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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才人当值,御书房论政

作者:沁紫云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贞观九年的小雪来得比往年早,东宫的红枫还没褪尽最后一抹艳色,就被一场薄雪裹上了白霜。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洒在武曌手中的狼毫笔上,笔尖沾着的浓墨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她正按照李治的吩咐,誊抄《论语·为政》篇,纸页上的“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字字端正,没有丝毫潦草。


    “武才人,太子殿下醒了,让你过去伺候梳洗。”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地。


    武曌放下笔,用镇纸压住纸页,起身理了理淡青色的宫装。入宫已经半月,她早已习惯了东宫的作息:天不亮就起身洒扫、研墨,等李治醒来后伺候梳洗、早读,午时陪他用膳,下午跟着他去崇文馆听学士讲课,傍晚再回到书房整理典籍,直到夜深才能歇息。林姑姑说的“规矩”,她一条没敢忘,甚至比要求的做得更周全——给李治递茶时手指从不碰到杯沿,研墨时墨汁浓淡始终如一,连走路的脚步声都压到最低,像个无声的影子。


    穿过覆着薄雪的回廊,远远就看见李治的寝殿外站着几个宫女太监,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武曌知道,李治性子温和,却极重礼仪,若是谁伺候得稍有差池,虽不会重罚,却会被立刻调离东宫,再也没有出头的机会。她放缓脚步,走到殿门口,轻声禀报:“奴才武曌,参见太子殿下。”


    “进来吧。”殿内传来李治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推开门,一股暖香扑面而来——那是西域进贡的安息香,燃在银制的熏炉里,驱散了初冬的寒气。李治正坐在梳妆台前,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寝衣,长发披散在肩上,比在太极殿时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他看到武曌进来,笑了笑:“你来得正好,帮我把那支玉簪拿来。”


    武曌走到梳妆台前,从锦盒里取出一支羊脂玉簪——那是长孙皇后赏赐的,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莲花,温润剔透。她拿起梳子,轻轻梳理李治的长发,手指穿过发丝时,能感觉到他的头发很软,像文水河边的柳絮。


    “昨天你讲的《郑伯克段于鄢》,我想了一夜。”李治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说郑庄公是‘待时而动’,可我觉得,他对母亲和弟弟也太狠了些。若是我,恐怕做不到。”


    武曌梳理头发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平稳:“太子殿下仁厚,这是百姓之福。但郑庄公身处乱世,若是心慈手软,恐怕死的就是他自己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孙子兵法》上说,‘兵者,诡道也’,治国和用兵一样,有时候不得不做出艰难的抉择。”


    李治沉默了片刻,看着铜镜里的武曌:“你读过《孙子兵法》?”


    “回殿下,家父生前曾教过奴才几句。”武曌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提及父亲是如何在灯下为她讲解“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也没有说那些写满批注的兵书札记还藏在她的包袱里。她知道,在宫里,“武将之女”的身份既是资本,也是隐患——太宗欣赏有胆识的女子,可那些门阀大臣,却最忌讳女子懂“权谋兵事”。


    李治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武曌帮他绾好发髻,插上玉簪,后退一步:“殿下,梳好了。”


    就在这时,寝殿的门被推开,林姑姑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语气依旧冷淡:“太子殿下,该喝安神汤了。”她把汤药放在桌上,眼神扫过武曌,带着几分审视,像是在检查她有没有做错什么。


    李治皱了皱眉,显然不太喜欢汤药的味道,但还是端起来喝了下去。武曌注意到,林姑姑递汤药时,手指不经意地碰了一下李治的手腕,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不是宫女对太子的敬畏,更像是一种隐晦的试探。


    “林姑姑,今天崇文馆讲什么?”武曌故意开口,打断了林姑姑的注视。


    林姑姑收回目光,冷冷地说:“今天是国子祭酒孔颖达讲《礼记》。武才人,你要记得,在崇文馆只能站在殿下身后伺候,不许随便说话,更不许插嘴提问。”


    “奴才记住了。”武曌躬身应道,心里却泛起一丝疑惑——林姑姑对她的态度,似乎比刚入宫时更冷淡了,甚至带着几分敌意。她隐约觉得,林姑姑的背后,可能有人在指使。


    吃过早膳,李治带着武曌和几个太监宫女,向崇文馆走去。东宫的路两旁种着腊梅,有的已经含苞待放,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清香。李治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来看一眼雪中的梅花,心情似乎很好:“武才人,你看这梅花,在雪地里开得多精神。”


    “殿下说得是。”武曌回答,“梅花香自苦寒来,越是艰难,越能显出风骨。”


    李治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这话,像是在说你自己。”


    武曌的心猛地一跳,赶紧低下头:“奴才不敢。奴才只是随口说说。”


    李治笑了笑,没有再说话,继续往前走。武曌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捉摸不透——这个十五岁的太子,看似温和腼腆,却总能不经意地戳中她的心事,像是藏着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


    崇文馆位于东宫的东侧,是太子读书治学的地方。馆内宽敞明亮,摆着几十张书案,上面堆满了典籍。国子祭酒孔颖达已经在馆内等候,他今年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穿着一件紫色的官服,手里拿着一卷《礼记》,神情严肃。


    “臣参见太子殿下。”孔颖达躬身行礼。


    “孔先生免礼。”李治扶起他,“今天还要劳烦先生为我讲解《礼记》。”


    孔颖达点了点头,走到书案前,开始讲解:“《礼记·大学》有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他的声音洪亮,讲解深入浅出,时不时引用历史典故来佐证。


    李治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还会提出几个问题。武曌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纸笔,记录下孔颖达讲的重点。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馆内的其他官员——有几个是关陇门阀出身,比如长孙无忌的侄子长孙冲,他正坐在角落里,看似在听讲,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李治,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像是觉得孔颖达讲的内容太“迂腐”。


    武曌心里冷笑——这些门阀子弟,仗着祖宗的功劳,根本不把“学问”放在眼里,他们关心的,只是如何巩固自己的势力。父亲生前说过,关陇门阀是大唐的“痼疾”,他们垄断了官场,排挤寒门子弟,若是不加以遏制,迟早会危及皇权。而太子李治仁厚,若是没有得力的辅佐,恐怕很难对付这些老谋深算的门阀大臣。


    午时过后,孔颖达的讲课结束了。李治邀请孔颖达到偏殿喝茶,武曌跟在后面伺候。偏殿里烧着炭火,暖意融融。孔颖达喝了一口茶,对李治说:“殿下仁厚聪慧,将来一定能成为明君。只是……”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如今朝廷里,门阀势力太大,尤其是长孙太尉,权倾朝野,殿下将来登基,恐怕会受到掣肘。”


    李治的脸色沉了下来,沉默了片刻:“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只是长孙太尉是父皇的托孤大臣,又是母后的兄长,我若是对他动手,恐怕会引起朝野动荡。”


    “殿下顾虑的是。”孔颖达点了点头,“但臣以为,殿下可以先提拔一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培养自己的势力,慢慢制衡门阀。比如已故的武尚书武士彟,就是寒门出身的忠臣,可惜英年早逝。”


    提到父亲,武曌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孔颖达的目光。孔颖达对她笑了笑,眼神里带着几分赞许,像是在说“你父亲是个好人”。


    李治也看向武曌,若有所思地说:“武才人,你父亲生前,有没有和你说过关于朝政的事情?”


    武曌没想到李治会突然问她,愣了一下,随即镇定地回答:“家父生前曾说,朝廷的根基在百姓,若是能让百姓安居乐业,门阀自然就掀不起风浪。他还说,均田制虽然能让百姓有地种,但有些地方的官员和门阀勾结,强占民田,导致百姓流离失所,若是不加以整治,恐怕会引发民变。”


    孔颖达惊讶地看着武曌:“武才人竟然懂均田制?这可是朝廷的大政,很多官员都未必能说得这么透彻。”


    武曌低下头:“奴才只是听家父偶尔提起,班门弄斧了。”


    李治却很兴奋:“武才人说得很有道理!我之前在户部的奏折里看到过,有些地方的民田确实被强占了,只是一直没想出好的解决办法。你说说,该怎么整治?”


    “奴才不敢妄议朝政。”武曌推辞道。她知道,后宫女子干政是大忌,就算是太子询问,也不能说得太具体。


    孔颖达却劝道:“殿下既然问了,武才人就说说吧。你的见解,或许能给殿下一些启发。”


    武曌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奴才以为,可以派钦差大臣去各地巡查,核实民田的数量,严惩强占民田的官员和门阀;同时,鼓励百姓举报,只要举报属实,就给予奖励。另外,还可以把那些无地的流民迁到边疆,开垦荒地,既能解决流民问题,又能巩固边疆。”


    这些话,都是她从父亲的兵书札记里看到的——父亲生前曾向太宗上过一份关于整治均田制的奏折,可惜当时太宗忙于对突厥用兵,没有来得及实施。


    李治听得连连点头:“好!说得好!我明天就把这个想法告诉父皇,说不定父皇会采纳。”


    孔颖达也赞不绝口:“武才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惜是女子,若是男子,定能成为栋梁之臣。”


    武曌心里很兴奋,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躬身道:“奴才不敢当先生的夸奖。这些都是家父的想法,奴才只是转述而已。”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陛下驾到——”


    李治和孔颖达都愣住了,赶紧起身整理衣服。武曌也慌了神,赶紧退到一边,低下头,心脏“砰砰”直跳——太宗怎么会突然来东宫?是巧合,还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很快,李世民的身影出现在偏殿门口。他穿着一件明黄色的便服,没有穿龙袍,却依旧气势威严。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和侍卫,长孙无忌也在其中,他穿着紫色的官服,神情倨傲,看到武曌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


    “儿臣参见父皇!”李治躬身行礼。


    “孔先生免礼。”李世民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偏殿,最后落在武曌身上,“你也在这儿?”


    “奴才参见陛下。”武曌赶紧跪下磕头。


    李世民点了点头,示意她起来:“刚才朕在外面,听到你们在谈论均田制?”


    李治心里一紧,赶紧说:“是的,儿臣刚才和孔先生、武才人在讨论均田制的问题,武才人提出了一些想法,儿臣觉得很有道理,正想明天告诉父皇。”


    李世民看向武曌,眼神里带着审视:“哦?武才人也懂均田制?说说你的想法。”


    武曌知道,这是太宗对她的考验,若是说得不好,不仅会惹祸上身,还会连累李治和孔颖达。她定了定神,把刚才和李治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只是这次说得更委婉,更注重分寸,处处强调“这是家父的想法”“还请陛下斟酌”。


    李世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武曌的手心全是汗,能感觉到长孙无忌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终于,李世民笑了:“说得好!没想到武士彟不仅会打仗,还懂治国。你提出的巡查、举报、移民这三条,很有见地。孔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孔颖达赶紧说:“陛下英明,武才人的想法确实可行,若是能实施,定能缓解均田制的弊端。”


    李世民点了点头:“好,那就按这个想法,拟一份奏折给朕。孔先生,这件事就交给你和户部的人去办。”


    “臣遵旨!”孔颖达躬身应道。


    李世民又看向武曌:“武才人,你很聪明,没有辜负你父亲的期望。以后太子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多帮帮他。”


    “奴才遵旨,谢陛下恩典!”武曌赶紧跪下磕头,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长孙无忌却突然开口:“陛下,臣有话要说。”


    “哦?长孙太尉有什么意见?”李世民看向他。


    长孙无忌躬身道:“陛下,武才人的想法虽然好,但她毕竟是女子,又是后宫之人,参与朝政,恐怕不合规矩。若是传出去,会被人说陛下‘宠信后宫,扰乱朝纲’。”


    武曌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长孙无忌果然是针对她!他不仅反对她的想法,还想把她赶出东宫!


    李世民的脸色沉了下来,沉默了片刻:“长孙太尉说得有道理。后宫不得干政,是祖宗的规矩。武才人,以后不许再谈论朝政,知道吗?”


    “奴才知道了,谢陛下提醒。”武曌低下头,心里虽然委屈,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至少她没有被赶出东宫,太宗也采纳了她的想法。


    李治赶紧打圆场:“父皇,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让武才人谈论朝政的,不关她的事。儿臣以后再也不会了。”


    李世民看了李治一眼,语气缓和了些:“朕知道你是好意。好了,朕还有事,先走了。孔先生,奏折的事情抓紧。”


    “臣遵旨。”


    李世民带着长孙无忌和太监侍卫离开了东宫。偏殿里恢复了寂静,李治松了一口气,对武曌说:“武才人,委屈你了。”


    “奴才不委屈,能为殿下和陛下分忧,是奴才的荣幸。”武曌躬身道,心里却很清楚——长孙无忌已经把她当成了眼中钉,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


    孔颖达叹了口气:“长孙太尉这是容不下武才人啊。武才人,你以后一定要小心,尽量少出头,别被他抓住把柄。”


    “多谢先生提醒,奴才记住了。”


    傍晚时分,武曌跟着李治回到东宫。刚进寝殿,林姑姑就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件厚厚的狐裘:“太子殿下,外面天冷,这件狐裘是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您穿上暖暖身子。”


    李治接过狐裘,却没有穿,只是放在一边:“知道了,你下去吧。”


    林姑姑却没有走,反而看向武曌:“武才人,刚才陛下和长孙太尉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又在谈论朝政?”


    武曌心里一紧,没想到林姑姑会问这个,只能如实回答:“是太子殿下和孔先生在谈论,奴才只是在旁边听着。”


    “哼,我看不止是听着那么简单。”林姑姑的语气很冷淡,“武才人,我警告你,东宫不是你卖弄才华的地方,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你忘了吗?要是再让我发现你谈论朝政,我一定禀报皇后娘娘!”


    武曌没想到林姑姑会这么针对她,忍不住反驳:“林姑姑,奴才没有卖弄才华,只是太子殿下问起,奴才不敢不答。”


    “你还敢顶嘴?”林姑姑的脸色沉了下来,“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不知道东宫的规矩是谁定的!”她说着,就要抬手打武曌。


    “住手!”李治突然开口,语气很严厉,“林姑姑,武才人没有做错什么,你凭什么打她?”


    林姑姑愣住了,她没想到李治会为了武曌斥责她,赶紧跪下:“殿下恕罪,奴婢只是想提醒武才人遵守规矩,没有别的意思。”


    “提醒可以,但不能动手。”李治的语气很严肃,“武才人是父皇封的才人,不是你可以随便打骂的。以后不许再对武才人无礼,否则,我就把你调离东宫。”


    “奴婢遵旨,再也不敢了。”林姑姑吓得浑身发抖,赶紧磕头认错。


    “下去吧。”


    林姑姑站起身,狠狠瞪了武曌一眼,转身走了。殿内只剩下武曌和李治,气氛有些尴尬。武曌低下头:“多谢殿下为奴才解围。”


    “不用谢。”李治笑了笑,“是林姑姑太过分了。你别往心里去。”他顿了顿,又说,“长孙太尉刚才针对你,你也别在意。他就是那样,容不得别人比他有才华。”


    “奴才知道。”武曌点了点头,心里却很感动——在这个陌生的宫里,李治是第一个为她说话的人,也是第一个真正欣赏她才华的人。


    “对了,父皇虽然说不让你谈论朝政,但你的想法很有价值。”李治凑近她,小声说,“以后我有什么不懂的,还是会问你,只是我们不在别人面前说,好不好?”


    武曌抬起头,看着李治真诚的眼神,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好,只要殿下不嫌弃奴才愚笨。”


    李治笑了笑,露出了少年人的青涩:“你一点都不愚笨,你比很多大臣都聪明。对了,明天父皇让我去御书房帮忙整理典籍,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御书房里有很多孤本,你肯定喜欢。”


    武曌的眼睛亮了起来——御书房是太宗处理朝政、阅读典籍的地方,里面藏着无数的珍贵典籍和奏折,若是能去那里,不仅能看到很多书,还能了解太宗的治国思路,甚至有机会接触到朝廷的核心机密。她赶紧点头:“好,多谢殿下!”


    第二天一早,武曌跟着李治来到了御书房。御书房位于大明宫的核心区域,比东宫的崇文馆大得多,里面摆满了书架,上面堆满了典籍、奏折、地图,还有一些青铜古器。太宗不在御书房,只有几个太监在整理书籍。


    “太子殿下,您来了。”一个老太监躬身行礼,他是御书房的总管太监李德全,在太宗身边伺候了几十年,很受信任。


    “李公公,父皇让我来整理典籍,这些书该怎么整理?”李治问道。


    “回殿下,陛下说,把这些前朝的奏折按年代分类,整理好放在西边的书架上;这些典籍按经、史、子、集分类,放在东边的书架上。”李德全回答。


    “好,我知道了。”李治点了点头,对武曌说,“武才人,我们一起整理吧。”


    “是。”


    武曌和李治开始整理书籍。武曌负责整理前朝的奏折,那些奏折大多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有的清晰,有的模糊,记录着前朝的政治、经济、军事情况。她看得很认真,时不时停下来思考——从这些奏折里,她看到了前朝灭亡的原因:皇帝昏庸、宦官专权、门阀割据、百姓流离失所。她暗暗告诉自己,将来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辅佐太子,避免重蹈前朝的覆辙。


    李治负责整理典籍,他一边整理,一边和武曌聊天:“武才人,你看这本书,是《史记·项羽本纪》,里面说项羽力能扛鼎,却刚愎自用,最后自刎乌江,真是可惜。”


    “殿下说得是。”武曌回答,“项羽虽然勇猛,却不懂用人,也不懂民心,失败是必然的。而汉高祖刘邦,虽然出身市井,却知人善任,能听进不同的意见,所以才能统一天下。”


    李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所以说,做君主的,不仅要自己有才华,还要会用人。就像父皇,他重用房玄龄、杜如晦、魏徵这些大臣,才能开创贞观之治。”


    “殿下说得是。”武曌看着李治,心里很欣慰——这个年轻的太子,虽然仁厚,却很有悟性,只要好好辅佐,将来一定能成为明君。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李德全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到——”


    武曌和李治赶紧放下手里的书,躬身行礼:“儿臣(奴才)参见父皇(陛下)。”


    李世民走进御书房,看到他们正在整理书籍,点了点头:“不错,很认真。整理得怎么样了?”


    “回父皇,已经整理了一半了。”李治回答。


    李世民走到武曌身边,看了看她整理的奏折:“这些前朝的奏折,你都看过了?”


    “回陛下,奴才看了一些。”武曌回答。


    “哦?那你说说,前朝灭亡的主要原因是什么?”李世民问道,眼神里带着审视。


    武曌知道,这又是太宗对她的考验。她定了定神,回答:“奴才以为,前朝灭亡的主要原因有三个:一是皇帝昏庸,不理朝政,宠信宦官;二是门阀割据,互相争斗,不顾百姓死活;三是赋税繁重,百姓流离失所,最终引发民变。”


    李世民点了点头,很满意:“说得好!一针见血。你能从这些奏折里看出这些,很不简单。”他顿了顿,又说,“朕当年起兵反隋,就是因为看不惯隋炀帝的昏庸残暴,看不惯百姓受苦。如今大唐虽然强盛,但若是不吸取前朝的教训,迟早也会重蹈覆辙。”


    “陛下英明,一定会开创万世基业。”武曌躬身道。


    李世民笑了笑,没有说话,走到书架前,拿起一本《汉书·外戚传》,翻了几页,突然说:“武才人,你看这本书里说的吕后,她在汉高祖死后临朝称制,虽然手段狠辣,却也稳定了朝政。你觉得,吕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武曌的心猛地一跳——太宗为什么突然问她吕后?是随口一问,还是有别的意思?她知道,吕后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临朝称制的女性,一直被视为“牝鸡司晨”的代表,很多人都批评她专权狠辣。但武曌却觉得,吕后很有政治才能,若是没有她,汉朝可能早就乱了。


    她定了定神,回答:“奴才以为,吕后是个有政治才能的人。汉高祖死后,惠帝年幼,若是没有吕后临朝称制,那些诸侯王很可能会叛乱,汉朝的江山就危险了。虽然她手段狠辣,但也是为了巩固政权,不能简单地用‘好’或‘坏’来评价。”


    李世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欣赏,有忌惮,还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长孙无忌曾经提醒过他,说武曌有“女主之相”,将来可能会乱政,他一直将信将疑,今天听武曌谈论吕后,更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既有才华,又有胆识,若是加以重用,可能会成为栋梁之臣,但若她有二心,也可能会成为大唐的隐患。


    “你说得有道理。”李世民终于开口,语气很平淡,“吕后确实有政治才能,只是她太看重权力,最后落得个‘族灭’的下场,可惜了。”他顿了顿,又说,“朕累了,你们继续整理吧,整理完了就回东宫。”


    “是。”武曌和李治躬身应道。


    李世民转身走出了御书房,眼神里的复杂情绪却让武曌心里很不安——她隐约觉得,太宗对她的态度,已经从最初的欣赏,变成了欣赏与忌惮并存。而这种忌惮,很可能会给她带来危险。


    四


    傍晚时分,武曌和李治终于整理完了书籍,离开了御书房,返回东宫。路上,李治兴奋地说:“今天父皇好像很欣赏你,刚才他看你的眼神,都带着赞许。”


    武曌却笑不出来:“殿下,陛下对奴才,恐怕不止是欣赏那么简单。”


    “哦?那还有什么?”李治疑惑地问。


    武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陛下刚才问奴才对吕后的看法,奴才觉得,陛下是在试探奴才,看奴才有没有野心。”


    李治愣住了:“野心?你怎么会有野心?你只是想好好伺候我,帮我出出主意而已。”


    “殿下说得是,但陛下未必这么想。”武曌叹了口气,“长孙太尉一直说奴才‘有女主之相’,陛下可能听进去了。今天奴才谈论吕后,恐怕更让陛下起了疑心。”


    李治的脸色沉了下来:“长孙无忌太过分了!他就是看不得别人比他有才华,所以才故意诋毁你。你别担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武曌看着李治坚定的眼神,心里很感动:“多谢殿下。但奴才还是觉得,以后应该尽量低调,少在陛下和大臣面前表现自己,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好吧,听你的。”李治点了点头,“以后我有什么不懂的,就在私下里问你,不在别人面前说。”


    回到东宫后,武曌回到自己的住处,感到身心俱疲。她坐在椅子上,摸了摸领口的虎符碎片,想起了父亲生前的话:“在宫里,最危险的不是敌人,而是皇帝的猜忌。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懂得藏拙,不能锋芒毕露。”她现在才明白,父亲的话是多么有道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武曌警惕地问:“谁?”


    “是我,小禄子。”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他是东宫的小太监,平时对武曌还算友善。


    武曌打开门,看到小禄子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神情紧张:“武才人,这是刚才一个陌生的太监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不能让别人知道。”


    武曌接过纸条,心里很疑惑。小禄子又说:“那个太监看起来很神秘,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像是内侍省的人,但我又不认识他。武才人,你要小心啊。”


    “我知道了,谢谢你,小禄子。”武曌把小禄子打发走,关上门,打开了纸条。


    纸条上的字是用炭笔写的,很潦草,只有一句话:“长孙太尉明日要在太宗面前参你一本,说你‘妖言惑主,图谋不轨’,小心!”


    武曌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长孙无忌果然要对她下手了!“妖言惑主,图谋不轨”,这可是杀头的罪名!她该怎么办?向李治求助?李治虽然护着她,但他在太宗和长孙无忌面前,根本没有多少话语权;向孔颖达求助?孔颖达虽然欣赏她,但他只是个国子祭酒,势力微薄,根本对抗不了长孙无忌;逃跑?她根本跑不出大明宫,一旦逃跑,就坐实了“图谋不轨”的罪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林姑姑的声音:“武才人,太子殿下让你去他的书房一趟。”


    武曌的心猛地一跳——是李治知道了这件事,还是长孙无忌已经开始行动了?她定了定神,把纸条藏在怀里,打开门:“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跟着林姑姑走到李治的书房,武曌看到李治正坐在书案前,神情严肃,面前摆着一份奏折。看到武曌进来,李治赶紧说:“武才人,你来了。你看这份奏折,是长孙太尉刚才递上来的,他说你‘妖言惑主,图谋不轨’,还说你经常和我谈论朝政,违反了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要求父皇把你赶出宫去,甚至处死你!”


    武曌的脸色更加苍白,她没想到长孙无忌会这么快就递上奏折,而且还想置她于死地。她扑通一声跪下:“殿下,奴才冤枉!奴才从来没有‘妖言惑主,图谋不轨’,只是偶尔帮殿下出出主意,没有违反任何规矩!”


    “我知道你冤枉!”李治赶紧扶起她,“我已经告诉父皇,说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谈论朝政的,不关你的事。父皇虽然很生气,但也没有立刻答应长孙太尉,说明他还在犹豫。”


    武曌看着李治,心里充满了感激:“多谢殿下相信奴才。但长孙太尉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一定会继续在父皇面前诋毁奴才,奴才恐怕……”


    “你别担心。”李治打断她,语气很坚定,“我已经让人去通知孔先生了,让他明天在朝堂上为你辩解。另外,我还会亲自去求母后,让母后帮你说说情。母后一向仁厚,一定会相信你的。”


    武曌点了点头,心里却很清楚——长孙无忌权倾朝野,孔颖达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长孙皇后虽然仁厚,但她是长孙无忌的妹妹,很可能会偏袒自己的兄长。她的命运,还是掌握在太宗手里,若是太宗相信了长孙无忌的话,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殿下,若是……若是父皇真的要处死奴才,你会怎么办?”武曌忍不住问,语气里带着一丝绝望。


    李治看着她,眼神很坚定:“我不会让你死的。若是父皇真的要处死你,我就跪在宫门前求情,直到父皇改变主意为止。就算是被父皇责罚,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武曌看着李治真诚的眼神,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在这个冰冷的宫里,这个年轻的太子,是她唯一的温暖和依靠。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太宗能明察秋毫,不要相信长孙无忌的谗言。


    夜深了,武曌回到自己的住处,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雪景,心里充满了忐忑和不安。长孙无忌的奏折、太宗的猜忌、未知的明天,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摸了摸怀里的纸条,又摸了摸领口的虎符碎片,在心里对父亲说:“爹,我现在很害怕。长孙无忌要杀我,父皇也怀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您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活下去吗?”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窗户“哐哐”作响,像是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武曌知道,明天将会是她入宫以来最危险的一天,她的生死,就在太宗的一念之间。而她,只能静静地等待,等待命运的裁决。


    她不知道的是,这场危机的背后,不仅有长孙无忌的陷害,还有太宗对“女主昌”预言的忌惮,以及宫廷深处那些看不见的暗流。而她的命运,将会在这场风暴中,发生意想不到的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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