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岸》 第1章 雨夜与碎裂的栀子 那年秋天的雨,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凉意,似乎永远也下不完。六岁的江栀蜷缩在客厅冰冷的藤椅里,小小的身子几乎要陷进去。屋子里没有开灯,窗外昏黄的路灯光晕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在水泥地上投下扭曲破碎的影子。空气中,隐约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气,那是母亲前几天买回来的,如今花瓣已经萎黄,散落在窗台上,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父亲的照片还挂在墙上,黑白分明,笑容温和。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大人们压低了声音的交谈,邻居们投来的怜悯目光,都让早熟的江栀明白,“死亡”这个沉重的词语,已经如同这连绵的秋雨,彻底笼罩了她原本色彩明快的小世界。 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身水汽和浓重酒味的母亲踉跄着走了进来。湿透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神空洞而涣散,但在看到江栀的那一刻,那空洞骤然被一种炽烈的、近乎疯狂的怨恨所取代。 “看什么看!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母亲的嘶吼声尖锐地划破了雨夜的寂静,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猛地冲过来,一把揪住江栀细瘦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疼痛让江栀瞬间瑟缩,但她咬紧了嘴唇,没有哭出声。她知道,哭泣只会换来更猛烈的风暴。 “要不是生了你……要不是为了你……他怎么会……怎么会出去……”母亲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另一只手已经狠狠地拍打在江栀的背上、腿上,那力道毫无保留,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宣泄。雨声掩盖了巴掌落在皮肉上的声音,也掩盖了江栀内心某种东西正在一点点碎裂的声响。 她不明白,父亲的离开,为什么是自己的错。她只是像个破旧的布娃娃,承受着这无端的怒火。在疼痛的间隙,她看到窗台上那些枯萎的栀子花瓣,被风吹雨打,最终零落成泥。栀子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与约定”。可她的世界里,永恒似乎过早地碎裂了,爱,也变得如此面目狰狞。 这个雨夜,成了江栀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的伤疤。父亲的缺席,母亲的暴戾,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尚未茁壮的生命。小学的序幕,就在这样一片狼藉与伤痛中,缓缓拉开。她背着陈旧的书包,走进校门,努力想和其他孩子一样,但眼底深处那抹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和惊惧,却让她始终格格不入。母亲的脾气像一座活火山,不知何时就会喷发。作业写错一个字,吃饭掉了一粒米,甚至只是不小心打破了杯子,等待她的都可能是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毒打。家,不再是温暖的港湾,而是充满了不确定恐惧的牢笼。 第2章 阴影下的独行 小学低年级的时光,对江栀而言,是一场漫长而孤独的跋涉。她的成绩不算拔尖,也不算太差,永远徘徊在中游,像她这个人一样,不起眼,容易被忽略。她不敢在课堂上举手发言,害怕引起任何形式的关注;课间休息时,她总是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看着同学们追逐嬉戏,眼神里流露出渴望,脚步却像被钉在原地。 老师们偶尔会注意到这个过于安静的女孩,看到她手臂上偶尔露出的青紫痕迹,但试探性的询问总会被江栀用细若蚊蚋的“不小心撞的”搪塞过去。她早已学会了用沉默来保护自己,也保护那个在外人面前尚且能维持一丝体面的家。 母亲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了。她常常捂着腹部,脸色蜡黄,脾气也因此更加反复无常。肝脏的疾病像潜伏的恶魔,消耗着她的健康,也扭曲着她的心性。江栀学会了看母亲的脸色行事,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时刻警惕着周遭的风吹草动。她包揽了力所能及的所有家务,试图用笨拙的勤快来换取片刻的安宁。然而,母亲的怨怼如同跗骨之蛆,深深扎根在她的言语和行动里。 “我为了你,熬坏了身体!” “要不是你这个拖油瓶,我何至于过得这么苦!” “你看看你,跟你那个没良心的爹一样,都是来讨债的!” 这些话语,比拳脚更让江栀感到刺痛。它们像细密的针,一遍遍扎在她敏感的心上,让她逐渐内化了这种“原罪感”——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是母亲一切不幸的根源。她开始回避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总觉得那双过于像父亲的眼睛,是一种罪证。 校园里的栀子花开了又谢。江栀有时会偷偷站在花树下,嗅着那清冽的芬芳。永恒的爱与约定,对她来说,太过遥远和奢侈。她唯一的愿望,只是能有一个平静的,没有打骂和斥责的夜晚。 第3章 微光与“叔叔”的到来 小学五年级的那个春天,似乎带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母亲的单位组织了一次疗养,回来之后,她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易怒,但动手的频率略有减少。偶尔,江栀会从母亲接电话时刻意压低却难掩一丝轻快的语调中,捕捉到一丝异样。 直到那个周末,一个穿着干净衬衫、面容温和的男人出现在了家门口。他手里提着一袋新鲜的水果,目光落在怯生生躲在门后的江栀身上,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这就是小栀吧?长得真秀气。”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 母亲有些局促地搓着手,脸上难得地泛起一丝红晕:“快叫林叔叔。” 林瀚,就是这个男人的名字。他是一名普通的工厂技术员,妻子早年病逝,没有孩子。他似乎对母亲很有耐心,也能包容她因病而变得古怪的脾气。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江栀的生活里。他会关心她的学习,给她买辅导书,偶尔也会带她出去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平心而论,林瀚对她不算坏,甚至可以说,他尽到了一个继父所能尽到的所有义务。他提供的物质生活比之前宽裕,也从未打骂过她。但江栀始终无法真正地亲近他。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坚韧的薄膜。她不再会像小时候对父亲那样,撒娇耍赖,提出各种任性的要求。她变得异常“懂事”,从不主动开口索要什么,无论是漂亮的头花,还是同学间流行的玩具。因为她内心深处清晰地知道,这不是她的父亲。那个会把她扛在肩头,会用胡茬扎她脸蛋,会无条件溺爱她的父亲,已经永远留在了那个雨夜之前的记忆里。 林瀚试图弥补,但他给的,似乎总不是江栀真正渴望的。那种血浓于水的亲密无间,那种毫无保留的、理所当然的宠爱,早已随着生父的离去而彻底埋葬。家,因为林瀚的到来,表面上恢复了“正常”,甚至有了短暂的平和,但对江栀而言,内心的荒芜和疏离感,并未减少分毫。 第4章 初绽的荆棘与微光 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心绪,江栀升入了初中。青春期如同不可抗拒的潮水,开始冲刷她的身体和心灵。不幸的是,最先到来的不是美好的蜕变,而是满脸肆虐的、红红肿肿的痘痘。它们盘踞在她原本清秀的脸庞上,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这让她本就深植的自卑感,愈发汹涌,几乎要将她淹没。她走路永远低着头,习惯用厚重的刘海遮挡额头,试图隐藏自己。她害怕与人对视,害怕别人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一秒。她觉得自己丑陋不堪,像一株长满了荆棘的、惹人厌弃的植物。 然而,就在这片自卑的沼泽里,两抹微光悄然照了进来。 苏念,坐在她前排,是一个像小太阳般明媚活泼的女孩。她似乎完全不在意江栀的沉默和脸上的痘痘,会主动转过身来问她数学题,会在体育课后递给她一瓶水,会叽叽喳喳地跟她分享班级里的趣事。 沈雨萱,她的同桌,则像一株安静生长的含羞草,细腻而敏感。她话不多,但总能察觉到江栀低落的情绪,会在她被老师提问不知所措时,悄悄在草稿纸上写下提示。 起初,江栀是退缩的。她早已习惯了孤独,不认为自己值得被友善对待。但苏念的热情和沈雨萱的温柔,像涓涓细流,缓慢而坚定地渗透着她冰封的心防。她们从不追问她家里的情况,不评价她的沉默,只是单纯地,把她纳入她们的友谊圈子里。 这是江栀在父亲去世后,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家庭之外的、纯粹的温暖。她们会一起在操场散步,会分享偷偷带来的零食,会在考试前互相打气。江栀的脸上,偶尔也会因为她们,露出转瞬即逝的、真实的笑容。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并没能完全驱散她生活中的阴霾。家庭的阴影,母亲的病情,以及内心深处对自身价值的否定,依旧如影随形。 第5章 风暴降临 初二那年,母亲一直潜伏的肝脏疾病,终于以一种凶险的方式彻底爆发——确诊为肝癌中期。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将这个刚刚获得一丝虚假平静的家庭,再次击得粉碎。母亲住进了医院,手术,化疗,一系列的治疗手段迅速抽干了她本就憔悴的生命力,也耗尽了家里本就不算丰厚的积蓄。 江栀永远忘不了第一次去化疗室看望母亲的情景。那个曾经对她挥舞着巴掌、声嘶力竭的女人,此刻像一片枯叶,虚弱地躺在惨白的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曾经乌黑的头发大把脱落,剩下的也已花白。那股支撑着她暴躁、怨恨的生命力,仿佛被瞬间抽空了。 看到江栀,母亲浑浊的眼睛转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嗫嚅着,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流下两行眼泪。那一刻,江栀心中积郁多年的恐惧、委屈和怨恨,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近乎麻木的悲悯。原来,在死亡面前,所有的强悍与狰狞,都是如此不堪一击。人,最终都是要死的。这个认知,让她突然原谅了一切。 医生甚至下了病危通知书,委婉地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林瀚叔叔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守在病床前寸步不离。江栀握着母亲枯瘦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她以为,这将是最后一面。 然而,生命的韧性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或许是放不下江栀,或许是内心深处那份混杂着埋怨与母爱的复杂执念,母亲竟然奇迹般地挺过了那个夜晚,病情逐渐稳定下来。但这场大病,像一场酷刑,彻底改变了她。她身体垮了,脾气也似乎被磨平了不少,虽然偶尔还是会因为病痛和心烦而控制不住地语言刻薄,但动手打人的情况,几乎再也没有发生过。 第6章 语言的利刃与愧疚的枷锁 母亲出院回家了,但家中的气氛并未因此变得轻松。身体的衰弱让她失去了体力上的威慑,但语言的攻击,却变得更加精准和频繁。它们不再伴随着拳脚,而是化作了无形的、更加锋利的刀刃,从各种角度切割着江栀的自尊和情感。 “我都是为了你,才熬成这个样子!” “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 “你可得争气啊,妈妈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你看看你那张脸,以后可怎么办?” “我这辈子就是被你和你那个死鬼爹给毁了!” 这些话语,裹挟着“爱”与“牺牲”的名义,变成了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愧疚式教育。母亲不断地强调自己的付出和不幸,将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江栀和已故的父亲。江栀一方面心疼母亲被病痛折磨,另一方面,又无法摆脱这种情感上的绑架和勒索。她爱母亲,这是血缘的本能;但她又恨她,恨她将自己视为不幸的根源,恨她用语言一遍遍凌迟自己本就脆弱的灵魂。 她开始更加沉默,在学校里,只有在苏念和沈雨萱面前,才能获得片刻的喘息。回到家里,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像个幽灵一样穿梭在房间之间。母亲的每一句话,都像在她心上刻下一道新的伤痕。她渴望逃离,却又被“孝道”和“愧疚”牢牢锁住。栀子花年年开放,那“永恒的爱”对她而言,更像是一个无法挣脱的、甜蜜而痛苦的诅咒。 第7章 叛逆的泥沼与迷失的自我 母亲的病和家庭持续的低气压,像不断累积的淤泥,终于让江栀不堪重负。进入初二下学期,她的人生轨迹开始发生剧烈的偏离。她不再是那个虽然沉默但至少努力学习的女孩。她开始逃课,跟着学校里几个同样边缘化的学生,溜去网吧,在虚拟的世界里寻求短暂的麻痹;她开始对苏念和沈雨萱的关心感到不耐烦,觉得她们无法理解自己的痛苦;她穿着不合校规的宽大衣服,试图用外在的标新立异来掩盖内心的空洞与迷茫。 成绩一落千丈。曾经能考满分的数学,现在试卷上布满了刺眼的红叉和不及格的分数。老师们惊讶于她的变化,找她谈过几次话,见她总是低着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就渐渐放弃了。唯有班主任周老师,那位戴着眼镜、气质温和的数学老师,一直没有放弃她。 他一次次地把江栀叫到办公室,不是严厉的训斥,而是耐心地开导。 “江栀,我知道你家里情况特殊,但人生是你自己的。” “有什么困难,可以跟老师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你很聪明,老师一直记得你初一时的数学天赋,别就这么放弃了。” 这些话语,在当时的江栀听来,遥远而无力。她沉浸在一种自暴自弃的悲壮感里,用叛逆和堕落来对抗整个世界加诸在她身上的不公和痛苦。她看不到未来,也不想去思考未来。母亲的病情反复,家庭的压抑,自身的自卑,像一团乱麻,将她紧紧缠绕。她以为这样放纵自己,是一种解脱,殊不知,她正在一步步滑向更深的泥沼。 第8章 救赎的微光 在江栀人生最混乱、最黑暗的这段时期,真正给予她坚实港湾的,是她的奶奶。 自从父亲去世后,奶奶将对儿子所有的爱与愧疚,都转移到了这个孙女身上。她住在城东的老房子里,与江栀母女不算太近,但总是尽其所能地给予江栀最好的照顾。小学时,江栀就常在奶奶家度过周末和寒暑假。 初中后,尤其是母亲生病、江栀开始叛逆的这段时间,奶奶家几乎成了她的避难所。奶奶从不追问她为什么成绩下降,为什么脸上带着伤(有时是母亲失控时留下的,有时是她自己在外胡闹磕碰的)。她只是默默地给江栀做好吃的,把舍不得花的退休金塞给她当零花钱,给她买漂亮的新衣服,尽管江栀常常因为自卑而不肯穿。 奶奶的爱,是无声的,却是无条件的。她总是念叨着:“我们小栀受苦了,是奶奶没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温柔地抚过江栀的头发,传递着一种朴素的、却足以撼动冰山的温暖。江栀知道,奶奶内心对父亲的早逝充满愧疚,觉得没有照顾好他们这个小家,所以把所有的补偿都给了她。 正是这份毫无保留的、不掺杂任何怨怼与要求的爱,成了江栀在迷失中没有彻底滑向深渊的最后缆绳。她内心深处明白,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是纯粹地爱着她这个人,而不是因为她能带来什么,或者她应该成为什么。然而,愧疚感也随之而来。有一次,在和奶奶因为小事争执时,她失控地对奶奶喊出了极其伤人的话。看着奶奶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受伤的眼神,江栀后悔得无以复加。这件事,成了她心中另一根拔不掉的刺。 第9章 顿悟与奋起直追 初三上学期的某个深夜,江栀又一次从充斥着争吵和母亲咳嗽声的家里逃出来,漫无目的地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她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附近,看到了办公楼里唯一还亮着灯的窗户——那是班主任周老师的办公室。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透过虚掩的门缝,她看到周老师伏在案前,不是在批改作业,而是在一张信纸上写着什么。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专注而略带疲惫的侧脸。桌上,放着一小盆郁郁葱葱的植物,不是栀子,是绿萝,在昏暗的灯光下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 那一刻,江栀的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她想起了周老师一次次不厌其烦的谈话,想起了苏念和沈雨萱始终没有放弃的陪伴,想起了奶奶那双充满期盼和慈爱的眼睛,甚至,想起了病床上母亲那脆弱而依赖的眼神。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堕落和放纵,伤害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这些真正关心她、对她抱有期望的人。死亡很可怕,但浑浑噩噩地活着,辜负所有的爱与期待,同样是一种残忍。人最终都是要死,但活着的过程,难道就只能这样在怨恨和自弃中度过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力量,从心底升起。她转身离开,没有打扰周老师。从那个夜晚开始,江栀像变了一个人。她彻底告别了之前那些所谓的“朋友”,收起了所有的叛逆和散漫。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上。从最基础的课本开始,一点点地啃,一道道题地做。遇到不懂的,她鼓起勇气去问周老师,问苏念和沈雨萱。 她的变化,起初让所有人惊讶,但很快,苏念和沈雨萱给予了全力的支持,周老师的眼中也露出了欣慰的光芒。成绩的提升是缓慢而艰难的,但她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坚定。 第10章 未竟的愿望 初三最后的那段时光,是江栀生命中一段浓缩了汗水、泪水与希望的激昂乐章。她几乎放弃了所有的休息时间,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拼命吸收着知识。教室、图书馆、奶奶家的小书桌,成了她奋斗的战场。曾经落下的功课太多,追赶的过程异常辛苦,但她从未再想过放弃。 母亲的身体依旧不好,言语的攻击也并未停止,但江栀学会了在一定程度上屏蔽这些负面能量。她将所有的心痛和委屈,都化作了演算纸上一行行工整的公式和笔下流淌出的文字。奶奶无声的支持,朋友温暖的鼓励,周老师赞许的目光,是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中考前夕,几乎所有科目的老师都对江栀刮目相看。这个曾经被认定“没希望”的女孩,用自己的努力和韧性,上演了一场绝地反击。走进考场的那一刻,江栀的心情异常平静。她尽力了,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那些没有放弃她的人。 成绩公布,她如愿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先是去了奶奶家,把通知书给奶奶看。奶奶戴着老花镜,反复摩挲着那张纸,眼眶湿润,嘴里不住地说:“好,好,我就知道我们小栀有出息……” 然而,当她回到自己家,把通知书递给母亲时,母亲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哼了一声:“考上重点又怎么样?将来考不上好大学,还不是白搭?我这身体,可没那么多钱供你挥霍。” 话语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她大半的喜悦。但她已经学会了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易被刺痛。她默默地收起通知书,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 窗台上,不知何时,林瀚叔叔放了一小盆栀子花,花苞初绽,洁白无瑕。永恒的爱与约定,或许她此生都无法从母亲那里完整获得,但她开始明白,有些爱,需要自己去寻找,去定义,去坚守。初中生涯,在汗水和泪水的洗礼中结束了,带着一份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和一颗布满伤痕却依然试图向着微光生长的心,江栀即将踏入高中的校门。而奶奶看着她时,那欲言又止的、关于“考上好大学”的期盼,也成了她心中一份新的、甜蜜而沉重的负担。 第11章 抉择的重量 踏入市重点高中的校门,江栀的心情是复杂的。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崭新而陌生,高大的教学楼,宽阔的操场,还有那些脸上带着自信光芒的同学们。她像一株被移植到肥沃花园的野草,既渴望阳光,又害怕被园丁发现而拔除。 文理分科像一道清晰的分水岭,将原本紧密的三人小团体分隔开来。苏念选择了文科,去了楼下的班级;沈雨萱虽然和江栀一样选择了理科,却被分到了隔壁班。课间的十分钟变得短暂而仓促,不再足以让她们像初中时那样聚在一起分享每一个细碎的心事。大多数时候,江栀依旧是独自一人,穿过喧闹的走廊,去接水,或者去卫生间。孤独感并未因环境的改变而消散,反而因为失去了随时可以触及的温暖,而变得更加具体和清晰。 高中的课程难度远超初中,尤其是物理和化学,那些抽象的公式和概念像天书一样,让她感到力不从心。她不再是初中后期那个能够创造奇迹的“黑马”,她只是重点高中里众多资质平庸的学生之一,成绩在班级中下游徘徊,像沉入水底的石子,激不起丝毫涟漪。她对那些需要死记硬背的条文、那些固定的解题套路提不起太多兴趣,学习对她而言,更像是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而非探索与享受。周末只剩下可怜的半天休息时间,她们三人会尽量约在一起,吃顿饭,或者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一走。那短暂的几个小时,是江栀灰暗高中生活里难得的光亮,是她在窒息的水域中得以探出头来呼吸的珍贵时刻。但相聚的欢愉过后,分别时的不舍和接下来一周的漫长孤寂,往往会让那种孤独感反弹得更加猛烈。 家里的经济状况愈发拮据。母亲的肝癌术后维持治疗像一场漫长的拉锯战,持续消耗着这个家庭本就微薄的积蓄。林瀚的工资大部分都填进了医院的账户,家里的气氛大多数时候是沉闷的。母亲因为病痛和经济的压力,脾气愈发阴晴不定。她不再轻易动手,但语言的利刃愈发精准,总能在江栀稍微松懈时,给予沉重一击。“读重点高中有什么用,成绩这么差,白费钱。”“看看人家隔壁的孩子,回回考前三名。”“我这病啊,都是操心你操的……”这些话,江栀已经能够做到表面上的无动于衷,但内心的某个角落,依然会因为这些否定而微微抽搐。她试图将更多的时间留在学校,图书馆成了她最好的避难所。她并非不努力,只是那些无法激起她共鸣的知识,让她时常感到疲惫和徒劳。奶奶偶尔会塞给她一些零用钱,总是叮嘱她“正在长身体,别亏待自己”,但江栀知道,那是奶奶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她一分也舍不得乱花。 第12章 隐匿的星 高二的学习生活像上了发条的钟摆,规律而沉闷地重复着。江栀逐渐习惯了这种孤独的节奏。她习惯了在课间独自趴在栏杆上看着楼下苏念班级的方向,想象着好友此刻在做什么;习惯了在放学后,和沈雨萱简单道别,然后各自汇入不同的人流。她的座位靠窗,有时她会长时间地望着窗外,看天空流云变幻,看树叶从嫩绿到枯黄。她的内心像一座防守严密的城池,城门紧闭,拒绝着外界的窥探和靠近。 青春期带来的变化是显著的。曾经困扰她多年的痘痘,在高中时期渐渐消退,留下了些许淡淡的痘印,但无碍她五官的清丽。她开始长出亭亭的身姿,皮肤是长期缺乏户外活动带来的苍白,配上她总是低垂的眼眸和沉默的神情,反而有种特别的、易碎的气质。偶尔有男生投来好奇或欣赏的目光,但她总是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避开,内心筑起的城墙愈发高耸。 她并非没有注意到那些目光,也并非内心毫无波澜。隔壁班那个总是穿着干净白衬衫、篮球打得很好的男生,他的身影偶尔也会闯入她的视线,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投下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她曾在下课时,假装不经意地看向走廊,只为捕捉他匆匆走过的身影;曾在篮球场边,混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着他奔跑跳跃的模样,心跳悄悄加速。然而,也仅此而已。深植于心的自卑,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她与任何可能的亲密关系之间。她觉得自己不够好,不漂亮,不聪明,不有趣,家庭还是一团糟。她害怕被深入了解,害怕别人看到她光鲜表面下的千疮百孔。那些朦胧的好感,如同夜空中偶然划过、瞬息即逝的流星,尚未许愿,便已湮灭在无边的黑暗里。她像一只谨慎的蚌,紧紧闭合着外壳,将可能带来伤害也可能孕育珍珠的沙砾,彻底隔绝在外。人际关系对她来说,始终是一门艰深的学问。她不会主动开启话题,不懂得如何维系一段泛泛之交。身边似乎总是人来人往,有过短暂的同路,有过表面的热络,但最终,能走进她内心,并被她允许长久停留的,依然只有从初中就开始陪伴她的苏念和沈雨萱。 第13章 微弱的星火 高三如同一声尖锐的哨响,将所有人都卷入了一场名为“高考”的残酷竞赛。空气里弥漫着油墨试卷和咖啡因混合的、令人焦虑的气味。江栀在题海里挣扎,成绩依旧不温不火,对未来感到一片迷茫。奶奶那句“考上好大学”的期望,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她感到压力重重,却又找不到奋力冲刺的明确方向。她像一艘在浓雾中航行的小船,看不清灯塔,只能凭着惯性艰难前行。 就在她浑浑噩噩地跟着大部队前行时,一个沉重的消息传来——奶奶被确诊罹患癌症,需要立即进行手术。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江栀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奶奶,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给予她无条件温暖和庇护的人,正面临着生命的威胁。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比面对母亲病危时更甚。母亲带给她的感受复杂难言,而奶奶,是她情感世界中最纯净、最不可或缺的基石。 她请假去了医院。看到奶奶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江栀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然而,令她稍感安慰的是,爷爷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那个曾经脾气暴躁、让奶奶生了大半辈子气的爷爷,此刻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悔恨和关切。他小心翼翼地给奶奶擦身,喂水,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苦了你奶奶大半辈子……老了老了,不能再让她一个人扛了……”爷爷握着奶奶的手,喃喃自语。奶奶虽然虚弱,眼神却透着一种江栀从未见过的平和。这场大病,似乎意外地化解了横亘在老人之间数十年的怨怼。 手术很成功。但癌症的阴影并未散去,后续的治疗和康复费用,以及那种“不知道还能陪伴多久”的不确定性,像一片始终悬在头顶的阴云。那段时间,江栀的情绪低落到了谷底。看着奶奶与病痛抗争,感受着生命的无常,回想自己平庸的成绩和渺茫的未来,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将她淹没。在一个独自躲在房间的夜晚,看着窗外无边的黑暗,一个可怕的念头第一次不受控制地闯入她的脑海——如果一切都这么难,如果最终都要失去,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震惊和恐惧。她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可怕的想法。是想到奶奶还在坚强地想要活下去,是苏念和沈雨萱及时发现她的异常,日夜不停地陪伴、开导,她才慢慢从那种极端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但那一瞬间对生命产生的怀疑和倦怠,像一道淡淡的疤痕,留在了她的心底。 第14章 破碎的期望 高考在这样一种复杂、沉重且带着些许麻木的心境中到来。江栀平静地走进了考场,平静地答完了所有的试卷。没有超常发挥,也没有太多失误,一切都如同她高中三年的成绩一样,平淡无奇。成绩公布,果然只是刚过本科线不多,一个尴尬的分数,只能选择一些非常普通的、甚至地处偏远的本科院校。 当她将成绩单和一份需要不菲学费的普通大学录取通知书递到母亲面前时,等待她的不是鼓励或安慰,而是一盆冰冷刺骨的凉水,和一句斩钉截铁的拒绝。 “考成这个样子,还有脸去读大学?你知道大学一年要花多少钱吗?”母亲蜡黄的脸上满是讥诮和冷漠,“我这病就是个无底洞,家里哪还有闲钱给你糟蹋?早点出去打工挣钱才是正经!” 她求助般地看向林瀚,这个她喊了多年“爸爸”、对她尽着义务却始终隔着什么的继父。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为难和现实的残酷:“小栀,不是爸爸不支持你……你妈这病,后续治疗费用还很高……家里确实……困难。你也成年了,要体谅家里的难处。” 那一刻,江栀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她明白,母亲的决绝固然源于病痛和经济的压力,但也未尝没有对她长期失望的积累。而林瀚,在巨大的经济压力和母亲的态度面前,他选择了现实。她心中那点微弱的、对于通过上大学来改变命运、来让自己的人生看起来更“完整”一点的期望,被彻底击碎了。初中高中大学,一个人正常的成长轨迹,在她这里,似乎成了一种奢望。她甚至不敢去问奶奶,她知道奶奶心疼她,但奶奶的病也需要钱,退休金就那么一点,她不能再给奶奶增加负担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奶奶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第15章 倔强的独行 家里的态度明确而坚决,不会为她支付任何大学费用。绝望之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倔强却在江栀心底破土而出。她不想就这么放弃!她的人生已经充满了残缺和不完整,如果连大学这道许多人都能走过的门槛都无法跨越,她觉得自己将永远无法真正挺起胸膛做人。她渴望那种“完整”,哪怕只是形式上的。大学,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一纸文凭,更是对正常人生轨迹的一种弥补,是对自我价值的一种确认。 高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当同学们都在享受着解放的狂欢、筹划着毕业旅行时,江栀毅然踏上了艰难的打工资路。她搬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在城郊租了一个仅能放下一张床的简陋隔间。没有学历,没有技能,她能找到的,都是最底层、最辛苦的工作。 她在炎炎烈日下发过传单,汗水浸透了衣服,还要忍受路人的白眼和毫不客气的拒绝;她在喧嚣嘈杂的餐厅里端过盘子,一天站下来双腿肿痛,还要应对挑剔客人的责难;她在深夜的物流仓库做过分拣员,忍受着困倦和寒冷,机械地重复着沉重的劳动……她做过电话推销员,话术生涩,业绩垫底,拿着微薄的底薪;她也做过家教,面对调皮的学生和家长怀疑的目光,倍感压力。 社会的冷眼和生活的艰辛,像无数细密的荆棘,抽打在她年轻而脆弱的身心上。她哭过,在深夜冰冷的出租屋里,抱着膝盖无声地流泪;她怀疑过,在一次次被拒绝、被训斥后,问自己这样坚持到底值不值得。但每当想要放弃的时候,奶奶虚弱却充满期盼的眼神,以及内心深处那股不甘心就此沉沦的劲头,就会支撑着她爬起来,继续第二天的奔波。苏念和沈雨萱也时常来看她,给她带吃的,陪她说话,她们的鼓励是她坚持下去的重要动力。 她省吃俭用,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她戒掉了所有的零食和娱乐,衣服洗得发白也还在穿。她像一只辛勤而倔强的蚂蚁,一点一点地,艰难地搬运着,堆积着那看似遥不可及的学费和生活费。这个过程充满了屈辱和疲惫,但也磨砺着她的意志。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只能向前。经过近一年近乎残酷的拼搏,当她终于将那张浸满汗水和泪水的银行卡握在手里,知道里面的数字足够支付第一年的学费和部分生活费时,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仰起头,努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滑落。这条路布满荆棘,但她终于,靠自己,蹚出了一条微弱的缝隙,通往那个她渴望的、名为“大学”的、象征着某种“完整”的远方。 第16章 新的序章 揣着那张承载了无数汗水和泪水的银行卡,以及办理下来的助学贷款合同,江栀终于踏进了大学的校门。这是一所位于南方城市的普通本科院校,校园不算大,但绿树成荫,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润和宁静。与她曾经梦想过的顶尖学府相去甚远,但对她而言,这已是拼尽全力才抵达的彼岸。 母亲在她临行前打来一个电话,语气依旧是冷淡的:“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别后悔,也别指望家里。” 电话那头似乎还能听到林瀚低声劝解的声音,但母亲很快挂断了。江栀握着手机,站在陌生的校园里,心里没有预想中的难过,反而有一种挣脱了枷锁的轻松。她知道,从今往后,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她选择了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这个选择带着一点偶然,也带着一点她对逻辑和创造世界的隐秘向往。高中时那些枯燥的公式让她头疼,但隐藏在代码背后的逻辑世界,却让她觉得清晰而可控。 大一上学期的课表排得满满当当,高等数学、线性代数、大学英语、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还有她最期待的专业启蒙课《计算机导论》和《C语言程序设计》。她像一块干涸了太久的海绵,拼命地吸收着知识。尤其是专业课,她发现那些冰冷的代码在她指尖仿佛拥有了生命,编译成功时的“Build Success”提示音,对她而言如同天籁。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低着头、沉默寡言的江栀。她强迫自己改变。开学初,她鼓起勇气参加了班委竞选,虽然只是当选了学习委员;她加入了学院的学生会宣传部,负责撰写推送文案和制作简单的海报;她报名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活动,从新生辩论赛到程序设计新生赛。每一天,她都把自己忙得像一个旋转的陀螺,从清晨到深夜,宿舍、教室、图书馆、学生活动中心,四点一线。 忙碌,是她对抗回忆和孤独的武器。她用充实填满每一个空隙,不让过去的阴影有丝毫侵袭的机会。她努力对每一个人微笑,主动和同学讨论问题,在小组作业中承担最复杂的部分。渐渐地,她身边聚集起了一些朋友,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在期末周通宵复习。她们会聊八卦,会分享零食,会在她偶尔因为经济拮据而只打素菜时,自然地分给她一半肉菜。这种看似平常的友谊,对江栀来说,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暖。她几乎要相信,自己真的已经告别了过去,开始了崭新的人生。 期末成绩出来,她的高等数学和线性代数只是低空飞过,但C语言程序设计拿到了惊人的98分,全班第一。专业启蒙课也获得了高分。总成绩在班级里名列前茅。看着成绩单,一种久违的、坚实的成就感在她心中涌动。她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虽然疲惫,但每一步都踩在实处,充满了希望。 第17章 偶然的交集 大一下学期伊始,校园里的紫荆花开得如火如荼。课程在继续,C 、数据结构、数字逻辑电路……专业课的难度和深度都在增加,但江栀乐在其中。她享受在机房调试代码时那种心无旁骛的专注,享受解决一个复杂算法问题后的豁然开朗。 她的寝室是混寝,除了她这个计算机系的,还有两位是软件工程专业的同学,其中一位叫李萌的女生,性格活泼开朗,是学院里的“百事通”。一个周五的晚上,李萌拉着江栀去学校西门的奶茶店,说约了几个朋友一起讨论一个小组项目。 就是在那家嘈杂却充满青春气息的奶茶店里,江栀第一次见到了周屹。 他是和李萌同班的,也是软件工程专业。当李萌介绍他们认识时,周屹从笔记本屏幕前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你好,我是周屹。” 他的声音清朗,眼神干净,像雨后初霁的天空。 那天他们讨论的是一个关于数据库设计的小组作业。江栀本来只是陪客,但在听到他们遇到一个关于数据范式优化的难题时,她忍不住根据自己的理解插了几句话。周屹的眼睛亮了一下,立刻把电脑转向她,认真地和她探讨起来。他们发现,彼此对问题的理解角度不同,但意外地契合,碰撞出了新的思路。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从数据结构的不同实现方式,到最近热门的编程语言,再到对某个技术大牛的崇拜。江栀发现,和周屹聊天很舒服,他思维敏捷,但不会咄咄逼人,会很认真地倾听她的想法,即使观点不同,也会耐心地等她说完再阐述自己的意见。这是一种久违的、被平等尊重和认真对待的感觉。 第18章 悄然滋长 那次奶茶店之后,江栀和周屹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会在微信上讨论课堂上没弄懂的问题,会分享在网络上看到的有趣的技术文章,偶尔也会聊起各自的兴趣爱好。江栀知道周屹喜欢打篮球,是系队替补;周屹也知道江栀喜欢看书,尤其是科幻小说。 有时在图书馆,他们会“偶遇”,然后自然而然地坐在一起自习。江栀发现周屹的代码风格很严谨,注释写得特别详细,但有时候在算法优化上会钻牛角尖。而周屹则惊叹于江栀在解决某些问题时展现出的、跳脱常规的巧妙思路,她的代码或许不够“规范”,却往往简洁有效。 一次,江栀所在的宣传部要为一台晚会制作一个简单的抽奖程序,她熬了两个晚上用Java写了出来,虽然界面简陋,但运行流畅。周屹看到后,自告奋勇帮她优化了界面,增加了一些动画效果。当他们一起在晚会现场,看着自己写的程序顺利运行,台下观众因为抽奖而欢呼时,一种奇妙的、共同创造的喜悦和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周屹对江栀的好感,几乎是从第一面就开始的。他喜欢她讨论技术时眼睛里闪烁的专注光芒,喜欢她偶尔流露出的、与平时努力表现的开朗不同的沉静,甚至喜欢她因为数学题抓狂时微微嘟起嘴的可爱模样。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用他笨拙而又真诚的方式。他会记得她喜欢喝三分糖的茉莉奶绿,会在她感冒时默默把药和热水放在她常坐的图书馆座位上,会在她为学生会工作熬夜后,第二天一早给她带一份热腾腾的早餐。 这一切,江栀都感受得到。她的心,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泛起了层层涟漪。她害怕,又隐隐期待。 第19章 栀子花旁的告白 南方的春天来得早,四月的校园,晚风已经带上了暖意,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清香。那天晚上,周屹约江栀在校园里散步,说有事想跟她说。江栀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有些紧张,又有些莫名的雀跃。 他带着她走到了学校那片著名的“镜湖”畔。夜晚的镜湖比白天更美,岸边垂柳依依,路灯在湖面上投下柔和的倒影,远处是图书馆灯火通明的轮廓。在一处开满了白色栀子花的花坛旁,周屹停下了脚步。浓郁而洁净的花香扑面而来。 周屹显得有些紧张,他从身后拿出了一小束包装精致的白色满天星,中间点缀着几朵含苞待放的栀子花。 “江栀,”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微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从第一次在奶茶店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特别。后来和你相处的每一天,都让我更加确认这一点。我喜欢你,喜欢和你讨论问题,喜欢看你笑,喜欢你认真时的样子……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江栀看着眼前这个捧着花的男孩,看着他镜片后那双写满了紧张和期待的眼睛,听着他有些语无伦次却无比真诚的表白。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隐约的虫鸣。她想起了过去一年的挣扎,想起了此刻握在手中的、看似逐渐走向正轨的生活,也想起了和周屹相处时那些轻松、愉悦、被理解的瞬间。 她沉默了几秒钟,这短短的几秒对周屹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好。” 周屹愣了一下,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他小心翼翼地牵起了江栀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略带潮湿,江栀的手则有些冰凉。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牵手,在栀子花的香气里,笨拙而又自然。 第20章 初吻与微光 恋爱的初始,像给江栀忙碌而充实的生活注入了一抹温柔的蜜色。他们像校园里许多普通的情侣一样,一起上课,一起去图书馆自习,一起在食堂吃饭。周屹不是一个特别浪漫的人,但他的体贴藏在细节里。他会记得江栀的生理期,提前给她准备好红糖姜茶;会在江栀为学生会的工作焦头烂额时,默默帮她处理好她负责的那部分代码;会在她因为高数成绩不理想而沮丧时,用他擅长的文科思维,把复杂的数学概念讲成有趣的故事。 他们的第一次亲吻,发生在一个初夏的夜晚。那天他们一起在机房调试一个课程项目到很晚,离开时已是月上中天。送江栀回宿舍的路上,需要穿过一段光线昏暗的林荫道。周围很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走到宿舍楼下,江栀正要道别,周屹却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江栀……”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栀回过头,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低下头,慢慢地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江栀的心跳骤然加速,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轻柔的、带着些许凉意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很轻,很快,像蝴蝶掠过花瓣,像微风拂过水面。 分开后,两个人都红了脸,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气氛羞涩又甜蜜。 “快……快回去吧,早点休息。”周屹摸了摸鼻子,声音有些不自然。 “嗯,你也是。”江栀低声应道,转身跑进了宿舍楼,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厉害。 回到寝室,躺在黑暗中,江栀的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个轻柔触感的余温。她想起周屹看她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他牵她手时小心翼翼的力度,想起那个生涩却真诚的吻。一种陌生的、温暖的、饱胀的情感充盈着她的胸腔。她忽然觉得,自己那颗在冰封和坚硬中包裹了太久的心,似乎正在被一点点地融化。虽然前路依然未知,助学贷款的压力仍在,母亲的电话依旧鲜有关怀,但此刻,她仿佛看到了一道微光,穿透了厚重的云层,照亮了她前行的路。她拥有了不错的专业成绩,拥有了真挚的友谊,现在,还拥有了一份青涩而美好的爱情。她终于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真的开始走向了“完整” 第21章 裂痕初现 热恋的甜蜜滤镜逐渐褪去后,现实粗糙的质地开始显露。周屹本质上是个有些粗线条的男生,沉浸在代码世界里时,常常会忽略掉身边人的情绪。起初,江栀觉得他专注的样子很迷人,但当她因为学生会工作受挫、因为高数期中考试再次低空飞过而心情低落,渴望得到安慰时,周屹却可能只是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抬地“嗯”一声,或者说一句“别想太多,下次努力”,便再无下文。 江栀是敏感的,她渴望的是被看见、被理解、被紧紧拥抱的安全感。而周屹的反应,在她看来是敷衍和冷漠。她会因此生闷气,不说话,等着周屹来发现、来哄。但周屹往往察觉不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甚至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小题大做”。等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江栀不对劲时,江栀的委屈已经积累成了失望。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一次争执中,江栀红着眼睛控诉。 “我怎么不在乎了?”周屹一脸茫然和无辜,“我不是说了让你别想太多吗?而且我那会儿在调试一个很重要的程序……” “程序程序!你的程序比我还重要!” “这根本是两码事!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理取闹?” 这样的对话循环上演。周屹不明白,为什么一点小事就能让江栀如此生气;江栀则觉得,周屹连她为什么生气都搞不清楚,就是不够爱她。原生家庭的阴影让她在亲密关系中极度缺乏安全感,渴望通过对方无条件的包容和关注来确认自己的价值。而周屹,同样成长于单亲家庭,母亲忙于生计对他疏于情感关照,他习惯了独立,也拙于表达情感,更不懂得如何去细腻地安抚一颗缺乏安全感的心。 第22章 学业的壁垒与热情的消退 与此同时,专业课的难度如同陡峭的山崖,越往上攀登越是艰难。《数据结构与算法》进入了复杂的图论和动态规划,《计算机组成原理》充斥着晦涩的底层逻辑,《操作系统》的概念抽象难懂。江栀发现自己开始跟不上了。 那些曾经让她觉得有趣、充满创造力的代码,如今变成了一座座难以逾越的大山。她花费大量的时间泡在图书馆和机房,对着教材和屏幕苦思冥想,但编译器的报错信息依旧刺眼,程序运行的结果依旧不如预期。那种从指尖流淌出指令、构建出逻辑世界的掌控感和成就感,正在迅速消失。 她试图向周屹求助,但周屹自己的学业压力也很大。他有时会耐心讲解,但讲到后面,如果江栀还是不理解,他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急躁:“这个地方不是很简单吗?不就是个递归调用?” 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你怎么这都不懂”的态度,深深刺痛了江栀本就因学业受挫而脆弱不堪的自尊心。她开始害怕向他提问,害怕看到他那种带着些许不耐的眼神。 学习的热情,像被冷水浇灭的火焰,只剩下湿漉漉的灰烬。她上课开始走神,作业敷衍了事,去图书馆的次数也越来越少。那种“我做不到”的无力感,如同高中时期面对数理化时的梦魇,再次将她笼罩。她觉得自己又一次失败了,无论是在感情里,还是在曾经寄予厚望的专业学习上。 第23章 孤岛重现 曾经,江栀用忙碌的活动和社交来武装自己,试图融入人群。但现在,随着学业信心的崩塌和恋爱带来的内耗,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她退出了学生会,不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班委的工作也做得马马虎虎。那些因活动而结识的朋友,渐渐失去了共同话题,联系自然就淡了。 寝室关系也变得微妙。她和室友们的专业不同,课程安排、作息时间完全错开。当她早上有课需要早起时,室友们可能刚熬夜晚起,她的洗漱声会引来不满的嘟囔;而当她晚上想早点休息时,室友们可能正在开黑打游戏或者看剧外放。几次因作息问题产生的小摩擦后,彼此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一次小组作业中,她和一位组员因为一个功能实现方案产生了分歧。江栀坚持自己的看法,语气可能有些急切,那位组员当场就红了眼眶。其他组员见状,纷纷上前安慰那位同学,言语间不乏对江栀“过于强势”、“不近人情”的指责。明明最初只是观点之争,最后却演变成了她一个人在孤立无援地面对所有人的“审判”。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又一次被隔绝在了人群之外。 苏念和沈雨萱都考上了不错的大学,一个在北方,一个在西部。距离让她们的联系只能依靠手机。起初还会频繁地视频、分享大学生活的新鲜事,但各自都有了自己的新圈子和新烦恼,能聊的话题渐渐变少。偶尔在微信上聊几句,也常常因为彼此忙碌而中断。江栀不想总是向她们传递负能量,很多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害怕那种小心翼翼的安慰,也害怕暴露自己的狼狈。 身边的人,仿佛约好了一般,渐行渐远。她的世界,再次缩小,最后似乎只剩下周屹。 第24章 唯一的稻草与变本加厉 因为身边的人际关系纷纷疏离,江栀将所有的情感需求,都寄托在了周屹身上。她渴望从他那里得到加倍的关爱、理解和包容,来填补其他关系缺失带来的空洞和不安。 然而,周屹并不能满足她如此高浓度的情感需求,甚至因为成为了她唯一的情绪出口而感到压力倍增,行为也更加“叛逆”和“犯贱”。他似乎潜意识里知道江栀离不开他,言行举止反而更加随意,甚至有些肆无忌惮。 他会忘记他们的纪念日,会在约会时不停地看手机回消息,会开一些他自以为幽默、实则戳中江栀自卑痛点(比如她的数学成绩)的玩笑。当江栀因此生气时,他起初还会哄几句,后来渐渐失去耐心,觉得她“作”、“太难伺候”。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江栀会因为这么小的事情发脾气,更不懂得如何去有效地安抚她。 江栀的脾气,在一次次失望和孤独的催化下,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她会因为周屹回复消息慢了一点而胡思乱想,因为他和别的女生多说了几句话而醋意大发,甚至会因为他一个不经意的表情而崩溃大哭。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像一只刺猬,拼命想靠近温暖,却只会用尖刺伤害离自己最近的人。但她控制不住,那种被抛弃的恐惧感如影随形。 她一次次地对周屹发脾气,又一次次地在冷静后后悔、道歉。周屹有时会原谅,但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有时则会选择冷战,几天不联系。在这种反复的拉扯中,两个人都疲惫不堪。江栀只觉得周屹离自己越来越远,而她只能更加用力地想要抓住他,行为也更加失控。她只剩下他了,她只希望他能对她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就能支撑她走下去。可这一点点,似乎也成了奢望。 第25章 寂静的深渊 学期末,江栀的专业课成绩一落千丈,好几门核心课程都是勉强及格,Java也不再是她的优势科目。奖学金的梦想早已破灭。周屹的成绩虽然也不算顶尖,但比她要好一些。 放寒假前,他们又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起因很小,不过是周屹答应陪她去图书馆,却因为临时被导师叫去帮忙而爽约。积累了几个月的委屈和失望瞬间决堤,江栀在电话里泣不成声,控诉着他的种种不是。周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江栀,我累了。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电话被挂断,耳边只剩下忙音。 江栀握着手机,站在空旷的走廊里,浑身冰冷。 “冷静一下”……她太明白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了。 连他,也要离开了吗?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真的又是一个人了。室友们早已收拾行李回家,关系好的同学也各有安排,苏念和沈雨萱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几天前。学业一团糟,友情已疏远,爱情摇摇欲坠。 她慢慢地走回空荡荡的寝室,坐在冰冷的床沿。窗外是同学们拖着行李箱、欢笑着离校的热闹场景,那些声音隔着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她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融入,想要变得“正常”,想要拥有一个“完整”的大学生活,可最终,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更糟。她只剩下周屹这一根稻草,而现在,这根稻草,也即将沉没。巨大的寂静和孤独像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彻底淹没。她抱紧自己,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第26章 卑微的挽回 寒假在死寂中度过。周屹那句“冷静一下”像一道冰墙横亘在两人之间,整个假期他们几乎没有联系。江栀每天抱着手机,反复点开与周屹的对话框,输入又删除,最终什么也没发出去。母亲偶尔打来电话,依旧是抱怨身体和生活的艰辛,间或夹杂着对江栀“不懂事”、“白花钱”的指责,江栀只是听着,不再反驳,也不再感到疼痛,仿佛那些话语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开学后,江栀下定决心要挽回。她将周屹的疏远归咎于自己之前的“作”和“坏脾气”。她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主动给周屹发消息,分享日常,叮嘱他吃饭添衣,语气温柔得近乎讨好。周屹的回应依旧不咸不淡,偶尔回几个字,约会也推脱了几次。 江栀想起周屹的生日快到了。她想起他曾经提过很喜欢某个牌子的限量版球鞋,但觉得太贵没舍得买。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拿出自己省吃俭用存下的大部分兼职收入,又咬牙借了一部分网贷,终于买下了那双价格不菲的鞋子。包装精美的鞋盒捧在手里,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她全部的希望和卑微的爱。 生日那天,她约周屹出来,紧张又期待地将礼物递给他。周屹打开盒子,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惊讶,但并没有江栀预想中的惊喜和感动。 “这……很贵吧?你不用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他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负担感。 “没关系,你喜欢就好。”江栀努力维持着笑容,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那天晚上,周屹穿上了那双新鞋。然后像完成任务一样,陪她吃了顿饭,就送她回了宿舍。 第27章 麻木的孤岛 那双鞋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周屹的态度依旧若即若离。江栀的挽回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声无息,只留下更深的无力感。 她不再试图融入任何圈子。寝室里,她早出晚归,尽量避免和室友碰面,即使碰面也只是点点头,不再交谈。课堂上,她总是选择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她不再听课,眼神空洞地盯着黑板或窗外,教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笔记一片空白,作业敷衍了事,甚至开始出现旷课。 周围的世界在她眼中逐渐失去了色彩和声音,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她感觉自己的反应变得越来越迟钝,像是灵魂与身体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屏障。别人跟她说话,她需要好几秒才能反应过来;遇到以前会让她难过或生气的事情,现在也只是漠然地眨眨眼,内心激不起丝毫波澜。 母亲的谩骂电话依旧会来,那些尖锐的词语——“废物”、“赔钱货”、“早知道就不该生你”——曾经像刀子一样割裂她,如今却仿佛只是擦着耳边飞过,留不下任何痕迹。她开始没有任何感觉,不悲,不喜,不怒,不怨。一种深沉的、彻骨的麻木,从心脏开始,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第28章 无声的崩坏 “我可能……坚持不下去了。”一天深夜,江栀在只有三个人的闺蜜小群里发了这样一句话。 苏念和沈雨萱立刻发来一连串的问候和担心。 “怎么了小栀?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吗?” “和周屹又吵架了?别理那个直男!” “跟我们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关心,江栀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怎么说呢?说她的学业跟不上了?说她的爱情快没了?说她对一切都失去了感觉?说她觉得活着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这些沉重的、灰色的东西,她不想也不能倾倒给远方的朋友。她们有自己光鲜亮丽的生活,不应该被她的泥沼污染。 她默默地撤回了那条消息,回了一句:“没事,发错了,刚在刷视频有点emo,你们快睡吧。” 群里安静下来。她知道,这样的敷衍无法让人信服,但她已经失去了倾诉的力气和**。 第二天有一门重要的专业课随堂测验,她看着试卷上熟悉的字符组合成完全陌生的题目,大脑一片空白。她拿起笔,试图写点什么,笔尖却在纸上划出无意义的线条。最后,她交了白卷。走出教室时,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却感觉不到温暖。放弃大学的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反正也跟不上了,反正也没人在意,反正……自己就是个废物。 第29章 自我放逐 “废物”、“垃圾”、“一无是处”……这些词语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盘旋,越来越响,最终成了她对自己唯一的定义。她回顾自己短短十几年的人生:父亲的早逝,母亲的怨怼,家庭的贫困,失败的社交,濒临破碎的爱情,还有如今一塌糊涂的学业……似乎所有的不幸都聚集在她身上,而她也确实没有能力改变任何一件事。 她放弃了。不是放弃某一样东西,而是放弃了自己。 她不再去上课,整天蜷缩在寝室的床上,拉紧床帘,将自己封闭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饿了就吃点之前囤的饼干面包,渴了就喝点冷水。手机调成静音,所有人的消息和电话都不回不接。白天和黑夜的界限变得模糊,她只是醒着,或者睡着,意识大部分时间处于一种空洞的漂浮状态。 室友们起初还会关心地问几句,见她始终不回应,眼神也变得怪异,渐渐也就不再管她。周屹来找过她几次,在楼下等她,打电话给她。她透过床帘的缝隙看到楼下他模糊的身影,听着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又熄灭,心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想去见他的冲动。连他,也无法在她麻木的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了。 她活得像一具还有呼吸的躯壳,所有的感觉、情绪、**都被抽空了。她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希望,也放弃了自己作为“人”的价值认同。她认定了,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不值得被爱也不值得活着的垃圾。 第30章 最后的寂静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两周。期间,辅导员和班委都联系过她,她以“身体严重不适”为由搪塞了过去。她知道自己需要去看医生,需要帮助,但那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麻木和“没必要”的感觉覆盖。 一天下午,她难得地爬下床,站在寝室的镜子前。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头发油腻地贴在脸颊,嘴唇干裂起皮。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感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没有任何熟悉感,也没有任何厌恶,只是漠然。 她想起小时候奶奶院子里的那棵栀子花,洁白,芬芳,充满生机。而自己,大概就是那棵早已从根部腐烂,开不出花,也散发不出任何香气的植物吧。 她慢慢地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色连衣裙,这是她刚上大学时,怀抱着对未来的憧憬买的,已经很久没穿过了。裙子有些宽松了,更显得她形销骨立。她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平静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床铺和书桌,将它们整理得异常整洁。 做完这一切,她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夕阳的余晖给校园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学生们说说笑笑地走过,充满了活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她感觉不到悲伤,也感觉不到解脱,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沉重的、死寂的麻木。她放弃了大学,放弃了爱情,放弃了友情,最终,也放弃了自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麻木中,她仿佛提前触摸到了永恒的、绝对的宁静。 第31章 归途 大二上学期,在一个平静得如同任何一天的秋日午后,江栀独自一人走出了校门。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旧的白色连衣裙,外面套了件浅灰色的开衫,脚步平稳,神情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安宁。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宿舍里她的物品依旧保持着整洁,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她坐上了通往市郊的公交车,终点站是“镜湖”。一路上,她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城市的高楼逐渐被田野和树林取代。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也并不觉得寒冷。那种深入骨髓的麻木,此刻反而化成了一种奇异的平静。 镜湖到了。午后的湖区几乎没有什么游人,只有风吹过芦苇荡的沙沙声,和湖水轻轻拍打岸边的节奏。湖水依旧清澈平静,像一面巨大的、映照着天空的镜子,深邃得仿佛能容纳世间所有的悲伤与疲惫。 江栀沿着湖岸慢慢地走着,赤足踩在微凉的泥土和草地上,一种贴近自然的真实感从脚底传来。她走得很慢,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又像是赴一个期待已久的约定。 她在第一次与周屹牵手的那处栀子花坛旁停留了片刻。花季已过,只剩下墨绿的叶片。她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冰凉的叶片,脑海中闪过那个夜晚,那个带着花香的、生涩的吻,那个曾经让她以为抓住了光亮的瞬间。如今回想起来,只剩下淡淡的、遥远的影子,激不起任何涟漪。 她继续走向水边。湖水是刺骨的冰凉,但她没有丝毫退缩。水波温柔地漾开,漫过她的脚踝,小腿,膝盖……每深入一步,身体的重量仿佛就被湖水承托去一分,那种长久以来禁锢着她、压迫着她灵魂的沉重感,似乎在一点点消融,被这无所不包的液体稀释、带走。 水线升至腰际,带来一种轻微的压迫感,却又奇异地让她感到一种被紧紧包裹的安全。仿佛回到了生命最初的羊水之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期待、伤害与复杂。 她微微仰起头,看向湛蓝如洗的天空和那轮明晃晃的太阳。光线有些刺眼,她眯起了眼睛。 水没过她的胸膛,压迫感逐渐增强,呼吸开始变得有些困难。然而,她的内心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死寂般的平静。 她想到了母亲。那个被生活和病痛折磨、将满腹怨气撒在她身上的女人。她不再恨了,也不再怨了。或许母亲也是可怜的。她尽力了,至少,她曾努力按照母亲期望的“懂事”去活过。 她想到了林瀚。那个尽了些义务、却始终隔着一层的继父。她不怪他的选择,现实本就沉重。 她想到了周屹。那个曾给过她短暂温暖、却终究无法理解她灵魂的男孩。希望他以后能遇到一个更简单、更快乐的女孩。 她想到了苏念和沈雨萱。谢谢她们曾经像光一样照亮过她的青春。祝她们永远明媚。 她甚至想到了那些渐行渐远的朋友、室友……她都理解,都原谅。 水没过她的肩膀,脖颈……她感到自己的长发像海藻般在水中散开,漂浮。 最后,是她的口,她的鼻,她的眼睛,她的额头。 当冰冷的湖水最终彻底没过她的头顶,隔绝了最后一丝空气与声音时,世界在她周围轰然关闭。所有的声音——风声、水波声——瞬间消失了,被一种绝对的、庞大的寂静所取代。 窒息感如期而至,肺部像被烈火灼烧。但这生理上的痛苦,与她二十年来所承受的、那绵密而无处不在的心灵钝痛相比,显得如此短暂,甚至微不足道。 她没有挣扎。 甚至,她的嘴角,在湖水深处,似乎还凝结着一丝极淡、极飘渺的弧度。那不是微笑,而是一种终于抵达终点、放下所有负累后的安然。 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涣散溶解于无边水体的前一刻,无数的画面、声音、气味,如同走马灯般飞速掠过—— 父亲将她高高举起时的朗笑;奶奶在栀子花树下为她梳头时的温柔;母亲偶尔流露出的、未被生活磨蚀的慈爱;朋友们的欢声笑语;周屹表白时紧张的眼神;代码第一次成功运行时的喜悦;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的片刻欢欣…… 所有她失去的、渴望的、破碎的;所有快乐的、悲伤的、温暖的、冰寒的碎片…… 在此刻,在这生命最终极的寂静与清洁之中,被这包容一切的湖水温柔地托起,不再离散,不再冲突,不再带来痛苦。 它们仿佛找到了各自唯一正确的位置,缓慢地、庄严地、完美地拼接在了一起。 不再有缺憾,不再有等待,不再有求而不得的撕扯。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圆满,一种灵魂被彻底整合的、浑然的完整。 她对得起很多人了。理解了母亲,原谅了父亲(的离去),祝福了朋友,放过了周屹……她尽力去爱过,也尝试被爱。 唯独,对不起那个将她视若珍宝、用苍老身躯为她撑起一片天的奶奶。她知道,这个消息会像最锋利的刀,剜去老人余生最后一点光亮。对不起,奶奶,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对不起自己,这个在世间挣扎了二十年,从未真正好好爱过自己、善待自己的江栀。 但这都不重要了。 她太苦了。这苦,渗透了她生命的每一个角落,像一味被文火慢煎了二十年的药,汁液熬尽,只余下苦涩的渣滓。 如今,这煎熬终于到了尽头。药渣沥尽,魂灵得以从这具承载了太多沉重的皮囊中解脱。 在拥抱这终极的、绝对的寂静与清洁之后,在将所有破碎的过往于此定格、融合之后—— 她,江栀,终于完整了。 她终于,重新活了一次——以彻底告别的方式。 她终于,解脱。 湖面之上,秋风依旧,芦苇沙沙。 那双干净的旧帆布鞋,被整齐地、安静地放置在岸边,鞋尖向着湖水,像两个沉默的句点。 镜湖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深邃的湖面完整地倒映着秋日高远的天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水下那不断上升、最终消散于无形的、细微的气泡,曾短暂地打破过这永恒的沉寂。 而遥远的城市另一端,奶奶窗台上那盆江栀留下的栀子花,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悄然飘落。 第32章 栀子如梦[番外] 江栀在浓郁的栀子花香中醒来。 晨光透过米白色的纱帘,温柔地洒在房间里。她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床头柜上盛开的栀子花——那是周屿昨天路过花店时特意买给她的。 "小栀,起床啦!"门外传来母亲轻快的声音,"今天不是你论文答辩的日子吗?爸爸特意请了假要去给你加油呢。" 江栀笑着应了一声,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窗边。院子里,父亲正在给那棵老栀子花树浇水,阳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闪着细碎的光。 这是她研究生毕业的那年春天。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话。 早餐桌上,母亲絮絮叨叨地叮嘱着答辩注意事项,往她碗里夹了个煎蛋。"别紧张,你导师不是说你的论文是优秀等级吗?" 父亲从报纸后抬起头,眼里带着笑意:"我们小栀什么时候让我们失望过?" 江栀小口喝着牛奶,心里暖暖的。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是这样鼓励她。即使她数学考砸了,他也只会摸摸她的头说:"没关系,我们小栀在其他方面很棒。" 手机震动起来,是苏念发来的消息:「答辩加油!我和雨萱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给你准备了惊喜!」 她忍不住笑了。从初中到现在,这两个闺蜜始终在她身边。即使大学不在同一个城市,她们也从未疏远。苏念成了记者,雨萱做了设计师,而她在计算机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周屿的车准时停在楼下。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衫,手里还拿着一杯她最爱的拿铁。 "昨晚睡得好吗?"他俯身替她系好安全带,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吻。 车子驶过熟悉的街道,江栀看着窗外飞逝的梧桐树影,忽然有些恍惚。这条路上学走了这么多年,每一个季节的景色她都记得分明。春天的梧桐絮,夏天的浓荫,秋天的落叶,冬日的枯枝——她竟然都真切地经历过。 答辩进行得很顺利。当她流畅地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时,导师赞许地点了点头。坐在前排的苏念和雨萱偷偷对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父亲举着相机记录,母亲眼里闪着泪光。 "恭喜你,江栀。"导师在最终评分表上签下名字,"你的算法优化方案很有创新性,几家科技公司已经向我打听过你了。" 掌声在教室里响起。她看着台下每一张真诚的笑脸,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傍晚,大家在院子里为她举办了一个小小的庆祝派对。栀子花的香气弥漫在初夏的晚风里,烧烤架上飘来阵阵香味。周屿在和父亲讨论最近的经济形势,母亲正拉着苏念和雨萱看她小时候的相册。 "你看这张,"母亲指着一张照片笑,"小学毕业典礼上,小栀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紧张得差点忘词。" 照片上的她穿着白色连衣裙,胸前别着一朵栀子花,笑容腼腆却自信。 雨萱凑过来看:"阿姨,我记得那天!结束后我们还一起去吃了冰淇淋。" 是啊,那天她们确实一起去吃了冰淇淋。江栀清晰地记得,那家店的草莓味冰淇淋特别好吃,苏念吃得满嘴都是,她们笑作一团。 夜色渐深,送走朋友们后,江栀和周屿并肩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夜风轻柔,满天的星星格外明亮。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周屿忽然问。 江栀靠在他肩上:"当然记得。大一那年的编程大赛,我们是对手。" 那时她扎着马尾,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在赛场上镇定自若。他被她解题时专注的神情吸引,比赛结束后主动上前搭话。 "你当时写的那个算法真是太精彩了,"周屿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回去琢磨了好几天。" 后来他们一起参加了更多的比赛,一起在图书馆通宵复习,一起在实验室调试代码。他见过她为bug苦恼的样子,也见过她灵光一现时的欣喜。他们互相鼓励,共同成长。 "我有时候会觉得,这一切美好得不真实。"江栀轻声说。 周屿握紧她的手:"傻瓜,这都是你应得的。你那么努力,那么优秀。" 是啊,她一直很努力。从考上重点高中,到保送名校,再到直博。她的人生轨迹清晰而明亮,每一步都走得踏实。 夜深了,周屿送她回房间。窗外的栀子花在月光下开得正好,洁白的花瓣像是会发光。 "晚安。"他在她唇上落下轻柔的一吻,"明天见。" 江栀躺在床上,听着院子里父亲收拾东西的细微声响,母亲在隔壁房间轻轻的脚步声,满足地闭上眼睛。这样的人生,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刺耳的闹铃声猛地将她惊醒。 江栀睁开眼,看到的不是米白色的纱帘,而是宿舍灰扑扑的天花板。没有栀子花香,只有潮湿的霉味。 她愣了很久,才慢慢坐起来。枕头上湿了一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清晨六点。还有几条未读消息,是辅导员发来的,提醒她今天务必参加补考,否则将无法升入大二。 窗外,天刚蒙蒙亮。没有父亲浇花的身影,没有母亲准备早餐的声响,没有周屿等在楼下的车。 原来,那二十多年美满的人生,不过是大二开学前夜,一个过于漫长的梦。 她缓缓下床,机械地换好衣服。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与梦中那个自信明媚的女孩判若两人。 推开门,走廊空无一人。她独自走向教学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经过湖边时,她停下脚步。晨雾中的湖水泛着灰白的光,与梦中院子里的栀子花是那么不同。 她站了很久,直到早课的铃声响起,才继续向前走去。 梦醒了,生活还要继续。只是那个关于栀子花的梦,太美,也太残忍。 第33章 苏念的独白[番外] 他们说小栀走的那天,穿的是白色连衣裙。 我记忆里的她,总爱穿白色。初中时坐在我前排,马尾辫扎得一丝不苟,白衬衫洗得发亮。她低头写题时,阳光照在她脖颈上,绒毛都看得清楚。 最后一次见面是寒假,她说想去南方看海。我笑她矫情,说等毕业了陪她去。她只是笑,眼睛弯弯的,像月牙。要是知道那是最后一面,我一定放下所有工作陪她去。 昨天整理旧物,翻出初中毕业照。她站在我左边,雨萱在右边,我们三个紧紧挨着。照片背面她写了一行小字:"要永远在一起。" 永远有多远?原来只有十年。 她走后第三周,我去了她提过的那片海。海水蓝得不像话,我在沙滩上坐了一整天,把我们的照片一张张烧给她。火苗舔过她微笑的脸,我突然明白,有些约定注定要失约。 最近总是梦见初中。她数学考了满分,老师让她上台讲题,我在下面偷偷对她竖大拇指。她脸红了,解题步骤却讲得清晰流畅。那样的她,本该有光芒万丈的人生。 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会在她最后一次说"我没事"时,用力抱住她。会每个周末坐高铁去看她,会在她每个失眠的深夜陪她聊天。 可是没有如果。 只有海风依旧,像她柔软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脸。 第34章 沈雨萱的独白[番外] 整理遗物时,我发现小栀的抽屉最深处,藏着一本我们初中传阅的漫画书。 书页已经泛黄,扉页上有我们三个稚嫩的笔迹。我写的是"要做最好的设计师",苏念写"要当最厉害的记者",小栀写的是"想要幸福"。 那么简单的心愿,终究没能实现。 她走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想,是不是我们漏掉了什么信号。最后一次视频,她说寝室很冷,我说多穿点。她说课业跟不上,我说慢慢来。她说周屿好像不爱她了,我说别多想。 我给的,永远是最正确的答案,却不是她最需要的。 昨天路过初中校门口那家奶茶店,居然还在开业。我点了三杯她最爱的珍珠奶茶,坐在我们常坐的角落。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老板娘还记得我们:"那个很安静,总是微笑的姑娘呢?" 我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远到再也喝不到这杯奶茶,远到再也看不到栀子花开。 如果还能再见,我想告诉她:你不必永远微笑,不必永远懂事。可以哭,可以闹,可以脆弱。我们会一直在这里,接着你所有的不完美。 可是这些话,她再也听不到了。 奶茶凉了,珍珠沉在杯底,像她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 第35章 母亲的独白[番外] 他们说小栀走的那天,很平静。 我不信。我的女儿我了解,她像我,骨子里都带着一股不肯服输的倔强。她六岁那年,我打她,她咬着嘴唇一声不哭,眼睛亮得吓人。那样的孩子,怎么会平静地走? 镜湖……那地方我知道。她小时候,她爸常带她去那儿钓鱼。每次回来,裤脚湿漉漉的,手里捧着野花,笑得像个小傻子。她爸走了以后,她就再也没提过那个地方。 林瀚把她的遗物递给我时,手一直在抖。一个旧书包,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还有一本日记。我不敢翻。我怕看见她写恨我。 其实她恨我是应该的。 她六岁以后,我就没给过她好脸色。每次看到她那双和她爸一模一样的眼睛,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我怨他走得早,把这苦命的日子留给我一个人扛。我把对他的怨,都撒在了她身上。 她初中长痘那会儿,我说过很难听的话。我说她这张脸以后嫁不出去。她当时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一声不吭。现在想想,我恨不得撕烂自己的嘴。 后来我病了,肝癌。手术那天,她来看我。我躺在病床上,看见她站在门口,怯生生的,不敢进来。那一刻我突然很想抱抱她,像她小时候那样。可我终究没有。 她考上大学,我是真的高兴。可一想到学费,想到后续的治疗费,话到嘴边就变了味。我说她考得不好,说家里没钱。她低着头,手指掐得发白。其实她不知道,我偷偷去银行查过她的账户,看见她一分一分地攒学费。 去年除夕,她回来吃饭。我因为化疗掉光了头发,戴着帽子。她给我夹菜,手抖得厉害。我说我不吃,让她别管我。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现在想想,那是我们最后一个除夕。 她日记的最后一页,我终究还是看了。上面写着:"妈,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傻孩子,是妈对不起你。 昨天整理她的衣服,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已经化了。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那种。我握着那颗糖,在房间里坐了一整天。 她奶奶来找我,哭得站不稳。老人说,小栀临走前给她打过电话,说妈妈身体不好,让奶奶多照顾我。 这孩子,到最后还在想着我。 镜湖的水该有多冷啊。我的小栀,那么怕冷的孩子,冬天总要我暖着手脚才能睡着。 如果还能重来,我一定在她第一次叫我妈妈时,好好抱抱她。一定在她考满分时,笑着夸她真棒。一定在她说冷时,把她的手捂在怀里。 可是没有如果了。 只有镜湖的水,夜以继日地流淌,带走了我的女儿,也带走了我最后赎罪的机会。 第36章 周屿的独白[番外] 他们说江栀走的时候很平静。 我不信。 我认识的江栀,那个会在代码出错时咬着指甲皱眉、会在吃到喜欢的糖醋排骨时眼睛微眯、会在深夜实验室靠在我肩上睡着的女孩,怎么可能就这样平静地离开? 镜湖的水一定很冷。她最怕冷了,去年冬天还要我握着她的手呵气取暖。怎么会选择那样冰冷的方式? 我翻着我们最后的聊天记录。她说:“周屿,我累了。”我当时在做什么?哦,在调试一个该死的程序,只回了一句“早点休息”。如果我知道那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一定不会这样敷衍。 她送我的那双球鞋,我还一次都没穿过。不是不喜欢,是舍不得。现在,再也没有机会穿着它和她一起散步了。 我去了她打工的那家奶茶店,点了一杯她最爱的茉莉奶绿,三分糖。老板娘还记得她:“那个不爱说话,但做事很认真的小姑娘?”是啊,她就是这样的,安静地努力着,像一株不起眼却顽强生长的植物。 可我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她,这样的她有多好。 她的室友把一本笔记本交给我,说是整理遗物时发现的。翻开第一页,是我第一次教她写代码时,随手画下的流程图。那么久远的事,她竟然还留着。 后面零零散散地记录着一些片段: “今天周屿夸我代码写得漂亮。” “数学又考砸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很笨?” “他好像不太开心,是不是我太烦人了?” 每一页都像我心上的一道伤口。原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她独自承受了这么多不安和挣扎。 我总嫌她太敏感,嫌她小题大做。却从没想过,她的敏感是因为太在乎,她的“作”不过是想要确认被爱着。 昨天在图书馆,看到一个女孩坐在我们常坐的位置上,背影和她有几分相似。我愣在原地,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这才明白,有些失去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她奶奶来找过我,老人家的眼睛已经哭坏了。她拉着我的手说:“小栀以前常说,你是除了我以外,对她最好的人。”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打在我脸上。 如果我真的对她够好,怎么会连她最后的求救都没听出来?怎么会让她独自走向那片冰冷的湖水? 今天路过花店,栀子花开得正好。我买了一束,放在镜湖边。卖花的姑娘说,栀子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可是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永恒可言? 我对着湖水说了很多话,说我的后悔,说我的想念。风很大,把花瓣都吹散了,像是在替她说“没关系”。 可是怎么可能没关系? 我永远欠她一个认真的告别,欠她很多个温暖的拥抱,欠她一句“你已经很好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会在每个她需要的时候紧紧抱住她,告诉她:“别怕,有我在。” 可是没有如果。 只有镜湖的水,永远那么平静地映着天空,像她最后看这个世界时,那双再也没有波澜的眼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