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岁安没有当众念出,那些背主者的名字来。
非是她心软生出怜惜,实在是这样的事不怎么体面,要是传扬出去,恐怕王爷以后出门,都要被人暗戳戳地议论。
她行至偏殿坐下,将各处管事的人单独叫进来说话。
刚才他们混在一众人群中,虽然平日里的关系不全是融洽的,但到底都是一样的身份,在面对主子的时候,便有一种自信和勇气来。
此刻被一个一个叫进来,那股子自信和勇气,顷刻间便消散殆尽,全都捏着手悄悄地吸气吐气,怀疑着自己被王妃抓住了什么小辫子。
首先进来的是李寿,毕竟吃饭一道向来都是大事。
他想不明白王妃是什么意思,但脸上却一直带着笑,进来后恭恭敬敬地行礼,争取不让自己露出一点胆怯来。
谢岁安待饮过两口茶,才慢慢开口,“李管事,你手底下可有一个叫王柱儿的人?”
“回王妃的话,是有这么个人,他平日都做些处理厨余的活儿。”
李寿不敢托大,很快就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倒出来。
“你知道他平日里都同什么人来往么?”
谢岁安继续问,一双眸子直直盯着他,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李寿摸不着头脑,犹疑着说道:“除了府里的人,便是收集弃物的……”
他到底是从宫廷中出来的,说着便想到了什么,‘扑通’一声跪下,连忙自证清白,“王妃,奴才不知这小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还请王妃见谅,奴才并不知情。”
他‘砰砰’地磕了两个头,额上通红一片。
豆蔻立刻阻止道:“李公公这是在做什么?”
她声音严厉,吓蒙了李寿。
“王妃尚未决断,你便如此,难道是想让王妃背一个苛待下人的罪名不成?”
一句话吓得李寿不敢动弹,只望着上首的谢岁安磕磕巴巴地说道:“王妃,奴才不知情啊。”
豆蔻听着都替他着急,一张小脸绷得更严肃了,“王妃何时怪罪你了,让你把王柱儿的事说清楚。”
李寿闻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极力回忆着这小子平日的行为。
他蓦地想起,每月发了月银的时候,这小子都会孝敬他喝酒,往常他以为是这小子懂事,今日看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此时他也顾不上别的,一股脑儿将这些都说了,就连王柱儿有个老母,每月都要告假一天这样的事也交代了。
谢岁安听罢,微微蹙眉,心中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豆蔻看王妃点了点头,便递上一张纸,并直接告诉他,“王柱儿的老母早在去年就已经故去了,他每月告假可并不是为了去看老母。”
“什、什么?”
李寿震惊,他并不知道这件事,颤抖着从豆蔻手里接过纸张细细去瞧,竟都是王柱儿背主的证据。
从何日出府,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事事俱清。
他的脑海中蓦地想起,前日傍晚看见这小子在角门处鬼鬼祟祟,像是在等什么人。
因着王柱儿平时的表现,当时他没有多想,只是斥责了几句。
现在看来是他大意了,竟不知不觉让这小子骗了这么久。
想到此,李寿瘫软在地,徒劳地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谢岁安已经了解清楚,这里面的弯弯道道,直接下令道:“王柱儿欺上瞒下,私通府外,毁坏府中规矩,打二十大板,着人送回内侍省。”
在李寿惊恐的眼神中,又继续道:“另,膳食所李寿有失职之责,自今日起降为副管事,而主管事则有原来的副管事升任。”
“王妃,求您给奴才一个机会,王妃……”
李寿跪地求情,他好不容易从内侍省出来,做到今天的位置。
豆蔻皱着眉道:“王妃做事向来公允,你若再嚎叫,便同王柱儿一同受刑罢了。”
话落,殿内即刻安静下来。
殿外的人看见李寿满脸沮丧地出来,腰上的管事对牌已经没有了,顿时小声吵闹起来。
下一刻就见王府的侍卫,押着一个灰袍短衫的人过来道:“启禀王妃,此人意欲逃出府去,被属下等抓获,请王妃发落。”
谢岁安推门而出,站在台阶上望着他,声音仍旧不疾不徐,“你可是膳食所的王柱儿?”
地上跪着的人,瑟缩着身子,只眼睛咕噜噜地四处转了一圈,又垂下来看向地面,“是,是。”
谢岁安抬了抬手,豆蔻将刚刚王妃下的命令,重新宣读了一遍,而后道:“行刑。”
侍卫很快抬来了条凳。
谢岁安道:“既然是李管事手下的人,李管事就好好数着,待惩罚完,你亲自送回内侍省。”
李寿哆嗦着腿应声,再不敢多说一句。
随后膳食所新上任的主管事前来磕头,“奴才吴一拜见王妃,王妃万安。”
他看着比李寿更年轻,圆脸,圆眼睛,颊边还有一个小酒窝,倒是讨喜。
谢岁安点点头,“往后府内的膳食就交给你了。”
她语气轻淡,并没有多余的话,可吴一却看明白了,王妃是个菩萨的面,将军的心,做事自有一套章法。
他不敢造次,强压下心中的喜悦,老老实实叩头,“奴才谢王妃提拔,日后定不叫王妃失望。”
声音洪亮得盖过了殿前的议论声。
有了李寿这个前车之鉴,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很多。
从针织所到库房的、物资上的,一共处置了七八人。
除了针织所那位叫兰芷的管事没被替换之外,其余所有的管事都被替换了。
不过兰芷没换,她的左右手却换了一个。
对此,兰芷道:“多谢王妃慧眼如炬,是奴婢失职未曾管理好手下的人,奴婢愿自请罚奉三月,请王妃处罚。”
谢岁安将手里的团扇朝前递了递,“这上面的绿梅可是你所绣?”
兰芷微微抬眼看了看,随后肯定地答道:“回王妃的话,正是奴婢所绣。”
谢岁安虽不会针织,但也认得出这是苏绣,指尖拂过开得正盛的那朵绿梅,配色秀雅,针法精湛,很是不俗,是她这些时日最喜欢的一把扇子。
谢岁安心中起了点爱才之心。
她知晓这世上女子谋生不易,尤其还有这样一手技艺,若是埋没了,到底可惜。
便接了她的投诚,温声道:“你既诚恳认错,本王妃不再追究,切记此后不可再犯。”
“奴婢铭记在心,多谢王妃教诲。”
这一场内庭的变动,直到正午时分,方才结束。
谢岁安看着众人道:“天色渐暖,即日起府内每人多做两套夏衣,此事就交给兰芷去办。”
她话音落下,众人纷纷满脸喜色地谢恩,“奴婢/奴才叩谢王妃,恭祝王妃吉祥如意。”
“奴婢定不辜负王妃所托。”
兰芷以额触地,行大礼。
待所有人散去,豆蔻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下来。
她一连饮了三盏茶,才平复下来心情,一边用手扇着面颊,一边问谢岁安,“王妃,适才婢子的表现如何,有没有给您丢脸?”
谢岁安看得好笑,将桌上的一碟糕点赏了她,并道:“你今日立了功,是大功臣。”
豆蔻吃得腮帮子鼓鼓的,神气地说道:“这回他们该长记性了,以后谁再敢说王妃的不是,奴婢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是是是,你最厉害的。”
谢岁安弯腰捏了捏她的鼻尖。
夜里,萧霁云从南衙大营回府,立刻就知道了白日里发生的事。
他略微有些意外,昨日说好,今日就动手,王妃行事倒有武将的风格。
他在净室沐浴更衣一番,才朝着谢岁安的寝殿走去。
远远地还未到跟前,就看见昏黄的烛光,在夜里晕开一团,有不知名的虫鸣声闹着,却并不觉得吵。
萧霁云拾级而上,海棠花的枝叶斜斜地向门口伸来,他顺着去看,这才发现王妃趴在窗前,身影淹没在红花绿叶中,险些让他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他勾唇笑笑,朝着窗边走了两步,脚步略重。
“王爷回来了?”
谢岁安略略直起身子,视线从花枝间移开定在萧霁云身上。
他一身月白软袍,姿态闲闲地站着,正含笑看她,发丝还带着几分水汽,无端抹去了一点身上的锐利,倒像是一把入鞘的宝剑,只需静静地停在那里,就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谢岁安莫名想起他的心上人来,不知是位怎样的女郎,让他身为王爷也不能与她成亲,反而按下不提。
掌心传来一丝痛意,她这才惊觉自己握着窗框的手有点用力。
“听说王妃今日在府中立威?”
萧霁云开门见山。
谢岁安顿了一下,走到门口去迎他。
昨日下了雨,白日虽然天晴了,但傍晚开始阴云便飘过来,遮盖了月光。
廊下的六角宫灯晃晃悠悠,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王爷已经知道了?”
谢岁安问了一声,却不意外。
“可顺利?”
萧霁云说完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抬步踏进殿内。
谢岁安看着他窜进去的身影,怎么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她怀疑自己想多了,摇了摇头也跟着进去,“没遇到什么困难,只是有件事要同王爷商量。”
萧霁云已经猜到了,“你是想说钱福?”
谢岁安点点头,“不知王爷有何打算?”
“将他拨给你使唤。”萧霁云想也没想地说道,随后扬声唤人。
钱福听到声音进来,朝两人行过礼,等着王爷的吩咐。
“你管着内庭的事,往后就跟着王妃。”
“奴才谨遵王爷安排。”
钱福笑着应声,心中凄凄,面上倒是不显。
语罢,又朝着谢岁安道:“奴才拜见王妃,往后王妃让奴才往东,奴才绝不敢往西。”
他信誓旦旦地表忠心。
谢岁安眼眸微闪,有些惊讶地看向萧霁云,“王爷,他是您身边得用的,拨给妾身是否有些大材小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