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王府门口,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朝身后的张禄吩咐道:“你亲自去,将成嬷嬷送回宫里,并告诉皇后娘娘,往后本王府里的事,不劳她插手。”
张禄听完心中一惊,却不敢多问,应了一身,转身去办事。
京师衙门内,萧霁云望着面前几样物品,眸色微微发沉。
死去之人的确是江晏,旁边的桌案上摆着他身上的物品,一条月白的发带就静静躺在中间,与这昏暗的室内格格不入。
发带约莫有一指宽,乍一看除了质地精良之外,并无什么特别,然而细看才发现,发带上绣着暗纹,末端各有一朵盛开的小花,看起来格外别致。
萧霁云认得这花,正是素馨花。
素馨花原产于南方之地,京都甚少有衷情此花的人。
据他所知,除了已故的太子妃之外,应该就只有她的王妃喜欢此花了。
而在王妃的衣裳饰物上,他曾见过相同的纹样。
难道江晏的死,真的和王妃有关?
他背着手,转身去问一旁的京兆伊,“可有线索,凶手指向何人?”
“根据伤口来看,他是被一剑穿喉的,那人的手法很快,而江晏被绑着双手,根本无法挣脱。”
京兆尹也是不解,难道这江公子和什么人结了仇不成?
“可有目击者?”萧霁云继续追问。
京兆尹恭敬答道:“有一小童,说是见过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和江公子在巷口起了争执,时间就在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
萧霁云沉默,昨天晚上他和王妃刚刚圆房。
他回想着昨晚的每一处细节,侍女说王妃早早歇下了,可他绕过屏风,王妃却是从身后出现,还是一副沐浴后的样子。
沐浴?他恍然明白,后院寝殿的净室外,是一处花园,花园中有一座小道,直通外墙,要是翻过外墙,便可直接到街道上。
难不成王妃昨夜真的出去了?
她与江晏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萦绕在萧霁云的心头,他望着江晏灰白的脸,心事重重的从京兆伊衙门出来。
“见过昭王殿下。”
萧霁云从思绪中回神,见是太子身边的桑木,便直接问道:“你是来查江晏的事?”
“回王爷的话,正是。”桑木弓着腰,接着道,“殿下命奴才顺道请王爷去东宫叙话,不想在这儿见到您了。”
“知道了,你且去忙。”
萧霁云摆摆手,没有再说什么,骑上马朝东宫而去。
东宫书房内,太子正同几位朝臣议论着边关的军事,听宦官禀报昭王来了,他示意请人进来。
萧霁云迈过门槛,一眼就看到正中间的江澍。
他穿着朝服,面上神情悲怆,眼睛红肿。
见了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行礼,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
萧霁云又想起那条发带了,他摩挲着手指,心中尚未想好,要不要去查一查他的王妃。
太子见他愣神,笑问道:“何事烦忧?”
萧霁云看了看江澍,没有说话,太子瞬间明白了,挥手让几位朝臣下去,问道:“京兆尹如何说?”
“暂未有什么明朗的线索,只是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有一小童看到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昨晚在青口巷同江晏起过争执。”
这些事情,京兆尹已经查到,他不说反而引人怀疑。
太子听罢,没有接话,倒是递给他一本折子。
萧霁云打开,是李勋的,内容俱是边关匪患和北境调军的情况,形势不容乐观。
“所以,这便是将我的封地划在西北的原因?”
他眼睫垂下来,遮住了眸中的翻涌情绪。
太子一时辨不清他这是乐意还是不乐意,沉思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我们兄弟之中,只有你尚武,其他人父皇不放心。”
他在殿中踱步,眉眼间的忧思,藏也藏不住,“此番江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父皇已经下令严查。”
萧霁云皱眉,“让谁去查?”
话落,蓦地猜到一人,“良王?”
太子颔首,“你和秦王此番闹得有些难堪,父皇暂时不会给你们指派差事。”
萧霁云亦是清楚,宁王身体不便,向来是富贵闲人,如今能做这件事的就只有良王了。
王府内,谢岁安在见一个人,正是消失多日的紫苏。
她发丝微乱,一脸风尘仆仆,显然是奔波已久。
豆蔻赶忙递了盏茶水过去,紫苏抖动着嘴唇并没有接,反而“扑通”一声跪下,红着眼眶,悲戚道:“主子,师父没了。”
谢岁安‘噌’一下站起身,手上的镯子毫无预兆地碎裂,她低头去看,上好的羊脂白玉,已经断成几截,静静躺在地上,泛着冰冷的色泽。
这镯子是她离开青陵时,师父所赠。
她还记得师父当时说:“美玉养人,你此番离去前路茫茫,便让它伴你一程。”
谢岁安蹲下身子,颤抖着拾起一截断裂的白玉,喃喃道:“这一程,怎得如此短暂?”
“主子,”豆蔻有些心疼地看着她,蹲下身去要一起捡,被谢岁安阻止,“别动。”
她亲自将碎玉拾起,一块一块放在绢帕中。
“师父,是怎么没的?”
紫苏看不到主子的神情,却听出了她话中难掩的悲伤,她也跟着落下泪来,“师父身患不治之症已经多时,当时主子离开时,她就已经……”
谢岁安记起来了,那年在城门口,师父捂着嘴咳嗽,她还问过师父,是不是身体不适,可是师父只是告诉她一点风寒而已,无妨。
她听了也就没当回事,谁知……谢岁安捂着脸,懊悔自己当时的疏忽。
“主子,这是师父留给您的信。”
紫苏忍着悲痛,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来,上书“爱徒亲启”四个大字。
谢岁安接过,顺便拉她起来。
信并不长,只有寥寥几语,“吾徒知悉:闻尔近况,甚慰。当尔见此信时,吾已与你母亲团聚,得一密友,相伴一程,乃吾辛事。然,月有圆缺,天有阴晴,相聚终有分离。莫要为吾伤怀,望尔勿忘为师嘱托,往后前路,珍重再珍重。师花离甲辰年仲夏绝笔。附言:人生海海,开怀为要。”
两行热泪,倏然滑落,谢岁安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
豆蔻早早打发了伺候的下人,偌大的殿中,只有住主仆三人。
“主子,”紫苏走上前,“师父她老人家临终前说,让您记得她吩咐的事。”
谢岁安嘶哑着声音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师父与她母亲果真情意深厚,临终前还记得母亲的仇。
“我想静静,你们出去吧。”
打发了两人,她拿出一把琴,摆在南窗下,一遍一遍弹着。
萧霁云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府,刚走到王妃的寝殿外,就听到了一阵琴声。
他驻足细听,竟是《忆故人》。
夏风仿佛也感受到了悲伤,从半空席卷而下,吹得院内花草左摇右晃。
萧霁云蹙着眉,转身问张禄,“今日可是王妃生母的忌日?”
张禄想了想,摇头道:“王妃生母的忌日在季秋。”
日薄西山,倦鸟归林。
萧霁云听着她不断地弹着这首曲子,心中更添疑惑,王妃在纪念谁?
他抬步进了内殿,绕过铜鼎香炉,寻着琴声找到了南窗下的人。
乍一看,却让他心头一惊,王妃的十指已经渗出血来,染红了琴弦,她好似感受不到,仍旧弹着琴。
“王妃在做什么?”
他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这才发现,她的双眼也是通红一片。
萧霁云不禁松了手里的力道,轻声询问:“发生了何事?”
谢岁安不想说,用尽全力要从他手中挣开。
萧霁云看着她的样子吗,有些心疼又有些生气,一把将人拽进自己怀中,捏着她的下巴道:“王妃,看清楚了,是我。”
谢岁安深吸一口气,恢复了一些理智,不在挣扎,只是垂着眸也不看她,声音冷冷清清,“王爷,放开妾身。”
“不疼么?”
萧霁云捏着她的手,放在眼前细细瞧着,有血珠顺着伤口渗出来,他想也没想,低下头去吮
住她的指尖。
“王爷?”谢岁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萧霁云偏过头去,不回她的话,反而拉着她坐在软榻上,又扬声让侍女去换大夫来。
“王爷,一点小伤,不必麻烦了。”
谢岁安收回手,不想兴师动众。
萧霁云也不勉强,让侍女拿了药来,他要亲自包扎。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谢岁安的十指就被包了个严严实实,手法干净利落,又不显得臃肿。
她望着自己的手,一颗心奇迹般地安静下来,抬眸去看萧霁云,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谢岁安张唇欲要说话,萧霁云伸出食指,封住了她的唇,“不想说可以不说,只是我有话要问你。”
谢岁安约莫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微微坐正了一些,温声道:“王爷是想问江晏的事?”
她的聪慧,萧霁云早有所感。
他微微点头。
谢岁安沉默须臾,答道:“昨晚我的确见过江晏,但我没有杀他。”
随即她将与江晏相遇的那段,简短地说了一下,只是隐去自己外出的原因。
萧霁云听完,脸上的神色难看了几分。
谢岁安不解,“可是妾身哪里说得不对?”
“所以王妃今日是在为此人伤心?”
萧霁云一错不错盯着她,像是看到她心里去。
谢岁安这才明白他不快的缘由,无奈地笑了笑,“王爷怎会这样想,我今日心情是不佳,但和他无关。”
知道她挂念的人不是江晏,萧霁云也跟着笑了,他放松身体,靠在软垫上,手里握着她的腕骨把玩。
“王爷,江晏的事会怎么处理?”
谢岁安有些担心,她没想到昨夜会发生这样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