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小栀走的那天,很平静。
我不信。我的女儿我了解,她像我,骨子里都带着一股不肯服输的倔强。她六岁那年,我打她,她咬着嘴唇一声不哭,眼睛亮得吓人。那样的孩子,怎么会平静地走?
镜湖……那地方我知道。她小时候,她爸常带她去那儿钓鱼。每次回来,裤脚湿漉漉的,手里捧着野花,笑得像个小傻子。她爸走了以后,她就再也没提过那个地方。
林瀚把她的遗物递给我时,手一直在抖。一个旧书包,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还有一本日记。我不敢翻。我怕看见她写恨我。
其实她恨我是应该的。
她六岁以后,我就没给过她好脸色。每次看到她那双和她爸一模一样的眼睛,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我怨他走得早,把这苦命的日子留给我一个人扛。我把对他的怨,都撒在了她身上。
她初中长痘那会儿,我说过很难听的话。我说她这张脸以后嫁不出去。她当时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一声不吭。现在想想,我恨不得撕烂自己的嘴。
后来我病了,肝癌。手术那天,她来看我。我躺在病床上,看见她站在门口,怯生生的,不敢进来。那一刻我突然很想抱抱她,像她小时候那样。可我终究没有。
她考上大学,我是真的高兴。可一想到学费,想到后续的治疗费,话到嘴边就变了味。我说她考得不好,说家里没钱。她低着头,手指掐得发白。其实她不知道,我偷偷去银行查过她的账户,看见她一分一分地攒学费。
去年除夕,她回来吃饭。我因为化疗掉光了头发,戴着帽子。她给我夹菜,手抖得厉害。我说我不吃,让她别管我。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现在想想,那是我们最后一个除夕。
她日记的最后一页,我终究还是看了。上面写着:"妈,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傻孩子,是妈对不起你。
昨天整理她的衣服,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已经化了。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那种。我握着那颗糖,在房间里坐了一整天。
她奶奶来找我,哭得站不稳。老人说,小栀临走前给她打过电话,说妈妈身体不好,让奶奶多照顾我。
这孩子,到最后还在想着我。
镜湖的水该有多冷啊。我的小栀,那么怕冷的孩子,冬天总要我暖着手脚才能睡着。
如果还能重来,我一定在她第一次叫我妈妈时,好好抱抱她。一定在她考满分时,笑着夸她真棒。一定在她说冷时,把她的手捂在怀里。
可是没有如果了。
只有镜湖的水,夜以继日地流淌,带走了我的女儿,也带走了我最后赎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