着宁王,平静的眼眸里像是蓄着一汪千年潭水,幽静,不动声色,却一望无垠,仿佛深不可测。
宁王脚步一顿,察觉到对方的锐意,亦是不动声色,含笑的眼眸直接迎上了他的目光,随即眯起了眼道:“无妨,什么案子也不敢在八月楼里犯!”
“是么?”
“自然!”
……
“怎么了,后悔了不成?”
话说陆氏夫妇走后,宁王重新回到了席位上,随手将一只玉盏抛在空中,任其掉落掌心,再抛,再落。
动作有些漫不经心。
视线却落在了桌面上那张药方子上。
董太妃顺着他的视线扫到了那张还未干透彻的药方上,看了片刻,笑着问着。
宁王回过神来,将药方随手递给了身后的侍女道:“让方太医瞧瞧,无碍的话往后便按这个方子抓药。”
这才转过脸来,笑道:“哪能,就是觉得有趣而已,这位陆夫人有趣,那位陆大人亦十分有趣——”
说到后一句时,宁王略眯了下眼,那狭长的狐狸眼里仿佛暗光一闪,一贯慵懒的目光像是利剑出鞘般,竟透着一抹冷锐幽暗。
董太妃却有些好奇道:“陆家那长子在大理寺任职罢。”
宁王竟脱口而出:“六品司直。”
董太妃却瞬间笑了:“屈屈六品,何以劳你另眼相看。”
却见宁王已将玉盏嗖地一下紧握在了掌心,嘴角噙着一抹玩乐似的的笑意道:“屈屈六品还入不了儿子的眼,不过令本王好奇的是,听说那陆世子当初殿试时本已高中一甲前三,却因霍氏提防厌恶,当场便要废除他的功名,却被霍广拦下了,霍广只看了他的试卷一眼,便将三甲最后一个名额留给了他,保了他的进士身份,让我感兴趣的是,霍广明明知道陆家不会拥护他,为何——”
宁王神色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道:“为何破格留用了他。”
宁王就是在那时记住了这个名字:陆绥安。
“还有一件事令儿子至今百思不得其解,霍广当初暴毙前遭到了暗杀,据说正是这场暗杀让他去了半条命,否则也不会再有今日我魏氏的再登荣耀,只是铲除大俞最大余孽的这份天大的功劳,至今却无人前来受领——”
说到这里,宁王眼中一抹锋利的幽光闪过。
董太妃一脸吃惊道:“你是说这人竟是……”
宁王没有回答,只笑了笑,道:“儿子也不知。”
说着,仿佛觉得有趣,有仿佛觉得无趣。
半晌,看向董太妃道:“儿子明日陪母妃登山如何?”
董太妃闻言,脸上的肉瞬间摇得阵阵晃荡。
……
而另外一头,话说下了八月楼后,陆绥安脸上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
“夫人难道就没有什么要对为夫说的么?”
陆绥安看着眼前的沈氏,鹰眸退去了方才的温和,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像方才盯着宁王那般,盯着沈安宁的眼中平静中蓄着一丝冰寒。
他强压着怒火,一字一句质问着。
沈安宁本意是要说些什么的,然而一抬眼,见一抹如利箭似的目光直接朝着她的面门扫射而来,那一刻,沈安宁忽而什么都不想说了。
沈安宁神色自若的迎上他的目光,最终嘴角牵了牵,竟道:“我还想再逛逛灯会,世子先回罢。”
这般云淡风轻的话语一出,一股怒意猛然从胸间溢出,陆绥安呼吸一窒,一度将牙都咬碎了。
不过短短半月之内,又是裴聿今,又是宁王,她可真是好大的魅力,婚还没离,姻缘还没断,怎么着,这就急吼吼的找上下家呢?
她现在可是陆沈氏!前头永远冠以陆姓!
一个是幼年时险些定成的娃娃亲,一个是一年前险些指婚成功的佳缘,上京男子百万,天底下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扯上了这二人,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
当真是好手段!
何况,这八月楼的位置千金难求,便是陆家想定都得提前几月预定,倒不知她哪儿来的本事,不但定到了,还刚好定在了宁王隔壁!
陆绥安从不信这些巧合。
这些巧合不过仅仅在脑子里稍微一窜连,就猜到了一切始末。
然而,她却还端得跟个无事人似的,真是好定力。
若非他事先洞悉了内情,如今怕是信了她这副无事发生的脸面。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彻底撕破了脸,质问她一番是否当真是想要和离?
然而所有的怒意在触及到沈氏面容的那一瞬间,被他强压了下去,最终却只是冷冷盯着她,良久良久,微微绷着脸道:“东市发生了命案,手段尤为残忍,今日外头不太平,还是回府罢。”
说着,冷冷扫了常礼一眼,那眼神,吓得常礼立马战战兢兢去驱车,丝毫不敢耽搁。
白桃见状,立马拉了拉沈安宁的袖子,心急如焚道:“夫人,您就说几句吧,咱们不过赶巧碰到了宁王殿下而已,有什么不可说的。”
却见沈安宁竟淡着脸,竟也难得固执一回,背过去对着身后之人道:“该说的,方才宁王殿下已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若信她,她不说他也会信她,他若不信,她舌头翻烂了,他照样不会信。
这时,马车来了,陆绥安也不等沈安宁,竟率先掀开车帘跨入了车内。
沈安宁站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后一步登上马车。
而马车内,陆绥安与沈安宁夫妻二人均是面无表情,相顾无言,马车内的气氛再度跌了入了谷底。
他们两个一言不发,如同两个冰冷的面壁者,这车内的气氛有些吓到贵哥儿了。
贵哥儿坐在离车门最近的角落里,悄悄看了看沈安宁,又飞快看了看陆绥安,在对方扫过来的那一瞬间,立马嗖地一下低下了头去。
满脸惴惴不安。
沈安宁怕贵儿初来乍到,吓出阴影来,微微缓了一口气,这才朝着身侧拍了拍,尽量温声道:“虎子,坐过来,坐阿姐身旁来。”
却见虎子一溜眼道:“俺……俺去前头赶车。”
话一落,泥鳅似的滑出了马车,爬到车辕上去了。
沈安宁:“……”
这一下,沈安宁更是连装都懒得装了,将眼一闭,躺在软榻上彻底摆烂了起来。
陆绥安见状,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良久,良久,抬手揉了下眉心。
当日,将贵哥儿送回沈家老宅后,二人过家门而不入,便径直打道回府,回了侯府。
回府后,陆绥安下马车径直回了书房。
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这是成婚以来,亦是前世今生两世以来,两人第一次冷战。
陆绥安从前情绪尤为稳定,不喜不怒,几乎看不到任何表情,这亦是沈安宁第一次看到他幅神色,就连上回在沈家时,虽隐隐有些不悦,亦还是噙着一丝耐心,尽量神色如常。
而今,第一次脸色冷到连守门的看门人都看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话说沈安宁回府后直径回了川泽居,她神色如常,没有出府时那般雀跃,却也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一回院便入了卧房,道:“今儿个忙了一日累了,我先进去躺会子。”
然而这种无甚情绪的神色,在今日这大节的日子里,本就有些不同寻常。
加上本是开开心心出府的,又见白桃、白露等人面色忧愁,春淇立马将人拉到一旁问道:“怎么了,出去时还好端端的,这又是……”
便见白桃耸耸肩道:“甭提了,今儿个在八月楼无意间碰到了宁王殿下,被世子撞见了。”
白桃简短说着。
短短几字,信息量却巨大,春淇道:“宁王?”
好个熟悉的名字,她当初在沁园当差时好似隐隐听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了。
话说,昨夜宿醉,头有些沉,又加上今日折腾了一整日,沈安宁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抽得厉害。
今日拿到了仙鹤楼,还与宁王达成了合作关系,本该是件大喜事,值得回府饮上一杯庆贺,可惜倒了八辈子霉,再无半分欢庆之意,回府后沈安宁倒头就睡了片刻,醒来时已到了掌灯时分,肚子有些饿了,便命人上了晚膳。
方一起身时,这才见屏风后的衣桁上展放着一件宽大的衣袍,那座衣桁比人还高,平日里规整着沈安宁次日穿戴的衣裙,可挂三四套,如今却只撑了一套,是陆绥安的官袍,墨绿色的,衣袖全然伸展开来,宽大的官袍甚至占据了一整个衣桁,快要超过屏风的高度和宽度了,冷不丁一眼扫去,比床榻上的锦被还要大上几分。
就那样霸道张狂的占据了屋内大部分地界,令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猛地一眼望去,就像是那件衣袍的主人站在那里一样。
刚才她进屋时倒头就睡了,便也没有留意,如今猛地见到顿时愣了一下。
陆绥安这官袍从前规整在他书房里头,亦是伸展开来,撑在衣桁上,占据着半扇墙壁的位置,又放在陆绥安的案桌后,尤为醒目,从前,沈安宁每每过去时都要驻足欣赏一番,只觉得那官袍威武霸气,穿在陆绥安身上分外威严好看。
如今那袍子却不知不觉间摆放到了她的眼前来了。
这才想起早起时陆绥安撂下的那句:今晚我搬过来住,日后都宿在正房。
沈安宁神色一怔,待绕过屏风,又见梳妆台上她首饰盒的旁边摆放了一个偌大的楠木箱子,箱子里头摆放了一应刀具,匕首之类的,是陆绥安平日里剃须的工具以及洗漱洗牙的用具。
再抬眼四看,平日里空荡荡的案桌上摆放了书籍,卷轴,后头的书架上亦不知何时被堆满了竹简、羊皮卷之类的,还有一应冷硬的摆件,书架一角更是挂着一张将近一人高的弓箭,弓箭是最好的轩辕弓,采用燕牛之角,荆弭之弭,是最上等的弓,此刻静静挂在那里,威武又冷厉,一如他的主人。
这些不过是陆绥安书房里头的一部分物件,然而如今出现在了她这里,给她这座雅致温馨的卧房生生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春淇进来时见沈安宁盯着那张弓看着,忙堆着笑道:“这是今儿个一早世子特命人送过来的。”
说话间,小心看了沈安宁一眼,道:“世子说今夜要宿在此处,如今到了晚膳时分,夫人可要派人去请世子过来用膳?”
春淇不漏痕迹的劝着和。
却见沈安宁将目光从那张弓上收了回,淡淡道:“无妨,今日东市出了桩命案,世子怕是忙不过来。”
沈安宁用之前陆绥安堵她来的话塞春淇的嘴。
春淇却道:“可眼下世子并未曾出府,一桩命案罢了,自有府衙料理,该轮不到大理寺出马吧。“
春淇忍不住再劝说了一回。
这一次,沈安宁没有说话,而是走到八仙桌旁,看着屋内的变化,想起今日陆绥安的与前世大相径庭的转变,冷不丁问道:“昨日醉酒之时,我可有胡说些什么?”
第46章
细细想来, 陆绥安的变化好像就是从今儿个一早开始的,他虽一贯面无表情,对她这个妻子亦并无多少体己, 但无论是前世还是何时, 至少面上的体面还是愿意给她的。
他除了有些薄情外,其他方面其实还算无可挑剔, 前世亦从未与她有过半分争执,只要她提出的要求, 都会尽量满足于她,虽然沈安宁从来不会提任何要求。
沈安宁思来想去,怕是问题出在了昨儿个。
见沈安宁一脸正色, 便见春淇细细回忆道:“昨儿个世子约莫申时三刻派人来院里请夫人,只那时夫人不在院里,约莫两三刻钟后, 世子便抱着夫人回了,那时夫人已然醉酒,世子将咱们所有人全都打发了出去, 那时咱们都不在屋子里,不知夫人说了些什么……”
春淇事无巨细的回忆着,顿了顿, 忽又道:“不过昨儿个世子的脸色不大好。“
沈安宁闻言神色一顿, 不多时, 垂眸沉思了起来。
两三刻钟, 从书房到湖畔, 再从湖畔到正房,最多不过一刻多钟之久,抛去找寻的时间, 还是有剩余的时间的。
也就是说,昨儿个下午,陆绥安极有可能听到了她跟张绾说的话,只是听了多少,听了哪些,沈安宁不得而知。
至于昨天她都跟张绾说了什么,后半程沈安宁记不太清了,前头无非就是张绾跟她诉苦廉世子纳妾一事,说那严姑娘的身份身世,说张绾在府里的遭遇处境,说到气愤之处,沈安宁自然没个好话,气愤上头无非便是气急败坏的建议张绾和离罢了。
和离……
沈安宁神色一顿。
陆绥安该不会听到了什么吧。
但她是建议张绾和离,又没说自己。
不过陆绥安并非常人,他这人素来敏锐过人,上回仅仅因她在祈年殿上大出风头,他便能敏锐的怀疑起了她的身份,甚至怀疑她不是她,其实那日陆绥安并未曾猜错,她是她,也不是她了,他目力实在精悍吓人,不过是阻在没有证据上罢了。
如今,仅仅一句劝解旁人地话,旁人兴许不会有半分生疑,可陆绥安不是旁人,怕是已隐隐窥探到了几分她的心思。
不过,便是他察觉到了那又如何,大不了就真的和离,沈安宁并不惧怕他什么。
不过是眼下有些匆忙,一切都还没料理好罢了。
“今儿个到底是中秋节,夫人和世子怎么的也该一起吃顿团圆饭才是。”
春淇见夫人未再言语,忍不住再劝说了一回。
却见沈安宁道:“不用了,腿长在他身上,世子想来自会过来。”
陆绥安是何其高傲之人,两人今日闹成这个样子,沈安宁料想他不会再来了。
明儿个一早照常去衙门当差,隔个十天半个月再回时,便已成了无事发生了。
前世陆绥安便是如此,天大的事,衙门里头走一趟,下回回来时便就此揭过了。
沈安宁对陆绥安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这时,厨房送了晚膳来,春淇欲言又止,到底咽下了后头的话语。
……
而此时书房。
书房里头常用的一应物件全都送去正房了,陆绥安平日里看的书,用的卷宗此刻全都不在书房里,他隐隐有些不大习惯,不多
时,便撂下了公务,将注意力放到了今日东市的案子上。
今日东市出现了桩分,尸案子,死的是名女子,虽当时捂住了消息,可不用多时,消息定当不胫而走。
今日又是中秋节,晚上有灯会,此消息一经暴露,定会引发恐慌无疑。
陆绥安当时在四周勘看,在八月楼外无意间瞧见了陆家的马车,得知沈氏在楼上,女子素来看着胆小,怕分尸案传到她的耳朵里引她不适,便第一时间上楼找寻,想要第一时间将她送回。
然而,她倒好。
呵——
陆绥安按压着眉心,心头有些莫名烦闷。
又觉得近来因着沈氏,因着这些琐碎内宅之事耗费了他大量的心神,实属不该,他稳了稳心神,将所有的注意力再次全部集中在了公务上。
直到夜色渐浓,常礼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世子,时辰不早了,该落灯了。”
陆绥安这才从案桌前分神朝外看了一眼,淡淡道:“备水吧,沐浴。”
说着缓缓起了身。
却见常礼迟疑的候在原地没有动,陆绥安扫眼看去,便见常礼小声道:“世子,您忘了?您今儿个一早吩咐的,今晚要宿在正房的。”
顿了顿,小声嘀咕道:“东西早送去正房了,这儿哪还有啥?”
常礼苦哈哈的说着。
陆绥安一怔,朝着空荡荡的案桌上扫了一眼。
这才想起早上的吩咐。
一时站在原地,神色微冷。
这时,常礼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鼓起胆子道:“爷,今儿个太妃也在,夫人……夫人与那宁王想来不过是撞上了,过去请个安罢了,听说……听说夫人那个养父从前是药房的掌柜,怕是懂些药理,董太妃又是那个样子,料想今日夫人与太妃该是讨论着病情准没错,夫人……夫人从前眼里心里都是世子,断然不会做出什么失了规矩的事儿来的。”
常礼这些日子可没少往川泽居跑,自是打探到了一些夫人的习惯爱好,尤其是从前的。
没办法,侯爷拿把大刀悬在他的脑袋上,他这位主子又是个不动如山的,他若不费力,那把大刀迟早不得落他脑袋上。
倒时候倒霉的也只有他一人。
只得巴巴费心费力了。
他话音刚落,便见陆绥安锐利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头顶。
常礼缩了缩脑袋,小心探去。
却见陆绥安已敛下了眼眸,掩去了眼中所有的锋利。
陆绥安何曾不知,沈氏并非那般水性杨花、勾三搭四的人,只是常礼不知内情,不知沈氏意图和离的心思,便也无从感受到他此时可刻的心情罢了。
无论是裴聿今,还是宁王,都是满京上乘人士,并不逊色于他,宁王便不说了,何人能显耀过皇家,就说裴聿今,裴太傅的长子,虽非入仕,然他师承沈首辅,与诸多名士混迹一块,又岂是等闲之辈。
当这些过于出色的男子,一个个出现在妻子身侧时,说心里没有半分不痛快,是假的。
陆绥安长这么从未有过任何危机感,哪怕陆家身陷泥潭这么多年亦从未有之,然而,今日,心头却莫名烦闷不堪。
他虽不知道为何如此,却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而这一切,都是沈氏,他的妻子赋予他的。
以及,还有一点,常礼说错了,常礼说夫人眼里心里全是他,从前或许是,然而如今,陆绥安却未不见的。
这样想着,只见陆绥安沉默了许久,再一抬眼时,见夜色浓烈,东西既然都已送去了,便见陆绥安道:“那便去正房。”
想不通,他便不想。
至少他们现在还是夫妻,只要是夫妻一日,就有一日的义务,至于往后,那就往后再说罢。
如若日后沈氏执意要和离,他也不是放不了手的人,便是御赐的婚,那又如何,只要他想,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这样想着,陆绥安慢慢冷静了下来,而后不再迟疑,大步朝着后院而去。
常礼见状,忙狗腿十足的提灯引路。
话说,此时的沈安宁已绞干了发,正要落灯入睡了,临睡前,想起今日是中秋节,连个灯会都没看上,一时心中觉得有些可惜,正要吹灭灯火之际,这时猛然间听到外头传来惊喜一声:“世子!”
沈安宁一愣。
下一刻,正房的大门已被从外缓缓推开了,陆绥安趁着夜色而来。
隔着一道屏风,立在屏风外的人与坐在床沿上的人遥遥对视了一阵。
屏风遮挡,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安静中,许久许久,只见陆绥安立在外头淡声道:“我去沐浴。”
黑夜中,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微暗,不如白日那样生硬冷漠。
似乎是冲着沈安宁说的,又似乎自说自话。
却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直到,沈安宁轻咬着唇,良久良久,轻声“嗯”了声,似作回应,对方这才解下衣袍,去了浴房沐浴。
幽静的夜色,如水。
头顶,是晕黄的烛光,投放在墙壁上,一下一下,轻轻摇曳。
耳边是潺潺水声,一下一下敲击着耳膜。
陆绥安沐浴极快,很快便从浴房出来,外头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细微的声响,不多时有人举着烛台缓步而来。
这时,沈安宁已躺在了床榻上,她想睡着,却没能睡着,烛光照过来时,略微刺眼,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眼睛,而后,从手指缝隙间朝着外头看去,便见陆绥安身上披着一件外袍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床榻前。
陆绥安平日里衣衫整洁,便是在卧房亦是一丝不苟,将扣子扣到脖颈下最上一颗,他永远千尘不染,衣衫笔挺,然而今日却少见的只见身上仅仅只披了一件外袍,外袍敞开,里头竟未着任何里衣,猛地一眼看去,竟见敞着衣襟,目光所及之处,竟是大片精壮的胸膛和有力的腰腹。
陆绥安竟没穿衣服。
沈安宁一愣,她还是第一次见陆绥安袒胸,露脯,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鼓鼓囊囊,那是独属于男人身上特有的力量感和刚强之气,落到陆绥安身上,只见于往日的严谨古板中,仿佛莫名透着一抹风流禁欲的味道。
沈安宁不敢多看,忙盖住了双眼。
这时,陆绥安将烛台放置床头,忽而倾身而来。
只觉得一抹潮湿又喷涌的气息瞬间朝她袭来。
想起今日早起陆绥安的那番话,“公务再紧要,也没有子嗣紧要”,她深知对方意图,也深知今日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罢了,总归是要来这么一遭的。
她虽口口声声,心心念念着和离,甚至怂恿着绾姐姐和离,然而无论是张绾还是她自己,都心知肚明,他们这两门婚事若想和离,其可能和结果几乎微乎其微。
别的人家若想,搏一搏,兴许还有和离的可能,唯独她跟张绾是难上加难。
她到底是女人,亦有享乐的权力,既然逃不过,那至少在这一世对方这具身体尚且还干净之前,用一用又何妨?
这样极力说服着自己,便见沈安宁缓缓闭上了眼,咬咬牙没再抵抗。
却未料下一刻身子被人陡然间一把打横抱了起来,沈安宁仓惶睁开了眼,只见陆绥安竟抱着她一步一步往外踏去,外头烛光肆意,屋子几处角落竟都被点燃了烛光,一度将漆黑的屋内照亮得宛若白昼。
陆绥安将她轻轻放在了贵妃榻上。
沈安宁心头一紧,意识到对方的用意后,忙紧紧抓住了他的臂膀,咬唇道:“回……回床榻。”
沈安宁心头莫名有些慌。
却未料陆绥安反手将她的双手钉在了头顶。
漆黑幽暗的目光紧锁着她,抿着唇低低道:“就在这里。”
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容商量拒绝的强势。
说话间,陆绥安视线落在了她的面容上,灯光将整个屋内照耀得宛若白昼,亦将她如雪的面容清晰无疑的展露在了他的眼中。
也第一次让陆绥安认认真真的看到了妻子的美。
肌肤如脂,眉若轻烟,桃眸潋滟,眉眼勾魂。
竟美得惊心。
陆绥安从前从不在意这些,他不恋女色,亦从未曾正眼相看过妻子,如今才知能与裴聿今,甚至宁王比肩之人,确实又能逊色到哪里去?
其实,与面容相比,只有陆绥安知道,妻子的身段有多鲜嫩多汁。
这样想着,陆绥安幽暗的目光一寸一寸从妻子面容上往下游去。
因着这一路走来,沈安宁身上的衣襟早已凌乱不堪,再加上亵衣本就宽松,如今只松松垮垮拢在了肩头。
香艳的香肩若隐若现。
绫白里衣下那一抹傲然雪山呼之欲出,颤颤咧咧。
那般巍峨饱满,一下一下冲击着他的眼球。
眼底渐渐泛红。
陆绥安抿着唇,衣襟未卸,隔着薄薄的衣料径直朝着那片巍峨山色包含,了去。
……
对方凑上来的那一瞬间,沈安宁咬紧牙关,双手一度想要死死揪住什么,然而双手被牢牢钉在了头顶,顷刻动弹不得,她什么都揪不住。
许是久不经过事,又许是在灯光的刺激下,令人羞耻难安,又许是陆绥安此举过于孟浪——
明明并不是什么激烈的动作,甚至隔着一层衣料,却在对方凑过来的那一瞬间头皮阵阵发麻,头发甚至一度快要竖了起来。
身体像是过了闪电似的,酥酥麻麻,令她整个人心慌意乱,心乱如麻。
这具身子太过娇嫩,稚嫩,青涩到几乎无任何招架之力。
若像上次那样,他蛮横横行,她可能干涩难行。
可偏这一次,他竟换了手段和方式——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从未有过的方式。
沈安宁竟有些无力招架。
沈安宁终于不得不承认,纵使内里的芯子换了一茬,可这具身子对眼前这个男人依然毫无任何抵抗之力。
纵使恨过他,怨过他,可无论再怨再恨,身体做不了假,那是前世那半辈子,她曾爱到愿为之赴死的人啊!
哪怕一个亲吻,依然会让她止不住轻颤。
可是,如若就这么轻易的败下阵来,那此刻的她与前世那个低贱到尘埃的自己又有何区别?
这样想着,沈安宁长长的指甲一下子死死掐进了手心里,她强逼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前世过往——
“嫂嫂霸占了我的子由哥哥整整七年,也该还给我了。”
“嫂嫂知道吗,大姐儿昨儿个会唤人了,会唤爹爹了,对了,嫂嫂还没见过姐儿罢,子由哥哥说大姐儿生的像我呢,可是我相貌寻常,倒希望大姐儿生的更像子由哥哥一些就好了,不过子由哥哥那般威严,若生个同样威严的姐儿,好像也有些奇怪呢,嫂嫂你说是不是,不过好在——
“嫂嫂快摸摸,摸出来了么,嘻嘻,俩月了呢,嫂嫂你这回且再猜一猜,这一回我给子由哥哥生的会是哥儿还是姐儿呢?”
“这便是天意,子由哥哥注定是我的,而你,抢得了一时,抢不得一世,欠了别人的,早晚都得还回来,真是老天开眼。”
那些得意洋洋的话语一字一句重新钻进了脑海。
手心被抓破。
沈安宁涣散的思绪终于一点一点清明了过来。
而陆绥安一贯并不热衷于此事,再加上前几次寸寸步难行,妻子过于紧张青涩,他亦举步维艰,每每皆是任务般重复又重复的动作,其实并无多少乐趣可言,故而并不如何热衷。
只是,而今——
他怔怔抬眼,只见身下美景竟美得触目惊心。
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只见高山巍峨,重峦叠嶂,四下一片白雪皑皑,雪峰颤颤巍巍,颠颠荡荡,眼前一片玉色横生。
有那么一瞬间,陆绥安的脑海中一片嗡嗡作响,耳朵一度阵阵耳鸣,眼前雪茫茫一片,那是一种被美景灼烧了眼后的短暂失明感。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妻子的全部,在亮如白昼的烛光下,就那样没有任何遮挡,一览无余的一瞬间全部映入了他的眼帘。
从前,他们都是在黑夜中进行。
而今,灯光将黑夜照亮的如同白昼,他们像是在白日里……宣……淫……
视觉的冲击那样的强烈,那样的汹涌,肉眼可见的冲击远比夜色中的想象更要猛烈更要骇人一千倍一万倍。
顷刻间,陆绥安猩红了眼。
这是他的妻,是唯他一人可独享的美食、美景。
这个念头升起的一瞬间,陆绥安眼中神色骤然巨变,不多时脖颈处、额头上的青筋顷刻间根根紧绷了出来。
就在整个世界风云突变,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阵阵来袭之际——
蓦地,一双清冷的眼眸映入眼帘。
沈氏躺在他的身下,就那样淡然疏离地地看着着他。
只见赤白的光全部拢在她的身上,三千青色全部倾泻下来,像是瀑布似的在贵妃榻上铺展开来,于浓黑的墨发中藏匿着是一弯曼妙妖冶的身姿,白如雪,粉若梅。
此刻她明明委身在他身下细微轻颤着,面容潮红翻滚着,眼中的潋滟春色分明一波裹着一拨挥散不去,里头情事蓄得满满,可眼神却依然那么淡,那么冷。
陆绥安知道她今夜虽顺从,却未见得有多心甘情愿。
他亦眯着眼回看着她。
她不愿,他却偏要。
两两对峙间,只见陆绥安紧绷扭曲的面容上竟在这档口泛出了点点笑意,他偏毫不掩饰地直直盯着她,故意道:“为夫虽技术欠佳,经验亦不足,不过夫人放心,今夜漫漫长夜——”
说话间,他冷不丁反手一把牢牢扣住了她的脚踝,架于他肩,上。
而后,一点一点伏下身子,捏住她的下巴,凑到她跟前一字一句缓声道:“你我可慢慢探讨。”
随着这句话慢慢落下的同时,他开始向她身体力行地诠释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从前,他沉默寡言,几乎无任何宽慰之言。
从前,他们相顾无言,唯有枯燥而机械的动作。
从前,黑暗遮住了一切。
而今,他却仿佛变得极有耐心,他故意用小火慢炖着肉,用小刀慢磨着石。
他用钝刀子杀人,刀刀无行,却又刀刀致命。
沈安宁何时经受过这样的处刑,只觉得浑身像是有千万只细蚁爬过,四肢白骸竟开始竟齐齐叫唤着。
那是一种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从未曾有过的感觉。
尤其,没了黑夜的遮掩,所有的羞耻全部暴露在了灯光下,暴露在了对方眼里。
他直白的目光一寸一寸,毫不掩饰的游移着,没有放过任何一处地方。
沈安宁羞愤又难堪。
纵使前世早已为人妇过,却也从未这样在人前耻辱过。
不多时,她浑身绷直了,双脚用力踢踹着,想要将附着在自己身上的人踹下去,然而她此刻被牢牢禁锢着,顷刻间动弹不得,最终只得以将脚上的一只罗袜晃荡落了地。
眼底渐渐泛起了一层水雾。
浑身破碎着,叫嚣着,已然快要支撑不住了。
就在沈安宁有些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正要发作之际,这时,对方忽然抬手一扬,昼白的世界忽然一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
陆绥安将灯灭了。
同时停了下来。
沈安宁终于得以片刻喘息,以为终于结束了,岂料,下一刻——
“若夫人不喜欢这样,那
我们换一个花样,如何?”
低沉浓重的声音在沈安宁耳边响起的同时,一股巨大的力气骤然间将她整个人托抱了起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间,陆绥安抱着她就那样堂而皇之的下了贵妃榻。
从榻上下到地下。
整个过程,二人未曾分离。
因这动作太过突然,太过猛烈,以至于沈安宁险些从他身上滑倒,她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便抱紧了他的脖颈。
而陆绥安动作未停,托着她便大步往外踏去。
他每走一步,沈安宁便觉得魂不附,身体仿佛被一步步刺穿击碎。
那一瞬间她只想要尖叫,想要哭泣,然而整个喉咙,整个胸腔被全部堵住了似的,生生发不出任何一丝声音来。
灵魂四飞五散。
沈安宁于呆楞难忍中,灵魂仿佛出了窍。
直到头晕目眩中,陆绥安抱着她来到了临窗前,将她放在了临窗的案桌上。
隔着一道半敞半掩的窗,窗外不远处,是守院的婆子和婢女。
窗内是未着寸缕的他们二人。
陆绥安是疯了么?
于这巨大的恐惧与刺激下,沈安宁被他这番行径,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浑身冷汗连连,全身忍不住阵阵哆嗦乱颤了起来。
然而她越紧张,越受吓,浑身便越发绷得厉害,亦越发绞得厉害,弄得陆绥安亦都跟着三魂丢了六魄,差点魂不归位。
陆绥安亦咬牙猛喘着,然而这于莫大的痛苦和欢愉的档口,却依然咬着牙关,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低低质问道:“不知夫人觉得……为夫今夜的表现如何?”
这才知道,今夜这一出出的源头究竟何在。
这才知道,男人的自尊心竟如此可怕。
你若让他自尊心受挫,他将会不遗余力的十倍百倍奉还。
此时的沈安宁已发不出任何声音,而回答他的,唯有她恶狠狠地一咬。
她一口死死咬在他的肩膀上,恨不得咬下他的一块皮肉下来,而后在崩溃难挨中终于忍不住呜咽哭出了声来。
陆绥安喉咙里亦是闷哼一声。
见妻子已丢盔弃甲,仿佛终于在她面前树了他身为丈夫,身为男人的尊严,便再也抑制不住般,终于于浑身冷颤痉挛中,捏住她的下巴,头一低,狠狠吞下了她所有的哭喊声。
……
这晚,临窗的窗子半开,空中悬起一弯偌大的明月,将整个室外照亮得宛若白昼。
窗外的蝉声阵阵,伴随着远处湖畔阵阵此起彼伏的蛙声,是最好的奏乐声。
窗内,交错的剪影,宛若身临其境般置身在野外。
这时,外头起风了。
秋风吹打着湖面,荡起一波波浪潮,又一波波平息,再一浪浪袭来,仿佛经久不息。
夜渐渐深了,露水探出了尖尖的头,深更露重,室内室外一片潮湿温润。
……
床榻上,不知过了多久,浑身热汗渐渐收冷。
从无数回情,事中回味过来,亦是无数回将身下娇软紧紧陇入了怀中,却见怀中一片安静松软。
陆绥安低头看去,妻子沈氏不知何时早已昏累过去。
陆绥安紧紧抿着唇,身体有些疲累,偏又觉得酣畅淋漓,却久久无法入睡,他一贯作息规律,闭眼便能立马入睡,而今夜神色却阵阵恍惚,今夜一幕幕像是一场场精妙轮回的幻觉,那样的虚幻,梦幻,显得极不真切。
可是,怀中的触及却偏又那样的真实、确切。
他并非放肆贪欢之人,可不得不承认,今夜竟屡次破了戒,他竟数度不知魇足,在自己的妻子身上。
在得知妻子意图同他和离之际。
亦仿佛有些食髓知味,不知严魇足。
这是他成婚这大半年来,亦是人生这二十来年,第一次尝到情欲的滋味。
可为何偏偏是现在?
可为何想同他和离?
她今夜,明明亦是舒坦的。
他能感受得到。
陆绥安搂着妻子良久良久,直到最后一抹余温散去,这才紧紧抱着怀中之人沉沉睡去。
这是他第一次同她相拥而眠。
这一次几乎是闭眼便睡着了。
却在睡着之时,陆绥安少见的做了个梦。
他一向少梦,可这一次他梦到回到了年幼之时,似乎是在沈家老宅,宅子里头书声朗朗,满室读书人的课堂之上,一个小男童与一个小女童在课桌间四处窜梭,打闹,他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这时,小女童不慎摔倒在地,倒在了他的脚下,他正要去查看一番,不料,这时一道男子的声音在远处响起了起来:“娘子,可有摔疼呢?”
陆绥安拧眉看去,只见方才的小男童不知何时已长大成人,成了裴家大郎裴聿今的模样。
而脚边小女童不知何时竟也一夕长大,成了个妙龄少女,只将手搭在那裴聿今手中,微微嘟囔道:“疼,夫君帮我吹吹。”
裴聿今便拉着少女的手小心翼翼吹了起来。
少女很快转忧为笑。
笑意融融的转过了脸来,赫然是沈氏的面容。
二人携手从陆绥安跟前越过。
陆绥安猛地睁开了双眼,眼中寒意来不及掩盖。
直到恍了片刻神,才见怀中一冷,竟已空无一人。
身侧床榻亦空空如也。
陆绥安一愣,顷刻间拨开帷幔下了榻,屋子内空荡荡静悄悄的,漆黑一片,却亦是空无一人。
陆绥安披着衣袍便往外去,只见院内大门打开,远处湖畔星星灯火亮起。
陆绥安悄无声息寻去,最终驻足在树下,只见远处一抹倩影光脚蹲在湖畔边,湖中一只河灯已渐渐飘远,那抹倩影单手撑着脸颊目送河灯飘远。
她一动不动,静静坐在那里,不知坐了多久,身上衣袍散落在地,尤未察觉。
绫白的身影与夜色相融。
透着一丝莫名的清冷孤寂。
陆绥安静静地看着,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今夜是中秋之夜,沈氏今日本执意要去逛灯会的。
而东市不仅有灯会观看,亦有河灯天灯燃放。
沈氏爹娘逝去,孤身一人在世。
陆绥安忽而第一次意识到,或许,这大半年来当真是他冷落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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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沈安宁是到次日近午时才于含含昏昏中醒来。
醒来的那一瞬间, 视线雾蒙蒙的一片,一度有些看不清周围一切。
醒来的那一瞬间,她张了张嘴, 嘴唇蠕动着, 却能没发出多少声音来。
整个人只有些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
沈安宁一度以为还置身在梦里。
直到——
“夫人, 夫人……”
有人掀开帷幔探头探脑过来,而后赶忙朝着外头欢喜喊了一声:“夫人醒了——”
紧接着, 外头悉悉索索的,有脚步声踱步进来。
“夫人,您终于醒了, 可是饿了渴了不曾?”
直到白桃那张眉飞色舞的面容出现在了视线里,沈安宁终于这才后知后觉的如梦初醒了过来。
她这会子正躺在拔步床上,刚醒来。
正要下意识地起身, 却未料身子像是压了千万斤巨石般,竟一度有些起不来,浑身酸痛得厉害, 连手臂都一度轻轻哆嗦着,直有些抬不起来。
倏地,昨夜一幕幕映入了眼帘。
竟是荒唐而又放纵的一夜。
亦是前世整整七年都
不曾经历过的一夜。
她虽算默认了昨夜的同房, 却万万没想到, 竟与前世大相径庭, 竟——
沈安宁咬紧了唇齿。
其实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若是前世, 沈安宁怕定会心中暗喜, 羞怯到不敢相信,却又止不住事后连连回想,而今, 沈安宁只一度有些不大愿意多回想。
“什么时辰呢?”
这时,红鲤立马端了水来,沈安宁确实渴得厉害,连唇嘴都干涸了,她一边问着,一边费力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却未料起来的那一瞬间,锦被从肩头滑落,瞬间露出里头的一览无余,及肩头脖颈间的斑斑红痕。
白桃和红鲤到底未经人事,见状,目光多少有些羞涩躲闪,不多时,脸颊都泛红一片了。
沈安宁顺着视线看去,看到自己这一身的痕迹后,亦是愣了一下,赶忙将被子牵起,裹紧了肩头。
白桃比红鲤经验丰富少许,见状,压下了脸上的羞涩,反倒是一脸欣喜骄傲道:“夫人,昨夜……世子是三更天才叫的水。”
那时,天已极晚,快到天明了。
世子和夫人昨夜动静那样大,到那么晚,白桃自然比谁都欣慰欢喜。
要知道,夫人和世子成亲已大半年了,可同房次数却寥寥无几,这是夫人和世子第三回同房,前两回动静并不大,白桃背地里没少唉声叹气,可昨夜,白桃忍不住心花怒放,并隐隐觉得,夫人与世子之间总算是不再是死水一片了,若再像昨夜那般继续下去,小公子又何愁不来。
她激动连连,顿了顿,又津津乐道道:“世子昨儿个睡了才一个多时辰,五更天就起了,临走前还特别叮嘱了奴婢,莫要吵醒夫人您。”
然而沈安宁却觉得有些羞耻和难以启齿,他们昨夜在临窗前的案桌上,而窗子彻夜未关,相当于苟合于人前。
她毕竟不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世家女,自幼被人伺候惯了的,对这一切早已习惯如常。
她本性还是那个在乡野之地长大的村女,做不到于人前这般乱来。
“将水抬进来吧,我想泡泡澡。”
经受不住白桃这双炙热目光的烘烤,沈安宁选择直接打断了这个话题。
厨房早有准备,只待沈安宁一声令下,立马便将水送了过来。
直到全身浸入水中,温暖的水浸染着娇柔的身躯,只酸涩又舒服的厉害,令她忍不住喟叹出声。
她浑身都是红迹,到底有些难为情,只将白桃、红鲤二人都相继打发了出去,直到浴室内再无一人,这才缓缓睁开眼来,查看这一身痕迹来。
肩头,臂膀,脖颈处的痕迹明显。
再往下,则是胸前以及两腰处。
脖颈处,是唇齿掠过落下的痕迹。
肩头,臂膀上则是深深指痕。
她皮肤白皙细腻,往往轻轻触碰一下便会落下淤青痕迹,而昨夜,被那样用力的禁锢着,尤其是两处香肩,死死抵着,甚至不允许身体有片刻晃动移动,生生让她一下一下承受住他的所有。
腰处亦是掐痕。
至于胸前——
沈安宁的耳朵骤然胀红一片。
下一刻,又死死咬了咬牙关。
昨夜显然是失控的。
亦是前世整整七年不曾经历过的。
她没想到,真正的鱼水之欢竟是这样凶猛又激烈的。
相比之前,前世根本不过是浅尝辄止罢了。
前世,夜夜渴望的情爱却在今时今日猝不及防的到来——
许是,前世的爱慕和贪恋,竟让哪怕在经历了前世种种苦难后的今生,沈安宁依然都始终说不出来,她对他的厌恶来。
事实是,她的身体并不排斥他的触碰。
甚至,她历经两世终于尝到了莫大欢愉。
身体的反应做不了假。
然而,内心却为何那样的酸涩和排斥呢?
今日这样的欢愉,是前世她不曾尝到过的。
那么,有旁人尝到过吗?
在她重病的那些日子里,又或者在她病前不知道的哪些日子里,他们是否也早就这样日日欢愉过了?
身子一点一点没入水中,直到整张脸,整颗头全部没入了水中。
将所有烦杂的情绪一一淹没了。
直到整个人再度恢复平静后,沈安宁终于一点一点从水里挣脱而起。
被水洗涤过的面容又坚毅清冷了不少。
又何必跟自己作对呢?
苦了两世的她,又何不试着尝试取悦自己!
既能够让她愉悦,就权当是个给她暖床的玩意儿,又何乐而不为呢?
她虽是女人,却也有享乐的权力。
既然逃不过,那至少在这一世在对方身体尚且干净之前,用一用又何妨?
沈安宁用平生最大的力气给自己一点一点洗脑着,教唆着。
直到一点一点平复了心境。
这样想着,沈安宁收起一切烦杂。
将那不相干的人和事,全然抛在了脑后。
泡过澡后,浑身的酸楚减缓了不少,随之肚子咕噜咕噜的开始叫唤了起来,饥饿的感觉赫然涌了上来。
正要走出浴房名人传膳之际,只见外头忽而响起了一阵动静,不多时只听到春淇的声音响起了起来,道:“咦,倚红姐姐,什么风将您给吹来了?”
片刻后,便见沁园大丫鬟倚红的声音响起,笑着打趣道:“怎么着,妹妹不欢迎不成?”
春淇曾是沁园的丫鬟,与沁园走得近亦是情有可原,二人在外头寒暄打趣了一遭,后头的话语听得不算太过真切,隐隐听到“太太”“大奶奶”之类的的话语。
不多时,春淇等人进来了,见沈安宁已穿戴整洁了,立马吩咐人将膳食送进来,同时笑着道:“夫人,肚子定是饿坏了吧,这是方才倚红姐姐送来的,说是太太特意吩咐送过来给夫人滋补身子的。”
春淇手捧着一份精致汤盅,意味深长的说着。
昨儿个世子留宿夫人屋子里,半夜又叫了水,这事瞒不住沁园,看来他们二人昨夜同房一事连萧氏都知道了。
这还是陆绥安回京后,两人的第一次同房,亦是成婚这大半年来,夫妻二人第三次同房,因为他们房事并不勤,侯爷陆景融又一直盼着他们能有所出,故而萧氏一直极力撮合和催促着他们二人。
前世,每一次同房后,只要当晚陆绥安留宿并叫了水,次日沈安宁醒来后,都会收到萧氏送过来的滋补品,无一例外。
是以今日看到这份燕窝后,沈安宁倒也并觉得不意外。
视线一时朝着盅碗里头看去,是一份血燕,燕窝炖烂了,入口即化,上头撒了些枸杞装点,看着倒是清淡养生。
实则沈安宁并不太喜欢食用燕窝,觉得有股子淡淡的腥味,不过她前世身子败坏得厉害,重活一世,她想要将身子骨养好,好让这辈子能多活几年,这样想着,便举起勺子将透明的燕窝送入了嘴边。
却在入嘴的那一瞬,不知为何,手中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
前世每一回事后萧氏都会送上燕窝给她滋补身子,这个念头不知为何,骤然在此时在心头涌出,并让她神色一凛。
没有任何原由,没有任何征兆的,就那样突如其来的令她生生停止了手头上的这个指令。
前世,整整七年里她都无所出,虽前世她跟陆绥安在房事上不算勤,可夫妻二人到底同床共枕了七年,一年总能有个好几回,后来在长辈们催得厉害之时,在成婚第二年的一整年里,他们稍微勤了些,那一年陆绥安每月都来过她的屋子里,然而整整七年下来,她竟只怀过一次身孕,是的,前世沈安宁怀过一回,却在仅仅才一个多月时,连她自己都不知自己有孕的情况下竟莫名其妙的直接小产了。
她当时还以为来了月事,并没有怎么在意,直到肚子越来越疼,疼得钻心,疼得一丝不同寻常,将大夫请来诊断一番后才知竟是滑胎了。
那是整整七年里沈安宁仅有的一次怀孕,整个过程她都浑然未觉,竟觉得就像是假的,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自那以后,整整七年里头,肚子里并再未曾有过一次动静了。
那个时候,沈安宁还以为是自己身体的原因,是因宫宴一事受了打击,又因侍奉两个婆婆,卑微疲累至此,可是田地里长大,山林里乱窜过的沈安宁,至少在成婚后的头一年里,她的身子还没有败坏到那个地步啊。
她能怀孕,亦至少证明她
的生育能力并没要任何问题!
前世,她陷在泥沼里,陷在迷雾中,只将所有的过错全部算在了自己的头上,亦将那次小产的过失全部算在了自己的头上,那次小产生生要了她半条命,甚至是不输于宫宴那晚,甚至是不输于失去白桃的痛,她险些一蹶不振。
而今,跳出迷雾,却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来。
那么,那次小产,真的是她身子的问题,还是……还是莫非还有旁的缘故不成?
她前世,交道打得最多的无非就是萧氏和房氏二人,余下便是一心讨好陆安然和陆宝珍二人了。
陆宝珍虽跋扈骄纵,到底年纪小,她们之间并无任何恩怨过往,加上她是陆绥安的妹妹,陆宝珍没有任何动机和可能。
至于房氏,房氏虽跋扈毒辣,刻薄尖酸,实则并无多少心机手段,她的恶毒心思全部一笔一划的刻在了脸上,不然,前世也不会被萧氏摁在地上摩擦了,也不会在重生后的今日,被她小小使了个手段便彻底熄火了。
那么,剩下的便只剩——
这样想着,视线微垂着,直直落到了手中这碗血燕上。
手微微一颤。
晴天白日里,沈安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生生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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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前世, 她对这二人从未曾有过任何提防。
然而重活一世的沈安宁,再回看这二位时,若说有, 若她要怀疑, 定也是会将目光放在陆安然身上,尤其在得知了前世种种真相后, 毕竟,前世陆安然可是往她院子里安插了一个鸳鸯的。
可是, 重活一世的沈安宁却不知为何,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定在了手中的这碗燕窝上。
然而下一刻,却见沈安宁心中轻轻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
萧氏没有谋害她的任何动机。
她到底是生母的生前好友, 甚至为了照顾故人之子,不惜冒着窝藏罪犯的冒险,她将陆安然养得精细又尊贵。
尽管, 她养错了人。
可是,心中虽这样说服着自己,到底将放到唇边的勺子缓缓落了下来。
“怎么了, 夫人,不合胃口吗?”
见她微微蹙眉,春淇立马关切问着。
便见沈安宁淡淡笑了笑, 道:“有点烫。”
说话间, 视线轻抬, 朝着屋子里头扫视了一圈, 问道:“小桃呢?”
春淇道:“方才还在, 一转眼没见人了,应该是去厨房了。”
正说着,这时外头白桃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道:“夫人,老宅来人了,说是……说是南下的人回来了,孟管家让您回一趟。”
沈安宁闻言大惊,下一刻,面色大喜立马道:“去备马车,回老宅。”
话说沈安宁压根顾不上此刻身上的疲累,立马套上马车便回了老宅。
一回府便见正厅内乌泱泱坐满了人,吴有才,郝氏,贵哥儿一家子整整齐齐的坐在一侧。
另外一侧则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妇人,只见那妇人头戴碎花细布,一身粗布麻衣,脸上满是劳累后的风霜,面容清瘦,看着柔弱不堪,可柔弱中却又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坚韧,像是柔弱无骨的菟丝花,外人只当她柔弱无骨,唯有攀附旁人才能得以生存,却不知她能在寄主身上一口一口吸收着养分,从而让自己茁壮成长。
那妇人旁边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面容苍白清瘦,瘦得似根竹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上已满是补丁,却见他身姿挺直,脸上从容淡然,并无半分自卑谄媚之姿,尤其是那双眼睛干净清澈中透着一丝坚定坚韧,一眼便知此人不凡。
那是一种千帆过境后的清醒刚毅,细看,还仿佛透着一丝细微孤傲清冷,不过才十二三岁,特异之处竟已初见端倪。
这人便是沈牧,六年后的新科状元,未来的国之栋梁,甚至是令陆绥安都另眼相看的可造之才。
亦是前世,沈安宁重病时亲自寻上门来朝她特意磕头跪拜过的沈家族弟。
沈安宁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脸上,细细看去,只见他眉目间仿佛同她有些略像,小小年纪,便已眉目清朗,姿容温隽。
“恩人……”
这时,只见那妇人缓过神来,忽而径直砰地一下跪了下来,只连连朝着沈安宁感激磕头道:“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
她冷不丁这般举动,生生吓了沈安宁一大跳,沈安宁缓过神来,立马要将人搀起。
却见这时,那年轻妇人竟猛地拉着一旁的小沈牧跟着跪下磕头道:“快,牧儿,快给恩人磕头致谢,快谢过恩人的救命之恩。”
便见那小沈牧抿着唇,远远抬起头来看了沈安宁一眼,片刻后便听从地将破旧的衣袍撩开,砰地一下,双膝跪在了地上,重重朝着沈安宁磕了三个头。
沈安宁立马将二人搀扶了起来,道:“婶子,你这是作甚,都是自家子弟,莫要见外,莫要见外,我还小,哪里受得起婶子这般大礼,真真是折煞我了。”
沈安宁忙将母子二人搀了起来。
寒暄一番,这才问起二人现在的身世和处境,这才知当年出事后沈二老爷的发妻改嫁一商户,结果不久商户暴毙,一家人被赶了出来,没多久,沈祖母病逝,临死前为儿子娶妻崔氏,便是眼前这妇人,夫妻二人靠着沈家留下的余产过了些年,在沈牧五岁时沈父病逝离去,而这些年来崔氏孤儿寡母生活,手中的余钱早已经用完了。
孟管家派去的人寻到母子二人时,趁着小沈牧不在,崔氏正被村子里的人七八个妇人围殴,扯坏了她的衣裳,剪短了她的发,一嘴一个贱蹄子地咒骂,原来,这崔氏稍有姿色,引得村子里不少男人觊觎,孤儿寡母不免被人围合欺凌。
孟管家派去的人顺势将崔氏救下,又将明面上在学堂上学,实则私底下偷偷去码头运货的沈牧接了回来,一并接到了京城。
他们今儿个一早刚到。
听了她们母子的遭遇后,沈安宁心情久久复杂难言,却也比前世好上许多,听说前世崔氏为了供沈牧念书,改嫁给了一屠夫,那屠夫镇日酗酒家暴,几度将崔氏打死打残,然而为了沈牧能安心念书,一直生生忍着瞒着,直到忍到沈牧高中,终于撑不住撒手人寰。
前世来沈家认亲,是崔氏仅有的遗愿,为了让沈牧在这世间还有一丝牵绊。
都是苦命人呐。
她们这算是苦命人抱团了么?
沈安宁心中苦笑着,面上却拉着崔氏的手道:“说到底,你们一家当年亦算是被咱们家给连累了,婶婶,我父母都已离世
,如今家中只剩下我一人,若不嫌弃,往后,你们就在此处安心住下罢。”
见沈安宁这般说着,崔氏神色一怔,他们是被小姐派过去的人救下的,虽然派来的人说带他们入京,可在来的路上,他们却也一路忐忑难安。
沈家大房一家的遭遇,其实崔氏亦有所耳闻,当初得知沈家还有一女存留在世,还被陛下赐婚后,崔氏亦有过前来投靠的心思,只是,那小侄女年纪尚小,又外嫁他人了,他们之间虽有血亲,却到底相隔得有些远了,再加上公公是外头的私生子,隔了好几层,以及相距千里,实在难以投奔,横竖种种原由,到底让她作罢了。
却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沈家女竟主动寻上了门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不说,还要收留他们。
牧儿那爹已经过世多年了,他们孤儿寡母流落在外连饭都要吃不上了,这些年来各种苦楚只要他们自己知道。
许是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只见崔氏母子二人一时呆立在原地,只久久缓不过神来。
待缓过神来后,崔氏拉着沈牧便要再跪再谢。
却被沈安宁再度拦住了,见二人彷徨又无措,见此状,略微思索一番,便见沈安宁语气一顿,忽又一脸正色道:“不过却也不是白住的,毕竟这偌大的宅子花销不小,譬如我养父一家虽也住在此处,亦不是白吃白住的,比如养父现如今正在帮我经营着铺子,府里府外若有哪些事情便由他帮着忙里忙外,譬如阿弟现如今正在练习武艺以便日后能护卫我周全,至于郝姨,毕竟我常年不在府上,便能帮衬着在宅门里头操持一二。”
说话间,沈安宁看向崔氏母子二人道:“不知婶婶和牧哥儿会些什么?”
沈安宁见崔氏、沈牧二人性情纯善,便知他们不是那等白吃白喝,心安理得寄人篱下之人,尤其是沈牧已至少年,这个年纪的少年自尊心极强,且他性情刚直,唯恐二人于心难安,便故意这样说来,好让他们心无旁骛安心住下。
再者,这府里头毕竟还住着吴家一家,又怕他们瞻前顾后,便索性彻底说开了。
另外,沈安宁到底孤女一人,她虽相信崔氏母子的品行,可不会在初相识时便立马释放所有的善意,毕竟人心难测,前世遭了苦难磨练的沈牧能养得如同翠竹般苍劲坚韧,可若太过顺风顺水,自幼养成了习惯性依赖旁人的习性,焉知不会被这富贵窝养废了心性。
没有人应该无缘无故的对另外一个人好。
否则,遭到反噬尤未可知?
该使用手段的时候便要使用些手段。
果然,听到沈安宁这般说来,原本惶恐的崔氏非但没将心头一提,反而立马心下一松,连连高兴道:“会的,会的,我什么都会点,会做饭食,会浆洗衣裳,会针线活,还会种些花草。”
顿了顿,又立马道:“还会识得一些字,我还有些力气,无论是苦力还是重活,我都能干。”
毕竟沈家虽蒙难,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家未出事前,亦曾殷实过的。
崔氏只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将看家本领全部报出来,只怕不能回报太多。
沈安宁闻言倒是笑了笑,道:“哪能用婶子干苦力和重活,再说府里还有丫鬟和厨娘,这些若是婶子干了,可没她们的去处了,这样罢,婶子倒也不用干其他的,正好我手里头都是些年轻丫头片子,做活不精细,若婶婶得空,每年换季的时候替我做一两身衣裳便是。”
虽然侯府每季都有专人上门丈量衣裳尺寸,可外头做的衣裳再好,到底带着商品属性。
沈安宁自幼无娘,从未曾穿戴过长辈亲手做的贴身衣物。
便随口说着。
崔氏高兴之余,未曾听出弦外之音,只连连点头忙不迭立马应下。
沈安宁便转而看向沈牧道:“那你会些什么?”
天资聪慧的沈牧看着沈安宁,却早已经心如明镜,当即抿着唇,道:“小姐需要我会什么,我便会什么。”
沈安宁闻言一怔,心道好个早慧儿,面上却微笑着,径直走到了他的跟前,冲他道:“我需要你往后莫要再唤我小姐,你就随虎子一道,日后都唤我阿姐罢。”
便见沈牧愣了一愣,片刻后偏头看了身侧崔氏一眼,许久许久,终是轻声道:“阿……姐……”
许是,从未曾这样唤过他人。
又许是从未曾这般同人说话过。
少年脸上有一丝不大自在。
却也很快乖顺听令。
沈安宁便又道:“念过书吗?认得字吗?”
这一次只见沈牧并未曾犹豫,很快重重点了点头。
沈安宁并不意外,继续道:“天赋如何?”
便见沈牧抿嘴思考了一下,道:“已过了童生考试。”
沈安宁闻言点了点头,仿佛一脸满意称赞道:“不错,小小年纪如此,已是十分了得。”
她微微笑着,面色温和,性情温婉,面容貌美如仙,其实不过才长他几岁,面对她的称赞,沈牧觉得略有些不大自在,忙垂下了目。
这时,只见肩膀上忽而一重,沈牧猛地抬头,便见沈安宁忽而握着他一侧肩膀,忽而一脸正色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世人皆知我沈家乃文流世家,我祖父乃大俞文坛大家,是我大俞朝第一首辅,更配享太庙,受皇室供奉,我父亲亦乃是风头无两的探花郎,我沈家本该书香文脉百世流芳,可天不遂人意,落今日之境地,实非世人所愿,牧哥儿,实话告诉你,今日无论是我,还是我沈家,什么都不缺,更不缺那抹凌云志,纵使整个沈家今日血脉尽断,纵使不是男子又如何,只要有我沈安宁存在,只要有我沈家血脉存在的那一日,我沈家的香火便能永世长明,流芳千古——”
“所以,今日我要你做什么?我不要你充当那无用的贩夫走卒,不用你去码头搬货,更不用你在妇人堆里同那些泼妇争执打架,我什么都不要你做,我只要你做好一件事,便是好生念书,他日一举夺魁,我要你考上科举,我要你登上世间学子们最向往的殿堂,我要你他日能一举高中,夺得状元,我要你追随我沈安宁,助我沈家重新撑起这百年门楣,沈牧,你可做得到?”
说这话时,沈安宁立在沈牧面前,收起了方才的温柔笑意,只一瞬间变得严肃认真了起来。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着。
眼里,有种叫做器重,叫做激励的东西,在她眼中一点一点迸出。
他们明明不过初识,她却像是个认识了多年的先驱者,将他一点一点激励,一点一点信任,一点一点指引。
一举高中?光耀门楣?
这样的话,这样的行径,在此时这样一个落魄到连饭都快要吃不起的十二三岁的少年面前,未免有些过于离奇过于震撼了。
然而,只见此刻沈牧紧紧回望着沈安宁,在她干净又有力的目光下,竟喉头微微一热,良久良久,竟见沈牧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关一字一句冲着沈安宁道:“能,我可以做到。”
说这话时,沈牧尚且稚嫩的身躯挺立得直直的,看着坚毅果敢,已有了几分多年后青葱苍翠之姿了。
“好,不愧姓沈,你且随我来。”
说话间,沈安宁郑重其事地将沈牧领到了沈家祠堂。
祠堂庄严肃穆,乃沈家威重之地,往日整个沈家,除了孟管家,府里所有人皆不可踏入半步,而今巍峨的庙堂上,只见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数十道漆黑的牌位,而每一道牌位的上空都悬挂一块楠木,上头镌刻着每一位主人的丰功伟绩。
入目所及之处,状元,探花,进士,秀才,竟满满当当的供奉着二十余位有功名在身的宗室族亲。
这场面太过巍峨,太过震撼,让初出茅庐的沈牧一下子看怔在了原地。
不多时,浑身鸡皮疙瘩层层冒出了出来。
他从未曾想象过,自己的先祖竟这般厉害。
纵使道听途说过,却从未眼见为实过。
眼下,只见庙堂最中央摆放的是沈家太祖牌位,往下依次是太爷,首辅,而这位太祖,亦是沈牧的先祖,那位太爷,便是祖父生父。
也就是在这一刻,看着眼前这些牌位,血脉里渐渐有什么东西在滋长着,流淌着。
让他产生了与此地紧密的联系。
沈牧祖父是流落在外
的私生子,是商户,在祖籍被人轻贱,他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有朝一日能入沈家祖坟,哪怕看一眼。
原以为不过是奢望,没想到——
祖父一生渴望回到沈家。
而今,他背着他们回来了。
沈安宁扫向沈牧背上,上头包袱上隐隐露出两个似牌位的痕迹,沈安宁抿了抿唇道:“我方才对你的期许于你而言许是惊世骇俗,可沈牧,你且看看,什么叫做百年望族,满门忠烈。”
“你的骨头里流淌着同我,同他们一样的血脉!”
“若你他日能高中,你便也能将你旁族牌位迁入我沈家祠堂,世代受我沈家香火祭拜!”
“沈牧,我要你今日在沈家祠堂,将方才的话对着我沈家列祖列宗起誓!”
庄严肃穆的宗庙里,沈安宁像是一个先驱长者,引领着她的第一个族人,进入她沈家的族地。
纵使她身子单薄,然而她身姿笔挺,虽为女子身,其志不逊于任何人。
许是深受先祖们的感召,又是身后沈安宁的鼓励和感染。
沈牧屈下双膝,重重跪在祠堂前,朝着列祖列宗庄一字一句严宣誓道:“我沈牧今日对着列祖列宗起誓,我此生将永远追随阿姐,助我沈家光宗耀祖,流芳百世!”
“若有违誓言万死不辞。”
……
“好了,你们奔波一路,定是累了,暂且安歇几日,他日我再挑个吉日,再为大家正式接风洗尘。”
话说从祠堂出来后,这一路赶路舟车劳顿,沈安宁便派人去将他们母子二人安顿好。
沈牧临走前看到院子一侧种了一株老槐树,树上一株爬山虎沿着粗壮的树身一路蜿蜒交缠着延伸,爬满了整棵树,爬满了整面墙,他们青翠苍劲,向阳生长。
沈牧看着看着,许久,又转过身来,远处那抹倩影看去,良久良久,微微抿着嘴。
“谢谢你。”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道,今日你是我的大树,日后则由我来做这株大树,为你遮风挡雨。
话说安置好沈牧母子二人后,这时吴有才偷偷将上回那个木匣子塞到了马车上,厚厚一沓银票换来了厚厚一沓地契,皆是上回沈安宁指明看中的那些宅子、铺子和酒楼的地契,均是官府盖章,过了明路的。
其中最上头一份是鹤仙楼的地契。
沈安宁一愣,便见吴有才亦是一脸狐疑不解道:“之前一直有人跟咱们争夺这个酒楼,昨儿个去时,那鹤仙楼的人竟直接将地契交给我了,说是……说这酒楼就归咱们了。”
吴有才一脸迷惑不解。
却见沈安宁看着眼前的地契,微微有些惊讶,她昨日才同宁王殿下达成合作生意的共识,他今日便将地契送到了她的手里,倒是雷厉风行。
她便也不推辞,既已达成了酒楼的合作,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今,铺子宅子酒楼都有了,沈牧亦来了,接下来便是该请夫子,开学堂了。
她为自己筑起的宅院,终于已打好了地基,只待添砖加瓦,墙梁高筑,便能遮风挡雨,保驾护航了。
沈安宁瞬间满满期待了起来。
一抬眼,只见贵哥儿闷不吭声的杵在那儿,一整日都无精打采,她看去时,贵哥儿转过了脸不看她,一时笑着过去捏了捏他的脸道:“臭着张脸作甚?阿姐得罪你了!”
说话间,挑了挑眉道:“一会儿去武行,去是不去。”
贵哥儿见今日府里又来了人,还姓沈,顿时心里头吃味得厉害,只以为阿姐认了个新弟弟,有了新弟弟便不要她这个旧弟弟了。
他生着闷气,听到阿姐这话一出,瞬间将所有的郁闷和不快全部抛掷脑后了。
阿姐还记得给他请武师一事,还亲自带他去挑。
阿姐心里还有他。
嗷呜。
贵哥儿瞬间活了过来,一把跳上马车,为阿姐亲自驱车赶马。
马车刚调头,这时,白桃忽而将一份什么东西塞到了吴有才手中,飞快道:“夫人说,这一份是特意给吴伯挑的。”
说完,忙撂开裙子爬上了马车,一转眼,马车便驶远了。
吴有才低头一看,这才见手中的竟是一份地契。
是他这些日子亲手置办的一份地契,就在北正街,距离沈家老宅不过两条街远,几乎算是紧挨着,亦是为小姐选的所有宅子中挨着沈家老宅最近的一套,价格不菲。
没想到竟是小姐,是女儿为他备的。
看着手中这份地契,吴有才心头一颤,良久良久,只颤抖的将地契紧握手中,顷刻间红了眼圈。
而到屋后,见妻子郝氏强忍着酸意,上来便阴阳怪气道:“嚯,俺还以为接咱们上京来是享福来的,如今倒好,今儿个来了一批,明儿个又来一批,这儿可比得上县里头的收容所了,这收容所可是姓沈,咱们姓吴,细算下来咱们如今可正经成了个外人了。”
话说郝氏怪腔怪调,指桑骂槐着,为沈安宁对沈牧母子二人的安排而眼热着,而不忿着。
一贯老实巴交的吴有才听到这里,顿时怒了,死死盯着郝氏道:“你再嚷嚷,再嚷嚷,再瞎嚷嚷咱们明儿个就回灵水村。”
他牛眼恶狠狠瞪着郝氏。
他轻易不发怒,这怒气来了,亦有些唬人。
郝氏顿时被唬住了片刻,怔了下神,待缓过神来正要气急败坏之际,便见吴有才将那份地契朝着郝氏怀中一摁,道:“小姐为咱们做的够多了,你往后再背地里编排她,我一准回灵水村。”
说完,闷头冲了出去。
而郝氏看到怀中那张地契后,顿时双目瞪圆,撒欢似的撵了出去,一脸狂喜的追问这份地契的来历——
作者有话说:各位:宁王这里前面修改了下,改为女主主动去找的宁王,想同他做生意,整理好了晚点会更换过来。
至于30章到47章,我已修改了一个新的版本,只是有利也有弊:女主人设更好,更清醒坚定强硬了,但是删减了部分同房戏份,拉扯感弱了点,修改过程中有取有舍,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更换,我暂时还没换,先按着原来的思路写,我再酝酿酝酿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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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话说, 这日沈安宁带着贵哥儿跑了三个武行,还去了一个舞狮行,带着他亲自去体验挑选, 原本打算到武行里头请个师傅入府教贵哥儿练武, 结果去了武行后,贵哥儿喜欢上了武行的氛围, 最终决定将他送去武行学。
贵哥儿亲自挑了一家,亦姓吴, 叫吴记武行,领头的师傅据说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练的是少林拳, 而贵哥儿力气大且刚猛,正是适合。
将贵哥儿的事情料理妥当后,沈安宁又去给崔氏母子置办了些行头, 再采买了些闲散物资,最后特意绕到良记药铺一趟。
良记药铺便是沈安宁嫁妆里的那家铺子,养父吴有才便是在此处当二掌柜, 沈安宁没让贵哥儿跟着下来,只只身带了白桃一人进了铺子。
大掌柜是孟管家推举的秦掌柜,是从前的老人, 亦是沈安宁前世熟知之人, 踏实可靠, 便见沈安宁从袖笼里取下一个小巧玲珑的小玉瓶, 一指长短, 递到了秦掌柜手中,道:“劳掌柜替我验验,里头可有哪些猫腻不成?”
秦掌柜
忙毕恭毕敬的接了过去, 将玉瓶打开放入鼻下嗅了嗅,立马赞道:“上等的血燕。”
说话间,惊诧的看了东家一眼,片刻后,反应了过来,这深宅后院里的腌臜事儿他们这一行可谓见多了,瞬间便意会了过来,忙再度嗅了嗅,细细辨别了一番,道:“初验下来,应无什么旁的事物,不过——”
不过事关东家,秦掌柜不敢轻视,思索一番,便一脸谨慎道:“有的东西无色无味,肉眼辨不出来,让年迈见识多广的资深大夫再辨一辨更保险一些,正巧老朽识得一位老郎中,他尝遍百草,对草药熟悉敏感些,尤其对毒物更有研习,东家若不急的话,可否容老奴送去让他掌掌眼,回头再来禀东家?”
秦掌柜一脸谨慎恭敬。
东家一称呼原是秦掌柜当年对着沈老爷的称呼,如今原封不动的用在了沈安宁身上。
沈安宁便点了点头道:“无妨,不急于一时,等我下回过来取药时再禀也不迟。”
说话间,让秦掌柜务必将此事保密,任何人不要提及,包括吴有才,便又照例拿了几副调理身子的药膳,末了,又让秦掌柜再开了几副避子药。
而听到最后“避子药”三个字时,白桃噌地一下转过脸来,一脸错愕的看着她。
沈安宁只当没有瞧见她的“大惊小怪”,既没有解释,又不曾劝抚,一直到将马车里的贵哥儿送回了老宅,再返回侯府时,白桃终于忍不住了,一脸焦急不解的开口问道:“菱姐姐,为何要用这避子药?当务之急该是陇着世子早日诞下小公子才紧要啊,这样您才能在侯府彻底站下脚跟,不再受人白眼欺凌了。”
顿了顿,又道:“若叫二房那头先诞下子嗣,那往后这侯府又得乱成一锅粥了。”
白桃急得规矩都忘了,昔日旧称都忍不住彪了出来。
大房其余两屋子她倒是不怕,她就是担心若叫二房那头抢了先,二房那样显赫,日后夫人生下的孩子会被压了一头。
她心急如焚。
却见沈安宁垂了垂目。
她其实并没有绝嗣的念头,前世,她七年无所出,她被无子的帽子扣得喘不过气来,没有一日安生松懈,前世,她一度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换一缕她跟陆绥安的血脉。
她对孩子是有执念的。
只是,那些执念更多的是基于对陆绥安的眷恋,痴迷,而重活一世,那些眷恋,痴迷消失了,执念便也随着一并消散了。
再加上,她现在还没有彻底想清楚。
孩子,她定是要生的,只是,什么时候生,和谁生,她现在还没有想好罢了。
现阶段,她还很忙,忙着挣钱,忙着撑起沈家,她只有前七年的先机,七年的优势,她不能错过。
再加上,她好像隐隐察觉到了这一世的陆绥安好像同上一世的陆绥安略有些不同,尤其是在同房一事上。
这样想着,只见沈安宁拉着白桃的手道:“我有些害怕,桃儿,还记得嫁到咱们村子里的春花姐和翠儿么?”
春花姐和翠儿都是因难产而死,一个胎位不正,一个身子瘦弱,孩子却太大,活活憋死了。
沈安宁心知自己的这些荒谬想法说服不了白桃,便寻了个由头,这样说着。
白桃听到她提及春花姐和翠儿,神色一怔,翠儿就住在白桃家隔壁,她是亲耳听着她哭嚎了两天两夜惨死的,当即脸色一白,忙拉着沈安宁的手道:“夫人莫怕,夫人若真怕的话,咱们……咱们也不必非得急于在这一时上,先将身子养好了,养结实了再生也不迟。”
白桃心有余悸道。
看着她一脸煞白的脸,沈安宁又于心不忍,最终只道:“你也别因此怵了这事,咱们当女人的总是要过这一关的,就是……就是容我再缓两年……”
沈安宁喃喃说着。
白桃到底是将沈安宁摆在头一位的,见沈安宁这般神色,忙反过来安慰起了她来,片刻后,想起燕窝那事,心中一凛道:“夫人,那燕窝难不成有问题?那可是太太——”
白桃心一下子悬在了半空中,那可是太太送来的。
便见沈安宁想了想,怕引得惊弓之鸟,又并无证实,便含糊道:“太太该不会害我,不过入嘴的东西,经过几回手了,当心点总归是好的。”
话说,处理好了贵哥儿之事,又安置好了牧哥儿后,沈安宁开始默默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人到位了,接下来便该给牧哥儿请夫子,还有裴家得抽空去正式拜访一下,商议认养父母一事章程,再有那日张绾那儿,还不知是何情况,她们二人得碰一碰面,不过眼下中秋刚过,绾姐姐掌着府中中馈,这几日应当空不出手来,可过几日再邀。
这样想着,沈安宁发觉自己倒是挺忙的,再往后,还有同宁王合开酒楼一事。
横竖,都得一步一步来。
她这儿忙得两脚不沾地。
这日,大理寺却安安静静,所有人的心思仿佛还浮在昨儿个中秋节的热闹上,未曾收回,而要说起中秋节,便避免不了的议论起了昨儿个东市的那桩分尸案,此事虽暂交由府衙受理,但是上京许久不曾出现过这般恶劣惨烈的案子了,人命案子时时有,可分尸惨案到底不同寻常。
“死者是何身份?案子可有线索了不曾?“
“倘若府衙久破不了案,为了安抚民心,怕不用几日便会转到大理寺……”
司外,同僚们热议声不止。
司内,陆绥安正在复核江南的案子,他将近二十年来江南一代所有官员的刑事案件全部找了出来,一遍遍重新梳理,这些事物繁琐又杂乱,需要沉得住心性。
从前,陆绥安心如止水,亦无杂念,对这些事物信手拈来,然而,这日却频频走神,被外头同僚们的议论声数度干扰。
仿佛有心事般。
半晌,他终是摁住眉心,将视线从厚厚的卷宗中抽离,轻揉了一下肩。
瞬间,一抹细微的刺痛感从肩头迸出。
那里,今日早起时已上过药了,因伤口暧昧,他不曾假手于人,又因伤在肩上并不好处理,他只略微抹了药膏。
到底见了血,伤口还未曾愈合,又因伤在左肩,一整日无法伏案,一不留心,伤口便蹭上衣裳面料,粘连到了一块,总是令人忍不住分心。
倒是生了一双利牙。
他怔怔想着,与此同时,这些日子的一幕幕便悉数灌入了脑海。
沈家老宅子里出现的裴家大郎。
八月楼的宁王。
以及沈氏嘴里那声声决然的和离。
当然,还有昨夜烛光下,那些颠鸾倒凤,抵死缠绵的一幕幕,一帧帧齐刷刷的钻入了脑海。
他不得不承认,和离二字从沈氏嘴里喊出来的那一刻,他恼羞成怒了,心生不快了,尽管,那二字并非是对他说的,可是,他能敏锐的猜到,那是沈氏未曾宣于口的心里话。
他不得不承认,裴聿今和宁王的出现,让他心生芥蒂,恼恨郁闷,亦让他产生了些许不适和危机感,尤其,在得知沈氏有和离的意图后。
他亦不得不承认,以上种种,激起了心中一些莫名其妙的逆反心理,以及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胜负欲。
当然,他更不得不承认,昨夜的同房,让他心神激荡,尾骨酥麻,以及蚀骨销魂,这是成亲这么久以来前所有未的体验,尽管他不贪女色,却不得不承认,妻子让他日渐得了滋味。
只是,沈氏的日渐冷漠和疏离,却又让他有些束手无策和无可奈何。
一桩桩件件杂糅在一起,便让人心生了些烦闷。
就在陆绥安心情不睦频频揉眉之际,这时录事张闵将上回承德那桩女鬼案卷宗整理好了,恭恭敬敬送了过来,只待陆绥安审核批复,便能移交刑部了。
陆绥安一目十行的查阅完女鬼案,正要批复时,这时笔墨一顿,随即眉头微蹙,便指着其中一个受害者的名字,道:“受害者名字有误。”
张闵闻言一愣,立马凑过去一看,这才发现
他误将王红梅誊写成了王梅红,主要是这桩案子的受害者实在太多了,他一时眼花。
而写错人名可是大忌,再加上陆司直素来严苛,顿时心中一凛,立马道:“下官……下官之错,一切皆是下官之错。”
张闵战战兢兢说着,同时不由在心里头暗自惊诧于陆大人眼力之毒辣,这都能一眼瞧出来。
话音一落,却见往日眼皮子里容不下一颗沙子的陆司直这日竟一改往日修罗之色,只神色淡淡道:“无妨,重新修正即可。”
说话间,眉眼间并无任何冷寒不说,反倒是若有所思的拿起了那副卷宗定定看了起来,许久许久,忽见陆大人冷不丁抬起头来看向他道:“依张大人所见,这桩案子的症结在何处?若能回到过去,阻止这桩惨案发生,该从何处下手?”
陆绥安的这番骤然风马牛不相及的发问一时问得张闵愣在了原地。
片刻后,只以为陆司直兢兢业业,是在同他讨论案情,又以为上司是在考问他,当即不敢轻视,只认认真真思所一番,恭恭敬敬回道:“依下官之见,这桩案子的症结自然是那何家少主始乱终弃、薄情寡义这才让那七姨娘死了心,寒了心,这才导致她生了怨念歹念做出这一桩桩惨烈之事来,若能回到过去,唯有让那何家少主一心一意善待于她,重新挽回那七姨娘的芳心方才能化解罢,可是,像何家少主那样的负心汉,怕是再给他一次机会,怕也照样会见异思迁,再一次酿成此等悲剧罢?所以下官以为,便是再给一次机会,怕也于事无补。”
张闵一本正经的思索回复着。
话一落,便见陆绥安微微眯了眯眼。
仿佛被点拨到了些许什么似的。
陆绥安虽并非何家少主,沈氏亦并非那七姨娘,但他们几者之间却又仿佛有些千丝万缕的相似之处。
善待?
挽回芳心?
何家少主虽不一定会悔罪自新,但是他却能从中吸取到些经验和体会。
这样想着,只见陆绥安沉吟了起来,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一抬眼,见那张闵张大人还杵在那里,便见陆绥安淡淡道:“张大人还有何事?”
张闵愣了一下,立马回过了神来,忙不迭摇头道:“无事了,无事了,下官……下官这便立马去修正。”
说着,赶忙拿起卷宗往外走。
一直走到门口时还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心道,今日这陆司直怎么好像有些怪怪的。
张闵纳闷出了司门,扭头便撞到了陆绥安的随从常礼。
常礼道:“张大人怎么鬼鬼祟祟的?”
张闵便鬼鬼祟祟凑到常礼跟前小声道:“你发现没,你们家陆大人今日有些怪怪的。”
常礼挑眉道:“哦,怎么个怪法?”
张闵酝酿了半晌,一时寻不到准确的词汇,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这时,快要到了下值的时辰了,常礼深知世子习惯宿在大理寺,向来有“拖堂”的习惯,正欲进去询问今晚晚膳用哪家的,毕竟上回的膳时世子可是几度不满的。
却未料他刚进来,只见世子已径直起了身,冲他道:“回府罢。”
常礼闻言,双眼顿时瞪大了,今儿个什么日子,世子竟照常散值?
这可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常礼哪有不依的,生怕主子反悔似的,立马如阵风似的一溜烟奔赴马厩。
话说大理寺外的巷子口旁还有条胡同,胡同边上有家香酥鸡,肉质酥脆,香气扑鼻,大理寺的同僚们都好这一口,日日下值时都会买上一只回去打打牙祭,有时队伍排得老长。
这日陆绥安骑马而过时,又见那队伍已排到路口来了,他打马越过时,只见楼敬的声音打雷似的扬了起来,一脸稀奇道:“哟,这是哪个,这不是咱们孙大人么,稀罕啊,孙大人平日里连个包子都舍不得吃,日日用馒头度日,今儿个这么大手笔,怎么忽然舍得下这等血本啦?”
楼敬的声音太大,一时引得周围人全看了去。
陆绥安便也顺着看了一眼。
只见孙淼排在队中中央,面对楼敬的打趣,略有些不大好意思,却依然坦坦荡荡,只笑吟吟道:“刚发了俸禄,夫人喜这一口,还望楼大人勿要笑话。”
楼敬顿时挤眉弄眼道:“哟,孙大人日日扣扣嗖嗖,啃咬馒头度日,却乐意省下银子讨夫人欢心,真是叫我辈望尘莫及啊。”
这时司马南笑着道:“你懂什么,正是因为孙大人这样有心,才叫孙夫人死心塌地,得以三年抱俩,哪像你,媳妇儿都寻不到半个,成了个老光棍了,但凡你学了人孙大人三层,早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司马南取笑楼敬没媳妇儿,楼敬瞬间气结,道:“那是老子眼光高,瞧不上那些胭脂俗粉,莺莺燕燕!”
转头看了司马南,瞪眼道:“你能耐,你能耐李家姑娘闹着要同你退婚。”
二人说着说着急眼了,开始揍成一团。
来自两个老光棍的无能怒吼。
大家戏谑着打趣着,倒是热闹非凡。
这时正要疾驰而过的陆绥安却不由朝着队伍中孙淼的背影看了一眼,想起方才司马南嘴里的那句“正是因为孙大人这样有心,才叫孙夫人死心塌地,得以三年抱俩”。
死心塌地,三年抱俩?
只见陆绥安若有所思了片刻,忽而干净利落的翻身下了马来。
随即,牵着马绳走向了队伍对末端,负手立足。
抬眼看向店内,只见铺子的鸡用铁钩挂着,只只香酥冒油,看着略有些腻,陆绥安并不贪嘴,亦不爱这些,他没吃过,不过见常礼偷吃过几回,想来味道尚佳。
一时想起昨晚淋漓酣畅,香艳入髓的一幕幕,又想起湖畔那抹孤寂的影子。
这是他第一次屈尊排队来买这些东西。
而常礼见世子所为,顿时大惊,赶忙慌慌张张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嘴里嗷嗷嚷嚷着:“世子,怎能劳您亲自排队,交给小的罢——”
他这一声叫唤,瞬间引得前头几位同僚们全部齐刷刷扭头看了过来。
看到跟着他们一起排队买鸡的陆绥安陆司直,孙淼楼敬等人一个个目瞪口呆。
“咦,陆大人也来打打牙祭?”
“没想到陆大人竟也好这口?”
大家纷纷有些缓不过神来,跟陆绥安同僚这么久,他们连馆子都不曾同陆司直一起下过。
在他们眼里,陆司直清冷绝尘,不食人间烟火,怎么今儿个舍得下凡呢?
大家纷纷七嘴八舌的问着。
便见陆绥安背着手,睨着众人,淡淡回道:“夫人贪嘴,带回去给她尝尝鲜。”
他这话一出,被两次秀恩爱暴击的老光棍们:“……”
而陆绥安说话间,视线却朝着铺子里头扫了一眼,只见钩子上的香酥鸡越来越少。
他这话音刚落,下一刻,果然只见老板紧接着便在店内喊道:“只剩最后一只了,没了,没了,后头的不用排了。”
老板边喊边朝着后头的人摆手。
这时,孙淼刚打包完一只,轮到了楼敬了。
老板话音刚落,便将目光投放在说话的三人身上,知道他们都是大理寺的,都是一伙儿的,看向他们的目光仿佛在问:最后这一只你们谁要?
楼敬和司马南二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陆绥安淡淡勾唇,看向楼敬和司马南二人道:“二位大人定不会同贱内夺食罢?”
说罢,朝着二人淡淡颔首,便径直越过
二人将银子放在了老板的钱筐内,道:“打包。”
看着比平日里多出一倍的银钱,老板瞬间喜笑颜开,哪儿还舍得耽搁片刻,只立马眼明手快,三两下将整只香酥鸡剁好包好送到了陆绥安手中。
眼看着到手的鸡飞走了,又看着有媳妇儿,还有鸡的陆绥安、孙淼二人组。
楼敬和司马南二人组先是面面相觑,待缓过神来后,二人再一次无能狂怒了起来:啊啊啊,你们有媳妇儿了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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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话说, 前头那晚折腾到极晚,这日白天又奔波一日,沈安宁不由身心俱疲, 一回府便想快快用完晚膳, 好沐浴入睡。
却未料,前脚刚回屋, 后脚便闻得院外传来一声:“世子。”
紧接着,白桃红鲤二人飞快蹿了进来, 眉飞色舞禀告道:“夫人,世子回了。”
二人面上均有些欢喜和意外。
就连沈安宁都一度愣在了原地。
陆绥安这会子怎么回了?
前世,为了公务方便, 他一直习惯宿在大理寺,若无意外,每月只回来一两趟, 回来时也有大半时间安置在了书房,回到正房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前世,那是沈安宁的求而不得, 如今,却分明是她的心之所盼。
按照往日惯例,他昨儿个才去的衙门, 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才会回来。
怎么今儿个却——
倏地, 想起昨日那句“今晚我搬过来, 日后都宿在正房”, 沈安宁起初还以为是他回府的日子里, 往后都宿在正房,虽让沈安宁心生不愿,可想到那陆绥安回府次数并不多, 便也堪堪忍受住了。
可这会儿才意会出另外一层意思来,莫非,他那句话的意思是往后都要日日回府,且日日宿在这里不成?
这个念头一起,瞬间叫沈安宁心头不知是何滋味。
若是前世,她定会欣喜欲狂,可如今她对他早已淡了心思,只想当作面子夫妻暂时凑合过活,再要她日日对着那张寡容冷面,那叫她该怎么自处下去?
正拧眉之际,这时,门前一抹高大颀长的身影一晃——
“世子。”
白桃红鲤二人立马恭恭敬敬行礼,二人交换着眼神,偷偷打着眉眼官司。
沈安宁终于转过了身来,只见一身官袍的陆绥安缓缓跨入了门内,只见他身长如玉,人高马大,从门口跨入时习惯性地略偏下头,再高上稍许,他就能与门齐平了,这样高大之人,在一身官袍地衬托下,极具有威慑力,在他入内的那一瞬间,烛光将他地影子拉得老长,投射到屋内时,暗影将半个屋子笼罩住了,显得十分迫人。
随着他的踏入,连整个正房都衬托得逼仄了几分。
而见到屋子中央的沈安宁后,陆绥安步履一顿,幽静的目光直直朝着她的脸上看了过去。
两人隔着半个屋子的距离,远远对视了一眼。
两人昨日冷战一路,后又莫名其妙的同房,交融半宿,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其实都是令人有些难以启齿的存在。
故而这一眼,令二人都略有些不大自在。
沈安宁立在原地没有动,还一时有些没有从这人从天而降的突然间缓过神来。
倒是陆绥安定定的看着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遭,竟率先开了口,道:“夫人今日出门了?”
说完,视线在她精致的妆容和端庄华丽的裙袍上细细端详了片刻,不单单性情变了,竟连习惯和喜好都变了。
他记得,从前的沈氏喜好深色,亦不爱妆扮,整日素面朝天,却也一丝不苟,整洁干净,而今,在府里时,慵懒随性,疏于打扮,可一旦出了府,竟擦脂抹粉,端得一派明艳过人。
陆绥安眼中微暗,面上却尽量噙着一抹温和。
夫人?
陆绥安的声音十分低沉,透着一股暗哑的醇厚。
这二字从他嘴里吐出时,不知为何让沈安宁毛孔陡然间微张,莫名觉得浑身有些……发麻。
她隐隐记得,前世的陆绥安极少这样称呼过她,因为她太过体贴,甚至太过倒贴了,压根等不到他唤她的时候,她早就欣然贴上去了。
非但夫人这个称谓,就连她的芳名,他都从未唤过,更或者,怕是连知不知道都未可知。
而眼下,沈安宁只缓缓拢了下胳膊,尽量若无其事,淡淡回道:“嗯,今日回了趟老宅。”
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将沈牧一事和盘托出。
便见陆绥安淡淡“嗯”了一声,道:“你养父母初来乍到,你多去陪陪亦是情理之中,待下回休沐,我再陪你一道去拜访二老。”
陆绥安说着,已缓缓走了进来,片刻后,只将手中的东西随手朝着一旁白桃方向轻轻一扬。
沈安宁和白桃等人这才留意到他手中竟还提着一物,这一扬,才见竟是个黄油纸包,与此同时,一缕淡淡的酥香味扑鼻而来。
白桃愣了一下,立马迎了上去接了过来,道:“世子,这是何物?”
便见陆绥安将视线移到了沈安宁这边,淡声道:“大理寺外的香酥鸡。”
说着,提着目光静静地看着她道:“给夫人尝尝鲜。”
他目光噙着一抹初秋的宁静,定定地看着她,神色不似往日那边疏离和冷寂,有显而易见的示好之嫌。
而这番行径,包括方才对她养父母的宽慰都一时让沈安宁微微松怔在了原地。
眼前的一幕幕都陌生得有些可怕,皆不是陆绥安往日所为。
香酥鸡?
陆绥安并无任何口腹之欲,伺候了他整整七年的沈安宁深知他从不尝试外头任何零嘴吃食,他虽不挑食,却也有些挑剔,不喜欢的东西几乎从不触碰,故而前世沈安宁路过大理寺门外被那香喷喷的鸡肉香勾起过肚子里的馋虫时,却每每怕陆绥安心生不喜,便从未曾尝试过。
而眼前,他却特意给她买了吃?
前世,沈安宁的养父母远在江南,连公公陆景融和萧氏都询问过要不要接过来孝敬,可陆绥安却从未曾问过,而今,却是两度问起,并要随着她一道前去拜访。
沈安宁只忽而有些瞧不懂眼前这人了。
昨儿个还明明冷若寒蝉,怎么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
这时,白桃一脸惊喜道:“世子,是大理寺外头胡同口那家的香酥鸡么?好香啊,夫人上回给世子送膳食时也说香来着,没想到今儿个世子就给买回来了。”
白桃一脸夸张的奉承着,卖力的充当着小桥梁,撮合修复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
话一落,忙不迭打开油纸包送到沈安宁跟前来,一脸欢喜狗腿道:“夫人,您闻闻,好香啊。”
沈安宁看了看油纸包里的香酥鸡,确实香酥里嫩,透着一股浓郁的焦香之气。
这时,门外常礼的声音适时传了来,高声道:“今儿个大理寺外那铺子里的香酥鸡只剩下最后一只了,是世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楼大人和司马大人手里头抢来的,为了给夫人尝这一口鲜,世子险些跟二位大人打起了——”
常礼在跟春淇说话。
却故意扯着嗓子嗷嗷喊着,那夸张的语调传得整个院子人尽皆知。
陆绥安嘴角微抽,但见屋内屋外气氛恬静,倒也受用,视线直直落在了妻子身上,看了片刻,便缓缓吩咐道:“传膳罢。”
说完,他入了内室更衣。
用餐时,他甚至还破天荒的第一次主动给她夹了一块香酥鸡。
这日,许是陆绥安不如往日那般森严冷肃,只觉得川泽居的气氛都不如往日那样紧张冷凝,连带着在一旁伺候的白桃和红鲤都感到轻松了许多。
用完膳后,婢女们默默将膳食撤走,餐桌上,陆绥安和沈安宁各坐两端,对视了一眼。
烛光幽静,轻轻摇曳。
仿佛将画面拉回到了昨夜。
昨夜,烛光肆意,晃晃荡荡,摇晃了一整夜。
是夫妻二
人最亲密的过往。
昨夜,他看到了妻子最直白,最彻底的美,而今,裙袍紧裹,装束精美的妻子却又是另外一种美。
如雪的肌肤,如远山般的眉眼,以及娇艳欲滴的红唇,当然,还有衣袍裹束下,那副欲遮未遮地婀娜轻盈身段。
怎么从前没有发现妻子的美好呢?
陆绥安视线一寸一寸的端详着。
似乎并没要像从前一样,要立马提步离开,去往书房的意思。
沈安宁却并没有要同他在这样的烛光下两两相看下去的雅兴,她昨儿个有些疲累,对方的眼神虽平静,却蓄着幽暗,沈安宁正要起身催人时,这时,却见陆绥安忽而命人上了茶,然后遣走了屋内下人。
众人撤下后,便见陆绥安正襟危坐了几分,盯着沈安宁看了片刻,忽而开口道:“夫人,我们谈谈罢。”
陆绥安平静又笃定地说着。
虽是商量的语气,却透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味道。
沈安宁微微一愣,对上对方隐隐锐意的目光,想着对方近来的离奇举动,又想起昨日的冷战,以及自己这些日子的几次三番地推拒和糊弄,种种作为落在在对方眼里怕是不识抬举,兴风作浪罢。
沈安宁心知对方敏锐过人,她糊弄几回,只当自己在耍性子,再糊弄下去,怕是那日那番“你是谁”的言论便又要再度上演了罢。
陆绥安这人向来独断专行,定是容许不了她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任性下去。
也罢,他们一时半会没那么容易断开,说清楚断明白总归是好的。
这样想着,沈安宁便也肃然危坐了起来。
便见陆绥安紧锁着她的眉眼道:“那日你问我,何为夫妻,我事后翻阅了些典籍,在《诗经》《礼记》中有云,夫妻之伦,理应相敬,对妻子来说,应当做到妇听,听从顺从丈夫的意见,对丈夫来说,‘昔三代明王之政,必敬其妻子也’,亦有敬妻,尊妻,护妻之言——”
说到这里,只见陆绥安冷静而理智的看着沈安宁,继续道:“从前我一心公务,许是冷落了你,让你在府里受了委屈,或许有不到位之处,未曾尽到敬妻,尊妻,护妻之责,既有错误,我日后必当改之,所谓夫妻,夫者,妻者,缺一不可,既是夫妻,日后便该共同打理,共同承担,共同进退,日后为夫若有任何不妥当之处,夫人可随时说出提出,若对者,我必当听之改之,当然,夫人若有不当之处,为夫定也会如实挑明,既已是夫妻,成为了一家人,为夫希望你我夫妻二人日后能够坦诚相对,继续相敬如宾的走下去——”
陆绥安一字一句将他的心里话如实刨析而出。
这是历经了妻子数度搪塞糊弄,推拒疏离,甚至历经了数度怒意烦闷,还有昨日冷战一路,以及明晃晃的察觉到了他们夫妻感情出现了大到一度险些挽回不了的裂缝后,陆绥安首次做出的检讨和退让。
亦是他的示好和表态。
他虽不是非她不可,可从前的妻子确实无可挑剔,现在的妻子亦……亦令人……不知魇足。
他希望他们能够相敬如宾,好好过下去——
作者有话说:各位,49章浅修了下,增加了800字哦,不看也没事,看了更顺畅些!
感谢在2024-06-21 18:39:09~2024-06-23 02:4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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