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将府中的管家之权交给她后,谢岁安再未曾见过萧霁云的面。
倒是他身边的宦官钱福领着两个小的过来,手里抱着账本和对牌,见了谢岁安率先行了一礼,笑盈盈地说道:“王妃,这些是王爷吩咐奴才交给您的。”
谢岁安正摆弄着手里的棋子,见他过来,点了点头问道:“有劳钱公公,不知王爷现下在何处?”
王妃这般客气有礼,钱福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他弯着腰道:“王爷有要事在忙,他交代了奴才,万万不可怠慢了您。”
谢岁安知道这是客套话,但还是笑着道:“劳王爷挂怀。”
旁边的豆蔻适时递上一包银子,“钱公公平日照顾王爷辛苦了,请你得空了也去喝喝茶。”
得到王妃的赏,钱福喜笑颜开,“哎哟,多谢王妃体恤,王妃有什么话奴才可转告给王爷。”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谢岁安看着他道,“就是明日归宁,公公提醒王爷莫要忘了才是。”
钱福一张脸笑得满是褶子,“王妃放心,咱家一定带给王爷。”
等人离开,豆蔻上前道:“王妃,可要将各处的管事都叫来?”
谢岁安看向窗外明晃晃的日光,摇了摇头,“不必,你派些人盯着府中各处,尤其是这几日出府的,将他们去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一一记下来,回来告知于我即可。”
这王府的情况,她尚不清楚,总要摸摸清楚才好。
她想起府中的那几个妾室来,连这些人都是别处送来的,不知藏着什么心思,其他人就更不好说了。
那日入宫敬茶,王爷的处境实在有些微妙。
既不得皇后喜爱,与太子之间似乎也有嫌隙,只有陛下像是念着两分父子之情,但这情意能维持多久,谢岁安不敢说。
如此,还是少些错漏的好,以免出事了,也无计可施。
“是,王妃,奴婢这就去安排。”
豆蔻领命离去,谢岁安继续坐在窗前自己跟自己对弈。
太阳一寸寸落下,萧霁云踏着夜色回府,身后跟着另一个宦官张禄,他和钱福同为贴身伺候昭王的,两人远远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即移开视线。
“王爷,您小心脚下。”
钱福小跑过来,立在萧霁云的身侧,刚刚站定鼻尖就闻到一股酒味,“哎哟,王爷,您喝酒啦?”
萧霁云脚步不停,穿过回廊轻声问道:“她说什么了没有?”
钱福立马猜出这个‘她’指的是谁,笑着道:“回王爷的话,王妃很是惦记您,她让奴才提醒您别忘了明日的归宁。”
萧霁云的脑海中蓦地想起,谢岁安那双带着锐利的双眼,他不由得扯了扯唇瓣,脚下的步子也跟着一转,朝着谢岁安的院落而去。
自打新婚夜之后,两人就分房睡。
钱福愣了片刻,快速跟上他的步伐,心想王爷虽然只在王妃的屋中歇了一夜,可到底还是在乎的。
只是来到王妃的屋前,几人都愣住,除了廊下的两盏昏烛,里面黑漆漆一片,显然屋内的人早已歇下。
守夜的小宦官看见王爷来了,就要禀报,萧霁云低斥道:“闭嘴。”
随即转头看向钱福,视线如刀子一般,似是要将人凌迟。
钱福心中暗暗叫苦,他也没想到,这王妃会歇息得如此早。
“王爷,奴才,这……”
他比划着手,不知该如何。
萧霁云已经转身离去。
张禄落后一步,看着钱福不断地摇头,想要通过讨好王妃,来引起王爷的注意,也不是这么个讨好法呀。
又被这老小子看了笑话,钱福恨恨地拍了拍腿,随即快步跟上前方的主子。
不远处有夜枭掠过树梢,又惊叫着飞走。
谢岁安站在黑沉沉的屋子中,目睹萧霁云来了又走,脸上一派宁静,只握着几案的手渐渐收紧。
一旁的豆蔻不解地问道:“王妃这些时日都睡得迟,为何今日要早早地熄灯,让王爷扑了空?”
她有些纳闷,王爷好不容易过来,王妃为何要主动将王爷推开。
谢岁安没有将心中的打算,与她全盘托出的意思,只是温声道:“今日有些累了,想早点歇息,未曾料到王爷会过来。”
“那王妃刚刚为什么不……”
豆蔻有些迟疑,总觉得王妃说得哪里不对,又想不明白。
谢岁安拍拍她的肩膀,无奈道:“我已经卸去钗环,这般形容不整的模样,让王爷见了恐会不喜,不如等下次收拾妥当了,再请王爷过来也不迟。”
原来王妃是觉得自己未曾好好梳妆,所以害羞啊。
豆蔻偷偷地抿唇笑了笑,随后扶着谢岁安在床榻上躺下来,“时候不早了,王妃既是疲累,不如早些歇息,明日奴婢定将王妃装扮得漂漂亮亮。”
谢岁安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夜无话。
次日谢岁安刚收拾停当,钱福便来禀道:“王妃可收拾妥帖了,王爷已经在等着了。”
想起昨夜的事,他心中滋味一时有些难辨。
这王妃怎么这么不开窍呢,王爷好不容易去她院中一趟,她还早早歇了,白白错失机会。
他觉得有些可惜,面上却不露出来,一如昨日般恭敬。
“劳王爷久等,我们这就走吧。”
谢岁安穿过庭院,来到马车前,见萧霁云的另一位宦官张禄在旁边,便猜到他已经在车内了,立时也不再耽搁,蹬上了马车。
萧霁云手中握着一本书,听见动静头也未抬。
谢岁安在侧边坐下,借机打量他今日的穿着,一身墨色圆领长袍,边缘处用朱红色做了滚边,满头青丝用玉冠束起,棱角分明的脸上覆着半片暗影,像是雄伟的青山,掩盖了半阙面貌。
被她这般看着,萧霁云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稳稳地翻过一页书。
马车缓缓启动,谢岁安从一旁的挎包中摸出一包吃食来,随后淡淡的甜香,在狭窄的空间内弥漫开来,是一包松仁粽子糖。
她取了一颗,放在掌心,从他的书页下递过去。
密密麻麻的字迹中,蓦地出现一只莹白的手,一直留意她动静的萧霁云,立刻便注意到了。
他望着那柔软的手心,静静躺着的东西,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
谢岁安举着手臂半晌,见他不接,故意板着脸道:“毒药,王爷敢不敢吃。”
萧霁云悄悄向下压了压手中的书,眸光瞥见她气鼓鼓的脸,不知怎的心情大好,指尖拈起放在口中。
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开来,原来是颗糖。
不过想起她刚刚的话,萧霁云眸光一闪,故意重重地喘了两口气,而后歪到在车厢壁上。
谢岁安刚察觉他神情有异,他就倒在一边没有动静了,想起那股药味,她登时紧张起来,凑过去探他的鼻息,“王爷,你怎么样了,可是哪里不适?”
一缕幽香由远及近的传入他的鼻中,萧霁云感知到她的靠近,正要睁眼,忽地怀中一片柔软,紧接着有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脖颈处。
萧霁云身体瞬间绷紧,他立刻睁开眼看向谢岁安,不等他说话,身前的人已经快速地起身,并有些尴尬地说道:“那个没、没有坐稳,王爷,你没事吧?”
看着她脸上的羞恼,萧霁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王妃怎么这么不小心。”
谢岁安不答,耳朵倒是渐渐红了,“王爷,您真的没事吗?”
见她眼神探究,萧霁云不由得眯眼,“王妃倒是对本王的身体很是关心。”
“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谢岁安笑得温婉,挑不出一点错来。
她今日一身天水碧长裙,青丝挽成云朵髻,眉目清丽柔和,似是阴雨天搁在窗边的一盏清茶,远远地就嗅到了香气。
萧霁云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拾起地上掉落的书,没再言语。
他不说话,谢岁安便安静地吃着粽子糖,直到马车在顺阳侯府慢慢地停下。
府门外,提早得了消息的顺阳侯,已经领着一大家子人等着了。
萧霁云率先下了马车,随后伸出手去扶谢岁安,后者身形微顿,不过须臾就从容地搭上了他的手。
两人拾级而上,并肩而立的身影,在升起的暖阳中,显得有些注目。
“小婿见过岳丈大人,见过岳母。”
萧霁云泰然自若地行礼,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谢岁安见状微微挑眉,很快便也跟着道:“女儿拜见父亲,拜见母亲。”
两人行过礼,顺阳侯又带着众人道:“下官拜见昭王殿下,拜见昭王妃。”
“侯爷不必多礼。”萧霁云抬手虚扶了一把。
有侍从将两人带来的礼卸下,顺阳侯摸着下巴满脸喜色,腰间的玉玦叮当作响,“王爷里面请。”
谢岁安落后半步,听着她的父亲向昭王谦虚道:“小女这几日没有给王爷添麻烦吧?”
“岁安温婉有礼,能娶她为妻,是本王的福分,何来添麻烦一说。”
萧霁云答得顺畅,仿佛是真的一般。
谢岁安无声地笑了笑,安静地听着。
她的继母贺氏,走在她旁侧,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只当没有看见。
“那就好,那就好,若是小女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王爷千万要告知才是,下官定好好教导。”
顺阳侯呵呵笑着,身后的一众人也附和着笑起来。
谢岁安视线掠过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眉宇间慢慢涌上一层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