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声奶气的声音,瞬间融化了空气中凝固的坚冰。
萧霁云身子向前倾了倾,展开双臂道:“陶陶过来,让三叔抱一下。”
他脸上一副无事人的样子,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将方才的话听进去,太子捏着茶盏,一时有些无奈。
萧淮噘着嘴,摇了摇头,小小的身躯不断后退,最终躲在了谢岁安的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来瞧着他,“三叔,男子汉大丈夫是不能这样的,羞羞。”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惹得几人好笑不已。
萧霁云收回手,竖着眉,装作严肃的样子看着他,“谁告诉你的?”
他冷起脸,萧淮还是有些怕的,他抬头看向谢岁安,见婶婶笑吟吟地望着他,顿时勇敢了一些。
从她身后走到旁侧,一只手虽然还抓着谢岁安的裙裾,脊背却挺得笔直,脸上满是认真。
“侄儿近日学《三字经》,其中有几句叫‘幼而学,壮而行。上致君,下泽民’,而我又是萧氏子孙,更该如此,所以三叔以后不能抱侄儿了,侄儿已经长大了。”
这话意外地和太子方才说的异曲同工。
谢岁安不知他们先前的谈话,只觉王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得打圆场道:“皇孙殿下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觉悟,果真是极聪颖的。”
孰不知这一句话说完,萧霁云的脸色是更难看了。
他冷哼一声,袖角拂过几案,语气凉凉地说道:“回府。”
知他向来不爱在东宫多待,太子虽无奈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再次提醒道:“别忘了,孤适才交代你的事。”
他拿出太子的身份来,萧霁云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谢岁安蹲下身子,摸了摸萧淮的头,与他道别,“婶婶下次再来看你好不好?”
看到这一幕,萧霁云凶巴巴地道:“不让我抱,却让她摸你的脑袋,萧淮你越来越出息了。”
小小的孩童根本不理会他说的话,只是有些伤心地拉着谢岁安的袖子,“婶婶,我想让你多留一会儿。”
“你莫要对孩子太凶,”谢岁安嗔怪地看他一眼,随即又安抚道:“殿下别难过,婶婶说到做到,一定会再来看你的。”
两人一番依依惜别。
萧霁云想说些什么,又顾忌她刚刚因为姐姐的事心中难过,话到嘴边,到底换了一副温和些的口气,“三叔的府邸又没对你上锁,若想你婶婶,过来寻她便是。”
这一回小小的人儿,终于搭理他了,“三叔说的是真的?”
看他高兴的样子,萧霁云一撇嘴道:“骗你的。”
一句话,他小小的脸立刻垮下来。
太子看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道:“陶陶别担心,到时为父给你一块令牌,不怕你三叔不开门。”
萧淮这下得意了,蹦蹦跳跳地跑到太子的怀中,对他做了个鬼脸,“三叔真坏,还是父亲最好。”
“你……”萧霁云气了个倒仰,谢岁安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衣袖,劝道,“王爷就别和一个孩子计较了。”
语罢,拉着他行过礼,两人告辞。
登上马车,萧霁云的神色犹自不好,语气却显得平和,“初次见面,王妃倒与本王那侄儿,相交甚好。”
他的话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快,谢岁安抿唇笑笑,“他是姐姐的孩子,见了妾身自是亲切,说起来殿下应当是看着陶陶长大的,怎得他好似不待见你一样。”
萧霁云反驳道:“跟他那父亲一样,没眼光。”
他难得卸掉一些深沉难测的样子,露出点孩子气。
谢岁安眨眨眼,一动不动瞅着他,像是看见了什么新鲜的物件。
萧霁云后知后觉,有些不自在起来,他们之间何时这般亲密了?
他悄悄敛了神色,又恢复往日懒洋洋的模样。
谢岁安很想问问他,今日和太子说了什么,可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们之间虽有夫妻的名义,却更像是一纸契约绑定的买卖双方,每一次行事都有自己的考量。
马车内一时陷入寂静,只有车轮吱吱呀呀的声响,不停歇地传来。
就在快要到王府的时候,萧霁云忽然开口,“我要去拜访岳父,不知王妃可要同去?”
谢岁安疑惑地看着他,归宁不是才刚结束,“王爷这是要?”
萧霁云‘唰’一下打开折扇,眉眼沉沉压下来,脸上却带着几分难辨的笑意,“皇兄命我投入谢侯帐下,从军。”
闻言,谢岁安错愕,“难道朝中要起战事?”
萧霁云摇头,没有详说的意思,只道:“未雨绸缪罢了。”
“如此,妾身不便打扰。”
听她不愿回去,萧霁云也不强求,自个儿下了马车,吩咐护卫将谢岁安送回去。
临近午时,他带着钱福,找了一家食店,要了几样小菜,和一碗鸡丝蕈菇汤面,用完才朝顺阳侯府走去。
天气渐暖,街道上的行人越发多起来,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热浪在半空蒸腾,小孩子寻着缝隙窜来窜去,好不欢乐。
萧霁云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捏着折扇,四处看看停停,走得不紧不慢,没有一点着急的意思。
两人刚走到巷子口,正要转进去,身后一句,“三哥……”成功叫停了两人。
萧霁云回头看去,见是六皇子良王萧霁朗,便彻底转过身来,等他上前。
“三哥这是要去哪儿?”
良王穿着一身湛蓝色锦袍,手中提着一个香囊,在他面前站定。
见三哥的视线落在他手上,他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一把将香囊塞在袖子中,呲着牙道:“让三哥见笑了,你就当没看见。”
良王喜好风月,朝中知道的人不少。
萧霁云以为他又去逛了哪家秦楼楚馆,便皱着眉道:“那些地方还是少去,你年纪小,莫要被人诓骗了。”
“三哥,这上京谁敢诓骗我。”
他笑嘻嘻地扯开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去哪儿呢?”
萧霁云没有回答他,只道:“我有事要办,你若空闲就回去温习课业。”
语罢,转身离开。
萧霁朗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手中的香囊快要被撕碎,他抬了抬手,立刻有人跟了上去。
他身侧的宦官道:“王爷,三殿下最近对您是越来越防备,有什么话都不和你说了。”
一句话,让萧霁朗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冷声道:“去,打听一下昭王近日的行踪。”
宦官很快领命离开。
到了谢府门前的时候,萧霁云才想起来要同他的岳父知会一声。
遂指派了谢府的一名小厮前去谢侯上值的南衙通传,他则大摇大摆进了谢府。
贺氏听到下人来报,一边念叨,“这祖宗怎么来了”,一边让人去将读书的谢时彦唤来。
他是谢府的嫡长子,今年正好十二岁,跟着府中请的西席读书。
因父亲不在家中,女眷不便抛头露面,便由他出面接待来客。
听闻来的人是昭王,他眉头皱得死死的,脸上没有一点笑意。
他与那位自幼不在家中的二姐并不熟悉,是以对于她所嫁的夫君,也没有多热络。
谢时彦来到正堂,见堂内一人坐在侧首饮茶,手中轻摇着一把折扇,姿态闲适随意。
跨过门槛的时候,他脸上已经漾出恭敬的笑来,“时彦见过昭王殿下,殿下安好。”
萧霁云抬眸,收了手里的折扇,悠然道:“起来吧,不用多礼。”
“不知殿下驾临,时彦未能远迎,实在罪过。”
他小小年纪,对于人情应付倒是很有一套,姿态不卑不亢,行礼时脊背弯下去的弧度刚刚好,再高会显得傲气,低了又显得谄媚。
萧霁云心中暗赞,倒是比谢侯显得真诚些,就是这身子骨看着瘦弱了一些。
“是本王临时有事,前来拜访,谢公子莫要介怀才是。”
两人你来我往,倒是说了不少的话。
萧霁云本就是奉太子之命前来,再加上又是王妃的母家,因而姿态放得极低。
谢侯来得很快,五年前他出征漠北,同边境诸府一起收拾了北境,立下战功不少,回来后便在南衙左卫中任大将军一职。
“下官见过王爷。”
他身上的甲胄还未卸下,面上带着几分爽朗的笑意,全然不见归宁时,对着谢岁安横眉冷竖的样子。
“侯爷不必多礼,往后还要仰仗侯爷照拂才是。”
萧霁云一个跨步上前,托住了他行礼的胳膊。
两人一番谦让,顺阳侯满意地坐在了主位,“彦儿,你自去忙你的事,我和王爷有事相商。”
谢时彦告辞离开。
刚出了门,就被他的亲姊姊谢婉晴一把拉到廊下。
“王爷说了什么?”
谢婉晴今年十五,已经及笄,正是议亲的时候,贺氏管她管得严,等闲不让踏出院子。
今日也是听闻昭王来访,贺氏忙着准备家宴,所以她才有机会偷溜出来。
她穿着一身樱粉的流光云锦长裙,头上梳着垂鬟分肖髻,腕上带了一只青玉云烟镯,目光好奇地朝正堂看了看,可惜什么也看不到。
谢时彦挣开被她拽着的手,有些不满地说道:“三姐,你如此行事,实在有失体统。”
“你怎么这么古板,”谢婉晴蹙眉看着他,也有些生气,“我不过就是问问,你又拿书上的这套东西来糊弄我,简直是个书呆子。”
听她说自己是个书呆子,谢时彦更加生气,又考虑到这里在正堂外,不敢造次,遂一甩袖子走了,留下原地鬼鬼祟祟的谢婉晴。
“哼,不说算了,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
谢婉晴到底害怕谢侯和贺氏,跺跺脚有些遗憾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