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阳侯跟在后面一路挽留,到底还是没有将人留住。
谢岁安登上马车,看着随后就坐的萧霁云,红着眼道:“今日多谢王爷解围。”
语罢她侧过脸去,望着紧闭的车厢门陷入沉默,没有将目光留给萧霁云。
马车朝着王府驶去,有嘈杂声自街道上传来,狭窄的空间内,光影明明灭灭。
萧霁云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看着自己伸在半空的手,慢慢问道:“王妃原来长在江南,不知昔日过得如何?”
公侯之家的女郎,日子再是难过,也不至于手心都生茧才是,尤其虎口那里,倒和习武之人有得一拼。
他将胳膊搭在膝盖上,手指互相摩挲着,目光再次看过去,停在刚刚和他交握的那只手上面。
只可惜谢岁安握着手,他什么也看不到。
须臾,萧霁云从怀中摸出一方绢帕来,洁白的颜色,叠得整整齐齐,只在边角处绣着一丛翠绿的兰草,除此之外干干净净。
他伸手递过去,目光一直盯着眼前的人。
“舅父待我极好。”
听到他的问话,谢岁安停顿片刻,声音沙哑地回了一句。
见他递过来帕子,她摇头道了声谢,并没有接,从袖中摸出自己的来,朝他示意了一下。
她这一个动作,还是让萧霁云看到了她虎口的老茧,心中的疑惑更大。
不过他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收回了手。
直到马车驶入王府,两人再没有说一句话。
早有仆人等候在门前,谢岁安垂下眸,没什么心情和他多说,只草草行了礼,径自离去。
萧霁云立在池塘前,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处,抬手唤来了张禄,“去查查王妃以前的日子。”
张禄摸不清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迟疑道:“殿下是要事无巨细,还是?”
“事无巨细。”
萧霁云留下一句,抬步离开。
刚走到门前,就看到钱福在那儿候着,“殿下,良王来了。”
他快步走上来,目光朝东次间看了看。
萧霁云点点头,脚步不停,只是他还未进去,听到动静的良王已经出来。
“三哥,你怎么才回来?”
他穿着一身嫩绿的圆领长袍,大步跨过门槛,拇指上套着一个玉扳指,不停转动。
“有事?”
萧霁云瞥他一眼,走向了书房。
“三哥,往常我来找你,你可从不说这样的话,”萧霁朗跟在他身后,语气夸张,“怎么如今成婚了,连弟弟也开始见外了?”
两人的关系,在陛下的几位皇子中,向来都是最好的。
连太子这位一母同胞的兄长,都稍稍落后两分。
萧霁云在书案后坐下,身子靠在椅背上,闲闲地望着他,“你想知道?”
“什么?”萧霁朗没领会他的意思,有些迷茫地问道。
“不如也让父皇给你赐一门婚事。”
萧霁云补充完剩下的话。
“三哥,”萧霁朗大叫,须臾后冲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弟弟知错,您绕过弟弟吧。”
语罢,生怕萧霁云真起了这个念头,立刻又道:“五哥还没成婚呢,我最小,还轮不到我。”
萧霁云也就是吓唬吓唬他,老六今年才十七,自然还不到成婚的时候。
见他笑了,萧霁朗心中的紧张解除,凑到他耳边,用扇子将两人的脑袋遮住,小声道:“玉楼近日新来了一位唱曲的伶人,听说是从南边过来的,嗓子那叫一个绝,三哥想不想去听听?”
“南边过来的?”
萧霁云听到这句,下意识问了出来。
萧霁朗解释道:“是啊,江南水乡来的,一口吴侬软语,像吃糍粑,那叫一个软糯。”
他说得起劲,萧霁云却想到,今日在顺阳侯府,王妃哭泣的模样。
如一串玉珠,从眼角滑落至腮边,顺着下颌落入地上,砸开一圈极小的水花。
他倏地握住了手,鼻尖似乎嗅到一丝清冽悠远的香气,是从掌心溜出来的,顺着指骨钻入脑海中那张泪眼朦胧的脸。
“三哥,怎么了?”
萧霁朗说完,见他陷入沉思,不说话,顿时好奇。
“走吧,去瞧瞧。”
萧霁云压下眸光,再抬起时换了一副熟悉的笑,不紧不慢地站起身。
见他同意了,萧霁朗歪头看了看,试探道:“三哥可是怕被嫂嫂知道?”
萧霁云拿起案几上的折扇,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不过是听曲儿,想什么呢?”
天色已至黄昏,大片的彩霞覆盖了西边的天空,燕子三三两两向巢穴飞去。
两人没坐马车,就在街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走着。
有认识的人,远远地行礼。
萧霁云微一点头,就径自掠过,没有多说的意思。
两人到达玉楼的时候,距离那伶人上场还有半刻钟。
管事的早早得了消息,已经在门口等着,“哎哟,两位王爷大驾光临,小的未曾远迎,还请恕罪,恕罪。”
“不必多话。”
萧霁朗不喜他的庸俗。
越过人朝楼里走去,他们是这里的常客,没事就喜欢来坐坐。
二楼早给他们预留了雅间,管事的亲自领路,送两人上去。
待下楼时钱福跟着出来,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扔过去,“上些好酒好菜来,爷们不喜被人打扰,你安排好。”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安排,请大人放心。”
管事的喜笑颜开,脸上的褶子堆积在一起,快要看不见眼睛了。
很快几个小厮上来,将酒菜摆好,其中一个将今日演出的曲目单子放下。
萧霁云拿起看了看,上面写着今日演出曲目《琵琶记》,并演出的人员,以及内容介绍等等。
萧霁朗凑过来看了一眼,立刻解释道:“听说这戏在南边很是热闹,近日来到上京,不过才演了几场。”
正说着,楼内忽地暗下来,只有几盏灯烛隐隐约约闪烁着。
初始还听得见几句人声,后来全场寂静,又过了片刻,才听到一阵乐曲声传来,声音呜呜咽咽,像是深秋的寒风,掠过树枝,落了满地的枯叶。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只听得一个女旦唱道:“春梦断,春梦断……”
嗓音幽幽噎噎,只不见人。
这唱腔的确不是上京的,萧霁云收扇在手,细细听着。
待几句唱词结束,出来一位头戴官帽,蓄着美髯的大官生,口中同样唱着词,仔细听倒像是述说委屈的。
萧霁云听了几出,又结合刚才看到的曲目单子,已约莫了解。
这戏讲述的是一位姓蔡的男子上京赶考后抛弃发妻,而其妻名唤赵五娘,独自侍奉公婆,在家中遭灾,公婆相继故去后,上京寻夫,终得团圆之事。
这戏班唱的着实不错,旁边的萧霁朗看着赵五娘的不易,一掌拍向桌子,直骂那蔡姓男子不是个东西。
萧霁云见状,朝桌上的茶水看了一眼。
钱福会意,倒了一盏热茶,放到良王面前。
萧霁朗察觉到动静回头,见三哥正示意他饮茶。
顿时明白过来,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那个三哥失态了,失态了,实在是他们这戏演得不错。”
萧霁云挑眉,“你等会儿莫要将这掀了就行,我出去走走。”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悄然下了楼。
萧霁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已经没了刚刚看戏的兴致,招手叫来管事,吩咐了几句。
出了玉楼,夜色已渐渐浓了,街道上人倒是不少。
钱福看着兀自揉着额头的殿下,担心地问道:“主子可是又头疼了?”
萧霁云点点头,“回府。”
玉楼内,很快管事的去而复返,朝着萧霁朗说了什么,随后他也大步离开。
路过一家酿酒的铺子,萧霁云忽地停下步子,不知是想起那可怜的赵五娘,还是什么,他吩咐人去买了一坛桃花酿。
钱福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如今的时节,虽是喝这个的时候,但主子平日很少饮酒,尤其这样的甜酒更是碰都不碰,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正琢磨着,就听到王爷说话了,“送去给王妃。”
萧霁云躺在窗边的软榻上,钱福也顾不上亲自给王妃送酒,找了个人送过去,赶紧去请御医。
谢岁安还未歇下,她双手撑着下巴,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明月,海棠树的花枝斜斜地伸过来,恰好有一朵停在她的面前。
送酒的小宦官,刚一进来,就看见了这一幕,险些晃了眼。
豆蔻见来人,迎出去问道:“可是王爷身边的?”
小宦官笑得喜庆,“正是,奴才是王爷身边的德来,奉命给王妃送酒。”
“送酒?”豆蔻疑惑。
“正是呢,这是王爷方才出去,亲自买回来的。”
小宦官余光瞥见窗边的人,心想王妃肯定能听见他说话,于是极力替萧霁云说着好话。
“辛苦你了。”
豆蔻从他手中接过东西,顺带着问了句,“天已经黑了,怎么不见王爷?”
小宦官就等着她问这句话呢,立刻就道:“王爷犯了头疾,此刻钱公公正去宫里请御医呢。”
头疾?原来萧霁云真的有病。
“哎哟,可不知如何了,奴才得去瞧瞧,就不耽搁时间了。”
他一脸焦急的样子,匆匆行过一礼,快步走了。
豆蔻将酒拿进屋内,谢岁安已经起身,“去前面看看。”
这么好的机会,能拉近和王爷的关系,她自然不会错过。
毕竟要想报母亲的仇,就得借助王爷的力量。
一路分花拂柳,谢岁安这是在成婚后,第一次踏入前边萧霁云处理公事的地方。
她刚走到门前,就听到里面的说话声,“王爷,王妃来了。”
于是便径直走了进去,绕过山水刺绣屏风,她在软榻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关切道:“听府里的人说,王爷犯了头疾,如何了?”
她心里猜测,难道殿下和太子一般,也身患有疾?
文中戏曲《琵琶记》是元末戏曲作家高明根据长期流传的民间戏文《赵贞女蔡二郎》改编创作的南戏,是中国古代戏曲中的一部经典作品。并引用了开头两句,“春梦断,春梦断……”,望知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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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各怀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