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岁安这边回到王府后,一边安排下人将摘来的素馨花放到她的殿中,一边琢磨着应该将紫苏调来。
她身边得用的人,实在不算多。
豆蔻是回到谢家后,她自己挑的,其余的下人也不怎么熟悉。
只有紫苏算是同她一起长大,同样也会些功夫。
若是调来上京,定能助她一臂之力,也不至于她如今举步维艰,手里边没有一个可用的人。
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查到母亲身故的真相。
原本想着同王爷打好关系,也好用用他的人。
如今看来,他们只能做这圣旨之下的皇家夫妇,却做不了能将背后交于对方的人。
王爷对他多有顾忌,她又何尝不是。
她一直记得临行前,师父告诉她的几句话,“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皇家的男人生来就背负很多,家国大义、朝堂百姓,件件都是不可摆脱的责任,唯独在情之一字上可有可无。
从父母亲情,到妻妾之情,均是如此,何曾会有例外。
豆蔻见王妃心事重重的样子,替她倒了杯茶,疑惑地开口,“王妃?”
“何事?”
谢岁安抬眸。
“已至午时,厨房的人送来了点菜单子,您看您要用些什么?”
谢岁安接过,随意地点了几样,春韭饺子、笋汤、一道清蒸的鲥鱼,并一碟清炒的时蔬,便也作罢。
原本王妃的份例,每顿少说也有七八道菜。
可谢岁安用了几天,发现不仅浪费,也甚少有自己想吃的,便做主让厨房写了单子每日点菜,如此倒是更加方便。
多出的份额,她给府里的下人加了两道菜。
自接了管家权之后,她除了赏赐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豆蔻担心,这样一来会让府里的人觉得,王妃是个绵软性子,好拿捏的很。
不过谢岁安不着急,打蛇打七寸,总归要他们都露出马脚来,也好一网打尽。
“让你盯着府里的人,有进展了吗?”
她浅饮一口茶,视线掠过旁边摆得整整齐齐的素馨花,心中又涌上一层难过来。
她虽被送到江南,可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在暗中来过上京,可姐姐是太子妃,她总是没有机会得见。
原本以为,此生绵长,迟早都会相见。
谁知等她光明正大来此,姐姐已经薨逝,只留下他们这些愁郁难解的人。
“王妃,有。”
说起这事,豆蔻顿时兴奋,王妃终于要收拾府里的人了吗。
这些时日,她多少听到了一些府里的传言。
他们在背地里嚼舌根,说王妃虽然出身顺阳侯府,实则自小就被丢在南边,不受父亲喜爱。
还说王妃如今虽与王爷成亲,可看着并不受王爷宠爱。
就连新婚,王爷也只在她屋里歇过一夜,就再也没去。
更有人说,王爷将管家之权交给王妃,是看在顺阳侯的面子上,但王妃自个要是立不起来,王爷早晚都要换人的。
诸如此类的言论,数不胜数。
豆蔻没想到,堂堂一座王府,竟会这样复杂。
她将这些日子查到的情况,整理成册子递上去。
谢岁安并没有立刻去看,只是吩咐她放在几案上,打算用过午食了再说。
日光一束一束闯进殿内,混合着窗棂和花草,留下满地斑驳的影子。
她小口小口用着饭食,直至吃了七分饱,才停下筷子。
侍女很快将桌上的碗碟撤走。
她今日心绪不宁,午间小憩也睡不踏实,便打算起来制香。
豆蔻陪着她,将她所需的东西一一找来。
她先拿来一个圆肚形的青瓷坛子,不过比手掌大一点,坛口较大,不算特别深,用来制香刚好。
接着又领人从花房搬来几盆开得正好的茉莉,将上面花朵摘下来,放在承盘上面。
谢岁安净过手以后,取出劈成薄片的沉水香,将素馨花、茉莉花和沉水香片,一层层间隔密封,而后每日更换,使花不蔫。
一日日之后,待花谢了,香料即成。
这香制作起来不算麻烦,但着实废时日。
她从前烦躁不安的时候,便以此静心,久而久之便学会了制香。
一切做好之后,天色已经阴沉下来。
暗沉沉的云层,铺天盖地袭来,顷刻间就看不见日光。
待将殿内收拾干净,雨也跟着落下来,滴滴答答敲在青瓦上,又顺着凹槽,在檐下形成一道雨幕。
窗外的海棠开得正浓,几滴雨珠子落下去,叶片绿得发亮,粉白花朵倒被摧折了不少,满地都是残红。
丝丝凉意,顺着半开的窗格钻入殿内,豆蔻想要将窗关上,谢岁安摆摆手阻止了她。
幼时跟着师父练武,常常不得休息,只有这样的阴雨天,她才可以读书习字,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久而久之,对阴雨天便有一种异常的偏爱。
谢岁安吩咐豆蔻,取一小块熏香用的香炭,将其放在廊下烧透,直至其通红而无明火的时候再拿进来。
豆蔻知道王妃要品香,待烧了炭后,又问道:“王妃今日要品什么香?”
“把白瓷罐的笑兰香拿来。”
谢岁安正在香炉中放入香灰,看着份量差不多了,就用香铲轻轻抚平,这一步很是关键,要使香灰均匀、疏松才好。
待抚平香灰,又用香匙在中间挖出一个深一些的孔洞来,将烧透的炭火用香箸夹进孔洞中,再用香灰盖上,末了扎出几个小孔来,以便香炭的燃烧。
她做得认真,并未察觉窗边站了一人。
萧霁云和谢侯谈完事,刚出了门就下起雨来。
上次头疾发作,曲子听了一半,本打算乘着午后的半日闲工夫,再去听听的,谁料天色竟是如此,只好作罢,打道回府。
张禄见王爷回来了,立刻上前问安。
萧霁云顺势问道:“王妃呢?”
张禄恭敬答道:“王妃在殿中,听下人说在制香。”
萧霁云挑挑眉,眼中涌上一丝兴味,抬步朝谢岁安的殿中走去,雨水还未停歇,天色越发昏暗,大有下到明日的态势。
他刚绕过回廊,就从窗前看到了谢岁安弯下腰点香的样子。
她手里拿着羽尘,在扫香炉周围沾染的香灰,末了拿出银叶片置于其上,又从旁边的罐子中取了一块比指甲盖大点的香饼放在上面。
不过须臾,就有袅袅青烟,蜿蜒而上。
她的动作轻柔而又认真,脸上带着舒缓的笑,好似无比的满足一样。
萧霁云第一次认真看她,没有带着目的,没有带着顾虑,只有纯粹的欣赏。
他觉得自己此刻的心,跟那一炉香一样沉静,像是躺在了云端,晒着暖暖的日光,有清风拂过面颊,一切都是无比的舒畅。
他不自觉屏息,享受着此刻的安宁,怕惊散那一缕烟。
一个准备去归置物件的侍女看见了他,赶忙行礼。
萧霁云眉头轻蹙,果然里面的人立刻换了副笑颜,目光直直朝他看来。
“王爷回来了?”
谢岁安刚饮了一口茶,正准备倚在软榻上歇息片刻,谁知他竟在此时回来。
心中升起片刻被搅扰的不满,不过他是王爷,他想去哪里,也由不得她置喙。
谢岁安屈膝行礼,虽然早上他说过,只有两人的时候不必多礼,可她全然做不到与他放松亲近的模样,反倒是这些礼节,让她获得了难得的自在。
萧霁云跨进来的步子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满,到底什么也没说。
刚刚忙碌的殿内,刹那间变得安静下来,只有香炉中的笑兰香,乌泱泱晕开一团。
王爷不喜人多,豆蔻领着殿内其他人退了下去。
见他好似不快,谢岁安主动问道:“王爷同家父谈得如何?”
“尚可。”
他淡淡丢下两个字,一口一口饮着茶。
两人一时无言,谢岁安便将下午豆蔻送来的册子递过去。
“这是什么?”
萧霁云没接,抬头望着她,眼中的不悦十分清晰。
谢岁安一时摸不准,他到底和父亲谈得是好是坏,若说好不该是这个样子,若是不好,他又说尚可。
她有些纠结地说道:“我让豆蔻盯着府里进出的人,都去了何处,见了何人,又做了何事,如今正好有眉目了。”
“王妃看过了吗?”
萧霁云抬手接过,一缕青丝从肩背滑下来垂在胸前。
谢岁安这才发现,他的衣裳有些湿了,许是回来时淋了雨。
“还未来得及看,”她说了一句,又道,“王爷是否要更衣?”
萧霁云捏着册子,没有立即打开,而是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皱眉道:“无妨。”
她这样关心他,他应该高兴才是。
可那熟悉的不适再次袭来,让他有些烦躁,说话的语气便也不太好。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冷脸,谢岁安最后的一点耐心被消耗殆尽,“妾身身子不适,就不陪王爷了。”
她站起身朝屏风后走去,萧霁云的声音再度袭来,“王妃为何会在青陵沈家长大?”
谢岁安迈出去的步子立时僵硬,关于她命格之事,除了谢家和沈家之外,没有人知道。
她的父亲心里虽忌讳,但因好面子,所以从未对外说过,恐怕连谢府那几个小的也不知道。
不然,她又怎么会被赐婚与皇室之人。
如今王爷这样问出来,她有些猜不透,他到底是知道了什么,还是纯粹的好奇?
缄默片刻,她还是道:“这是父亲的决定。”
她留下一句,转身离去。
青烟随着她的影子,一同消散在殿内。
身后萧霁云脸色难看至极,手中的册子因用力而变形,他没想到仅仅一个试探,就将两人的关系暴露得彻底。
她的王妃,原来并不信任他。
这样的感觉熟悉得可怕,如同母后当年,明明在他出生时,就已经在心里判定了生死,却还要找一堆借口,说他不如皇兄。
萧霁云拿着册子起身离开,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