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是你。”
江晏提着一壶酒,摇摇晃晃地过来,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潮红的脸颊上,一副迷离之态。
谢岁安还未开口,酒气已经袭入了口鼻。
她身姿微微后撤了一些,什么也没说,丢下几个铜板,起身离开。
“你别走……”
江晏跟着站起来,一边跌跌撞撞地走着,一边口齿不清地喊她。
谢岁安像是没听见,脚步加快了一些,朝旁边的巷子走去。
出来时辰不短了,她该回去了。
“你再不停下,我要喊人了,”江晏跟不上她的步子,醉醺醺地在后面威胁,“你穿成这个样子,肯定是不想让别人认出来。”
谢岁安侧首瞥了一眼,继续朝前走去,紧接着身后就传来很大一声,“昭……”
“闭嘴。”
听着他要来真的,谢岁安不得不停下脚步,冷冷呵斥了一句。
江晏仰头饮下最后一口酒,将酒壶扔出去,陶瓷碎裂的声响,吸引了几个过路人的目光。
他的样子和城西的地皮无赖几乎没什么区别,丝毫看不出一点读书人的影子。
谢岁安皱着眉,站在原地没动,等着他走过来。
“昭王妃,你害得我好惨啊。”
江晏凑近她的帷帽前,隔着朦胧的轻纱面罩,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是你多行不义,才落得今日的下场,与我何关?”
谢岁安推开一些,“听太子说,你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为何还在此处?”
“你是说那个边关的不毛之地落县?”
江晏身姿晃动了几息,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目光望着她,一脸的嗤笑。
“我苦读多年,好不容易成了二甲的进士,还没几天呢,就被你给毁了。”
他满脸不甘心,话语中流露出浓浓的恨意。
谢岁安没有与一个醉汉在此纠缠的意思,她摸着手中刚刚拾起的小石子,趁他不备,扬手就击打在他的脖颈处。
不过瞬息,江晏软软地倒在地下。
她松了口气,转身从巷子中出来,绕道回府。
夜晚的风拂过面颊,带来一丝寒凉。
谢岁安下意识停下脚步,她回头望了望巷子中的人,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将人弄醒。
看着江晏迷蒙的眼神,她眼疾手快,摸出身上的发带,勒住他的嘴巴,又绑住手,见他呜呜呀呀的,一时解不开,这才满意离去。
王府内,萧霁云从东宫回来,在前殿沐浴一番后,直奔向谢岁安的寝殿去,白日里她说的那句“圆房”,一直萦绕在心中。
他捻了捻指尖,脚步急切了一些,目光带着欣喜跨过寝殿的门。
入眼处只有两三个侍女,躲在帷幔暗影中打着盹儿。
他有些失望地四处搜寻着,殿内的香已经熄了好一会儿,只余一股清新的味道,淡淡地弥漫开来,像春末夏初细雨后的清晨,身心都跟着舒畅起来。
萧霁云的睫毛颤了颤,两只手下意识背在身后,径直走向屏风。
还不等他发话,侍女已然惊醒,惶恐地跪在地上请罪。
“王妃呢?”
他平静的声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侍女没听出他的异样来,只觉今天的王爷,似乎没有那么可怕,稍微放松了一些,回道:“王妃晚膳后便已经歇息,嘱咐奴婢等不得打扰。”
萧霁云皱了皱眉,他记得往日她睡觉不是这个时辰。
“王妃可是身体不适?”
“回王爷的话,王妃今日学了许久的规矩,有些累了,是以才早早歇息了。”
豆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萧霁云转身去看她,有些疑惑地问道:“学规矩?什么规矩?”
豆蔻端着新泡的茶水,恭敬地立着,听见王爷的问话,面上闪过犹豫,一时不知要如何回话。
“张禄。”
萧霁云朝殿门口唤了一声。
后者立刻快走两步,在他面前停下,回道:“王爷,王妃那日进宫,皇后娘娘赐了成嬷嬷,说是要让王妃重新学规矩。”
在萧霁云越来越森然的目光中,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豆蔻垂着头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这些事她早就想让王爷知道了,奈何王妃不让说。
萧霁云沉默几息,目光看向屏风后垂下的帷幔,挥手让几人退下。
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月光悄悄摸进来,留下一地的光影。
萧霁云站在谢岁安的床榻前,抬手欲伸向帐幔,就在指尖触到那柔软的布料时,他又有些迟疑地顿住。
“王爷……”身后突然传来一句。
萧霁云回头,就见谢岁安穿着一身银白的寝衣,静静地站着,手里攥着一块布巾,发丝上还滴着水珠,正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
他一时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道:“你……来了?”
谢岁安点了点头,平复着乱跳的心绪。
她将将从后窗翻进来,就听见王爷的声音,幸得净室中有水,她这才以沐浴的样子出现。
萧霁云没发现她的不对,只觉口鼻间都被一股馥郁的香味侵占,他猜测着她身上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味道。
“我给你擦发。”
他主动开口,谢岁安偏过了头,没有说拒绝,也没有说同意,只露出一段细腻白净的脖颈。
她莲步轻移在妆台上坐下,透过泛黄的铜镜,望着身后替自己擦发的人,唇角弯了弯。
夜更加静谧,一丝风也无,只有窗外的虫鸣声一阵一阵传来。
萧霁云手指穿过她的青丝,潮湿柔滑的触感,仿若摸到了天上的云,他下意识放轻了力道,布巾慢慢搓动着,生平第一次这般小心珍重地做一件事,让他有些许的不自在。
擦完了头发,他的手却没有离开,而是慢慢落到了谢岁安的肩膀上。
“怎得这般瘦?”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骨架的轮廓清晰可感,他的手完全罩住了她一侧的肩头。
“王爷~”
谢岁安‘噌’一下站起身,有些嗔怪地看他一眼,神情难掩有些羞涩。
萧霁云挑眉,轻笑一声,抬手将人拉进怀里,唇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王妃白日里说的可是真话?”
热气氤氲在耳边,传来难耐的痒意,谢岁安歪头躲了躲,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却故意问道:“王爷说的是哪句?”
萧霁云愣了愣,一时辨不清她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伸手抬起她脸细细瞧着,见她没有不情愿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谢岁安将他的迷茫看在眼里,抿唇笑了笑,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唇轻轻贴了上去。
烛火跳动着,屋内的光晕如水雾弥漫开来。
萧霁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股喜悦之情将他淹没,他一把抱起怀中的人,将她放在梳妆台上。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有烛火的‘哔剥声’传来。
萧霁云一只手捏着她的腰,一只手托在她的后颈上,急切地垂下头去,肩头的青丝顺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同眼前人纠缠在一起。
月亮悄悄挂在窗边,泄了满地的银白。
谢岁安抓着萧霁云的胳膊,脖颈高高扬起,露出一截美玉般的莹润来。
她被抱着丢在了床上,锦被上的鸳鸯依偎在一起,交颈而卧。
寝衣胡乱地散落在床榻边,谢岁安绷直了脚背,冒出一句略带痛苦的嘤咛。
有汗珠滴落下来,砸在她的锁骨上,又滑向幽深处。
清风吹过,窗外的海棠颤了颤,将最后的花瓣飘向大地。
烛火慢慢燃烧着,在晨曦中残留了一室的温情。
翌日,豆蔻领着一众侍女端着盥洗用具,等候在门外。
昨夜主殿叫了两次水,想必今日两位主子不会那么早起床的。
待日头彻底升起,她们这才听到殿内的铃响。
谢岁安动了动身体,浑身的酸痛,让她有些不适。
不等她爬起来,一只手搭在了腰上,紧接着肩膀上有脑袋靠过来,“再睡一会儿。”
萧霁云嘟哝着嘴,又将她揽得紧了些,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彼此间没有一点缝隙,仿佛什么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王爷,王妃该起了。”豆蔻在帐幔外小声唤道。
“听到没,不能再睡了。”
谢岁安挣扎了一番,显然是徒劳的,身旁人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
她无奈地笑笑,转头捏住了萧霁云的鼻子。
无法呼吸,他不得不睁开眼,对上身边人满脸的笑意,萧霁云扭头在她的额上亲了一下,沙哑着声音问道:“什么时辰了?”
豆蔻答:“回王爷的话,辰时过半了。”
听到已经这个时间了,萧霁云瞬间清醒,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揉了揉眉心,转身问谢岁安,“王妃怎醒得这样早?”
还不等她回话,张禄匆匆进来,站在屏风前说道:“王爷,出事了。”
萧霁云腿一迈便下了床榻,身姿闲闲地踩在青砖地上,不急不忙地系着扣子,待里衣穿妥后,这才开口问道:“何事?”
“江晏死了。”
“你说什么?”
萧霁云系着腰带的手一顿,怀疑自己听错了。
张禄闻言再度道:“回王爷的话,江澍之子江晏被今早巡街的街使发现,死在了青口巷中,身上还被人用发带绑着。”
“什么样的发带?”
萧霁云走出屏风,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漱了漱口。
“是一条女子的发带,听衙门的人说,不像寻常百姓能用的。”
主仆俩的一问一答,没有瞒着帐内的谢岁安。
她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被子,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不由得追问道:“张公公可见过尸体了,确认是江晏的?”
没料到她会询问,张禄愣了一瞬,看了看王爷的脸色,见他蹙着眉,看着王妃的方向,不禁小心地答道:“回王妃的话,尚未,不过衙门的消息向来不会出错。”
“王妃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庶务来了?”
萧霁云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
谢岁安意识到自己有些着急,深吸了两口气,轻叹道:“只是想起他污蔑我名声的事来,不过短短几日而已,着实令人惊讶。”
“王妃歇着吧,本王有事要忙。”
萧霁云洗漱完,早膳也未吃,匆忙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