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是一位中年妇女。顾影说明来意:“我以前住在这里,后来搬走了,想问问现在这间房还有人住吗?”
对方回答:“那间房早就没人住了。”
顾影又问:“那您知道之前住这儿的人搬去哪里了吗?”
对方摇摇头:“不太清楚。”
顾影有些失望,却又隐隐松了口气——其实刚到家门口时,她被一股冲动驱使着敲了门;可现在冷静下来,反而有些害怕:万一刚刚敲门时,母亲真的开了门,她该说什么?面对这么多年没见的母亲,她该怎么面对?想见,又怕见。
顾影的内心无比矛盾:理智上觉得该恨母亲,可对这个“缺位”的母亲,她又充满好奇——是什么让她抛弃自己和爸爸,这么多年都不露面?
顾影没有灰心,离开老房子后,她去附近的公园碰碰运气。她拿着母亲的照片,向几位上了年纪的居民打听,却没得到有用的消息,大家都说不认识。“难道这次要无功而返?可线索断了,又该从哪里找起?”顾影有些泄气。
她看到还有一位老人没问,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走了过去。没想到,这位老人居然真的见过她母亲。顾影忙问对方怎么认识,老人说自己住在她们家楼下,但对她们家的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从对话中,顾影得知:她们家原本挺幸福的,父母工作都体面,生活不算大富大贵,也算小康;可自从生下孩子后,邻居经常能听到屋里传来吵架声、哭泣声。
顾影道过谢后离开,坐在车里,她忍不住想:果然和梦里一样,父母感情破裂的“原因”,好像真的和自己有关。可这怎么可能?母亲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甚至恨孩子?当时她那么小,那么脆弱,那么无助。想到这里,她觉得无论如何都无法共情母亲——出生不是她能决定的,却要让她承担这样的苦果。
顾影驾车离开,决定直接找父亲问清楚。虽然这些年父亲一直不愿提母亲的事,但现在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迫切想要答案。
赶到爸爸家时,太阳已经落山——冬天的太阳落得早,吃饭时间也提前了,顾辉和林姨正在吃饭。顾辉看到她来,有些意外:自从顾影搬出去,除非他打电话叫,否则她几乎不会主动回来;就算回来,也会提前说一声。
林姨连忙上前招呼:“小影,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也好准备你爱吃的菜啊。”
顾影简单应了一声,就直奔顾辉:“爸爸,我有事要问你。”
顾辉笑着说:“怎么这么匆忙?先吃饭,吃完饭再说也不迟,你还没吃吧?”
林姨也拿来了碗筷,顾影只好先坐下。
饭后,顾影和顾辉来到书房,打开台灯。顾影把这一天的经历讲完后,直接问:“你和妈妈到底为什么分开?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吗?”
顾辉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坐到台灯光晕之外——阴影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表情。他摘下眼镜,缓缓开口:“本来我不打算告诉你,但你现在长大了,也该知道了。我和你妈妈离婚,确实和你有关。当时你的到来,对我们来说是个意外——发现怀你的时候已经四个月了,为了你妈妈的身体,医生建议生下你。她怀孕时孕吐很严重,根本吃不下东西;好不容易生下你,谁能想到,她居然得了产后抑郁。”
顾影追问:“那你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和她离婚?她当时明明很需要你。”
顾辉的声音沉了下去:“我原本根本没想过离婚,可偏偏有一次,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居然掐着你的脖子。还好我及时回来,才没酿成悲剧。我想带她去医院,可她死活不愿意。”
顾辉的话像一击重锤,在顾影心中掀起千层浪。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种罪恶,强烈的罪疚感瞬间冲上心头。顾辉后面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只觉得什么都不想想,只想沉沉睡去,最好永远不要醒来——清醒对她来说,更像一种惩罚。
可母亲的悲伤、父亲的痛苦,还是在梦里反复出现。
无论昨天多难过,今天的太阳依旧照常升起。顾影一觉睡到中午,醒来后发现手机上有很多父亲的未接来电。她发了条消息,告诉父亲自己没事,让他别担心。
简单洗漱后,她向公司请了几天假,点了外卖。吃完后,顾影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可她不想出门——昨天的经历耗尽了她所有心理能量,情绪始终陷在抑郁里。
她躺在沙发上,眼神空洞。这时,手机弹出闹钟——是之前预约咨询的提醒。可现在的顾影,根本没有动力去咨询机构,她关掉闹钟,又把自己关在了屋里。
太阳快落山时,手机突然响了,是咨询师打来的。“顾影,我注意到你错过了今天的咨询,有些担心你,你还好吗?”电话那头,咨询师的声音温和又稳定。
顾影听后,忽然觉得心里一暖——原来自己不是孤单一人,还有人在关心她、支持她。和之前的客套相比,这通电话让她与咨询师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她再次讲述了昨天的经历——哪怕昨天已经哭到眼睛红肿,讲到伤心处时,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顾影哽咽着说:“都是我的错,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我害了爸爸,也害了妈妈,让整个家支离破碎。”
咨询师安静地听完,然后温柔却坚定地说:“顾影,我需要你区分一个概念:一件事的‘起因’和‘元凶’是不同的。你的出生是‘起因’,但导致悲剧的‘元凶’,是未被治疗的产后抑郁、是压垮家庭的困境、是当时支持系统的缺失。一个婴儿,根本没有能力成为一场家庭悲剧的‘元凶’。你现在感受到的罪疚,很可能不是你自己的,而是你内化了当年母亲无法承受的痛苦,然后把它变成了对自己的攻击。”
听完咨询师的分析,顾影心里舒服了些——之前混乱的思绪,好像被捋顺了。咨询师接着说:“悲伤让你退回到了小时候的无助状态,但现在的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无力的婴儿。你可以去做你认为对的事,也可以试着和过去的‘遗憾’和解。”
顾影在道理上明白自己不是“元凶”,但那份沉甸甸的罪疚感,却像一件湿透的棉衣,依旧紧紧裹着她的心脏。即便如此,她也知道不能一直消沉下去——她决定取消请假,明天重新上班。
一切好像都没变,但顾影相信,自己已经有能力应对那些不好的事了。故事,远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